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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嘉年——左篱(158)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唯独曹操能听明白。以荀彧的性子,就算郭嘉做的再过分,一旦看到郭嘉此时遍体鳞伤,仍旧会心生不忍。而对原则的坚持又不能让荀彧心无芥蒂地原谅郭嘉所做的一切,所以如果荀彧知道,尽管最后蟏蛸将孔桂换进了牢中,但郭嘉还是受了一天一夜的刑,他就会被公理与情义逼到一个两难的处境。
    可从头到尾,荀彧没有做错任何事。这进退维谷,不该由他来承受。
    草药中有安神的成分,郭嘉渐渐平静了下来,昏昏睡去前,他紧握着曹操的手,哽咽的声音似喟似叹:
    孟德,嘉真怕有一天逼死了他
    孟德,郭嘉的声音把曹操唤回了神,他两只手勾住曹操的脖子,刚刚还愿为嘉割袍断袖,现在就心有旁思了?
    孤在想你昨晚的话。曹操把郭嘉那两只不安分的冰爪子塞回被子里,你说文若会心软,孤能明白。但你说文若与孤不同,又是什么意思?
    郭嘉神色一僵,随即笑道:自是怕明公吃文若的醋。
    曹操却已然看透:奉孝,有件事孤一直没有问你。为何你在牢中呆了一天一夜之后,蟏蛸才将你救出来?
    事出突然,嘉也没料到伏寿会在曹操微带厉色的目光注视下,郭嘉越说越没了声音。
    当他们发觉孔桂与伏寿的目的就是要把郭嘉独自引到许都时,以孔桂为替罪羊的计划便应运而生。有孔桂这替罪羊在,无论伏寿最后做什么,都不可能利用郭嘉牵涉到曹操。只是,虽然郭嘉与曹操通信不便,但这安排早已心照不宣,早在事发那日的上午,被夕雾断去舌头的孔桂就被蟏蛸秘密送到了许都。就算在许都行事不便,也不至于迟了一天一夜。
    其实,不必郭嘉回答,曹操也知道原因。蟏蛸历来无问对错,仅听命行事,在许都,就是听郭嘉的命令。刻意迟了一天一夜,让蟏蛸把遍体鳞伤而不是毫发无损的他带到曹操面前,是为了让曹操深深记住那一幕。曹操与荀彧不同。荀彧从未想过要背离汉室,就算郭嘉伤的再重,也不会改变心志;而曹操与汉室,却已随着时势离心,只需要郭嘉推波助澜一下,便水到渠成。
    明公与文若不同,因为无论嘉做什么,明公都不会厌恶嘉。巧舌如簧如郭嘉,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说出这么句敷衍的情话来为自己开脱,偏偏对于曹操,尤其是听了郭嘉一夜呓语的曹操,着实管用。
    下不为例。
    曹操不相信郭嘉想不到他能看破这苦肉计,可郭嘉定然早就断定哪怕这是阳谋,也一定能奏效。
    因为,他真的会心疼啊。
    再次确认伤口都不会再裂开,曹操给郭嘉掖好被角,起身去穿衣束发。被厚厚的被子裹着,郭嘉只有个头露在外面:明公要去哪?
    去尚书台。曹操道,发往西凉的诏书该如何写,孤还得与文若细细斟酌。
    既然马氏父子敢来,就肯定跑不掉了。郭嘉道,对了,明公别忘了往邺城发封信。机会难得,不如一次解决。
    孤知道。束好发,曹操坐回到塌边,你就在屋里好好休息,孤会让下人给你送饭来,等孤晚上回来。
    啧,郭嘉眉眼一弯,明公这话说的,好似昨夜怎么折腾了嘉,让嘉连榻都下不了。
    等你好了,如你所愿。
    邺城城郊西凉军营
    父亲,一身戎装的马超一把掀开帐帘,大步走进马腾的军帐,我们已经在此驻扎五日之久了,派去邺城的探马来来回回也有五六趟了,究竟何时父亲才下令攻城?
    瞧着自己儿子这风风火火的样子,马腾又是欣慰,又是发愁。欣慰是因为马超如此骁勇好战,真不愧是西凉马氏的好儿郎;发愁则同样是因为马超这冲动好战的性子,放在战场上自然最合适不过,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战场之外,恐怕免不了会吃大亏。
    他的年纪已经大了,这家业总是要留给自己儿子的。可如今局势风雨飘摇,汉室和曹操全都虎视眈眈,马超又年少气盛城府不足,他实在是放不下心。
    见马超的蠢蠢欲动,马腾不由叹了口气,正欲劝儿子莫要轻举妄动,帐外就有士兵禀报,道有使者自邺城来。
    来了几个人?马腾问道。
    回禀将军,只有两人。
    马超一听就乐了:好大的胆子,才两个人就敢来,不怕我们杀了他们不成?我去看看。
    孟起。马腾皱眉拦住马超,又转身对士兵道,把那二人带进帐来。
    不一会儿,士兵就带着那两人来到帐中。一人看着年纪尚轻,一人则身带斗笠看不清样貌,但见他脊背微佝,步履蹒跚,想必应该已是白鬓老朽。邺城的信使竟是这一老一少,倒让马氏父子猜不透曹军的心思,却也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而当那老者将斗笠摘下时,马腾却大惊失色。尽管多年未见,他也忘不了这张令人胆寒的脸
    是贾诩。
    没想到竟劳动贾先生大驾,先生快请坐。马腾话音落下,便有士兵为贾诩备好坐席。那年轻者小心的扶着贾诩坐下。
    马超看着父亲客气的模样,十分不解。贾诩的事迹他听说过,当年一投董卓,再投汉室,前脚助李傕郭汜屠戮长安,后脚又帮天子逃往雒阳,设计害死了曹操的长子却仍在曹营风生水起,高官厚禄锦衣玉食。他当然清楚能做到这些的人绝不可等闲视之,但却并不觉得需要父亲如此毕恭毕敬,可碍于马腾一直拿眼神制止他,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稍安勿躁。
    贾诩一直在咳嗽,直到帐中诸人都有些不耐烦时,他终于停下,缓缓道:多年未见,将军雄风依旧。咳咳,咳咳竟又是咳了起来,抱歉,老夫年纪大了,身子骨撑不住。将军有什么话,就和他说吧。说罢,一边咳嗽,一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那个年轻人。
    马腾只好耐着性子,转向另一人:二位前来究竟有何事,不妨明言。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与先生为两件事而来。第一件,是为了帮曹丞相向将军带个话。丞相说,邺城地处中原,气候宜人,远胜于西凉苦寒之地,望将军能携家眷前往内居于邺城。
    马超轻嗤:就知道曹阿瞒没安好心!他也不看看,现在究竟是谁被兵临城下,居然还敢说这种话!
    曹丞相好意,我心领了。马腾的话就比马超温和许多,但我与手下诸位将士已经习惯西凉的生活,若久居中原,反倒会不适应。
    将军此来邺下,难道不是为了带兵内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莫非,真的如孔桂所言,将军是要举兵相攻,意图谋反?
    孔桂。
    马腾很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他此次敢带兵进入中原,正是因为孔桂在发往西凉的书信中言之凿凿地说,邺城内乱,可以一举攻下。可等他真到了中原,探马几次回报都说邺城城门大闭,戒备森严,而孔桂也再没了音讯。他手下有一万西凉兵,其中羌兵占了两成,西凉又有韩遂驻守供应粮草,所以尽管情势与预料中不一样,马腾也没有太惊慌,就算打不下邺城,带着羌兵在邺城周围烧杀抢掠一番再全身而退,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但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孔桂?我记得他好像是杨秋的人。半年前他替杨秋出使京师,就一直未归。怎么和谋反扯上关系了?情况不明,无论如何,先推脱干净,这其中定有何误会,我这就叫杨秋来问一问。
    孔桂私自进宫谋害皇后殿下,被陛下当场擒住,旁人诬陷不了他。年轻人道,至于杨秋他怕是来不了了。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士兵急切地声音:
    将军!杨秋将军遇刺身亡了!
    什么?!马腾猛地站起身,似乎是想赶去查看,却在几步后硬生生地停住,看向贾诩和这年轻人,是你们干的?!
    在马腾凶恶的目光注视下,贾诩依旧闭目养神,似乎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所以只能由那年轻人回答马腾:将军应该清楚,若我们真有本事在你这军营中杀人,死的不会是杨秋。
    而该是马腾。
    那你是如何未卜先知的?马腾声音中压着怒气,与刚才客气的模样判若两人,我西凉人最讲义气。杨秋之死若是你们所为,我敬重贾先生不会动他,但你我会让你给杨秋陪葬。
    马腾话音刚落,马超唰得一下拔出腰间的刀横到此人脖子上:西凉的规矩,陪葬的人死前要先剁手跺脚,再剥了皮点天灯,用头盖骨乘巫酒。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曹阿瞒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剁手跺脚,剥皮呵。哪想到这一番说辞没吓到这年轻人,反而换来他一声轻笑,希望将军能信守此言,不要因为那人是自己的兄弟,就坏了西凉的规矩。
    马腾神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将军军营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刺客。那能杀死杨秋的,就只有军营内的人。年轻人缓缓说着,不紧不慢的将手伸进怀中,马超一把抢过,这才看清楚原来只是一封信。
    遂虽多年为马氏父子所迫,然久仰圣德,心慕汉威。惊闻马氏父子伙同杨秋孔桂诸人,暗怀贼心,残害中宫,遂不甚惶恐,虽与马腾有手足之义,亦不敢因私废公,有违大义。今特修书一封与丞相,以表遂拳拳之心后面的内容很长,但多半都是在将指使孔桂杀害皇后的罪名推到马腾头上。在信的最后,或许是觉得空口无凭,韩遂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大义灭亲,亲手为国家除贼。
    看来这第一个被除掉的贼,就是杨秋了。
    一封信而已,就想拿来挑拨离间,你真以为我们是傻子吗?马超冷哼道,父亲,你别信他们,韩伯父的字你我都熟悉,和这信上完全不一样。
    年轻人笑容淡淡的,并不多做解释。
    有钟繇在邺城,想仿照韩遂的笔迹写一封信并不困难。因此倘若这信上是韩遂的笔迹,亦或者眼前这个年轻人急着解释,都不至于让马腾如此犹疑。若韩遂真的想出卖他转投曹操,自然不会亲笔写这封信,况且能在军营中杀掉杨秋的,的确也只可能是军营内部的人。而那些羌兵,可有许多都是跟随韩遂多年的老兵
    良久,马腾将捏成一团,沉声道:我与韩遂是多年的兄弟,他不会做这种事。
    好。年轻人附和道,将军相信兄弟情谊,我就不再多言。不如即刻杀了我,攻城也好,回西凉也好,前路如何,全都由将军自己选。说着,竟还刻意迎上马超的刀刃。马超一惊,这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眼瞧着已有鲜血从伤口渗出
    孟起,把刀收了!见贾诩始终都不曾开口,终于,马腾再也沉不住气,若我依丞相所言,又当如何?
    高官厚禄,衣食无忧,容享富贵。年轻人道。
    那韩遂又当如何?
    孔桂一人,没有理由谋害皇后。如今杨秋已死,谋害他的人既然不是将军,那就另有其人。至于是朝廷的规矩还是西凉的规矩,将军来选。
    好。马腾点点头,劳烦替我回禀曹丞相,容我思考几日,再给丞相答复。
    丞相现在正在许都,并不急于将军的答复。年轻人道,但若快马加鞭,五日,从邺城往西凉一个来回,足够了。
    那就五日。马腾咬牙道,五日,我一定给丞相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我就代曹丞相,恭候将军的好消息。
    这年轻人看着比马超还要小好几岁,说话也始终不带任何厉色,然正是这不紧不慢地语气中却带着隐隐的威压,让马腾这纵横疆场多年的人,在气势上都弱了几分,唯独显露出一点的杀伐之气,也好似色厉内荏。
    这般的仪态风度,绝非普通的说客。
    父亲,不如马超心头灵光一闪,凑到马腾耳边轻语。随着他的话,马腾的目色愈发暗沉,似乎在反复权衡着什么。
    咳,这时,贾诩缓缓睁开眼,一把老骨头了,就是精力不济。怎么,和将军把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那就走吧。他朝年轻人招招手,年轻人立刻上前扶他起来,朝帐外走去。
    父亲,机不可失马超拼命的向马腾使眼色,马腾却始终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却始终没有将刀拔出鞘。
    对了,瞧老夫这记性。还有句话,该与将军说的。帐帘掀起一半,贾诩又颤颤巍巍的回过头,这天渐冷了,将军多保重身体。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大帐。
    与此同时,马腾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
    罢了。
    贾诩与曹丕从马腾军营出来时,正好是日暮时分。他们一人骑着一匹马,慢悠悠的向邺城而去。
    今日多亏了先生,才能这么快就说服马腾。事情办得顺利,曹丕心情十分不错,连脖子上的伤都感觉不到疼,更不在意贾诩从头到尾不过仅说了几句话,不过,先生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望先生赐教。
    随口一说罢了。贾诩道,将死之人,他认为是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吧。
    父亲既答应保马氏一族荣禄,想来不会食言。
    对于曹丕的话,贾诩未置可否。若是马氏一族迁居邺城之后,安分守己,曹操自然不会刻意树敌。但就照刚才的情势看,马腾的儿子马超,显然并非池中之物。这人一有了雄心壮志,就不知天高地厚,一不知天高地厚,兵败如山祸及家族就已注定。
    这天下只会越来越太平,他能看得戏也越来越少了。随他们折腾去吧。
    其实,若是司马懿随曹丕同来,一定会告诉曹丕,虽然今日贾诩并没有说几句话,可真正让马腾决心归附的,仍是贾诩。最后那句话,既可以说天气渐冷是提醒马腾冬天一到草野枯败,就算他们有强悍的骑兵,也没有足够的草料供养;也可以去探究那句将军保重身体是警告马腾,再不早做决断,韩遂能杀得了杨秋,为讨曹操欢心,说不准还会再对马腾下手。总而言之,对这群西凉人,贾诩积威已深,哪怕他仅仅是坐在那里打着瞌睡,也足以让马腾忌惮、多疑,自然而然,就落了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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