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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8

    东篱下 作者:子慕予兮

    远再看端墨,心疼的更厉害了。他能做到这些,当真是吃了许多苦。

    “你才是辛苦了。”他忽然拉住端墨的袖子。

    端墨怔住,才褪下去的红晕重新布满脸颊,他别开脸,轻声道:“还好。”

    一时间,两人竟是百种滋味萦绕心头,怎麽也说不出一句话。

    “该打烊了!”

    浓儿不知已经在旁边看了多久,心里酸酸的,梗著脖子喊, 一声,惊得两人回过神。

    齐铭远像是被窥破了心事,急匆匆告别离开了。而端墨,还是那副神态,怔了许久。

    浓儿叹口气,上了门板,推推他的肩膀。

    “该歇息了。”

    端墨拢起手,深深看了一眼烛火,凑近吹熄了,哑声道:“好。”

    相知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齐铭远如愿以偿地与端墨越来越亲密,除了时常能拉拉手,还能借著说话的空儿耳鬓厮磨一番,令他感到莫大的满足,连浓儿的冷嘲热讽也不放在心上,搁下身段做著小夥计的活,乐此不疲。

    来来往往的客人也习惯了柜台後除了那个干净斯文的老板,还有个眉目宛然的夥计。偏偏那两人都生得十分好看,齐刷刷坐在那儿,煞是赏心悦目。

    端墨忙里偷闲斜齐铭远一眼,往往招来那人凤目含情秋波递送,脸上便禁不住一热,一股子热气顺著耳根後就蔓延到了胸口。

    这种感觉著实奇怪。

    端墨微微叹气,被齐铭远听到了,凑过来,把算盘笔墨从他手下拿开,附耳低笑道:“怎麽,若是做烦了,我与你出去走一走如何?”

    门外春光已泄,鸟雀呼晴,深深浅浅的绿和著!紫嫣红的花朵,让端墨恍了神。

    “怎麽了?”齐铭远见他愣住,以为碰触了他的痛处,连忙追问。

    “呃……没什麽。”端墨敛眉低首,再抬头脸上已带著淡淡的笑。

    “那……就去走走吧。

    暮春已经有些热了,尽管两人说说笑笑挑著荫凉的地方走,可身上还是沁了一层薄汗。行至江边青石之上,刚巧有挑著担子的老伯叫卖:“又凉又甜的冰沙,两文钱一碗!~”端墨啊便住了脚步,两眼不住地往那担子上瞄。

    齐铭远只看他一眼,就禁不住笑了。

    到底还是个弱冠少年,孩子心性,喜欢甜食也无可厚非。也不多言,拉著端墨的手招呼卖冰沙的老伯道:“老丈,麻烦您来两碗。”

    老伯笑道:“有豆沙和枣泥的,不知两位少爷喜欢什麽样的?”

    齐铭远侧头看著端墨,端墨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似是很难抉择,最後才咬了咬唇轻声道:“那……就豆沙的好了。”

    齐铭远了然,也对老伯说:“那我就一碗枣泥的,老丈,多放些蜜糖。”

    老伯一边应著,一面麻利地掀开担子一头盖著的厚厚棉絮,竹纸长柄勺伸进去,把冒著白汽晶莹剔透的冰沙舀到青瓷小碗中,倒上蜜糖,拌好豆沙枣泥,撒上一层红绿酸丝,再放一把白瓷汤匙递过来。

    端墨捧著碗,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匙送入口中,像是小孩子品著无上的珍馐美味,神色天真陶醉极了。齐铭远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细微的动作,仿佛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冰沙,被温柔对待著,从心底暖了起来。

    半晌,端墨才发觉齐铭远手里的那碗已经化的差不多了,而自己的,早就干干净净,又害臊起来。

    “铭远,你这……”他指著他的碗,支支吾吾道。

    齐铭远轻咳,低头几口喝光了,付了钱,道:“你喜欢吃,以後打听打听哪家存冰,去讨些来给你。”

    端墨一哂:“偶尔尝尝也就罢了……”带著一丝回味无穷。

    齐铭远心里越加开心,献宝似的道:“我知道有一家铺子果脯做的最好,咱正好去瞧一瞧。”

    端墨刚要拒绝,却已经被他拽著手腕拖走了。端墨慌张之下也揪住了齐铭远的袖子,他的腕子就露在了外面。

    左手腕上一道浅棕色的伤疤,横亘在雪白肌肤上,甚为扎眼。

    “这……”端墨握住齐铭远的胳膊。

    齐铭远回头看时,不由得僵住了,讪笑著抽出手道:“不小心划到的,不碍事。”说著,把内衫往外扯了扯,盖住了手背。

    不小心划到?那样的伤口,那得是多麽的不小心才会这样深?

    端墨默不作声地站著,齐铭远语气放软,扶住他的肩膀道:“没有大事,你不要多想。”

    端墨沈默一会儿,忽然一笑:“也是,也没什麽干系。”

    齐铭远这才略微放了心,继续与他说说笑笑,只是那道骇人的伤疤却被死死盖住了。

    端墨如何不知,他平时都穿窄袖的内衫,怕是就为了遮住这道疤。他一直觉得,齐铭远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可一直不愿多想。

    世事无常,能遇到在一起已是上苍的恩赐,他浑身谜团,自己又何尝不是一身迷雾。得一好友不易,何况是在如此落魄之下。

    莫名的熟悉感让端墨对齐铭远无端亲近了几分。

    若是世上还有家人幸存,怕也好不过浓儿与齐铭远了。

    想到身世,端墨有些伤感。

    他还记得家中遭逢大变的一幕,後来的事情都是初雪郁唯和浓儿跟他说的,只道被卖入青楼做了小厮,也就是龟奴一类的人物,结果触怒了贵客被责罚才丢了记忆,他隐隐觉得不这麽简单,可再问,也问不出什麽了。

    清明时,别人都去上坟祭奠,而他只敢在卧房内点一柱清香遥祭亡灵,连牌位也不敢供奉。能苟存於人世间,还能奢求什麽呢?

    头又有些痛楚。端墨扶著额头,皱眉。

    齐铭远正挑著他爱吃的果干,一抬头看到端墨神色复杂地看著门外,问道:“看到什麽好景了?来尝尝这个。”

    端墨无视他递到唇边的酸梅,轻声道:“我好像……看到我爹了。”

    手里的果干一下子撒到地上,齐铭远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你爹?”

    端墨忽然醒过来一样,跑到门口,四处张望那人的身影。

    但此时游人极多,哪里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又两头跑了一段路,仍是不见人,端墨不禁黯然地站在那里。

    齐铭远跟在他身後,见他失落的样子,心里也是发酸。他把装著果干的纸袋塞进袖口,慢慢过去挽住端墨的手,温言劝道:“也许是你看错了……”

    端墨低垂的睫毛上仿佛也蒙了一层雾气,他半晌才抬起头,强作欢颜道:“对,也许是我看错了。”他不舍地看一眼:“我爹早就应该去世了。”

    齐铭远对他的身世一清二楚,池成景贪了治河的银子,被查出来後就被处斩了,池家的男丁无一幸免,只因为池砚年纪小,才被充做官奴卖入东篱下,定是他见了身形与父亲相似的人才会认错。

    齐铭远拉著他的手,两人沈默地回去,端墨便一个人进了屋子。

    浓儿见他们两个回来後,端墨很是不乐,以为齐铭远又趁机欺负了他,不免掐著腰指著齐铭远的鼻子大骂一通。

    齐铭远无辜被骂,秉持著大人不与小人斗的原则,装作没有听到告辞离开,倒是把浓儿晾在那里左右不是,一方不敢去问端墨怎麽样怕触动他心事,另一方又骂跑了齐铭远,连知情人也没了,真是蠢透了。

    浓儿懊恼地蹲在堂中,等天黑了就打算上门板打烊,不想临近关门,一个书生又上门买书,他又穷酸了些,两个人讨价还价了半天,才成交。

    浓儿口干舌燥地关好门,把灶上闷好的米菜端出来,去找端墨吃饭。

    敲了两遍门里面都没有动静,浓儿一急,就撞开了门,才进去就看到端墨抱著他爹的牌位哭。

    “你是怎麽了?今天应该不是你爹的忌日。”

    端墨哽咽半天,才道:“我见到我爹了,是他,我不会认错。”

    浓儿哑然,许久才轻声道:“你爹他早就……”

    端墨却扬起脸,倔强道:“我见到了!”

    “好好好,既然你见到了那就是还活著没死,我们先去吃饭明天陪你去找好不好?”浓儿心里感叹,这人怎麽越活越小了呢,一面好生哄他出去,食不下咽地吃了几口,送他回去歇著。

    “不许再哭了,不然明天怎样见人?”

    端墨乖巧地把被子盖到下巴上,一双漾著水的眼睛动了动,显得十分可怜。

    浓儿叹口气,才自行回房休息。

    端墨躺在床上睡不著,越想越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寻人。

    齐铭远果然天才亮就提著瓦罐送粥过来,只是今天换成银耳莲子粥。

    浓儿对他仍是翻个白眼,早晨也省了再熬粥的麻烦,三个人才吃完,端墨便睁著还有些红肿的双眼期待地看著他们。

    这种事情齐铭远当然是自告奋勇地要去,把浓儿气得鼻孔朝天,端墨犹豫一会儿,道:“店里总得有人看著,浓儿你多费心了。”

    浓儿没好气地道:“你们去就是了。”

    端墨歉意地看了一眼他,就和齐铭远出了门。

    两个人先去了昨日在的地方,然後沿著那条路走了一上午,仍是没有音信。

    端墨体弱,没多久就坐在路边歇一歇。

    齐铭远陪著他,有些心疼地替他擦汗,但被他躲过去了,自己掏出绢子擦。

    齐铭远尴尬地抽回手,沈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人才又起身去找。

    茫茫人海,大千世界,想要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这个人已经死了。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了两天,端墨也死心了,不再嚷嚷著去找,只是人变的更沈静了,常常会一个人坐在屋里好久不说话,齐铭远与浓儿逗他,也不过勉强让他笑一笑,随即恢复沈默。

    相守

    眼看店里存书售罄,端墨计划著再出去收一批。

    晏明为他介绍了一家新开的书院,稍微有些远,在城郊山上的半山腰。

    端墨倒是不嫌远,与人约定了时间便兴致勃勃地赶过去。

    齐铭远见他高兴,也缠著他要去。

    能多一个人做劳力自然是好,端墨与齐铭远一人背一个书篓,赶到书院时已经是晌午。

    天气很热,他们走得又急,背後都泅湿了大片,但远远地能听到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又让他们精神一振。

    晏明早就为他们打好招呼,两人进了书院,就被一个中年男人迎进去,客客气气道:“院长正在授课,要稍等才到。”

    他们忙道:“无妨,我们再等一会儿。”

    男人把已经收拾出的一些旧书都搬过来,让他们两个先挑著,自己也下去了。

    端墨蹲在那里,一本本翻看,叹道:“都是完好无损的,这里的学生也太过浪费,好书也要卖掉。”

    齐铭远好笑地摸摸他的头:“好书不正好省了你修补的功夫,每天晚上那样做,小心眼睛坏掉。”

    端墨一愣,点头道:“你说的也在理。”

    正在说话间,门外有人走近。

    端墨忙一回头,顿时愣在那里。

    眼前这人,除了比父亲年轻不少,样貌居然与他有七成相似。

    端墨浑身一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著那人的脸,泪水从眼角汹涌而出,顺著脸颊流到衣服上,双手颤抖地抓著书,嘴唇喏喏了许久,才低哑著吐出一个字。

    “爹……”

    那人一怔,见他如此反应有些尴尬,轻咳一声,略带戏谑道:“这位小哥,可是认错人了?”

    端墨回过神,才察觉泪流满面,连忙用袖子擦了擦,仍是有些哽咽地躬身歉道:“抱歉,在下郁端墨。”

    他微微一笑:“在下姓晏,单名一个温字,字景卿,是晏明的小叔叔。”

    听到这里,端墨的心彻底冷了,这人大概只是与自己的父亲相貌相似而已。

    他自嘲地笑了笑:“方才的确是我认错人了,晏先生与先父相貌十分相像,在下一时忘情,让先生看笑话了。”

    晏温摆手一笑:“无妨,既然如此,你我也算有缘分。”

    端墨羞涩地抿起嘴。

    齐铭远看他们这样缘分来去的,不免吃起醋来。

    晏温早就瞧见了他,便也与他落落大方地见了礼,这下显得齐铭远自己小家子气了,他脸皮厚,与晏温侃侃而谈,无形中冷落了端墨。

    端墨虽是明白真相,可还是对这个人打不开心结,坐在那里有点呆愣。等後来齐铭远轻轻推他,他才知道失礼了。

    好在晏温对他这样没放在心上,几个人略谈了下对旧书的收购,端墨便心不在焉地告辞离开。

    齐铭远一路陪著他,但这种事情他一个外人也无法插口,只能让端墨自己一个人理清头绪才算了结。

    端墨回去後思忖了一夜,第二天没等齐铭远来,就匆匆出门,赶到那所书院门口守著。

    天才蒙蒙亮,山下学生都没有几个上来,他站得久了,头发衣摆都被露水打湿了,精神也不太好,後来陆陆续续有人来,都惊奇地看著这个站在门口的人。

    端墨觉得不好意思,便稍稍走远了一点。待日头高升,才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晏温看到端墨也很诧异:“郁公子你怎麽这样早就来了,可是对昨天的协议有什麽不满之处?”

    端墨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真的见了晏温,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沈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他的脸一眼,转身要走。

    晏温心思七窍玲珑,看他神情也大概把他的心事猜了个七八分,虽然被一个同辈年轻人错认成死去的父亲,他也不自在,但端墨如此,倒是个孝子,於是对他颇有好感,定要让他进去坐一坐。

    端墨坚决推辞了,一面往山下走,一面感叹自己太过感情用事,唐突了别人。

    这一路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脚下不留神,居然绊倒。

    山路虽然不太陡,但也是层层石阶上去,他惊呼一声,便不受控地直直翻滚下去,最後昏死在台阶下的平台上。

    “池砚,池砚……”

    宛如大梦一场,睁眼时沧海桑田。

    端墨缓缓抬起手,却被人握住了,然後柔软湿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你醒了。”齐铭远跪在他床边,双眸定定地凝视著他:“有哪里不舒服?”

    端墨张了张嘴,双眼躲闪似的飘了一下,轻轻抽回手。

    “还有些头疼。”万幸他後脑只撞出一个大包,齐铭远仍是叫大夫给他包裹一圈。

    他竭力撑起上半身,却因为牵扯到了脚踝上的扭伤抽了抽脸皮:“嘶……”

    “别动。”齐铭远连忙按住他:“你扭伤了脚,後脑也撞到了,需要静养。”

    “你刚才,叫我什麽?”端墨反握住齐铭远的手腕。

    齐铭远拍了拍他的手背:“池砚。”

    端墨手掌一紧:“你……”

    齐铭远宽慰地要去抚摸他的头发:“别担心,我早就知道了。”

    端墨颤了一下,竟是用力推开他:“请你出去!”

    齐铭远无措地看著背对他的端墨,脸色变了几回,终还是慢慢关门离开了。

    浓儿守著小火炉,手里拿只蒲扇煽火,一面揭开锅的盖子,用筷子搅动里面的药材,见齐铭远失魂落魄地出来,幸灾乐祸道:“他不愿见你吧,那你还死皮赖脸贴上去。”

    齐铭远道:“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记不得了?”

    浓儿扁扁嘴:“连我都记不得了,还记得你?再说,他记得你,也是恨死你,怨死你。”

    齐铭远呆愣一阵,喃喃道:“是,他是该恨死我,怨死我。”

    浓儿没有听出他的不对劲,继续道:“他只记得家里出事的事情,後面都是我们编了谎话骗他──”浓儿不无恶毒地瞅他一眼:“告诉他他是被一个坏人害成这样的,被毒打过,受不住折磨才失去记忆。”

    齐铭远忽地抓住浓儿的手臂,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儿把药打翻,浓儿一脸惊恐地看著铁青脸色的齐铭远,结结巴巴道:“你要做,做什麽?”

    齐铭远深沈的眸子恶狠狠地盯著浓儿许久,手指的力气越来越大,痛的浓儿忍不住去挣扎,但又挣脱不开。

    他毕竟还算个小孩子,甚至比端墨还要小一两岁,就算在外面装作多麽成熟的样子,遇到齐铭远这样的恶人,还是会心里发怵。

    渐渐的,齐铭远的怒气被一点点熄灭,他颓然地坐在地上,低声道:“是的,你们说的都没错……甚至已经轻太多了。”

    浓儿见他如此,更不愿意跟他多处一室,连忙端起药锅子出去给端墨滤药,後背上冷汗一层。

    齐铭远在那儿坐了很久,直到腿麻了,才慢慢站起来,走到端墨的门前,透过门缝往里看。

    床头一豆灯火,端墨抱膝坐在床上,脸深深埋在腿间,不知道坐了多久。

    齐铭远看得呆了,眼泪不禁从脸上滑下来,心里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往事历历在目,哪样都不是随意一笔便能抹杀的。

    他就这样守在端墨门口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浓儿跑来为端墨收拾时,被他唬了一跳。

    “你怎麽在这里!”

    齐铭远白净面皮上不见丝毫老态,但眼角眉间已经有遮掩不去的倦态,一把长发失了约束,散漫在面上,苍白似鬼。

    他睁著眼,迟钝地转向浓儿。

    “天亮了?”

    浓儿道:“嗯。”

    齐铭远动了动手指,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弓著背,走了。

    “你去哪里?”浓儿再厌烦他,可也被他的模样骇到,忍不住问道。

    齐铭远没有回头,嘶哑著嗓音从喉间挤出一句:“我以为,重新活一次,就能重头来过,其实,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

    他慢慢握住自己的手腕,摩挲一阵,眨了眨眼睛。

    干涩的眼角终究还是再也流不下泪了。

    他扯起嘴角,迎著清晨的曦光,抬著沈重的脚步,走了。

    端墨受伤的消息隔天就传到了晏明耳朵里,因为这事多多少少与晏温有关,他便告知了晏温,两人买了些补品一同去看端墨。

    端墨已经能起床,只是脚上的扭伤要休养大半月,还是不方便行走,因此只能坐在椅子上。

    晏明晏温体谅他的伤,说是这些天的旧书他们会命家里人送到书店来,不用他们去跑腿。

    端墨自然是感谢,留他们午饭。

    家里一般只有两个人吃饭,这些天多了个齐铭远也还凑合,但一下子来了晏温晏明,就有点捉襟见肘。浓儿忙趁著早市还没过,提著篮子出去买菜,晏明也自告奋勇帮忙,如此,店里就剩下晏温与端墨。

    端墨本就在面对晏温时不自在,不仅仅是他与父亲相似的容貌,而且是气质也有几成相似。

    与他面对面坐著,端墨仿佛是回到过去,被父亲训话的时候,局促不安地偷偷攥紧衣角,低著头陷入沈默。

    晏温也觉察到他的不自在,不自在的根源在自己身上,他清了清嗓:“郁公子,无论如何,前天你从我那里回来受伤,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若你觉得哪里有不便,大可以提出来。”

    端墨摇摇头:“先生不必如此,是我不小心而已。”

    晏温笑道:“还不曾问过,公子口音似乎是润京人?”

    端墨笑了笑:“是,祖上润京。”

    “那为何会来到此地?”

    端墨脸上露出一丝古怪:“家道中落,不得不流落他乡,卖书为生。”

    晏温叹道:“难怪,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是苦读在考取功名,不应该这麽早地独自在外。”

    端墨被这话击中弱处,强笑道:“所以开一间书店,也算了却读书的心愿。”

    晏温笑道:“正巧在下‘好为人师’,公子若不嫌弃,闲暇时多去我那边走走,我与你讲讲书如何?”

    端墨喜道:“那更要称您一句先生了。”

    晏温人极善谈,三言两语便让端墨跌到谷底的心情好起来。他们又说笑了一会儿,浓儿已经与晏明采购回来,简单做了些饭菜,招呼几个人吃了,宾主尽欢。

    从齐铭远离开那天开始,已经有十几日,端墨一反常态,对他只字不提,看起来依旧同以前一样,浓儿与他处的久了,这个人单纯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察觉到他的态度,却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能行走後,端墨时不时去晏温的书院,或者晏温带旧书来他店中,两人一起读书,若有不解,晏温总能为他解答。

    端墨与他一起读书时,总觉得他像极了父亲,只是少了父亲的严苛,耐心讲解时握著书卷微微晃动的样子,都与记忆中深刻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可时间越久,他就越明白,这个男人不是他的父亲,那个对他疼爱到溺爱,同时也严厉到苛责的父亲,已经死了。

    虽然父亲贪污了银钱,实在不算个好官,可他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个好父亲。

    哎……

    端墨从书本中抬起头,把修补用的竹板擦净放好,摸到手边的瓷罐,抓出一把酸梅干,塞到嘴里。

    才嚼了一下,他想起这是齐铭远怕他闲著无聊,特意买来做零嘴的。酸甜柔韧,舌根被刺激得涌出一股股涎液。

    端墨啧舌,吞下那块梅干,把手里剩下的丢回原处,抱起小瓷罐默默出神。

    浓儿一进来,看到他发呆,不由地笑了:“晏先生打发人过来说今天有客,不过来了。”

    端墨点点头道:“晓得了,我想去湖边走走。”

    浓儿道:“要不要我一起?”

    端墨道:“不必,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好生看著店里。”

    浓儿探头看了看外面天色,硬是塞给他一把伞,嘱咐道:“如果下雨路滑,慢些走,你的脚还没好透。”

    端墨应了,握著伞悠然地去了湖边。

    已经是盛夏,天气闷热得很,端墨走的慢,可到了湖边,背上也沁出一层细汗。

    垂杨柳的叶子也被热气蒸的卷起来,没有一丝风,明晃晃的水面照得人眼花。

    脚上隐隐酸痛,端墨找了块石头坐下,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後悔自己任性出门了。

    忽然听得有人叫卖“又凉又甜的冰沙,两文钱一碗!”

    端墨想起上次曾经吃过的好滋味,忍不住叫住老伯,要了一碗。

    一面吃,他一面心里嘲笑自己,居然还会念念不忘。可味道实在太诱人,让人忍不住放纵,即便是曾经天寒地冻,感受过那样的疼痛与伤感,最後还是会被一碗甜甜的沙冰轻易抹去。

    一勺一勺吃完,先是上面的豆沙,然後是下面雪白晶莹的冰花,从甜腻到清凉无味,端墨吃得眼圈都微微红了。

    “小公子,是否再来一碗?”老伯殷勤地接过干净的碗,询问道。

    端墨犹未答话,身旁一个人朗声道:“那给我一碗枣泥的吧。”

    端墨惊讶地转头,齐铭远面带微笑,面容清减,但神色很是从容,深不见底的眼瞳中盛满了柔情。

    齐铭远抬起手,在他嘴角轻轻擦过:“你啊,怎麽还是吃到嘴角上了。”

    登时端墨便感觉到脸像火烧一样。

    齐铭远笑吟吟地舀起一勺冰,喂给他:“天热,这东西不能多吃,不过我们许久不见,就给你开一次禁。”

    端墨愣愣地看著他,木然地张开嘴吃下他喂的东西,他们两个一人一口,吃净了一碗冰。

    齐铭远掏钱给了目瞪口呆的老伯,揽著端墨的肩膀。

    端墨被他带到一旁的树荫下,还是呆呆傻傻的样子。

    齐铭远被他可爱的神情弄得心底一荡,缓缓俯身低头,在他唇角印下一吻,继而把那还带著香甜气息的唇瓣含进嘴里,慢慢吮吸。

    端墨僵直了半晌,被齐铭远锲而不舍地亲吻,不知不觉地也攀上他的脖子,与他忘情地亲吻。

    齐铭远稍微抽离,抵著他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到端墨的眼睛。

    “池砚,我知道,你记起我了。”

    池砚心神巨震,错愕地睁大双眼。

    “对不起。”齐铭远抚摸他汗湿的後背。

    “这麽长时间,我一直在想,人生到底有多少次可以错过。”

    “直到我也自以为毫无牵挂时,鬼门关外仍是有一条线牵连著我,不肯让我离开。”

    齐铭远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我知道,这一辈子大概是还不清两个人的债,一个是你,一个是承想。”

    听到承想的名字,池砚动了动唇,却被齐铭远点住。

    “听我说。一辈子太短,短到让我忘不了他,但是,一辈子太长,长到……我遇到你。”

    齐铭远闭上双眼:“我见多了人世间爱恨悲欢,以为会这样孤独到死,我不愿去看一切美好的事物,我曾经以为,你可以是承想,但是你终究不是他。”

    池砚喃喃道:“如果你想要的是他,那请你走。”

    齐铭远自顾自道:“之前伤害你极深,我明白这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弥补的。我可以等。”

    “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与那个晏温坐在一起的时候,是多麽嫉妒……还有浓儿,每天我都在煎熬。”

    他捧著池砚的脸:“以後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我会陪著你,直到你厌倦我,或者接受我的那一天。不要急著反对,我清楚,你这里,还是有我的。”

    他点点池砚的胸口,道。

    池砚不禁脸上多添了一层红色。

    “你愿意,继续雇佣我做你书店的活计吗?”

    当天果然下了大雨,当一脸焦急守在门口的浓儿看到齐铭远和池砚一起打伞回来,气得跳起来:“你怎麽阴魂不散还在!”

    齐铭远全身几乎湿透,但是怀里的池砚只有衣角有些水渍,他一面抖落著身上的水珠,一面挑眉放肆笑道:“老板说会继续雇佣我,以後还得请你多多关照了。”把浓儿弄得脸都黑了。

    池砚站在一旁,笑得弯了腰。

    齐铭远笑盈盈地看了一眼他,池砚正巧撞上他的视线。

    只是一瞬,却似过了很久,很久。

    题外话──应家

    很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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