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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修真)——骑鲸南去

    封如故呆了半晌,笑得前仰后合。

    游红尘就看着他笑,小狗一样的眼睛直盯着封如故,好像哪怕他笑起来都是一件值得仰慕和欣赏的事情。

    封如故笑够了,坐下身来,指尖轻点着游红尘的脑袋:记,是要用这里的。

    说着,他又把移到游红尘天然殷红的嘴唇上,又点了点:这里,才是用来遍尝珍馐、畅饮美酒、吟诵江山、亲吻美人的。

    游红尘听得糊里糊涂,抬摸了摸被封如故摸得痒丝丝的唇角。

    封如故说了一大串话,他只能听懂个别字眼:亲吻人。

    美人。补充完毕后,封如故自恋的毛病又犯了,厚颜无耻地点了点自己,也就是在下。

    跪坐着的游红尘闻言,双扶上封如故膝头,乖乖亲了封如故侧脸一记。

    他虚心请教:是这样,用吗。

    封如故愣了愣,旋即大笑。

    童言无忌,他自是不会往心里去。

    你学这个倒是学得快。他敲敲纸面,叫我看看,你究竟记住了多少。

    令他没想到的是,游红尘的握方式竟是完全与自己一模一样,完全不似初学者常见的一把抓。

    他完全不需临摹,写出的字也是似模似样,只是不擅用,腕偏软,勉强徒具其型而已。

    封如故颇为惊喜,想要一字一字教他这经是何意,可又觉得隔着半张桌子讲授太过麻烦,索性将他抱来,搁在一侧腿上,执点字,一词一词地与他讲解:清静二字,可指天气晴好,也可指恬静和平的心境。我道门经书里曾有言,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我师祖就曾以此为号

    游红尘不看纸,只静静看着他。

    封如故讲了一阵,才察觉他执着的视线:看我干嘛?

    游红尘:记。

    封如故饶有兴:你说说,你记了什么。

    游红尘一张口,居然将封如故方才所言全盘复述下来,尽管有些地方发音不准,但是半个字都未曾遗漏。

    封如故眉开眼笑:挺好,捡了一只聪明的小鹦鹉。能记是好事,但记住后,要好好想一想,内化于己,为己所用。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你毕竟不能活成另一个我。

    游红尘点一点头,表情虔诚而认真,却也不知道他懂是不懂。

    游红尘确实很聪明。

    只是,这份聪明有时也会让封如故苦恼万分。

    他什么都不懂,封如故是他带他进入尘世的第一人,因此,他会本能地模仿封如故的一切。

    封如故自小养成了一身少爷习惯,早起晚睡时,必然要用青盐净牙漱口。游红尘最爱做他的小尾巴,学着他,取了和他分量丝毫不差的青盐含在嘴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并排站在檐下,动作一致地用毛刷净齿。

    他漱口,小红尘便学着。

    他吐水,小红尘也跟着。

    两人同起同卧,一起吃饭。封如故夹哪盘菜,游红尘都会把盘子换到封如故跟前,顺便夹走一筷子,分量不多不少,必与封如故夹走的那一筷子相当。

    封如故也只得收敛起风流性子来,一言一行都怕带坏了后生,遭了天打雷劈。

    时日渐长,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和师兄越来越像,活像个翩翩君子,不过偶尔间流露出来的玩世不恭是根本免不了的。

    用荆钗的话讲,他是个天生的少爷胚子,腰软得很,到哪里都得软着,靠着。

    好在游红尘天生腰杆直,体态挺拔,封如故瞧着喜欢,怎肯容他跟自己同流合污,自己歪在榻上看书,还不忘时时提醒他直起腰来。

    那时候,便如这时候。

    自己睡眼朦胧地醒来,身上盖着被游红尘洗好的、散发着皂角淡香的外衣,而他身姿挺,坐在房间一角,或修功,或习字,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养了四年的习惯,改不掉了。

    困于山上的十年间,他一睁眼,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起床的念头便烟消云散,总会一蒙头,再睡过去。

    现在,他眼已半瞎,身已半残,却有幸重新见到了年少时熟悉而又习惯的一幕,难得心安起来。

    然而,这份心安也没有能持续太久。

    笃笃地敲过门后,罗浮春探头进来:师父

    封如故抄起枕头扔了过去:滚出去。师什么父,我没有你这种吵师父睡觉的徒弟。

    罗浮春马上缩了回去,隔着一扇门,嗓音听起来颇为委屈:师父,我只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拿那伤师父的贼人。我怕晚了,他带着众人魂魄逃走,或是再起什么歹心

    封如故揉着眼睛起身:滚进来。

    罗浮春、桑落久、海净俱在。封如故盘腿而坐,把隐去了许多信息的练如心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桑落久神情如常,罗浮春却已经红了眼圈。

    他一方面觉得练如心的经历实在太过凄惨,易位而处,他怕是会疯掉;另一方面又觉得师父平白受了这害,着实冤枉。

    他吸一吸鼻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罗浮春这副模样,又让封如故想起了曾经那位情感丰富的韩兢韩师兄。

    韩兢爱书,经书、儒书、杂书、戏本都会看,偏偏又天生了一颗悲悯之心,看到动情处,往往泪盈于睫,明明是一副端方正直的君子相,却常腰配青锋,坐在丹阳峰峰头对着一本书眼泪汪汪,堪称一道奇景。

    想到那人,封如故心稍稍一软,扔了块帕给罗浮春。

    罗浮春受宠若惊地接了,还不敢用,只将帕攥在掌心。

    平静下来后,罗浮春道:师父,练如心虽然可恶,但他不算首恶,抓住那鬼面之人才是首要之事。况且,练如心本来就不属六道轮回人,就算要追究,也无从追究起

    封如故沉默,指尖轻轻反复刮蹭着鼻尖侧面的小痣。

    一旁静静倾听许久的如一,突然想起封如故与他们再照面时,抹去肩上残血、后又喃喃自语的两句话。

    啊,这不是我的。

    是啊,为什么不是我的?

    他灵犀一动,已然明白过来封如故的沉默和不急于找寻,究竟是因为何故了。

    如一停止打坐,俯身穿鞋,偶一抬眼,恰瞥见了封如故上无意识的小动作。

    电光火石之间,如一僵在了原地,先前盘桓在他心头的淡淡疑虑,竟是找到了缘由

    这是义父常做的动作!

    以前,如一只当这是义父的特殊习惯,自己也跟着模仿过一段,义父发现后,拿小教鞭轻敲了他的屁股几记,叫他不要什么都学。

    现在回想起来,义父鼻尖本无痣,摸鼻尖是无甚意义的动作。

    但封如故鼻尖侧面,是生有一枚淡褐色小痣的。

    第27章 等价交换

    如一按捺下胸中顿起的万丈惊涛, 缓步走到封如故床边,紧了紧手掌, 牵动了尾指上紧系着的心头血线。

    封如故浑然不知如一心中作何想法, 停止了小动作, 说:他已不需我们追究。

    海净本来很是为寒山寺平白死难的两名弟子不平, 心里一面挂记着那真凶鬼面人的去向, 一面又因为帮凶练如心不能受罚而有所不甘, 闻言难免好奇:为何呢?

    桑落久却已明白。

    他说:石头不会流血。

    罗浮春与海净对视,双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听不懂三字。

    桑落久敛着袖子, 轻声解释:练如心是自鸿蒙中诞生的,无魂无情, 但他与师父交战时,却流出了血来。这是有灵之兆。

    罗浮春啊了一声:他本来就是天地之灵吧。

    桑落久:非也。师兄, 他先前是物灵, 承袭的是千百年来神石的责任与记忆,并无人情,不具痛感, 也不会受伤,只会在灵力耗尽后复归自然。但他现在会流血, 说明他养出了凡情凡心, 已算得上人灵。

    人灵

    罗浮春吃了一惊,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涌上。

    为着一个魔修真的值得如此吗?

    房中沉默良久, 直到有沙沙的细雨落在窗棂上, 几人才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时近夏日, 雨往往来得毫无预兆。

    在扰人心乱的雨声中,罗浮春总算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疑点:师父,黑衣鬼面若真要杀你,怎么只会派练如心和一个魔道来?

    封如故反问:你怎么想?

    罗浮春怕自己又说错,因此措辞显得格外小心:文始山的事情,还有练如心的事情,若是分割开来,徒儿不会觉得有什么;但这两件事先后发生,叫徒儿不得不多心:那鬼面人的目的,好似并不为杀人而杀人,而在

    说到这里,罗浮春顿了好久,用以斟酌言辞。

    他认为自己这样想很是大逆不道,且有为凶犯开脱之嫌,但还是忍不住道:在于揭道门弊端,挖世间痈疮。

    道门杀人案发生时,不管佛门还是道门,都是一头雾水。

    被杀之人间毫无瓜葛,门派各异,修为不同,身份地位也是有高有低,除了有唐刀断喉这一特征之外,谁也找不出他们之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共性。

    后来,所有受害之人的尸身,在地图上构成了一个封字。

    罗浮春亲眼见过封如故推断的全过程,自然认为,是师父和某人结下了仇怨,那鬼面人是冲着师父来的。

    他们下山追查,结果,文三小姐之死,引出了文始门挟持魔修牟利的事情。寒山寺僧人之死,又引出了水胜古城潜藏的天裂危机。

    发生过一次,可能是巧合;发生过两次,就不一定了。

    再想想鬼面人那句道已非道的留言,罗浮春开始觉得,这背后谋划之人,或许真的别有深意?

    痈疮。封如故笑了一声,哈,这个词用得好。

    罗浮春今天说了不少混账话,伤了师父的心,现在听见封如故这样说,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急忙找补道:师父,我不是说道门不好,只是这几十年来修道之风盛行,入道之人良莠不齐而已。杀人总归是没有道理的

    桑落久在后面捅了捅罗浮春的腰,示意他多说多错,不要再说。

    罗浮春闭了嘴巴,蔫蔫地站了一阵,方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练如心要回城中受害之人的魂魄?

    封如故靠在床上,望着窗外:等雨停吧。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或许,等雨停后,魂魄就都会回来了。

    在封如故说话时,如一一直盯着他看。

    从十几年前,他就听说过封如故的名姓,揣测过他的形貌、性格。

    十年离散之间,他没再见过义父,也不可能见到封如故。

    但封如故毕竟是闻名于世的云中君,是世上最年轻的、有尊字称呼的道君,当然,这与他师父飞升得早有关,也与他当年在遗世中力护众人平安的惊世之举有关。

    如一走踏世间,听多了他的名字,也听来了许多故事。真的假的,好的坏的,究竟哪一种更贴近真实的他,早已不可考。

    唯有艳名、才名、杀名、傲名四者,时时伴随封如故的故事出现,从未变过。

    几天前,如一受义父之托,登上风陵山,才第一次真正见到封如故。

    几日相处下来,如一想,义父心里有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他遭人讨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封如故其人不动则已,一动则光芒四射,但因为他的聪明感太过外露,锐利起来显得咄咄逼人,漫不经心起来又像是在刻意嘲讽,更兼以他剑走偏锋、既疯且癫的性子,委实叫人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他腔子里那颗心是冷是暖。

    好一点的,会对他敬而远之,差一点的,难免对这种无法握在掌心的人心生厌恶。

    而此刻,如一又从他看雨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心思,看到了另一个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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