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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明月倾(34)

    但那个弱点,小言跟自己都不说,显然也不会跟任何人说了,谁去问都问不出来的。
    他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却比大人还有担当。
    所谓一诺千金,不过如此。
    第80章 桂子你放肆
    赫连到寒香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他一人一骑,又轻又快,从使馆到这也不过半个时辰,寒香寺向来景色好,游人不少,好在天黑后看不甚清楚,不然他这一头金发,估计要人人侧目。
    山下有个凉亭,他远远看见树下栓了两匹马,似乎是容皓和他的随从。容皓仍是老样子,难得看见他穿锦袍,霜青色,绣的是银色的鹤,山风一吹,遍体生凉。
    随从似乎都不知道他约了赫连,见这异域的王子骑着马过来,倒吓了一跳。
    容皓倒淡定。
    到了?他收起手里的东西,道:走吧。
    两人都没带随从,顺着山道往上走,深秋季节,满山树都变了颜色,或黄或红,在夜色里像一团团落在山上的火。一路上都听见溪流声,只是看不到水,等到了半山,才看见一道瀑布,狭且长,银白如练,从山崖上飘落下来。
    原来寒香寺就在山腰上,毕竟是京城,寺里僧人也是见过些大人物的,知道容皓身份尊贵,只是奉了茶,不敢打扰,又退下了。寺里一棵桂花树,看起来非常古老,满树金黄的花,香味馥郁,怪不得叫做寒香寺。
    山中岁月迟,所以宫中的桂花都开完了,这里的却开得正好。容皓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桂花道,桂花树亭亭如盖,枝叶墨绿,更衬得他一身颜色清冷。
    容大人约我出来,就是要带我看桂花?
    容皓不答,只是低下头来,似乎在树下寻找什么,地上长满野草,落了许多桂花,什么也看不清。
    找什么赫连问道。
    桂子。
    桂子不是桂花吗?赫连倒记得清楚: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宋人《南部新书》上记载,杭州灵隐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桂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堕,寺僧亦尝拾得。容皓见他不接话,又自己反驳道:不过白居易诗中有典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可见天降桂子本就是佛教典故。这里面的桂子,指的本是桂花了。白居易山寺月中寻桂子和柳永的三秋桂子指的都是桂花。
    容皓自问自驳,原是做学问的人思辨的方法。赫连一个西戎人,自然没见过,在旁边看着,不由得笑了。
    他身量极高挑,只穿了一件西戎人的皮袍子,抱着手靠在桂花树上,金发在暗中似乎有光一般,他其实生得极美,五官比那花魁曼珠还要精致,只是气度惊人,倒让人忘记看他的脸了。
    容皓讲诗,他不懂,只把头抬起去看树上,忽然笑了。
    找到了。他本就高,四肢修长,一伸手就摘了下来,原来桂花树的种子是椭圆的,一颗一颗聚在一起,藏在叶背后,他摘了一把,扔给容皓。
    容皓接了,在手里看了看。
    还是青的,没有成熟。
    熟了什么颜色?
    绛紫色。
    那还有得等。赫连漫不经心地道,又摘了几颗,放在手里抛着玩。他的手也是修长的,骨节分明,肤色雪白。
    等下次再来,应该就熟了。容皓漫应道。
    还有下次?
    赫连这话一说,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点透,彼此早已心知肚明。容皓不说是风月场中老手,至少是担得起风流二字的,被无数人爱慕过,别人眼中的情意,他见多了,也一眼就能分辨出。那天赫连半醉时问他知不知道呼延河,他当时没听懂,回去后细想想,就明白了。
    那晚月光虽不算好,但是这有着希罗血统的西戎王子,在那一刻,是对他动了心的。
    说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是假的。说没有得意,也是假的。容皓自幼进京,身份尊贵,又没有父兄管教,风流浪荡,爱慕他的人不少,有名门闺秀,自然也有王孙公子,胡人倒还是头一遭。况且这西戎人还是个强大的敌人,这就更应该得意了。
    当然,他也没傲慢到以为这点动心能改变什么,权力场中,又是敌对阵营,这点情意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处。也就够他让小厮去传个话,让这西戎人黄昏赶来陪他爬山罢了。
    不过容皓自己算计归算计,被赫连一句话点破,情形还是有些尴尬的。
    他向来傲气,即使尴尬,也强撑着,反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赫连笑了。
    我不来,怎么能听到容大人的诗词?
    这话本不出奇,只是配上他的语气和眼神,就多了一股调笑的感觉。容皓不由得怒道:你败局已定,还在这嘴硬?
    哦,容大人要是这么成竹在胸,怎么还要赶在动手之前,偷偷把我约出来。难道不是怕我留在使馆里,坏了你的计谋?赫连不急不忙地道。
    容皓又被点破关隘,也懒得再留情面了,索性撕破脸道:你知道又怎么样,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他满以为这话说出来,赫连一定会发难。好在自己是习过武的,带的随从更是武艺高强,虽然比不上敖霁,也算早有准备,不怕他鱼死网破。
    谁知道他手都按在了佩剑上,赫连却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抬起眼睛来,看着自己。他那碧绿眼睛,到了暗处反而深起来,如同墨玉一般。
    你看什么?容皓冷冷道。
    你想知道那天我喝醉时,想跟你说什么吗?他笑道。
    不想。容皓拒绝道。他原以为赫连会死缠烂打地说下去,谁知道他拒绝后,赫连真就一言不发起来,靠在桂花树上,又仰头找起桂子来,全然没有再说的意思。容皓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你那天想说什么?
    心情不好,不想说了。
    他表情轻松,容皓却气得咬牙,恨不能把他抓过来揍上几拳,正在心中平息怒气,只听得赫连又道:容皓,你知道希罗人的来历吗?
    我只知道希罗女奴出名。容皓挑衅道。
    赫连向来心机深沉,也不生气,只淡淡道:那是外人的看法,给你看个东西。
    他伸手进怀里,他身上的皮袍子穿得古怪,原是正常的,大约是走路热了,竟然卸下一边来,只穿着半边,露出里面的深色内衫,衬着他的金发,倒也别有一股潇洒。容皓还当他要拿出什么,原来是一方手帕,纹理细密,还有花纹,摸起来十分凉滑,但又并非丝绸。
    类似的香囊手帕,容皓收到不知道多少了,满心以为他也是要送给自己的,谁知道他给自己看看,又收回去了。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亲手织的。赫连神色淡淡地道。
    哦,你留着睹物思人容皓的话忽然断了,他抬起眼睛来,狐疑地看着赫连。
    他这样聪明,如何不懂这方手帕背后的含义,胡人全是游牧部族,手工品非常粗糙,全靠跟大周通商,否则只能穿着皮毛。手帕意味着出色的纺织技术,而纺织,向来是文明的象征。再联系那些传言,希罗人很可能真是某个有着高度文明的国家的流亡贵族。
    我这次来到大周,觉得很熟悉,大周人优雅温柔,就像希罗人。赫连说着,忽然凑近来,在容皓耳边低声道:但是你我都清楚,优雅在野蛮面前,不堪一击。
    耳朵上忽然一疼,是他在自己耳垂上咬了一口。
    容皓浑身寒意顿起,伸手拔出剑来,毫不犹豫就直袭赫连身体,赫连只轻巧闪过,他身形极快,如同鹰隼一般,转眼已退走,容皓连他衣角也未砍到。
    侍从听到动静,穿林斩叶而来,四周树林全是脚步声,赫连倒也不惧,只是笑道:原来容大人还有埋伏。
    对付你,没有埋伏怎么行。容皓心神稍定,也冷笑道。
    容大人又说大话了。赫连偏着头,目光在容皓身上缓缓地逡巡,像是要刺破他衣服一般,笑道:我不是你能对付的,叫东宫那位早些下场吧,兴许还有机会。
    你也配?容皓怒极反笑:不知道是谁在说大话,我早查清楚了,你背后没有西戎王的支持,西戎贵族更是不认你,也就蒙苍能听你几句话,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谋士罢了。
    哦,东宫那位,比我的处境又好到哪去呢。赫连笑道。
    这话点中容皓心中最大的隐忧,实在是戳中痛处。
    你放肆!
    容皓正要动武,只听见夜空中忽然传来什么叫声,似鹰非鹰,看不清样子,只看见一只巨大的黑影,盘旋在山顶上,似乎是什么猛禽。
    赫连抬头看看,显然是知道这叫声意味着什么。
    好了,不逗你玩了。他面上笑得轻松,动作却毫不眷恋:下次再见,容大人。
    他纵身一跃,身形极快,点着树枝,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林中,随从包围过来时,只看见容皓神色阴沉地站在桂花树下,脚下落了一地的桂花子。
    第81章 曼珠蒙苍是真正的王子
    夜深了,桌上的灯光也昏黄起来,看不清绣的图案,手里的针也涩起来,曼珠抬起头来,看见伺候的小丫鬟已经垂着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不由得笑了,站起身来,自己剪去了烛花。
    巷子里响起打更声,原来已经二更了,小丫鬟也被惊醒了,看曼珠还在绣花,劝说道:看来蒙苍王子今晚不会回来了,小姐,你先歇息吧。
    等我绣完这一朵莲花,就去睡了,你先去睡吧。曼珠道,这小丫鬟原是她从天香楼带出来的,也算患难与共,所以曼珠十分体恤她。
    她原是官宦家的庶女,只是父亲犯了案,所以跟着母亲一起被编入教坊司,充为歌舞伎,本来万万想不到这辈子还有能嫁为人妇在灯下做着女红的日子,没想到遇到了容大人,被他赎出教坊司,安排到天香楼,送给了蒙苍王子。
    她虽生了一副胡姬容貌,但骨子里是个大周汉女,一心只想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后来沦落到教坊司,为报容大人的恩情,所以愿意充当一个貂蝉般的角色,去勾引蒙苍。
    蒙苍年轻英俊,英明神武,她也不由得动了真心。虽然有任务在身,想着不过是吹吹枕头风罢了。谁知道朝局变动,呼里舍替蒙苍求娶公主,她的身份顿时尴尬起来。容皓传话,安排下人,接应她离开蒙苍,她收到密信,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在接应的地方,只是写了一封信给容皓,陈述她的种种不得已。乞求容皓让她留下,她一定竭力劝说蒙苍,不让他与大周开战。
    容皓没有回话,只是让天香楼的老鸨来接她离开,她知道容皓不依,索性和之前的人都断绝了联系,求蒙苍替她脱了贱籍,在京中赁下一间院子,过起了金屋藏娇的日子。虽然想起容大人心中难免惭愧,但是和蒙苍蜜里调油,也就把这份愧疚冲淡了。
    丫鬟去睡觉了,她绣完了花,也正准备去睡,只听见院子里有声响,抬头看见了灯笼光,心中知道是蒙苍来了,不由得十分高兴,过去开门。
    一开门先看见两个眼熟的胡人侍从,后面却不是蒙苍,而是一个虬须的中年大汉,穿着华贵,佩着宝石弯刀,曼珠认出这是西戎的南大王呼里舍,当初在席上见过的,连忙跪下来道:见过王叔。
    蒙苍甚是宠爱她,早已当成姬妾一般,所以她也跟着叫王叔。
    呼里舍却没应声,只是进了门,随从也不作声,默默关了门。
    王叔是来找蒙苍王子的吗?他今晚不在这里。她心中疑惑,仍然笑道。
    蒙苍在使馆,使者带来了大王的信。呼里舍冷冷道,他的汉话并不十分流利。其实曼珠也知道,正宗的西戎人是不喜欢说汉话的,甚至鄙视汉话,所以她一直在跟蒙苍学西戎话,等跟他回了西戎,好快些融入进去。
    哦,那王叔
    她的话还未说完,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呼里舍身后的侍从直接上来,一人揪住她的双手,一人捂住她的嘴,力度几乎将她骨头都捏碎,另一名侍从掏出一个小瓶,和一条绳子,对呼里舍示意了一下。
    用药。呼里舍冷冷道,又说了一句西戎话。曼珠听懂了,意思是做得干净点,不要留下痕迹。
    那侍从掐住曼珠的下巴,逼迫她张开牙关,曼珠竭力挣扎,但如同待宰羔羊,哪里挣扎得开,只能被灌了下去。那药极毒,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曼珠只觉得自己喉咙瞬间就被烧哑了,连叫声都嘶哑起来。
    西戎侍从们险些也知道这药的毒性,所以灌下去之后就放开了她,也不怕她呼救,因为她只能蜷缩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呻.吟声。
    毒药落肚,顿时疼得如同刀子转肠一般,曼珠连身子也直不起来,但不知拿来的一股力气,竟然爬到了呼里舍的脚下,抓住了他的靴子。
    王叔她的声音嘶哑不可闻,似乎是在求饶。却又忽然从怀里掏出什么,竭力举高,想要递给他看。
    那是一个肚兜,很小,不是给成年女人的尺码,似乎是给婴孩的,上面绣着莲花和童子的图案
    曼珠涨红了脸,想要发出一点声音,西戎人未必懂这图案的寓意,她要说出来,说出来也许呼里舍还有解药,也许会放过她。
    然而呼里舍只是一脚踢开了她的手。
    蒙苍在西戎早有孩子,大周人生的杂种,我们不要。他用西戎话道。
    曼珠只觉得腹痛如绞,蒙苍有孩子?他从未和自己提过,或许是假的,或许呼里舍是因为蒙苍太宠爱自己死到临头,她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毒来,死死盯住呼里舍,声音嘶哑地道:蒙苍,他他不会放过你的。
    呼里舍冷笑。
    你以为我今天来,蒙苍不知道?他用西戎话轻蔑地道:蒙苍是真正的王子,他和王上一样,有着一统天下的雄图,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奴而改变。如果不是那个希罗贱奴的杂种蛊惑了他,让他留下你,他根本不会碰你
    剧痛之下,呼里舍的声音似乎变得非常遥远,曼珠的意识涣散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在天香楼,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身上,那样灼热,她感觉自己似乎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有着倾国倾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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