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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明月倾(55)

    记得。言君玉连忙道:他据理力争,一定要判呼里舍谋杀良民。
    穆朝然是江南派里最有潜力的年轻官员,是我们的一步暗棋。当时圣上以为他只是个意外,因为江南百年来,几乎没有出过主战派。到后来士子们越闹越凶才发现,江南士族已经全投靠殿下了。江南十几年没出过状元了,他们虽然富庶,也想追求朝堂上的权力,殿下是储君,他们愿意投身主战派换一个未来。你看沐凤驹明明是新科士子,状元的热门人选,却一点不避嫌疑,这样出力抨击主和派,一点不怕影响功名,就是已经做好放弃这次春闱的机会了。到时候殿试圣上别说选他做状元郎,就是二甲都危险。但殿下如同朝阳,来日方长,他和江南派都会得到补偿的。
    都说敖霁教言君玉是父母爱子女,为之计深远。容皓这一番话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怕他不懂,特地掰开揉碎一点点细说。言语间冒撞也顾不得了他把太子殿下比作冉冉升起的朝阳,那谁又是夕阳呢?
    但言君玉还是有点不懂:江南派为什么敢这样大胆,他们不怕圣上治罪吗?
    容皓笑了。
    这就是为什么说以儒治天下只是愚民之术的原因了。按儒家来说,君上应当勤政爱民,虚心纳谏。臣子应当忠君体国,鞠躬尽瘁。如果真能这样,倒也算社稷之福。但如果君上昏庸无道,臣子怎么办呢?儒家只有死谏一条路,你看哪个臣子撞死在朝堂了?他们自有他们的方法。
    百姓听演义故事,觉得皇帝是无上权力,想杀谁杀谁,小言说治罪,没有罪如何治呢?像圣上发落穆朝然,朝堂上跪了一片劝谏的,又有史官盯着。杀了一个穆朝然,还有新的刑部侍郎出来。总不能把江南派杀个干净吧,那不成了桀纣式的昏君了?自古以来,臣子想要阳奉阴违,消极抵抗的方法可多了去了。前朝晚年用宦官治国,还是从江南榨不出钱来,连军费都要妃子卖首饰筹措。但不到几年,等□□立国之后三下江南,江南士族全部出来欢迎,珍宝堆积如山,黄金如铁珍珠如泥。前朝皇帝的冤屈向谁说去?
    言君玉听得一愣一愣的,倒还算机灵,问道:那前朝是被江南派弄垮的吗?
    呸,他们也配。容皓笑道:江南不过是墙头草罢了,风往哪吹,他们就往哪倒。真正让前朝覆灭的,还是胡人和各地起义军的夹攻。对了,□□皇帝开国之后不还杀了几个巨贪吗?都是江南派的,要不是他们这些文臣贪污枉法弄得民不聊生,哪来那么多义军?
    云岚在旁边听着,到这淡淡说了句:说江南就说江南,怎么连君臣之道也一并议论起来了?
    容皓是王侯子弟,自然站在君权一派。云岚的父亲却是被庆德帝罗织罪名弄死在诏狱的谏臣,视角又不同了。容皓于是笑笑,道:这不是顺便说到了嘛。其实我大周一朝,士族的阴影从来未曾消失,大周立国之初,险象环生自不必说。陇西贵族、江南士族、京中原有的王族,搅成浑水一潭,陈三金就是卷入这种逆案中死去的。叶慎请封江南王,就是要替□□皇帝镇住最远最难的江南。可见君臣一场,生死之交,也是有过好时光的。后来叶慎君臣失和,就换了我们平西王府。花了几十年,才把江南弹压下来。
    知道你们平西王府厉害了。叶与容,共天下。云岚听不下去了:你还不说回现在,小言都要睡着了。
    说现在还不简单?就是圣上意识到江南士族是主战派里最容易攻破的,于是召回叶太傅,点他为学政,叶太傅向来听话,明年春闱,一定选沐凤驹做状元。圣上主动向江南派示好,江南派目光短浅,已经蠢蠢欲动了,不然这些天沐凤驹怎么没声音了呢?依我看,用不了两天,穆朝然也要翻案了。
    言君玉听到这里,顿时着急起来:那现在怎么办呢?
    容皓只往后面睡榻一躺,道:怎么办?我也在想呢。不然怎么要去找洛衡呢,他再不出山,我就把郦道永送了,治他个结党营私之罪,正好给圣上做个人情。
    为什么你一定要请洛衡呢?你自己不行吗?言君玉认真问他。
    我当然也行,但也可能行错一步。毕竟我是赶鸭子上架,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东宫处境比我们想的还危险,决不能行差踏错。小言也听三国的说书,你看贾诩,没有草船借箭的妙计,但却在三国中每一次权力转换中都站准大势,指明方向,最后荀彧郭嘉都不在了,他却得到长寿善终,东宫现在需要的谋主就是这样的角色。如何处置江南派,只是一个决断的事。我当然也能做决定,但没有试错的机会了。等到出了结果再看,就晚了,西戎人现在就在等着我失误呢。容皓话锋一转道:史书上说,房谋杜断,房玄龄善谋,杜如晦善断。杜如晦的决断力才是谋主必备的东西。要想做谋主,光是会读书是不够的,得学治世之学。先要学政,得清楚三省六部的章程,以及大周的旧例。再要学法,还要懂人性,必要时要懂用兵之道,关键时候还得有决断的魄力,一个治世之才需要数年的培养,还得依靠天赋。我实话跟小言说了吧,现在我更像是个谋士,决断的部分,都是由殿下在撑着呢。
    那郦道永
    容皓被言君玉的异想天开逗笑了。
    郦道永就更不行了,他和我一样,是读书人。聪明,看得懂,但要让我们来决定用政,我们都没有把握。最接近这种能力的就是洛衡,他看乱局就像我们看棋局一样,能抽出主线。
    言君玉虽然也知道洛衡厉害,因为郦玉整天在他面前夸自己的爹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万万想不到有这么厉害,懵道:可他是教坊司唱戏的呀。
    容皓顿时大笑起来。
    巧了,他祖上要不是做过这种治世的事,他又怎么会沦落到教坊司呢?
    云岚忍无可忍,把杯子一放,转身走了。容皓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朝言君玉做了个嘘的手势,往薰笼上一躺,就开始闭目养神了。言君玉叫他不应,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挽回江南士族的好方法。他也知道,这事就跟买东西一样,最忌两家抬价。
    况且太子只是储君,如何抬得过当今圣上呢?
    言君玉虽然想不到好方法,但有些事还是猜得出来的。他晚上一个人睡到半夜,忽然听见细微声响,睁眼一看,萧景衍竟然正好进来,云岚在后面轻声说着什么,看见他跳下床,顿时都笑了。
    你怎么回来了?
    母后来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我正好回来看看小言。他轻声说道。这样的深夜,眼睛里微微带着倦意,更加显得温柔无比。
    言君玉忍了又忍,还是道:我知道江南的事了。
    是吗?他仍然只是笑,是容皓说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风范,一点看不出来如此危险的处境。
    是你准许他们这样做的对不对?言君玉还是机灵的,牵着他的衣带问道。
    太子殿下一点不反抗,就这样被拉得靠了过来,圣上病重,身边人越要穿得华贵鲜艳,他穿朱红吉服,五爪金龙团纹,躞蹀带拦腰一系,越发显得身形挺拔,腰肢修长,鬓发墨黑。安静地低下头来,眼睛漂亮得像山岚。
    他说:小言为了我琢磨打仗的事,我当然也可以教小言权谋。
    言君玉虽然日夜刻苦琢磨西戎入侵大周的事,脸皮却薄,对着云岚敢说,被他一提,耳朵却红了。主要是他最近确实有点太急了,经常让卫孺担当西戎一方,又嫌卫孺不够厉害,推演时不如蒙苍战术精妙。卫孺也气得不行,嚷道:我又不是那个什么蒙苍,他又有探子又有谋士,我连军师都没有呢。
    言君玉脾气其实是好的,见他生气,又耐心哄他:没事,等我回头问问容皓就好了,我最近自己也在琢磨权谋呢。主帅不懂朝中局势怎么行呢?好了,我再也不说你顾前不顾后了,你别生气了,我们是要帮殿下找到蒙苍的弱点呀,这可是很重要的事呢
    原来这些话都被他听去了!
    言君玉想到这个,顿时耳朵都烧了起来。他近来也长高许多,昂着头时,也颇有几分少年的气势,结结巴巴道:才不用你教。
    萧景衍顿时笑了,伸手勾住他腰肢,笑着亲了下来。
    那可不行,蒙苍有整个西戎的谋士作为智囊,我的小言,也得收下我这位谋士才行。
    第117章 风筝但他的灵魂就像风筝
    因为容皓那番话的缘故,言君玉不由得关注起洛衡来,其实他和郦玉本来就常玩在一起,虽然这些天他刻苦钻研兵法,常常郦玉过来找他玩,他和卫孺打得热火朝天,问话都听不见。气得郦玉抢了他们插在沙盘上的小旗子,扔到外面的树上去了。
    言君玉本来以为郦玉是生气了,所以没过来了,认真观察了一天,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洛衡又病了,他应该是身体底子本来就弱,最近天一冷,他就病了。云岚请了御医过去诊治,也没什么办法,每天煎药而已。郦玉平时娇气,对洛衡还是很好的,每天准时在廊下煎药,一边扇炉子一边看书,洛衡一叫他就进去了。
    怪不得他那么生气,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空闲时间来找自己玩,自己还不理他,当然气得不行了。
    言君玉趴在洛衡的院子外的大榆树上,正在反省自己。忽然屁股上被人戳了两下,低头一看,郦玉拿着根竹竿,在树下看着自己,神色还是冷冷的。
    你趴在我家树上干嘛?
    严格说来,这里是皇宫,虽然只是永巷一个破败的小院子,但也没有称为自己家的道理。不过郦玉的性格很有点土霸王的习气,不然也不会和言君玉玩到一起了。
    言君玉被抓个正着也不心虚,坦荡答道:我在看你爹呀。
    看你的头。郦玉骂了他一句,把竹竿一扔,像是要回去院子里,到门口又转回头来,没点好气地道:要看不会下来看?整天爬树,你是只猴吗!
    言君玉就这样跟着郦玉进了院子。进来看跟在树上看又不一样,这院子虽然破旧,但也收拾得挺干净的,不知道谁在墙角种了许多竹子,还用破陶罐种了兰草,言君玉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挺雅致的。
    我爹在睡午觉呢,他最近在看盐铁税的账簿,那东西可伤眼睛了。郦玉一进院子声音就低下来了,小声警告言君玉:你可别出去乱说。
    知道。
    言君玉也机灵,知道洛衡身份是教坊司的罪人,按大周律法,是不能读书识字的,更别说去考试应举了。入的也是奴籍,只不过是官奴,不准赎身,打死了也罪减三等的。洛衡识字的事传出去,光是他写过字的纸就可以判他的罪了。
    郦玉把他安置在廊下的小火炉边上,把自己平常煎药的小竹凳给他坐,还端了茶来,像招待客人一样,十分能干。他眼尖得很,问言君玉:你怀里揣的什么?
    言君玉这才想起来,拿出来给他看,原来是早膳时藏的点心,准备带给郦玉吃的。芙蓉糕豌豆黄之类,都精美得很,不过被他揣着在树上趴了半天,已经碎成一团了。他打开纸包一看,懊恼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让你爬树,看你衣服刮的,这可都是缂丝织锦的,真是不爱惜东西。郦玉教训归教训,还是把纸包抢走了。又进去拿了针线出来,帮言君玉把袖子上刮破的地方补好,一边补还一边告诉他:还好遇上我,我看见我师兄补过戏服。不然等会被我姐姐发现,不说你才怪。
    郦玉一边给他补衣服一边数落他,言君玉脾气好,任由他说也不生气,还觉得这场景莫名地有点熟悉,具体像什么呢,他也想不起来
    发什么愣呢?郦玉推了他一下。
    我想我奶奶了。我想回家看看
    你们伴读不是年下就放假了吗?急什么。你也是没出息,进宫才多久,就这么想家。
    但这又跟出息没什么关系,再有出息,也会想家呀。言君玉在心里默默反驳道,不过他还记得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问郦玉:你师父呢?怎么他不住在这里啊。
    说起郦道永,其实他的身份是很尴尬的,毕竟之前的忤逆案还僵持着,郦道永现在是个黑户,抓不得放不得,只能暂时先安置在宫中等待发落。但言君玉记得之前郦道永是和洛衡住在一起的,怎么现在不见他人呢。
    他这么一问,郦玉的神色也僵了一僵,但还是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问也不说。不过我爹今天换了新药方,你等着吧,等熬药的时候我师父一定就过来了。
    不过言君玉没能等到熬药的时候,因为屋子里很快传来洛衡的声音:郦玉,你跟谁在说话?
    是言君玉,他来找我玩
    他这么一说,言君玉更不好说是为洛衡过来的了,不过洛衡这人确实是跟容皓说的一样聪明,很快道:外面风大,请言大人进来喝茶吧。
    言君玉一进来才知道为什么郦玉要在外面熬药,因为屋子里窗户关得紧紧的,帘子也下了,暖和倒是暖和的,陈设也非常简单干净。要是别人一定不明白为什么,但言君玉从小听着自己祖母讲的故事长大,言老夫人也是将门虎女,说有些老将,晚年身上旧伤太多,每逢刮风下雨就骨头缝里生疼,还有虚弱到要避光避风的,只要吹到一点风,就会钻心地疼。言君玉过年时就跟着她去见过一位这样的老将军,据说是中了十多支连珠□□的,人是救回来了,但从此骨瘦如柴,连弓也拉不开了。他的屋子就是这样的,避光避风,不能开窗。
    但洛衡非常年轻,怎么会落下这么严重的旧伤呢?
    言君玉正想着这问题,那边郦玉已经点了灯过来,还倒了茶,洛衡从病榻上坐起来,他本来是十分清俊的长相,瘦得脱了相,不知道为什么,言君玉总感觉他有一种要乘风而去的感觉,像是春日的风筝,被风缠着往天上飞,下一刻就要脱手而去了。或者古书里写的羽化的仙人,褪去这一身皮囊,化成蝴蝶,翩翩然就飞远了。
    怪不得郦玉在他面前这么乖,他一定也很害怕,端茶的时候只是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你出去玩吧,让我和言大人说会话。洛衡轻声道。
    郦玉下去时,言君玉还在认真说:你叫我言君玉就好了,或者跟他们一样叫我小言也可以的。
    洛衡淡淡道:我只是个在教坊司唱戏的,怎么敢这样称呼言大人呢?
    如果换了个人在这里,不管是云岚还是容皓,只要是昨晚在场的,一定会为他这句话心惊。云岚向来以东宫的消息严密而自傲,号称内言不出外言不进,听到洛衡复述昨晚言君玉说的这句话,一定会把昨晚当值的太监宫女查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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