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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本是道》(7)

    《佛本是道》 作者:梦入神机

    事隔不久,父亲带我们去开明戏院看越剧《梁祝》。回来的路上,他故意问:“《楼台会》一场,祝英台有句唱,叫做强颜欢笑上楼台。为什么一定要欢笑呢?用哭哭啼啼、悲悲切切不是更好吗?”我们一下子想起了“桃花面”,异口同声回答:“咸上加咸——齁了!”顿时,小巷里响起了愉快的笑声。不知当时父亲是不是有心的,我们长大以后才明白,父亲的“东拉西扯”竟是艺术哲学呢!

    在学习上,父亲从不勉强我们学甚么,他认为,人各有志,亦各有长,应该顺其自然,发展所长。但在为人处事上,他却要求我们必须诚实、勇敢。莫看父亲同我们平等相处,甚至可以骑到他脖子上去,要是有谁违反了这两条“家规”,那可不得了。

    观鼎小时候很调皮,经常扰乱课堂秩序,都念五年级了,还没有加入少先队。一天中午,他忽然戴着红领巾回来了,进门就对父亲说:“买足球吧!”原来父子订有“协议”:何时观鼎入队,奖励足球一只。父亲二话没说,跑到百货公司买回一只小型足球。哪知正要“颁奖”,一位小同学找上门来:“还我红领巾!”想不到观鼎脖子上的红领巾是硬“借”来的。父亲一怒之下,打了他二十板子,责令他用打肿的手送还红领巾。晚上,父亲把全家召集到一起,严厉地批评观鼎说:“谎言终难长久,说谎的人,不该让他达到目的!”说罢,举刀把那只崭新的足球砍成两半。

    说也奇怪,有时我们犯了过失,看来必罚无疑,父亲倒并不怎么计较。一天,我们和邻家几个孩子瞄上一只空船,趁主人去街里购物的当儿,跳上去把它撑走了。本想玩一会就回来,哪知越玩越兴奋,渐渐忘乎所以,到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船“划”回来时,天色已晚,农民伯伯正在岸上骂街呢!这种“罪过”,依了母亲是要“重罚”的,我们也都做好挨打的准备。不料父亲竟反转来替我们求情:“小娃娃敢撑船出城,遇到困难还能同舟共济,不简单!下不为例吧!”

    可惜,正当我们茅塞初启时,父亲要离开苏州了。一九五○年秋,上海天蟾京剧团成立,特聘父亲为该团总编导。他看到自己的事业已是一片柳暗花明,便风尘仆仆地走马上任了。

    十三、执导京沪粉墨登场

    上海天赡京剧团虽然年轻,却也行当齐全,人才济济,如谭派传人谭元寿,青衣新秀李丽芳,都是撑得起大台面的“台柱子”。他们正盼着上演新戏,父亲便赶到了。

    父亲到上海后,住进天赡舞台三楼一间斗室,仅有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张木板床。就在这间简陋的房间里,父亲“日夜兼程”,创作、改编出一个个剧本:《雪斗》、《白蛇传》、《岳飞传》……

    这些戏,“站在今天看昨天”,对传统剧目和历史题材予以重新审视,沟通了历史人物与当代人某些相关的思想感情,因而受到观众的欢迎。特别是《岳飞传》,父亲把这个以生为主的剧目,改编成生旦并重的戏,既表现岳飞誓死抗金的英雄品格及其历史局限,又突出岳母深明大义的美德对他的影响,从而说明了岳飞性格形成、发展之必然。

    一九五二年初,军委总政文化部决定成立京剧团,专函邀请父亲去北京担任编导,他便辞去待遇优厚的职务,欣然北上。

    入伍后,父亲遇到两大难题。一是经济收入落差太大。在上海,他每月至少也有上千元的进项,而现在,他拿一百五十元已经算是“高薪”了。父亲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又有那么多子女,怎么办?团里领导早想好了解决办法——破例允许他在团外兼职。这样,父亲又在张君秋领导的北京京剧三团和北京市戏曲编导委员会,分别兼任编导和委员,均得到相当高的报酬。一人身兼三职,领取三份薪金,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二是鸦片断源。他在过去染上的“烟霞癖”,直到五十年代初还在纠缠、折磨着他。在上海,他熟人多,多少还能抽上几口;到了北京,鸦片绝迹,连烟味也闻不上了。没办法,只能强忍着。

    一天,总政文化部王同志来访,一进门,见父亲蜷缩在沙发里,浑身发抖,还以为他病了,忙说:“请医生看看吧?”父亲心里紧张,一边硬撑着站起来,一边说:“不用麻烦……”话未说完,又倒在沙发上。母亲是个痛快人,见此情景,便说:“莫要瞒了,讲出来吧!”于是真相大白。组织上知道父亲旧习未除,非但没有歧视他,反而鼓励他,把他送到当时最好的医院——协和医院。三个月后,父亲的旧习便根除了。

    摆脱了瘤习的困扰,父亲显得格外精神焕发,便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创作。他和团里同事亲密合作,改编整理了《秋江》、《打渔杀家》、《抗金兵》等一系列剧目,还大胆进行戏曲改革,成为最早取消自报家门、引子、定场诗等传统手法的编导之一。

    父亲耽于京剧艺术,从不吝惜气力,有时还要逢场做戏呢。一次晚会,《女起解》中饰崇公道的演员突然发病,舞台监督正在犯愁,父亲已经换了装,准备出场了。可是,他“哎嘿”一声刚上场,便引起哄堂大笑。原来父亲只顾酝酿感情,竟忘了戴“吊搭” 髯口。幸好他灵机一动,现编了两句:“这个世道哇,真叫人气恼!一气能把你胡子气掉。”观众安静了,他就光着脸演下去。快到太原府了,他又编新词儿,对苏三说:“你等着,我瞅瞅前面是甚么地方了。”边说边走,来到上场门,迅速接过“吊搭”,往脸上一挂。转回身来,再添几句:“苏三哪,太原府总算到喽。走了好几个月,我胡子都长出一把来啦……”他的沉着、机智赢得了观众的赞赏,剧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十四、欣游西北激情难已

    父亲虽然入了伍,却算不得合格的军人。别的不提,就说那军风纪吧,他都很难按规定做到。穿军衣,风纪扣常常忘记扣好。军帽“顶”在他那大脑袋上,总让人觉得有点滑稽。团里开会,他往往人在心不在,灵感一来,就暗自编起戏词儿来。尽管领导并、不苛求父亲,他也意识到这“的确很不像话”,想努力改一改。不料还没有来得及适应紧张、严格的部队生活,又要离开它了。

    一九五四年,总政京剧团撤销,大部分演员转入宁夏京剧团。父亲则留在北京,成了名副其实的“坐家”。当时,田汉对父亲说:“这样或许于你更合适些。”果然,他“坐”在家里并未清闲。在“百花齐放”的氛围中,父亲所谙熟的“章回体”又找到了生长的土壤。一九五五年,上海《新闻日报》连载了他的章回历史小说《岳飞传》,受到国内读者的关注。接着,应中国新闻社之约,他又连续推出《剧孟》、《游侠郭解》两部长篇。一九五六年,昆曲《十五贯》的演出引起轰动。剧作突出调查研究重要性的主题,令他激动不已。于是,他又在反复阅读剧本及有关资料的基础上,调动起自己江南生活的经验,写成章回小说《十五贯》,交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父亲一面埋头写作,一面对理论学习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记得那年黄药眠教授主编的《文艺理论学习参考资料》刚刚出版,他便购回连夜翻阅,以后又多次研读,字里行间画着各种符号标记,“天”上“地”下记着每次阅读的感受体会。当时,戏剧家阿甲正跟苏联专家学习体验派表演理论,父亲得知,便请这位好友来家转授。每逢周末阿甲一到,他即停笔请教,殷切之态可掬,仿佛一个小学生。学习理论的结果,大大提高了父亲艺术创作的自觉性。我们看到,一向自视甚高的父亲,渐渐变得谦虚起来。一次,观贤批评他由越剧《梁祝》移植的京剧《南山化蝶》,说这个剧本旦角戏大多,小生戏太少,有点“重女轻男”。他听了,连声承认“有道理”,还检讨说:“旧时编戏有个毛病,就是只顾因人设戏,而很少考虑内容的需要。我就有这个毛病。”

    一九五六年夏,父亲随中国文联组织的“作家艺术家西北参观团”赴大西北访问。参观团由著名诗人冯至任团长。路上,祖国的大好河山和淳朴勤劳的人民,给父亲以巨大鼓舞,登山临水,进厂下矿,他每每诗兴大发,吟哦不已。游终南山,遥望群峰如翠,他顿觉置身“画屏锦绣中”而喜不自胜;登少陵原,瞻仰“而今庙貌新”的杜公祠,他竟产生“诗圣招我来”的感受,甚至想象与杜工部“把盏凤凰台”;登上建设中的刘家峡水电站大坝,激发了他“欲借千峰作彩笔”的创作冲动……每一处,都在增强他对历史与现实的理解;每一处,都在加深他对祖国和人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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