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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那么大——语笑阑珊(3)

    祝燕隐:真的假的。
    这世间趋炎附势之人不少,厉随的江湖地位明晃晃摆在那,自然有许多门派都渴望结交,但又实在不敢,所以这阵就有人动了活络心思,想从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白衣公子下手,拐弯抹角搭点关系。
    祝燕隐正仔细剔着鱼骨。
    要说当今武林,最义薄云天的,当属万仞宫宫主厉随!厅中突然就有人来了一嗓子,声音之嘹亮,把毫无防备的祝二公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扭头去看。
    其余桌的客人一见,攀附的机会就在眼前,这哪能错过?于是也不甘落后,纷纷跟着大声称颂起来。没有词就生拉硬掰,生生把一个人见人怕的魔王,美化成了温良敦厚、心怀天下的正派侠士。后来要不是因为祝小穗觉得太吵了,硬把自家公子带走,故事估计会脱缰到厉宫主为拯救天下苍生,不惜寒冬腊月徒手修长城,合不合理不要紧,贵在大爱感人。
    祝燕隐走在街上,纳闷地问:怎么那位厉宫主,好像和明传兄说的不大一样?
    谁知道呢。祝小穗小声嘀咕,反正江湖中人脑子都不好使。
    万仞宫。
    厉随刚回大殿,已经有下属来禀:方才在相思街拦住宫主的人,已查明是江南祝府的公子。书香世家,同魔教无关,甚至同江湖也无关联,这回是跟随名剑门少主,前来金城请江先生看诊的,据说前阵子不小心摔坏了头。
    厉随听得皱眉,他原以为对方是要扮猪吃老虎,没曾想,是真的猪。
    随手折断一枝幽莲,又随手丢到一旁,不耐烦地一挥手。
    下去吧。
    晚些时候,江胜临也听说了这件事,他是清楚厉随脾气的,所以对那位伸手就要拔湘君剑的书生,也连带着产生了些许兴趣,便打发药童去通知赵明传,明日看诊。
    西北天黑得迟,祝燕隐回客栈待了好一阵子,天边还透着一丝霞。
    贤弟!赵明传咚一声推开门,言语间藏不住喜色,江神医已经到了金城,约你我明日去见面。
    说完不等祝燕隐插话,又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继续眉飞色舞道:想请神医看诊的人已经排了百十来号,但他却独独点了贤弟你,连带着为兄也沾了光。
    祝燕隐赶忙推脱:但我与神医并无交情,怕还是靠明传兄的面子。
    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赵明传连连摆手,连盟主都被安排在后天。
    是吗?祝燕隐听得疑惑,直到送走赵明传,还是没想明白为何自己能排在头号。祝小穗却觉得这理所当然得很,就像在酒楼里说的,江湖莽夫哪里见过像我家公子这样的神仙玉人,随便一转身一垂眸都是一副画,可不都得伸长脖子排着队。
    祝燕隐掐住他的娃娃脸:我失忆前,你也是这般闭着眼吹捧的?
    我哪里吹捧了。祝小穗颇有风骨,含糊不清铿锵道,是实话。
    而此时此刻,外头也已经风风雨雨传开了,说神医江胜临一到金城,像什么武林盟主啦、各派掌门啦,都不见,却独独点名要见祝燕隐。
    为何?
    八成还是因为厉宫主。
    两人下午的相遇再度被翻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版本各不同,已经从祝二公子与厉宫主在长街上相谈甚欢,变成了厉宫主当场拔出湘君剑,为祝二公子舞了一十八式。
    至于为何要为他而舞,当然是因为两人交情匪浅。
    匪浅的交情从哪里来呢?故事得从十八年前一个雨夜说起。
    伴随窗外风声,祝燕隐睡得香甜安稳,所以暂时不知道在一盏盏昏黄灯烛下,在那些围桌长谈的江湖客口中,自己已经不再是爹的亲儿子,变成了河边捡来的,江南豪门啊,勾心斗角啊,你们祝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啊。
    风评被害祝老爷:气死。
    而厉宫主的故事还要更离奇一些,因为除了同样苦大仇深的过往,他还能在月圆之夜变成少女。具体是这么来的,厉宫主拔出湘君剑为祝二公子舞了一十八式,厉宫主舞了一十八式,厉宫主十八,厉宫主舞,十八岁的厉宫主跳舞,跳惊鸿胡旋绿腰霓裳羽衣舞。
    都霓裳羽衣了,不少女是不是说不过去,所以偶尔还是得变一下。
    就很厉害,不服不行。
    第4章
    江胜临看诊的地点在玄鳞塔。
    武林中几乎无人知他与厉随交好,都只道江神医四海为家踪迹难寻,至于脾气秉性,更是千人千辞,没个准。
    祝燕隐这几天看了许多江湖话本,里头写的神医都凶得很,一言不合就威胁病人要不举要秃头。搞得他很有几分压力,生怕江胜临也是同款,于是琢磨要不要弄点山珍补品拎着,因为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送礼人。
    祝小穗替他将衣摆细细抚平:时间还早,不如我陪公子去干货铺子看看?
    祝燕隐拿过一边的帽子,风一吹,长纱那叫一个乱飘。
    出门之后,各路江湖人的目光也跟着往他身上飘。经过一夜你传我、我传他的谣言接龙,此时祝二公子和厉大宫主之间,已经有了斩不断理还乱的羁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总之内幕惊人。
    祝小穗抱怨:这些人怎么又盯着我们看?
    祝燕隐答,盯就对了,因为旁人都穿着精干短打,只有我被你罩了三五层江南云锦纱。格格不入,自然惹人注目,不如明日换身轻便的。
    祝小穗:不行,公子不能穿粗布麻衣,江南祝府的体面不能丢!
    外头朝阳初升,暖光正透过蒙蒙的尘与雾,抚过大片黑灰城墙屋宅。金城厚重沉稳,屋宅也好车马也好,都被大漠风沙吹得分外斑驳古旧。所以站在高塔上往下看时,视线里唯一明艳跳脱的,就只剩下了施然走在长街上的、被云锦纱裹起来的、雪白矜贵的祝二公子。
    百姓在看他。
    江湖中人在看他。
    魔教的探子也在看他。
    武林盟大张旗鼓要讨伐焚火殿,赤天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就派人混进了金城。此时他们正躲在暗处,眼睛不眨地盯着干货铺子。祝燕隐在货品里挑拣半天都不满意,小二便恭恭敬敬请他先坐着,自己一溜烟跑去找老板拿好货。
    于是魔教探子就更加笃定了,昨夜突然兴起的沸腾传闻必事出有因,祝燕隐与厉随之间定有说不明的关系,否则哪能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玄鳞塔中,江胜临正在准备下午要用的药箱。厉随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江神医答,我没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厉随拇指关节一错,湘君剑半出鞘。
    江胜临举手认输,索性也不掩饰了:你说外头那些流言,得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来?初听影卫说起时,险些笑出泪来。厉随却不觉得好笑,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他什么时候来?
    谁?
    祝燕隐。
    估计快了吧。江胜临答完才觉察出不对,怎么,你真怀疑这人有问题?
    话音刚落,就已经有下属来报,说焚火殿的眼线一直跟着祝燕隐,看架势一时片刻不会撤。
    江胜临追问:双方可有接触?
    没有。下属道,那位祝二公子一大早就去了胡杨路买干货,直到现在还在店中。
    江胜临看向厉随:要么是他真与魔教有关,要么就是魔教的人也被城中流言所蛊,要对他下手,不过无论是哪种,你怕都要出手管一管了。
    厉随轻嗤一声:他若真是焚火殿的人,倒也省事。
    胡杨路,祝燕隐花大价钱,差不多将老板私藏的好货买了个空,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祝小穗去吃饭。两人要去的馆子叫凤凰台,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极气派,大厨是从王城请来的,生意火爆得很,想要位置需要提前定。
    祝燕隐不懂这规矩,到店才被小二告知满客,得等一阵才有空位。
    无妨,等就等吧。祝燕隐道,先给我们上壶茶。
    小二应一声,殷勤将二人领上二楼,在靠墙的地方摆了窄凳,可以暂时坐着休息。
    祝小穗伸长脖子:那儿不是还有一张空桌子?
    你没听小二方才说吗,得提前预定。祝燕隐道,反正你我也不赶时间,急什么,若是饿了,先自己去买个包子吃。
    我是怕耽误公子下午看诊。祝小穗揭开茶壶看了一眼,眼看着又要发表类似这粗茶怎能入口的大户人家式嫌弃,楼梯上恰好上来一群人。
    浩浩荡荡的,不用看脸,光这架势就眼熟。
    豪掷千金羡煞旁人的沧浪帮大少爷,叫什么来着,谭疏秋。
    疏秋二字,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意境讨喜,人不讨喜。祝燕隐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喝自己的茶,目光也落往别处。但架不住我不犯人,人要犯我。谭疏秋花六倍银子买了堆中看不中用的玩意,这件事早已传遍全城,丢人不说,回客栈又被亲爹狠狠训斥了一番,此时正憋着一股子火,抬头骤见祝燕隐,心头更如浇了一瓢油。
    他当场冷哼一声,声音之大,把背对他坐着的祝小穗吓了一跳。
    沧浪帮的家丁昨日说错了话,正愁没有机会将功补过,这时见自家少爷都哼上了,立刻讥讽帮腔:有些乡巴佬,还真以为这凤凰台有银子就能来?
    祝小穗看着眼前这一群莽夫野人,简直惊怒,要是按照平时的性子,早就骂了回去。但又惦记着公子等会还要去看诊,看诊是大事,不好耽搁,就只瞪了一瞪:你们有位置就快些去吃,在这里挡着做什么?
    谭疏秋瞥了眼祝燕隐,见他一直在喝茶看风景若是强行解释成向自己认输服软,也不是不行。于是宽宏大量地决定暂时放过对方,带着家丁耀武扬威去了定好的位置。
    祝小穗更加确信了,江湖中人真的都不怎么正常。他将窄桌窄椅又往靠墙的方向拖了拖,省得再被打扰。
    过了一阵,祝燕隐突然递给他一碟瓜子:你若实在气不过,我再去逗逗他?
    祝小穗愣了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目光道:公子都不气,我气什么,咱们快些吃饭,吃完还得回干货店拿补品。
    不远处,谭疏秋点的菜已经开始上了,七碟子八大碗,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此时又上来另一伙人,个个锦衣长剑玉带银冠,说说笑笑热络得很。这场面祝小穗熟悉,江南的富贵公子们年年相约踏春赛诗,也是同样的场景,便猜测这八成是一群江湖门派的少主人们结伴来吃饭。
    二楼已经没有空桌了,小二一路小跑上来,陪着笑脸道:诸位爷怕得等一阵子,前头还有别的客人,也还喝着茶呐。
    祝燕隐身为别的客人,对这群目中无人的公子哥没抱任何期望,他不想饥肠辘辘还要与人起争执,就打算带着祝小穗离开,不过还没等他起身,那伙人已经围住了最中间的大桌谭疏秋的桌。
    哟,谭兄怎么也在这吃饭。
    吃完了吗?
    要是吃完了,这桌子我们可就占了。
    一边说,一边故意将佩剑丢到桌上,哐当不绝,砸得杯盘歪斜,一片狼藉。
    谭疏秋面色青青红红,在一片调侃起哄里,咬牙道:我还没吃完!
    不急,你慢慢吃,要不要我喂你?其中一名蓝衣人端起满碗汤,将那滚沸的肉羹就往他口中灌去。谭疏秋慌忙站起来后退两步,却还是被泼了一身黏稠芡汁。周围的笑闹声越发大了,其余客人有的看热闹,有知道他是谁的,干脆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沧浪帮的家丁平时横,这阵倒不敢替少主人出头了,只替他擦去胸前的汤汁,低声劝道:我们走吧。
    谭疏秋握了握拳,记起父亲再三叮嘱的千万不要与那些大门派起争执,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哑声道:我吃完了,这桌子让给你们。
    祝小穗冷声道: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祝燕隐侧头看过去,恰好与谭疏秋两两对视。
    他是出于好奇,对方则是受辱之后,还惦记着要看看这场闹剧有没有落入宿敌眼中。
    昨天才刚刚荣升为宿敌的祝燕隐:
    那群咋咋呼呼的公子哥见谭疏秋在看墙角,也跟着扫了一眼。
    祝小穗方才将桌子挪得远,祝燕隐半个身体都隐没在黑暗中,不仔细找还真注意不到。
    人群中有人认出祝燕隐,惊愕地想,这不就是昨天下午,在相思街上同厉宫主相谈甚欢的那个人?
    顿时鸦雀无声。
    祝燕隐也疑惑,不知这一大群人突然直勾勾盯着自己,是个什么奇诡路子,难道裹七八层云锦纱当真这么富贵风雅,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认真端详?
    不可能啊。
    他一时辨不明局势,只有维持平易近人的和蔼姿态,继续与对面那群人温暖对望。
    公子哥们果然就被他这一脸皮笑肉不笑镇住了,猜不出对方是和谭疏秋有关系,还是嫌方才的闹剧太吵,但不管怎么说,三十六计走为上总没错。
    于是纷纷收起嚣张气焰,争先恐后地离开了酒楼。
    也不知是不是出了错觉,祝燕隐觉得,好像还有人趁乱向自己行了个礼。
    只有谭疏秋还站在原地。
    他昨天一回客栈就被亲爹叫去训斥,又和家丁一起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所以并不知道祝二公子在新兴的话本里,有多么卓然不凡的地位。只能根据方才那群人的反应,推断对面坐着的人,可能当真身份了不得。
    祝燕隐看着谭疏秋先是呆站了一阵,后一路疾步走向楼梯,走到一半却又刹住脚步,猛回头。
    祝小穗被吓了今天第二跳,还当对方要打架,赶忙护在自家公子面前。
    谭疏秋胸口剧烈起伏,喉结也滚了几下,欲言又止,止不想言。
    祝燕隐见他实在张口艰难,只好主动道:不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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