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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17)

    也正是此刻,立在不远处观望的苏安朝顾越看过一眼,欲言又止,甩袖而去。顾越看到,口中默喊一声,手指抠紧了栏杆,眸中闪过一丝不甘愿。
    不时,七娘领碧云姑娘前来谢赏认主。碧云摘下头纱,姣好而素净的面容闭月羞花,那双眸子清澈如水,竟是一丝风尘气也没有。
    七娘见的广,一看韦文馗的眼神就知道他有那独占的心思,便不敢多打搅,笑陪两句要走。顾越也正打算退出厢房,韦文馗开口道:顾郎,你留步。
    旁余人等退下,顾越留在房中。韦文馗看着碧云,手里转着酒杯,一阵深思熟虑,说道:此番出使,你见机行事,若能辟出幽州这片荆棘地,让张圳将军顺利进驻,便是立功。
    顾越毅然回道:多谢韦兄提点,我斗胆再多请两位前辈,一者,东市署丞王庭甫,二者,左卫长史郭弋,他们一文一武,若能随我出使,必能事半功倍。
    韦文馗道:就是常照应你生意的那两个人?顾越摆了摆手:我现在不做生意,是苏十八苏公子的生意。韦文馗一笑:好,好,知道了。
    厢房中密谈之际,醉仙楼的后院正进行着紧张的清点,其场面之壮观,并不亚于方才楼内的一掷千金。谷伯领苏十八的伙计,一条一条地把金锭卸下来,存入库房内。七娘一手叉腰,一手摇金扇,脸盘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嘴角勾着笑。
    谷伯搬完,确认过数目,正要和七娘交接,苏安来了。七娘笑道:苏公子,顾郎真真是阔绰人。苏安的神色却并不轻松:七娘,我问你一件
    七娘哎哟一声:还当真?顾郎定的规矩,让咱帮忙把场面抬到千金,实际只收三成,那七百金往祥德钱庄暗退。苏安道:是么。他还不知道顾越定过这样的规矩,只是此刻,他心中所想并非金与钱。
    七娘,碧云姑娘她,先前其实跟过男子吧?苏安坐到空车上,慢慢说道,我是听出来的,还没细查,可韦侍郎那样的脾气,万一知道怎么办。
    七娘的笑容僵在脸上,以为苏安是找茬索钱。谷伯的面色骤变,暗中扯一下苏安,示意他这样说话在平康坊犯忌讳。
    平康女子,隶籍教坊,自小就受到严格的训练,多能谈吐,昔年,碧云不顾劝阻,私留了一位赴京赶考的贫寒贡生,七娘见她耽于温柔乡,不忍施罚,却是那贡生及第之后,再也没有回头。之后,诸富贵人家如薛公子纪平多来骚扰,七娘权衡利弊,还是为碧云选了韦家。
    苏公子,你是什么耳朵?七娘往茅草堆里吐了一口唾沫,招呼醉仙楼几个伙计过来,说道,玉有瑕是理亏,多退五十金成不成,你也别再逼人。
    苏安道:我付原价一千金。七娘挠了挠耳朵:什么?苏安道:一千金我还是能做主的,玉有瑕也没打算胡乱说,不过你看,人本无价,只是东北角我那牡丹坊就要开张了,今后有什么官道消息,你得仗义知会我一声。
    饶是见过诸多风雨,七娘却还没遇到过这样傻儿吧唧的主,她飞快地摇起金扇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苏公子,你是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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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唐五代燕乐杂言歌辞研究》中将唐大曲分为宫廷燕乐大曲、教坊大曲两类,因音乐完全打破了地域、民族、雅俗等多种局限,二者互相影响发展,宫廷里完备的音乐机构、庞大的乐人队伍和各种出色的专业人才、丰富的音乐种类,为民间大曲的创制和表演提供了雄厚的基础和实力,而民间反映社会风貌的曲调和诗词,也不断被涉取入宫廷舞乐。
    教坊大曲曲目,《教坊记》列有四十六。
    1、《踏金莲》2、《绿腰》3、《凉州》4、《薄媚》5、《贺圣乐》6、《伊州》7、《甘州》8、《泛龙舟》9、《采桑》10、《千秋乐》11、《霓裳》12、《□□花》13、《伴侣》14、《雨霖铃》15、《拓枝》16、《胡僧破》17、《平翻》18、《相驰逼》19、《吕太后》20、《突厥三台》21、《大宝》22、《一斗盐》23、《羊头神》24、《大姊》25、《舞一姊》26、《急月记》27、《断弓弦》28、《碧宵吟》29、《穿心蛮》30、《罗步底》31、《回波乐》32、《千春乐》33、《龟兹乐》34、《醉浑脱》35、《映山鸡》36、《昊破》37、《四会子》38、《安公子》39、《舞春风》40、《迎春风》41、《看江波》42、《寒雁子》43、《又中春》44、《玩中秋》45、《迎仙客》46、《同心结》
    注:由于《教坊记》所记载的仅为开元天宝时期教坊的发展状况,而这些又是崔令钦从熟悉教坊的乐官中打听得来,故其未必是盛唐教坊大曲的全部,更不是整个唐代大曲的全部。
    第31章 牡丹
    青楼实在是个奇妙的地方,几位俊俏郎君,规规矩矩进去,潇潇洒洒出来,却不知其间究竟是怎样一番风流驰骋,叫他们对彼此都有了更深的理解。
    次日清晨,苏十八的马车徐徐驶回老铺,苏安枕在顾越的膝盖上睡觉,一边流口水,一边听那金铃在车窗旁叮叮当当清脆作响。他没有说自己与七娘的约定,只是脑海中又把醉仙楼的曲牌统统过了一遍。
    这世上的曲调,只要听过一遍,苏安就绝不会忘。过着过着,突然,他听见顾越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才意识到,顾越辛辛苦苦伺候韦文馗那么久,一定是饿得很,不比自己,吃了整晚的透花糍。
    阿苏,今年年底我要去一趟幽州,办官差。顾越看苏安睡醒,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替他擦嘴角的水痕,不过在此之前,我会陪你把牡丹坊开起来。
    苏安揉了揉眼,一念间觉得顾越的手指白如玉,实在太过好看,抓来就含进了嘴里。顾越道:问你话,你吃我做什么。苏安回道:我饿。
    顾越温柔一笑,探开车窗帘子,觅到巷子不远处飘着炊烟,吩咐道:谷伯,我们去那家吃早点,少东家饿了。谷伯道:少东家昨晚吃了十盘透花糍。苏安道:分着吃的谷伯道:少东家一掷千金为红颜。苏安:
    到店门前,谷伯拉住马车,估摸着点了七八种刚出炉的蒸饼,又要了三碗羊肉面片汤,仍然在碎碎念:那可是七百金,足够买一座永兴坊的宅邸
    顾越道:好了谷伯,别说了,阿苏这么做有他的道理。苏安笑道:就是的,就是的。谷伯左右为难,扭头喊道:店家,快些。
    那店家的手艺惊人,一次只掐大拇指宽,两寸长,极薄的一片白面,速度却是极快,片刻功夫就在滚滚羊骨汤中下完了整个面团,随后煮好盛好,店娘在碗里洒几点芝麻,一并端来,还送他们几碟子咸菜。
    阿苏,多谢你不嫌弃。说完这句话,顾越便开始狼吞虎咽,咽得很尽兴,苏安给他碗里夹什么,他就吃什么,连谷伯都放下筷子,看呆了。
    顾郎,顾校书,顾大人苏安笑着,念叨不停,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办差,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心尽力,在牡丹坊排一支曲子给你听。
    顾越抬起脸,想了想,说道:曲子排好,你先知会一声,我令礼会院张贴官榜,安排人给你捧场,如此一不是卖艺,二不是私入官邸,你也出面请几个人,一是李峘,二是幽州进奏院的吴定。苏安托着腮,眼睛都不眨一下,回了好。
    月中旬,吏部考功司考核新科以及三品以下官员完毕,任职公示,从此,太乐署的春院里再也寻不见顾郎,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清晨钟鼓传响时,那个排在皇城外头长长的队伍的末尾的,身穿石青官袍,头戴乌纱帽的顾校书。
    苏安听说,同榜的进士中,裴延在中书省任右拾遗,那是个近水楼台,李峘在户部做金部员外,那是个六品肥差,薛纪平在御史台,跟着其父薛瑾混世,也算得安逸,只有顾越,因为是状元,所以要被派去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宣政。
    其实,苏安捏着苏十八的已经略显紧张的积蓄,看别家公子出入官宅,也不是没有动过为顾越买宅邸的念头,只是,他在谷伯和顾越之间权衡一下,还是选了谷伯。
    四月里,苏安忙里偷闲,在谷伯和茶娘的帮衬下,接连把各分号的诸如两契、市税、雇工、茶仓、用器等琐碎事务办完,终于能喘一口气,编排心爱的曲子了。
    这可是他的第一首大曲。
    集贤阁在秋院顺利招到三十人,各类乐人都有,六把五弦,六把四弦,琴瑟筝各二人,笙箫八人,笛二人,鼓一人,拍板一人,再加上秀心去教坊找来的舞伎,已经初具坐部伎规模,相比于市面上大多乐坊里的都更正规。
    在节奏的控制上,许阔的拍板打得出神入化,而论笙和箫的婉郁,又无人能出孟月,再加上贺连和卢兰都是在夏院久经磨砺,指导别人也都不成问题。
    待曲子初成,五月已至,苏安挑了一个宫中无事的日子,把乐阵排好,请林蓁蓁来听验。他其实还想请李升平和韩昌君,奈何三条铁律在上,他不敢张扬。
    是日,秋院园子里一地皆是紫的红的牡丹花瓣,林蓁蓁望着三十余位意气风发的后辈,笑了笑,说他们倒是一点也不伤春。
    五弦和四弦在第三部 分应把主调让给琴和瑟,若是我,会用尾泛,显得意境悠远至于竹乐,总觉得该轻些,卢公子校对便是,我非行家。
    林蓁蓁是冰雪聪明的人,一听就明白,苏安自己在民间排曲,这是要和他与林叶分名了。他也很大度,先教许阔和孟月几点配合方面的技巧,又挑出曲中转接之处的不足,一起帮忙修正,自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一点不耐烦。
    苏安心中百感交集,他至今还没有去过那个被称为圣地的梨园,却渐渐能体会,林蓁蓁和林叶在其中争了多年的宠,一路付出的艰辛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说来也怪,没进过大明宫的时候,苏安对梨园向往得厉害,巴不得插上翅膀飞进去一览究竟,而现如今,他逢年过节都在宫里奏曲,过惯妆容玉面的日子,反倒又有了长足的耐心,愿意用一生光年慢慢地赏那片梨花。
    林公子,牡丹坊是一半茶坊,一半乐坊,要说规矩我都不懂,还得请教你。苏安的语气很诚恳,譬如,开张那日,该请什么人来听曲?
    怎么不问我?卢兰一听,两眼放光,不吹笛子了,我去请徐员外,还有李峘、薛纪平、白汀那几位新科贵人,若能来,一定很热闹。
    苏安道:好,我去问顾郎。卢兰笑着追问:哪个顾郎?可是礼部的顾校书,顾大人?苏安道:要死了,小心我不付工钱,看你还
    卢公子,你是过来人,别犯浑。林蓁蓁摇了摇头,叹息道,阿苏,以你的才华,即便是在梨园也不会失色,只是有些事情,我身为前辈,总是得教你。
    苏安道:你说。林蓁蓁走到那棵埋着曲子的老榛树边,用手指剥下几片树皮,捏得细碎,洒落土里:咱们这行,不怕被人看轻,就怕被人看透。
    说到底,一个乐伎琵琶弹得再好,见过的世面再多,总归是伺候别人的人,又怎么比得过那些从小吃穿不愁,只学琴棋书画的世家公子?
    曲子精美,没有权贵的欣赏,始终是入不得流的,可若被死死地烙上了哪家哪户的金印子,往后别家别户又会防着你,你便没有退路。
    你看,朝堂中争来斗去,不过是李、张、裴、薛、韦这几家,既然咱一个也得罪不起,就得借各方之势,才能让曲子扬名天下
    卢兰打断:你听他胡说八道,我教你,来者不拒,阴阳通吃,这就对了。苏安哂道:那是你!林蓁蓁道:阿苏,就比如眼下,你在民间开乐坊,大可去找李侍郎,他是最通音律,也最支持乐工的。苏安点了点头。林蓁蓁知趣,也不再多说。
    当夜,苏安把卢兰和贺连留下,三个人一起商量出邀请名单,其中不光有顾越交代的几个人,还有各路的风流翘楚,总是像那么个样子,方才罢手。
    及至端午,苏安把手头事务整理得一清二楚,照例去伙房陈伯那里做了一串百索粽子,便是满心期待着过节把它送给顾越,然后汇报牡丹坊的各项进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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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端午
    端午的习俗在前朝就已广为流传,除了宫里会举办奇趣的游戏,譬如系百索,射粉团,南方各地还兴龙舟竞渡,一到时节,进奏院的折子里说的都是哪家夺得锦标,赏多少锦缎和银碗等。
    五月五日,夜空晴朗,月如钩,苏安在麟德殿奏完清乐《春江花月夜》,陪各位王公大人们聊完几句佳节闲话,见没有席位,林逸远也不在,便早早离场。
    右银台门前照旧例停着苏十八的马车,不过,只有谷伯一个人。苏安刚要问,又想起顾越现在已经是朝中官员,兴许不方便抛头露面,就没有问,直接上了车。
    一路上,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用于辟邪驱害的粽子,诸如角粽、菱粽、筒粽、锥粽、秤砣粽,各式各样,摇摇晃晃,在风中跳舞。
    苏安听着欢声笑语,觉得很温暖,很沉醉,于是,一直行到永兴坊门,他才反应过来,这条路和去苏十八的路方向截然相反。
    怎么来这里?苏安看着面前一座门庭崭新,围墙齐整的府邸,糊涂地笑了笑,不过说起来,这两只石狮,倒是和《五方狮子舞》里的神似。
    谷伯道:少东家,你看门匾上那三个字。苏安道:我不识字。谷伯把斗笠拿下来,指着道:这是状元府。苏安道:什么?
    因京中地价甚贵,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资历尚浅,光凭俸禄根本买不起住处,所以朝廷为照顾这些人,专门在永兴坊划出一片官宅,年年令户部安排租赁。
    顾越在衙门里办事,公文练达,一提笔,将自己饥寒交迫的情况如实反映给上司,韦文馗听说后,立即去户部找裴耀卿,要来了这座为世人称道的状元府。
    这这这,这个苏安摸着雕刻在门上的镇宅钟馗像,闭眼叹了一口气,他饥寒交迫怎么也不说,倒好像是真分了家,咱四处乱使钱,委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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