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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修真)——骑鲸南去

    在遗世之事发生前,常伯宁是整个风陵、乃至道门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第一个飞升上界之人。他素心寡欲,又谦和有礼,唯一的缺憾,也是因为过度佛性,不知杀为何物,导致剑法少有精进,在剑法上略逊师弟封如故一筹。

    他在外声誉极好,甚至传闻有人为他设立生祠,赞颂他的功德。

    就是这位嫡仙一般的人物,在那一日身先士卒,闯入魔道监牢,砸开锁镣,解救众人时,萧让昏昏然睁开眼睛,看见他跪在封如故身边,揭开盖在封如故身上的破布时,手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涌出。

    不远处传来魔道的嚣叫声,萧让想提醒浑身僵硬的常伯宁注意身后,却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含着泪光,侧身按剑。

    半身出鞘的棠棣剑上,覆盖着一层薄透而凌厉的红光。

    数十名魔道喊叫着,从囚道另一侧奔袭而来。

    常伯宁倏然转身,棠棣剑全然出鞘,然而剑竟无锋,扬出的剑气漫化成一天淡红色的花雨,每一瓣皆化翻浪杀意,快,快不及眨眼,那群杀来的魔修已在一声声凄厉惨嗥中,身上被花瓣破开无数空洞,血雾爆出,尽化尸首。

    花雨过境,千魔杀尽。

    那一夜,常伯宁闭关四年也未能突破的踏莎剑法终获大成。

    向来身负清圣之名的他,也在那夜以踏莎剑法几乎屠了方圆三里内所有魔修,声名一朝堕天,得了鬼心观音之名,人人敬之,人人亦惧之。

    看着听得目瞪口呆的海净,罗浮春无奈解释:我入山时,也觉得师伯是表里不一。但日久见人心,师伯他性格脾气真的很好,你不必怕他。只要你不平白触动他的杀意,他并不喜欢舞刀弄枪,杀伤人命,生平最爱的不过是我师父,还有浇花罢了。

    常伯宁步出小院,呼出一口气,胸中抑郁却没能随着这一口气随风远去。

    他揉揉胸口,表情有些奇妙。

    这回心觉不适,竟是和十年前如故不顾重伤濒死之身,硬是撑着一口气跑下山去寻找如一时一模一样。

    他向来是给师弟十成十的自由,只是,他不愿让他把这份自由用在那个人身上。

    常伯宁愣愣地想,难道这是他修道之心不够纯的表现吗。

    他正要细想下去,突然表情一动,似乎有所察觉地望向西南一侧,却没有看到什么。

    他暗笑一声自己多心,扶住棠棣剑,化为流云,朝着米脂山方向行进,转眼便不见了影踪。

    不多时,西南侧的飞檐上,浮现出了黑衣人的形影。

    他手扶乌金唐刀的刀柄,指尖缓缓摩挲着柄端,注视着常伯宁离开的方向。

    出神过后,他解开一点前襟纽扣,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位置。

    他前胸处刀疤交错,像是用短柄匕首划烂过。

    但在一堆凌乱线条中,依稀可辨认出几个字形。

    其中最显眼、最清晰的,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常字。

    黑衣人面具下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困惑,但很快就连这唯一的情绪也褪去了。

    他整好衣裳,前迈一步,跃下飞檐,旋即往与常伯宁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去。

    第33章 笑面之人

    在送走常伯宁后, 海净久候如一不至, 索性开始与桑落久和罗浮春商量下一步该去哪里。

    燕江南已去调查风陵弟子死亡之事, 他们不必再去。

    寒山寺弟子的死亡事件有了基本的眉目,黑衣人送来的试情玉也交由卅四调查, 下一步他们该去往哪里, 便成了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三个加起来还不到六十岁的年轻人头碰着头,趴在一张地图上研究去向。

    海净提议:不如去永靖山,第一桩杀人案发生的地方。

    罗浮春唔了一声,习惯地偏过头去问桑落久:落久, 你说去哪里?

    我不敢擅专桑落久温和一笑,不过,若是师父来选的话,该会选择这里。

    他撩开袖子, 斯文地指向地图上的一点。

    剑川。

    剑川附近有三处小道门, 陈尸点恰在三处道门交接点。

    死者是旁门弟子, 因此在发现尸体时,三处小道门虽然有所震动,却并未太慌乱。

    海净好奇:为何是这里?

    罗浮春也跟着犯了嘀咕,但将师父对那黑衣人行事思路的推论细思一番,他的脸色不禁变了一变, 且有了想要拦阻桑落久开口的意思。

    桑落久却毫不避讳,平和道:这三处道门中, 有一处是我家, 飞花门

    海净记性并不差, 还记得刚与罗桑二人结识不久时随口聊的天。

    况且这近十日相处下来,他自认为大家熟络了不少,按捺不住一颗八卦之心,道:桑施主,我记得你讲过,你是三年前入门?那罗师兄

    师兄入门比我早三年。桑落久很是和气,海净,我只大你一岁,你不必一口一个施主唤我。你可以叫我落久,我本家姓花,你也可以叫我小花,不妨事的。

    海净忍俊不禁:这太不妥了。可你本家姓花,怎么改姓桑了呢?

    罗浮春恨恨插嘴:我方才才说,我兄长名唤萧让,难道你以为我姓罗吗?

    海净初涉道门中事,对许多事还是一知半解,闻言只顾着瞪眼,懵然无措。

    桑落久安抚地摸一摸罗浮春后背,笑道:师兄,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这般在意。

    我能不在意吗?!罗浮春忿忿道,若是只是改名、改道号,我也不会说师父什么,但他随意给我们改姓,就是不对的!况且还胡乱改了个酒名

    桑落久摸一摸鼻尖,向海净解释:在入门时,师父便改了我们两人的名字。我师兄本名姓萧,全名萧然;我姓花,全名花别云。

    海净看二人对改名一事态度截然不同,很是诧异了一阵:落久,你似乎不大介意此事?

    我是我爹的私生子,名字本就不算光彩。桑落久道,师父想换便换了,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桑落久谈起身世的态度之坦然,甚至叫海净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望着呆愣的海净,桑落久背着手,眉眼温润:会看不起我吗?

    海净急忙摇头,同时心中又浮起了新的疑惑。

    以他朴素的认知来看,道门近几年风气不佳,极重门第,桑落久虽然品行与天赋都是一等一的,但毕竟顶着私生子的名头,按理说,连风陵山的边都摸不到,如何能拜到云中君门下,成为他座下高徒?

    海净难耐好奇,斟酌着词句问出这个问题时,桑落久抿唇一乐: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故事罢了。

    不值一提得就像当初那个被带入花家的他一样。

    彼年的桑落久,不过七岁。

    在他记忆里,母亲姓李,是个温柔的牧羊女,住在李家村附近。他们的家是一间独立而破旧的茅草房,常常漏雨,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修补屋顶。

    小时候,母亲总把他放在羊背上,去数天边白羊似的云,而她在一边吹着笛子,是叫人心醉的沂蒙小调。

    她教会了桑落久凡事要乐观,要笑。

    桑落久也如她所愿,快乐而健康地长大。

    唯独叫桑落久难过的是,他没有爹亲。

    村里的小孩笑话他,跑来问他的爹亲是哪一头羊。

    他在很小的时候问过母亲一次,他的父亲去哪里了。

    接下来的两天,母亲嘴角是扬着的,但眼里没有笑意,只有闪闪烁烁的波光。

    从此后,桑落久就再也不问了。

    他从村中大人的言谈中,撇开一些过度侮辱的言辞,拼凑出了一个大致的真相。

    母亲年轻时,救起了一个为魔道所伤的花姓道长,细心照料。那名道长留在李家村中,养伤半年,被她美貌和温柔吸引,以一枚玉佩为信,与她定下终身,母亲的爹娘也默许了此事。

    后来,母亲大了肚子,那花道长却接到一封灵信,说他父亲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行将就木,需得他赶快回家。花道长说母亲身怀有孕,不宜远行,承诺说待他料理完山中事务,定然回来相接。

    他这一走,便再没有回来。

    母亲握着玉佩,痴痴等待,直到产下孩子,她与自己的父母才渐渐意识到,他们根本不知那位花道长家住哪里,仙山何处。

    父母自是不会有错的。于是,错全归在了母亲身上。

    最后,父母受不了村中人的指指点点,让女儿带着家里的三头羊,一卷为新婚备下的被褥和一个呱呱啼哭的孩儿,去了漏雨漏风的李家老屋居住。

    随着桑落久一点点长大,村中孩子们对桑落久的嘲笑欺辱变本加厉,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跑到母亲面前问她,要不要送她一头更年轻的公羊,惹得母亲又是羞恼,又是难过。

    几天后,带头闹事的孩子上山砍柴,在必经之路上被一只生锈的兽夹夹住了脚踝。

    当那孩子一路惨叫着被带回村子里时。许多医生都说,得去采山中土生土长的疗伤草药升息草,研磨成汁,涂抹在患处,不然别说这条腿,就连小命怕是都保不住。

    孩子的父母急急上山去寻。

    但许是天命,平时并不少见的升息草,这时候居然一棵都找不到了。

    在孩子父母几近绝望时,居然是桑落久拿了一把升息草,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孩子家门口。

    他说,这是他在断崖边采的,为此,腿上还被树枝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那孩子的腿就这么保住了。

    孩子的父母对桑落久千恩万谢。

    对此,时年六岁的桑落久已经有了成年后如沐春风的笑颜雏形:娘亲教我,要善待乡亲邻里,这是我该做的。

    母亲骄傲地摸着他的头发,夸他做得好。

    他蜷在母亲怀里,嘴角微微放了下来,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安心。

    但后来,他连这点幸福与安心都没能保住。

    在他七岁那年,他家中莫名起了一场大火。

    成群的羊挤破栅栏,各自奔走,他裹着湿透的棉被,被娘亲从着火的小窗中丢出,但娘亲还未能跳窗,便被压在倒塌的燃烧的屋顶下,再无声息。

    而他还没来得及扒开废墟,就被一双手牵起,腾入空中,一路驾雾腾云,飘飘然地被带入了一间全然陌生的道殿之中。

    把他带来的道人,大家都唤他花二爷。

    他一一介绍,说这里是飞花门,最上头那个美髯缁衣的,是你的父亲花若鸿,旁边的空位,原是留给与飞花门毗邻的、百胜门的祝大小姐、如今的飞花门掌事夫人的,但她身体抱恙,不能前来。下首左侧第一位坐着的,是你的二弟花别风,奶娘怀里抱着的,是你的三弟花别霜。

    而花二爷自己,是花若鸿的弟弟。

    上位的花若鸿把桑落久牵到膝头坐下,握住他的手,作父子情深状,解释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叫你二叔远远观望你们母子两个,却什么都做不了,没想到今日却阴差阳错地救了你。是我对不起你的母亲。

    他压低了声音:当年,为父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父母之命,不可违背,尤其祝娘是我父亲临终前指给我的,我不可不娶。为此我一直无颜见你们母子,如今李娘出了事,我自是要尽父亲之责的,将你接回,好生教养。

    桑落久眉眼低垂,眼珠却不着痕迹地转动着。

    他看向那个对自己一脸不加掩饰的鄙夷的二弟弟,看向那个虽然抱着孩子,却若有若无地探听着这边动静的奶娘,又看向了旁侧的空椅子。

    自家的用度,桑落久向来清楚。

    这些年来,爹亲没有送过母亲任何东西,只当这对母子不存于世,分明是对他们不管不顾了七年,为何在他家中失火后,会这般迅速地赶来?

    阴差阳错?何来的阴差阳错呢?

    娘亲一向小心火烛,而桑落久更是生性谨慎,今夜的烛火,是他亲手灭的,又何来那一把毫无缘由的天火?

    而二弟弟花别风对自己的厌恶,可不像是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那仇恨还新鲜着,自幼体悟了不少人情世故的桑落久能察觉得到。

    也就是说,那名道门世家出身的夫人,怕是新近才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一名老情人,还有一名私生子。

    如果是这样一位娇小姐,想必会要求花若鸿将两个人一起杀掉。

    但对花若鸿而言,女人是无所谓的,但儿子是自己的。

    于是,母亲死了,他还活着。

    桑落久执住花若鸿的手,想,我从未谋面的爹亲啊,若我是你,放了那把火、抹去了娘亲这个错误后,我会再耐心等上一月半月,在这个孩子被人嘲讽为克母克父、饱受屈辱之时,再伸手相助。到时候,我一定会更感激你一些。

    你太心急了。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花若鸿把事情做得这样粗糙,明摆着是把他当做一个不谙人事的七岁孩童对待。

    那么,他也该给他一个七岁孩童应有的反应。

    桑落久抬起头来,含着眼泪对父亲一笑,嘴角的弧度、眼里的浅光,与母亲一模一样。

    他明显感觉到父亲浑身一震,眼中伪饰的柔情多了几分真实,拥住他,悲从中来:别云,是父亲对你不起,是父亲对你娘亲不起

    他的哭泣是真实的,因此桑落久也应和着流下两滴泪来,看得底下的花别风脸色难看至极。

    而一旁的三弟花别霜也似有所感,在襁褓中大哭起来。

    桑落久花了一夜时间,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利落。

    在这期间,他只花了一个时辰,窝在墙角无声痛哭了一场。

    早起后,他擦干眼泪,主动向那位祝夫人请安,起得甚至比她的大儿子还早。

    祝夫人看起来面色红润,不像有病,但她看着桑落久的眼神是冷的,大抵也是不满丈夫杀母留子,竟带了这孩子回来,给她添堵。

    这小子若是和他娘一样,远远地死了,倒是眼不见心不烦,可叫她亲自动手,杀了这么一个眼神如水般柔软的小男孩,祝夫人自认还没那么残虐。

    桑落久对祝夫人的眼神视而不见,而是慢步走到了花别霜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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