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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木苏里(34)

    老头印象最深的是一天傍晚,他前脚听说江家外婆最近不认人,连外孙都会误锁在门外,后脚就在自家院墙外看到了江添。

    他那时候很瘦,手长腿长,依稀能看出少年期的影子。他拎着书包,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绳在手指上卷了好几圈,纠结地缠绕着。一看就是取下来过,却没派上用场。

    丁老头拍着他的肩,弯腰问他:吃饭了吗?

    他第一次流露出几分迟疑,但最终还是点头说:吃了。

    巷子里晚灯初上,各家飘着饭菜香,是一天里人间烟火味最浓的时候。

    他却站在别人的院墙外,说:爷爷,我能看猫么?

    *

    丁老头出神了好一会儿,又捋着相册翘起的边缘说:小添那个性格你知道的,让他主动开口要点什么很难的,从小就这样。

    他跟我说想看猫,那就是他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正午的阳光理应耀目刺眼,但落到这间院子里,就只有天井下那几米见方,余下皆是灰暗。

    这是梧桐外最不起眼的角落,是现在的江添唯一愿意亲近的地方,也是曾经某段漫长时光里唯一会留他的地方。

    盛望忽然觉得很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因为另一个人经历的事,陷入一种近乎于孤独的情绪里。

    照片中的人停留在那个时光瞬间,对照片外的一切无知无觉。盛望却看着他沉默良久,开口道:江阿姨人挺好,很温柔,我以为

    你见过小江啊?丁老头问。

    盛望哑然许久,说:江阿姨跟我爸爸在一起,其实我跟江添不单单是同学,我们两家现在住在一起。

    噢噢噢。丁老头恍然大悟,又咕哝说:我说呢,小添不太会带外人来这里。怪不得,怪不得。那你们两个算兄弟了?

    有一瞬间,盛望觉得兄弟这个词听来有点别扭。很奇怪,明明之前连他自己都跟江添说过,曾经想要一个兄弟。

    但也确实找不到别的形容了。

    他迟疑两秒,点头说:算是吧。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反正挺亲的。

    丁老头笑起来。他平时虎着脸的模样鹰眉隼目,带着七分凶相,但只要一笑,慈蔼的底子便露了出来,甚至有点老顽童的意思。

    他说:你跟小添谁大?

    他吧,我12月的生日。盛望说。

    哦,他年头。丁老头说:那你得叫他哥哥啊,我怎么没听你叫过?

    盛望:

    老头拉下脸假装不高兴。

    盛望哄道:下回,下回肯定记得叫。

    丁老头:你们这些小孩就喜欢骗人。

    盛望:

    老爷子逗了两句,又落进回忆里。他想了想说:小江能换个人家挺好的,那丫头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上学特用功,很要强的。二十来岁的时候风风火火,后来大了反而沉下来了,好像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也是家里事给耗的。

    她爸爸以前好赌,欠了不少债。她妈妈当老师的,哪还得起那么多,都是后来小江搞生意,慢慢把窟窿填上的。后来她妈妈脑子这边有病,身体也不好,治病要花钱啊,小孩也要花钱养,她哪能停下来呢?

    她对小添愧疚心挺重的,有两次来接小孩,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哭的啊。丁老头啧啧两声说,二十来年我都没见她那么哭过。那时候她其实发展得比季寰宇好,但季寰宇这人呢,心思重,好面子。

    他戳着相册里跟江添肖似的男孩说:他小时候其实也苦,没爹没妈的。后来后来跟着几个小孩被人拾回去,放在一个院子里养着。

    孤儿院?盛望问。

    没那么正规。丁老头摇了摇头,就像拾个小猫小狗一样,看他们可怜,给口饭吃,照看着。他那名字都是那时候取的,跟拾他的人姓。好几年之后因为不正规嘛,就被取缔了,小孩也就都散了,只有季寰宇还留在这一带。

    他那时候快上初中了吧,就一直住在学校。高中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跟小江弄到了一起,后来大学毕了业就结婚了。他小时候经常被欺负,老想着出人头地,想出省、出国,要做大事,所以也不甘心在家照顾小孩。

    反正为小添的事,他们闹过好几回了,也没闹出个名堂。丁老头说,有一阵季寰宇转了性,没再让小添跑来跑去,主动来梧桐外陪小添住了一年,那时候小添小学还没毕业,江家外婆刚去世,就爷俩在这住着。

    刚开始还挺好的,至少小添不会有进不了门的情况,后来就不行了。丁老头说:季寰宇那个东西哪会照顾人呢,小添就又开始往我这里跑。有一次我看到小添脖子后面被烫坏了一块,在我这边住了两天,又是发烧又是吐的。后来他就被小江接走了,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小江就跟季寰宇离婚了。

    盛望想起江添后脖颈上的疤,拧着眉问:不会是季他爸爸烫的吧?

    我当时就问过了,小添说不是,不像是嘴硬的那种,他嘴硬我看得出来。丁老头说,季寰宇这人虽然挺不是东西的,但也确实不太会干这种事。

    那是怎么弄出来的?盛望不解。

    不知道。老头摇摇头说:小添犟得很,嘴又劳,他不说就没人知道。我也不敢提,提了他心情不好。他过得不容易,高兴都很难得,我哪能惹他不高兴呢。

    老人家喜欢絮叨,说起陈年旧事来碎碎糟糟,还有点颠三倒四。但盛望依然从这些事情里窥见了江添童年的一角。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添和他妈妈之间的相处那样古怪了,因为没有归属感。他能理解江鸥的苦处和愧疚,所以总会护着她,但他没办法把江鸥在的地方当作家。

    就好像同样是不高兴,盛明阳只担心盛望会不会不理人,江鸥却要担心江添会不会离开。

    因为他总是在离开。

    盛望怀疑对于江添来说,他曾经的住处也好、白马弄堂的院子也好,也许都不如学校宿舍来得有归属感。至少在宿舍,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住几年,知道行李拆放下来多久才收。

    院门外有人骑着老式自行车慢悠悠经过,拐进巷子里的时候按了一声铃。

    盛望终于回过神来,站直身体。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有人通过班级群加了他微信好友,验证消息上写的是李誉。

    盛望点了接受,对方立刻弹了消息过来。

    七彩锦鲤:盛望你去哪儿啦?有老师来查午休纪律,我今天执勤。

    附中的午休有规定,不能随意进出教室。隔三差五有老师巡逻,抓住了得扣纪律分。

    盛望这才想起来午休快结束了,他已经溜出来半小时了。

    贴纸:抱歉啊班长,一会儿就回。

    七彩锦鲤:快点

    七彩锦鲤:我说你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拿药了,别穿帮

    贴纸:谢了

    盛望本打算收起手机,临了又想起一件事。

    他问:班长,学校宿舍还能再申请吗?

    七彩锦鲤:

    贴纸:双手合十

    贴纸:我知道这话有点找打

    七彩锦鲤:也行

    七彩锦鲤:但是房间可能得排到最后了

    贴纸:好

    贴纸:谢谢

    他跟丁老头打了声招呼,匆忙就要往学校赶。他一脚跨出门口,又退回来问道:爷爷,那只叫团长的猫呢?

    不在啦。丁老头说:老猫了。

    盛望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他把手机扔回口袋,朝学校一路飞奔。

    很巧,在经过笃行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江添刚从机房出来,正往明理楼的方向走。

    笃行楼前的花丛里窜过一只野猫,三跳两跳上了窗台。江添脚步停了片刻,抬头朝野猫看了一眼。

    那个瞬间,盛望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梧桐外,老照片里无知无觉的男孩穿过时光,陡然清晰起来。

    只是那只会碰瓷留住他的猫早已不在了。

    盛望刹了一下,又加快了步子朝江添跑过去。

    那天的学校安逸得一如既往,午休结束的铃声尚未响起,就连鸟都蜷在树荫里昏昏欲睡。从身后扑撞过来的人是这片沉静里唯一鲜活的存在

    江添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勾住,惯性连带下,两个人都踉跄了几步。他讶然转头,看到了盛望意气飞扬的笑。

    他听见对方说:江添,我们一起住校吧。

    第三卷 青梅

    第38章 乌龙

    住宿这件事并不很顺利, 一经提出就遭到了各种人的反对。各种人指盛明阳、江鸥以及保姆孙阿姨。

    盛明阳接连拨了三个视频通话过来。盛望接了一个挂了俩, 就这样还是被他爸念得脑子嗡嗡作响。

    已经是凌晨1点了, 养生百科变得一点儿也不养生,孜孜不倦地蹦着新消息。

    盛望塞着耳机,把那十几条语音快速点了一遍。毕竟是亲生的父子, 只听开头他就知道对方会说什么

    一定有什么事惹我儿子不高兴了,不然怎么好好的要住宿呢?

    望仔,跟爸爸聊聊?

    别闷着, 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总觉得家长老套过时, 死板教条,其实也不全是这样。

    是爸爸的问题还是你江阿姨?

    盛明阳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盛望长这么大从没见他跟谁发过火。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只不过这种强势包裹在温和的言语里, 一般人很难觉察到。

    跟盛明阳打交道的人,常常会不知不觉按照他计划的路线往前走。他总能说服你, 但你却很难扭转他的想法。

    就像现在,他执拗地认为自己儿子选择住宿是因为不高兴了,还从各方面论证了一遍这个观点。哪怕盛望已经说了很多遍我没生气。

    怎么都没用, 好像不顺着他的话承认,这场唠叨就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最后一条语音长达60秒,盛望只听了五秒就掐掉了。

    他摘下耳机扔在桌上, 心里一阵焦躁。他仰头在椅子上挂了一会儿, 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按下语音键,道:我说了不是因为生气, 我没生气。你能不能听一次我说的话。

    盛明阳很快回复过来:听着呢。有什么你得说出来爸爸才知道。爸爸怕你不开心。

    盛望那股烦躁更压不住了,但他跟盛明阳骨子里其实有点像,他不会失态跟人大吼大叫,那样太难看了。

    哪怕是这会儿,他也只是语气重一些,语速急一些。

    我心眼小脾气烂,真生气的时候多了去了,之前哪次没跟你说?哪次有结果?我说我不需要什么新的家庭成员,自己呆着挺好的,你忙你的事出你的差,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告诉我,我可以等。你听了吗?你找了江阿姨。

    后来我说我想通了,我妈已经不在了,往后还有几十年,我会成年会谈恋爱会结婚,你也不可能一直一个人。你可以找新的,我都接受。只要别让她代替我妈,怎么都可以。结果呢?你让人住进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睡我妈呆过的房间,进我妈用过的厨房,做她喜欢做的菜。

    你就是故意的。

    你故意找一个跟我妈像的人,你知道我就拿她没辙。只要她脾气好人好,我就没法冲她撒气发火,你算好的,你算好了我迟早要接受她。

    行啊,我现在接受了。

    盛望依然仰靠在椅背上,手机靠在唇边,漆黑的眼珠看着头顶的灯。

    为了看书的时候保持清醒,他特地让阿姨把灯管换成了冷光。平时不觉得,现在盯着看久了才发现白光有多刺眼。

    刺得人眼睛发胀,莫名就红了一圈。

    他说:我喝酒了她给我泡蜂蜜水,我生病了她到处给我找药,我很久没吃到的东西,她学着给我做。谁都替不了我妈,但是我可以接受家里多两个人。

    我跟你说了我不烦江阿姨,我可以把她当成家里人,我跟江添关系也很好,特别好。我谁的气都没生,谁都没惹我,我就是想住宿了。

    你能不能、好好听一次我说的话。

    他松开手指,发送完最后一条语音,然后把手机朝脑后扔出。它划过一道弧线,无声地砸落在床上,深深陷进被子里,此后再怎么震动都听不清了。

    盛望怔怔看了一会儿灯,闭上眼咕哝了一声草。

    他和盛明阳之间,从来只有另一个人大段大段地说话,这是第一次反过来,居然就为了住校这么一件小事

    好像有点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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