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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锅水——烟猫与酒(86)

    酒不急,回头再说。老妈打断他,你先过来吧。
    这语气挺正常的,也听不出个喜怒。
    江初提了口气,加快脚步去停车场提车。
    今天家里没有方周煲汤做饭的动静,老妈开门时盯着江初看两眼,接过他递来的抽纸先进了客厅。
    方叔呢?江初换鞋跟进去,边脱外套边问。
    赶出去了,没脸让他听你这事儿。老妈去厨房端了碟包子出来,没吃饭呢吧?你叔包昨天包的,有点儿咸了。
    江初听着她前一句话还有点儿讪讪的,听见后一句,心口猛地就是一酸。
    没呢。他笑笑,去洗洗手在餐桌前坐下。
    老妈又去盛了两碗小米粥,过来跟他一块儿吃。
    江初看她穿着家居服,也没弄头发没化妆,知道老妈今天肯定是不去大姨那儿了,专门在家等他。
    但是坐下以后,她又一句话都不提。
    也不像是有胃口的模样,只捏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和。
    妈。江初在沉默里塞下去一个包子和半碗粥,放下粥碗喊她一声。
    老妈抬眼看他。
    江初没说别的。
    他拽了张纸擦擦嘴,然后推开椅子站起来,笔挺挺地在老妈面前跪下。
    老妈搅了半天的汤匙猛地就停了,啷一声磕在碗沿上,瞪着他的眼圈一点点变得猩红。
    对不起。江初说。
    这句道歉说出口的瞬间,老妈猛地起身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起来。打完这巴掌之后,老妈又猛地转头冲着墙,深深吸了口气。你都三十了,老爷们儿不用膝盖求人。
    她声音一下就变得又沙又哑,压着眼泪抖得厉害,连着拽了好几张纸摁眼眶擤鼻涕。
    江初没动。
    老妈这句你起来,比之前任何一句话都让他心里酸得发涩。
    他缓了缓心绪,挨巴掌的那半边脸没什么感觉,还在麻。
    等耳鸣声淡了点儿,江初才舔舔嘴角内侧被磕破的小口子,轻声对老妈说:别说三十了,就是到六十岁也没谁能拦着我跪自己亲妈。
    老妈重新扭头瞪着他,从眼窝里冒出一大颗眼泪。
    而且不是跪下求你。江初抬眼跟她对视,是告诉您,上次有句话你说错了。
    妈,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合格,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好的妈。你还一直是我那些朋友眼里别人家的妈妈。江初说,但我的确没法当个让你省心的儿子。
    老妈怔怔地瞪他一会儿,又冲着墙转过脸。
    她的肩头在转过去的那一刻抖得厉害,从嗓子里泄出一缕哭声,赶紧嘶啦扯了张纸擤着鼻涕硬压下去。
    从小到大我应该没怎么惹过你生气。江初想一会儿,笑了笑。
    他半边脸仍然麻着,也不知道嘴角扯起来没有,但他知道自己的眼圈一定也红了。
    您当我攒了三十年的任性吧。他对老妈说,就这一回,改不了了。
    第113章
    覃最上完早上的课, 中午吃完饭就泡进实验室。
    等他把这几天的数据整理完再从里边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饿不饿,康彻跟他一块儿, 穿好外套后摸了下肚子, 出去吃点儿什么?
    嗯。覃最掏出手机看一眼电量,两人掉头去学校后门。
    你跟你哥不是又闹崩了吧?康彻打量他,今天一天是不是没见你们联系?
    没。覃最又把手机拿出来,把震动模式调回响铃, 去他妈家了。
    怪不得。康彻笑着点点头,也不能再闹了。再来一轮我都懒得安抚你。
    覃最笑笑, 碰了下康彻的肩。
    虽然跟江初是不闹了, 但他这一天心里也一直没停过打鼓。
    江初从早上在酒店分开以后就没再跟他联系, 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覃最又点进微信检查一遍有没有未读消息, 忍着想给江初发点儿什么的冲动, 转了两转手机还是塞回兜里。
    又喝多睡过去了估计。康彻还记得覃最在他出租房里等江初电话那天。
    当时暑假才刚过一半, 从夏到冬,半年时间转眼就过。
    覃最这会儿没心思跟康彻一块儿感慨时间。
    走出校门后, 他突然向康彻问了句:你跟你家里,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哥去跟他妈摊牌了?康彻眉毛一挑,都不用联系上下文,立马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差不多吧。覃最低头咬了根烟出来。
    康彻没说话, 保持着挑眉的状态看了会儿覃最,他才收回视线笑着摇摇头:你俩也是够能豁出去的。
    真正豁出去的是江初。
    覃最两只手揣在兜里,一下下摩挲着手机边缘。
    虽然这事儿确实得江初自己去跟他老妈聊, 他这会儿不能、也不合适陪着江初一起去面对。
    但是想象着江初老妈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覃最就没法不让自己感到心焦。
    关键他老妈的反应还压根儿想不出来。
    覃最咬咬烟嘴, 又朝康彻看了眼。
    他想不出江初老妈能有什么好反应, 但是最坏的结果已经在他旁边亮上一年半的相了。
    看什么。康彻也看他一眼,啧了声,四舍五入已经胜利了还从我这个孤家寡人身上找认同感,你是真不亏心。
    覃最被他说笑了,拐进他们常吃的那家烧烤店,找了张桌子坐下。
    先一斤羊肉串胖哥,素串跟平时一样。康彻冲老板比了个手势,在对面的椅子上抹一指头,你喝点儿么?
    不喝。点你自己的就行。覃最掏出手机又看一眼,江初还没消息。
    聊聊,一直没听你提过。他把手机搁在旁边,街上刚才的话题继续向康彻取经。
    听什么。康彻起身去拿了瓶加热的柚子茶,我跟你们这事儿连性质都不一样,就不是一个比较级。
    都行。覃最盯着手机靠在椅背上,又点了根烟,挑你能说的听。
    跟你还有什么能不能说的。康彻笑笑。
    具体是怎么跟家里闹成现在这个地步,康彻总结不出个一句话因果。
    但真要把前因后果列出来,他也没什么太复杂的流程。
    最开始是有一天打完球去我家洗澡,洗完在屋里胡闹,康彻喝了口柚子茶直切重点,我爸一推门正好看见了。
    覃最愣愣,下意识朝康彻被桌沿挡住的下半截区域扫过去:看见你俩连在一块儿?
    康彻一开始都没听明白。
    反应过来连的是什么后,他直接侧着身子朝椅背上一靠,架起条胳膊撑着眼,笑得想憋都憋不住。
    直笑到一碟子烤土豆片都上桌了,他才推推眉心看着覃最问:你是不能理解胡闹是个什么程度么?
    能。覃最知道自己想深了,耷下眼皮也在忍笑,配合着点点头,你继续。
    没怎么继续,就都吓一跳。然后嘻嘻哈哈给带过去了,我爸当时也美说什么。康彻拿起一串土豆开始吃,我俩发小儿,闹起来没分寸也正常。
    那会儿是高二升高三暑假,后来高考完差不多算是在一起。寒假回家我爸妈看见我电脑里的片儿了,我就跟他们说,然后吵架打架。吵不明白,管了我一阵儿。康彻把吃完的空签子搁在旁边,之后就这么着了。
    这么一整段话说完,拢共也就是吃完三片土豆片儿的功夫。
    正好羊肉串被送上来,康彻跟胖哥道了声谢,捞过孜然瓶子开始撒。
    那他呢?覃最问他。
    他也就这么着了。康彻继续简明扼要。
    谁提的?覃最又问。
    康彻没接这个问题。
    他攥着一大把签子,挺鸡毛地把孜然洒满两个面,才抬眼冲覃最笑了下:你猜。
    覃最看着他没说话。
    覃最,你哥挺厉害的。康彻揪了一节纸擦擦手,没再说自己。
    嗯。覃最应了声。
    没几个人能做到他这份上。康彻说,没几个人能真的为了不让以后的自己后悔,而下决心去做另一件也许现在就会直接后悔的事儿。
    覃最在心里断了断句,继续望着康彻。
    康彻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没喝酒,眼神里却透出一层很淡的恍惚。
    其实中间有好几次,我都琢磨着你俩就这么算了得了。康彻伸手掏了掏兜,左边掏了个空,又去掏另一边。
    覃最把自己的烟盒抛过去。
    谢谢。康彻掏出一根咬上。
    你能理解你哥难,但理解跟感同身受是两档子事儿。康彻跟覃最对视着,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法真的明白,你到底跟你哥要了什么东西。
    不是你的问题,也不牵扯对错。康彻说,你那家跟个饭搭子一样,你能身心健全就挺牛逼的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你还考上个大学。
    覃最嘴角动动,忍不住转开脖子笑了。
    康彻也笑。
    两人笑得比刚才连在一块儿还神经。
    我真替你高兴,真的。康彻捡了根羊肉串继续吃,声音都被笑淡了,就是有点儿可惜。
    不可惜。覃最说,他对我跟我对他的程度一样,知道这一点我就全都能明白。
    康彻又看了他半天。
    这回看到最后,他把羊肉串往盘子里一丢,笑着骂他:本来只是打心底里替你俩高兴,警告你别让我变酸啊。
    覃最笑笑,正想挤兑康彻一句,心头突然闪过说不来的直觉,他扭脸盯着桌上的手机。
    屏幕一亮,江初的电话就在这一秒打了进来。
    覃最。江初喝酒了,在听筒里喊他的名字,嗓子又哑又闷。
    哥。覃最心里一沉,攥着手机飞快地起身出去。
    咱们今年去美女家过年。江初的声音很慢,像在化冰,每一个字都比前面的字暖和,都透出多一抹放松的笑意。
    覃最脚底猛地一卡,定定地看着前面的一盏路灯。
    他原本想要往前再走几步,走到那盏灯底下接江初的电话,那里有光又安静。
    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哥带你去。江初醉得厉害,对覃最说话时明明笑得压不住,厚重涩楚的鼻音又塞得声带都发堵,以后再也不让
    他被堵到没能发出声音。
    覃最听见江初在电话那头呼了口气,还咳了好几声。
    他正想喊哥,跟着竟然听到江初老妈的声音,好像就在隔壁,在骂江初,说他烦死人了,让他赶紧滚去睡觉。
    再也不让小狗只能在家等我过年了。江初那边稀了哗啦一会儿,笑着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的。
    第114章
    江初是怎么跟他老妈摊的牌, 那一整天的时间里他们具体都聊了什么,在电话里一两句说不清楚。
    也说不清楚。
    不提江初他妈还在旁边听着,江初这个状态想多说几句话都费劲。
    覃最也不想在电话里听江初说。
    他要等见面, 要看着江初的脸, 抱着他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听江初说。
    这一年的冬天,覃最第一次把过年当成一件事儿来期待。
    去年冬天他也期待。
    不过期待的是跟江初一块儿过年,重点在江初。
    只要是跟江初在一起, 是去过年还是过草地爬雪山,对他来说都是一档子事儿。
    今年的他好像才突然、真正地触摸到了年的意义。
    他妈真的假的?康彻知道覃最要去跟江初妈过年, 后劲儿比他还大, 好几天过去了还高兴里带着将信将疑。
    什么真的假的。覃最没听明白。
    你看啊, 康彻跟他分析, 你在你哥那儿从高二住到大二了, 她才误打误撞跟你见过一面, 是吧?
    覃最看他。
    一直就受不了你,结果你哥一摊牌, 就愿意让你去家里吃饭了?康彻也看着他,还是年夜饭。
    受不了谁啊。覃最没他这么多心思,想到那通电话就从心底里想笑,一直对我挺友好的。
    哎, 成了亲丈母娘立马就护上了。康彻笑着叹了口气,还装模做样的摇摇头,白给。
    覃最垂着眼给江初发消息, 牵着嘴角没搭理他。
    管他真心还是假意, 只要江初轻松他就轻松。
    放假前剩下的日子, 随着那通电话一并变得飞快又磨人。
    元旦回家么?江初好容易等到元旦, 头两天就在电话里问覃最,还是我过去看看你?
    覃最肯定想让他哥来。
    他都巴不得江初就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住下,每学期照着三个月的那么待在他身边。
    别来了。算算学期末的工作量,覃最还是尽量清醒地克制了自己,再一周就放假,你这时候过来就走不掉了。
    又要给我扣酒店里?江初笑了。
    嗯。覃最放轻声音应了声,衣服也不给,每天下了课就回去干你。
    干不干的这种话,听着和看着都各有各的滋味儿。
    在电话里听跟当面听还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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