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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修真)——骑鲸南去

    如一佛舍中有花有草,因为少人打理,难免有些势盛,常伯宁闲不住,挽起袖子,动手在院中修修剪剪起来。

    封如故和猫玩耍中,不慎把猫招恼了,小猫弃他而去,跑出了小院。

    封如故尽管知道这猫比自己要更认路,却还是抱着一点怕它丢了的担忧,一路追着它出了院落。

    常伯宁看他大呼小叫地追猫,举着小花剪笑叹一声:孩子气。

    在清净的佛门圣地,常伯宁并不太担心封如故会出事。

    封如故跑得气喘不已,追出百米开外,总算在一间小香堂前捉住了猫。

    待他重新把猫搂入怀里,才意识到香堂前站了一个人。

    一名青年腰杆笔直,在佛门之地仍腰挂锐器,他丝毫不以为忤,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孔雀,也像极了十年前的封如故。

    二人打了个照面后,俱是一怔。

    封如故认出了他。

    在遗世中时,封如故饱受凌迟之刑,他满心绝望,曾一度想要寻死。

    那时,有十七八双手将他一齐按住。

    有一名少年在旁说风凉话,道,他们不让封如故死,是为了封如故好,将来,封如故还会感激他们的。

    第二日,在那名少年被丁酉点中后,封如故没有救他,而是让他自己去体会了一遍丁酉的刑罚。

    后来,他在狱中因伤重而死。

    眼前的少年,那时不过十四岁上下,被丁酉抓回狱中时,和三钗一样,身负重伤,行动不得。

    然而在重伤之中的短暂清醒间,他始终不忘怨毒地盯着封如故。

    因为封如故见死不救,害死了他的亲生大哥。

    封如故还记得,他姓柳,他慷他人之慨的哥哥叫柳元昊,他叫柳元穹。

    柳元穹看着气喘微微的封如故,皮笑肉不笑道:云中君,别来无恙啊。

    第107章清者自清

    寒山寺今日法事, 终结于一声清亮的木鱼敲击声。

    一刻钟后。如一跪坐于方丈禅房的蒲团之上, 眉眼低垂,右手边安放着众生相。

    木剑无锋, 然而其上煞气凛然,看得一旁的戒律院首座净严直皱眉头。

    他很想盘问如一, 离寺不久, 众生相杀气如何又重了?他是不是又造了杀孽?又是怎么留出了这一头长发?

    然而一席话在他口中颠颠倒倒转了好几遍,硬是没敢问出来。

    这些年,如一这个护寺之人活得像是匹离群索居的狼。

    众僧再爱众生, 对于一匹养在院中、始终摸不透他心思的狼,还是忍不住会犯嘀咕。

    说白了, 哪怕净严是戒律院首座,也有些怯他,和他身边那把众生相。

    整个寺中, 唯一能以平常心对待这个异类的, 唯有净远方丈一人了。

    净远方丈已逾古稀之寿, 须髯雪白, 但眼神清澈明亮, 不见丝毫浑浊。

    他刚刚脱下祈福所用的金红袈裟,换上一身素朴的淡灰色僧袍,不像一名高僧, 倒像是一名慈和的邻家老者。

    他嘉许道:如一, 你在外, 将事情办得很好。

    如一低头, 心平气和,保持沉默。

    净远方丈又说:这些年来,端容君常与寒山寺有信件往来,不算陌生,与云中君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如一颔首:是。还有一事。

    说着,他抬手捂住心口位置,摩挲一番。

    试情玉烙下的青纹近来放肆得过了分,在白天里还不很明显,入了夜,只要一想到封如故,那里便亮得几乎可以当灯照明用。

    如一将手放下。

    这点心事,他不会同方丈细说,只会同义父倾诉。

    结果,上一次,他误打误撞,把满腔心事倾诉到了封如故面前去。如一吃了大亏,反倒冷静了下来,决定把这件事妥善藏在心底,再不对旁人提起,只等寻到林雪竞后,解了这咒术。

    到那时,封如故这一姓名便不会时时在他心头兴风作浪了。

    净远方丈注意地盯着他的唇看:什么?

    如一略略提高声音:无事。只是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高马尾解散,披在肩上,对净远方丈指点了一番。

    净远方丈活到这把年纪,牙口尚好,眼睛不花,头脑清明,是个长寿延绵的福相。

    唯一的问题,是他耳朵不大好。

    因此如一与他交流时,常常将话压缩到最少。

    净远方丈很快理解了他的意图,噢了一声,温和笑道:如一是想要重新剃度?

    见如一主动提起此事,一旁闭嘴的净严长老来了精神,唱了一声佛号。

    如一被他的声音吸引了部分注意力,看了他一眼。

    这不带感情的一眼,竟看得这位全寺上下威严最甚的高僧心中一虚,忙道:如一,你执着于相了,凡有所相,皆为虚妄,是否剃度,并不会影响一颗虔心。

    说话间,净严长老由衷生出了一点欢喜。

    如一既是生出了头发,便更贴合他居士的身份了!

    居士不算正经和尚,若能将他与寒山寺一点点切割开来,更是最好不过!

    要知道,这些年因着他的缘故,寒山寺声名远扬,却是毁誉参半。

    好好的一处修炼之地,供了一尊凶神,实在是叫人吃不消。

    净严长老一直有意把如一赶走,但方丈时常护着他,再加上如今天下仍不算完全太平,时时有流窜的魔道作恶,此人曾保护过寒山寺不止一次,却邪除恶,论起恩情来,倒是他更有恩于寒山寺了。

    只是佛门清静之地,实在不能容下沾染杀业之人,更不能让他做了众僧的典范。

    若是能借此机会,将他顺顺当当地送出去

    净严长老这边转着心思,却听方丈那边开了口:可。

    净严长老一急,转头去看方丈,低咳一声。

    随后,他绝望地意识到,方丈听不到。

    净远方丈手捏软木佛珠,自顾自说了下去:剃度,是挥别过往,忘却前尘,断去三千烦恼丝,也是断去尘缘牵绊。你十三岁时投至寒山寺,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因此由我作主,允你入寺剃度,修持佛法。如今要再剃度一次,你且问一问你的心,可允你再断尘缘?

    如一沉默了。

    净远方丈宽容地笑一笑:回去想一想这个问题。不必急于回答。

    如一掩掩胸口卍字青纹,疑心方丈那一双阅遍世事、却仍是清凌如水的双眼,已穿透他的僧袍,看到了他的心。

    他起身告辞。

    待他离去后,净严惋惜道:方丈!

    净远方丈慢条斯理地:嗯?

    净严:从十年前起,他身上尘缘就断不去!他礼佛侍佛,不是因为诚心敬佛,全是因为他要给他义父祈福!

    那俗世尘缘是长在他心间的,斩不掉、抹不去,从十年前开始,生长至今,心中的杂草芜菁非但不曾被拔除,反而长成了一片参天大树。

    不忙,不忙。净远方丈柔和道,让他自己做决断。

    净严是怕了如一了,急道:他要是还打算留在寒山寺,该怎么办?

    净远方丈道:那便留下嘛。如一是个有点凶的好孩子,他的心很软,只是不肯示于人前罢了。

    净严还想要说服净远方丈:方丈,您

    净远方丈索性背过身去,孩子气地晃着脑袋道:听不见,听不见。

    净严: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阿弥陀佛。

    如一把头发重新绑好,对着临近的一条溪流照影,发现长发着实与僧袍不相配,自己这副尊容,与寺规不合,难免给那些俗家弟子做了坏榜样。

    思及此,他寻了个僻静处,换下僧袍,穿了一身宽松的便衣,随后便往自己那清净远人的僧舍走去,边走边想,封如故这么被娇惯坏了的人,到了寒山寺,定是吵着要尝斋菜的。

    自己绝不纵容他,做两三道拿手简单的斋菜便是,别的要求,他一概不会满足的。

    这样想着,他转过一片花丛,却站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抱着猫的封如故,以及他面前玄衣佩剑、目光中隐含怒意的小公子。

    封如故头发上挂着两三片草叶,脸颊微汗,方才弯腰唤着咪咪咪时,头发被一片灌木刮下了一丝来,垂在了鬓边。

    相比挺括精神、衣衫洁净的柳元穹,他的仪容堪称凌乱。

    但封如故一点都不曾自惭形秽。

    自己即使一无所有,有脸如此,也还是胜了。

    封如故抱着小灰猫,落落大方地对他打了个招呼:多谢,无恙。

    说罢,封如故想一想,也没有旁的寒暄的话要同他说了,掂一掂怀中小猫,生怕它挑了个空隙又跑了,转身欲走。

    柳元穹在后凉凉道:云中君贵人多忘事,怕是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封如故奇怪地回过头来:你不是柳元穹吗?

    我还以为云中君会装傻呢。

    柳元穹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漂亮牙齿。

    他往前跨了一步:既然云中君恰好也来了寺中,不如去给我兄长上个香吧?

    这句话提醒了封如故,叫他恍然大悟了:啊。七日讲经,是为了

    柳元穹点一点头:家兄的祈福之事,便在寒山寺。

    封如故哦了一声:那很好。祝早登极乐,驾鹤西游,早日投胎。

    柳元穹:

    在旁听着的如一:

    封如故抱着猫又要走,柳元穹闪到他身前,横剑拦住他,口气不怎么好了:站住!

    封如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拿着这根烧火棍在我面前捅咕什么呢?

    察觉到封如故嘲弄的眼神,柳元穹本能一惧,将剑收回三分。

    在封如故面前弄剑,确有班门弄斧之嫌。

    尽管道门再不喜封如故的存在,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个事实。

    在意识到自己的规避和退缩后,柳元穹心火又起,一张小脸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当年之事,你莫要装傻。

    我从不装傻。封如故自傲道,我聪明着呢。

    柳元穹多年心里都烧着一把暗火,不得释放,如今见了封如故,满以为他会有所愧悔,离开也是因为不敢面对,孰料对上他的正脸,他竟真是一脸的无所谓,就连他怀中的小猫也是一样的神气,斜着眼睛看他,看得人心中无名火骤起三丈。

    柳元穹冷笑连连:既不是装傻,那便是冷血无情了,竟连我兄长因你而死也能忘却,这些年来,你背负我兄长的性命,夜间如何能安枕,午夜梦回,就不曾感到一丝一毫愧疚?

    封如故奇道:你太看得起你兄长了吧?他是因丁酉而死,我安不安枕,与他何干?

    柳元穹恨道:我兄长一时言语之失,不过是冒犯了你,你便见死不救!你明明可以

    封如故坦然无比:你说得对极了,我明明可以。但我偏不。

    柳元穹险些被封如故当场气死,薄面涨得发了红,连说了五六个好字,手已握上剑鞘,正要发难,一只手就合了上来,搭在了他急于拔剑的手背上,并不用力,只是虚虚握着:佛门之地,祈福之日,柳二公子要舞刀弄枪,我不拦着,只是

    说着,封如故贴近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柳元穹怒意勃发:我兄长

    我不说你兄长。只说你。

    封如故眼尾略翘,嘴唇偏薄,鼻尖上还有一点小痣,这样的五官组合起来,无论做出怎样的表情,都自带一段明艳光辉。

    但他出口的话,却叫如一和柳元穹都颤了一颤:你还欠我三块肉呢。

    如一心脏猛地一抽。

    之前,见到封如故莲花纹身下的丛丛伤疤时,如一以为这是他落入遗世时,以丁酉为首的魔道所做下的恶业。

    封如故既不愿解释,他也不再深想下去。

    但如今,听懂了封如故话中之意后,如一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突然捏了一把,疼得他微微俯下身去,双手扶上了大腿位置。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心痛难忍,却不知所措。

    那边的柳元穹也愣住了。

    封如故笑说:怎么?你以为你躺在那里,两眼一闭,双脚一蹬,丁酉就不会用你的命,来换我的肉?

    封如故走近一步,指尖点上他左胸靠下的一块肉。

    柳元穹头皮一凛,只觉被封如故的手指碰过之处,像是被针头轻轻戳过似的刺痛瘙痒。

    这里。

    封如故的食指下移,抵在他左下腹处:这里。

    他漫不经心地瞟向柳元穹的左臂,在上面轻轻画了一个圈:还有这里。

    柳元穹被他摸得毛发倒竖。一方面,他幻想着自己的血肉和自己身体分离时的景象,不觉毛骨悚然,一方面,他受不了和一个男人这般亲昵的肢体接触,几乎要以为封如故是在有意撩拨自己,更觉受辱。

    现在你没有重伤濒死,也没有断手断脚。封如故结束了这蜻蜓点水般的接触,抽回手来这笔帐,你先偿清了,再来同我算你兄长的。

    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将,柳元穹脸色由白转红,等到转为铁青时,他忍无可忍,铿然拔剑:还便还了!我

    如一好容易缓过胸腔内的阵阵不适,见此人意欲拔剑,不由大皱其眉。

    他自暗处转出,一把攫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便将他的剑夺于手中,随手拧了他的胳膊,往前一推,顺势护在了封如故身前:佛门之地,不可随意动用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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