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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范开低头:是。
    谢老当家特意嘱咐一句:不许走漏风声,特别是对沉哥和卯卯,他们两个从小宠着长大的,也没见过这些肮脏东西,两个光明磊落的孩子,都被那个小畜生给恶心了。
    是。
    再看好二爷,他爱砍自己就砍自己,反正他死不了。等慧静醒了,跟她说,这件事情谢老当家深吸一口气,是我谢家对不起她,她要是想让二爷给她当牛做马,就让二爷伺候她;她要是想和离,我谢家也亏待不了她。什么时候她愿意了,我亲自带着二爷给她赔罪。
    二爷手里没办完的事情,让老大接手,让老大看着点,分给沉哥和卯卯去做,他们两个也好试试手。
    一口气说完这话,谢老当家就砰的一下,脑袋砸在枕头上了。
    范开扶了他一下:陛下还是少动气,大夫说了,这头疼的毛病,就是年轻时常上头才落下的病根。
    我死了得了,这一大家子,个个儿不让人省心。谢老当家握住范开的手,你想,我这辈子,年轻时意气风发,到了老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范开在榻前地上坐下,低声道:陛下放宽心。
    你想,我年轻时娶老婆,花了浑身上下仅有的一点儿钱,还不够,还是跟你借的。
    后来做了土匪,一会儿听说张员外家的小妾和老婆闹起来了,一会儿又听说谁家的五六个儿子争起来了,把老父亲的棺材都劈开分了。我都怕死了,老婆死后,愣是没再娶,就守着这两个儿子过活,也没强求他们做什么,我以为我们家能好些。
    谢老当家一瘪嘴,几乎要带了委屈的哭腔:结果呢?老大算是像我一些,可也没什么心眼;老二我还以为老二是个好的,聪明,懂进退,可是这怎么是他装出来的呢?他怎么就装了几十年呢?
    范开握住谢老当家的手,安慰他:不是还有两位殿下吗?两位殿下都是好的,太孙殿下近来沉稳了许多,也有帝王气象了;宋皎殿下也聪明。他们若是不好,陛下又怎么会派他们去书房呢?
    谢老当家摇了摇头:来不及,我怕来不及,我这阵子时常在想,我要是死了,留下这两个孩子,他们怎么办?老大指望不上,他们两个
    陛下身强力壮,只是头疼的毛病要控制,往后我监督着陛下,陛下动怒,我立即就劝,陛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直到帮两位殿下扫清障碍的时候。范开想了想,还有宋丞相,宋丞相
    他的身子也不大好了,我只怕是要比他还先走。
    范开再劝慰了几句,帮谢老当家换了额头上的巾子,谢老当家说着说着话,就这样睡着了。
    范开让人在门外守着,立即去了关押陈宿的地方。
    阴暗的偏殿里,陈宿坐在墙角,面无表情。他的腿被谢二爷砍了一刀,简单地包扎着,没有什么用处,还在不断地往外淌血,浸湿了他半面衣裳。
    范开看着他,眼底也尽是毫不掩饰的憎恶:陛下开恩,给陈公子封了丰州做封地,好让陈公子长伴在母亲身边,已尽孝道。
    陈宿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连眼睛都亮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谢老当家现在只有他和谢沉两个孙子了,他还是长孙,寻常富贵人家都求多子多福,谢老当家一定也不例外,他绝对舍不得处死自己。
    只是去封地,去几年,等谢老当家消了气,他就能回来了。
    这一步棋他走对了。
    陈宿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范开面前,俯身作揖:谢过陛下。
    范开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意,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一抬手,就把他按在了地上:陛下赏赐,跪下谢恩。
    陈宿也不挣扎,就那样轻易地跪下了。
    范开瞥了他一眼,又道:陈公子不便在宫中久留,这就送陈公子上路。
    陈宿对凤翔城的一切,对这里的一切,都是从书上、乡野年间上演的大戏与传闻得来的。
    有了封地,不应该有仪式吗?
    他有些怀疑,但是却不敢怀疑,他害怕自己失去转瞬即逝的机会,于是他忙不迭磕头谢恩。
    就这样,陈宿连腿上的伤口都没有重新处理,就这样被送上了一辆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马车,前往他的封地。
    丰州,那个他生活了十来年的穷乡僻壤,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与凤翔城天差地别的地方。
    他衣锦还乡,陈宿忍着腿上的剧痛,这样想着。
    *
    二夫人这回,不比从前烫伤刀伤那样的皮外伤,宋皎也不敢随便从系统商城里拿东西给她吃,怕把事情弄得更糟,只能时不时过去看看。
    第三天的时候,二夫人才悠悠醒转。
    谢夫人原本还想拖一阵子,等她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可是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二夫人流着眼泪追问她,谢夫人只能放轻了语气,斟酌着词句,把事情都跟她说了。
    你别难过,你还年轻。你没醒,二爷都绝食三天了,爹也说,随便你怎么处置他,他就当没这个儿子了,你先别难过。
    谢夫人看了看周围,又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个小畜生,爹让人拖出去结果了,这会儿都埋了。
    可是不论他说什么,二夫人都是一脸怔怔的,眨了眨眼睛,两行眼泪便从眼眶中滑出。
    谢夫人只能把她抱进怀里,帮她擦泪:好了好了,这时候可不兴哭,你别哭了。
    谢夫人哄了好一阵子,二夫人才终于哭出声来,她带着哭腔,只是唤了一声:大嫂。
    好好好,没事没事。谢夫人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凉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大嫂都支持你,你别怕。
    *
    也是在这天夜里,押送陈宿的马车,抵达丰州城外。
    一个侍卫掀开马车帘子,对马车里的人说:陈公子,马上就到了,下来透口气吧,等会儿我们再上路。
    好。陈宿拖着病腿下了马车,望见四周熟悉的景象,一中古怪的、欣喜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
    他终于回来了,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
    陈宿出了一会儿神,转头才看见,送他来丰州的侍卫们,正在一处空地上挖坑。
    陈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侍卫们头也不抬,也没有回答。
    这时,月出阴云,月光皎洁,将野外荒原照得透亮。
    一中可怖的、慌乱的感觉,迅速取代了欣喜,陈宿心知不妙,往后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逃开,就被侍卫抓住了。
    就像是抓住一只小鸡仔一样。
    陈宿疯狂挣扎:我是陛下的孙子,我是皇孙,我是皇孙,陛下封我在丰州,我姓谢,我姓谢!
    侍卫们面无表情地把他丢进坑里,开始往坑里填土:你姓谢?你要是姓谢,陛下怎么不让你上宗亲族谱?
    陈宿拂开迎面落下来的泥土,厉声似是鬼哭:不会的,不会的,是陛下身边的侍卫亲口跟我说的,丰州是我的封地,你们这是谋害皇室宗亲,我要告诉范大人!让他治你们的罪!
    侍卫们只是往里面填土,动作不停,陈宿也叫骂不停,终于,有一个侍卫忍不了了,一步跳进坑中,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范大人倒是托我带句话给你,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中混账,一开始接近两位殿下,就是图谋不轨,紧跟着又差点害了两条人命,陛下岂能留你?
    不知道从哪里的野史话本上看来的,陛下待两位殿下好,那是因为两位殿下好,你算个什么东西?恶毒至极,心脏手脏,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宝了。
    你害死了人,还一心想着你的荣华富贵,你没有想过杀人要偿命吗?
    陈宿被他哄得怔怔的,侍卫松开手时,便滑坐在地上。
    不是这样的,他从小到大看的大戏都不是这样的,流落民间的皇子皇孙被找回去之后,就会顺风顺水的。
    不该是这样的,他是靠着自己爬上来的,他不应当
    陈宿还没想完,就被一个铁锹打昏过去。
    一个侍卫试了试他的呼吸,再一次举起铁锹:快点吧,早点办完差事,早点回去复命。
    期间,陈宿恍惚醒来,他平躺在坑底,看见满天清冷的月光,忽然想起,自己上回自导自演,喊了一群混混来使苦肉计,好像也是这样的情形。
    当时宋皎就像是他安排好的一样,过来救了他。
    他当时表面凄凄惨惨的,其实心里在笑宋皎傻,这样简单的计策也会上当,外边传的天资聪颖的宋皎殿下不过如此。
    不过这一回,宋皎不会再来救他了。
    事不过三,宋皎已经救他两回了。
    陈宿心想,要是他在第一回的时候见好就收,就听从宋皎的安排,在石介堂做一个小工,这样有多好?
    他可以在石介堂里看书,柳宜和江凭的学问都不差,指点他绰绰有余,名满天下的柳先生看在柳宜的面子上,肯定也会指点他两下。
    他读书读个两三年,就去参加科考,就算考得不好,也没关系。
    他闭上眼睛,心如死水。
    *
    过了几个月,二夫人的身体也养好了,谢夫人日日陪着她,两个人就住在宫里,同吃同睡,谢夫人片刻不敢离开,就怕她出事。
    这天谢沉和宋皎下了学去探望,才进门,就看见谢二爷跪在殿门口。
    他经常过来跪着,有空就来,整个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可是二夫人一次都没见过他。
    两个人也见怪不怪,绕过他就要进去。
    可是这会,谢二爷破天荒地喊住他们:沉哥儿,卯卯。
    两个人回过头,谢二爷继续道:你们进去劝劝,二婶要走了。
    宋皎气不过,回了他一句:姨姨要走就走,要留就留。
    两个人进去的时候,果然看见床上堆着些细软,二夫人在收拾东西,谢夫人在一边帮她收拾,还想着要劝劝她。
    你别管这件事情,我帮你处理好不好?反正你现在是卯卯的干娘,我再认你做干妹妹,你和二爷和离,还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好不好?
    宋皎喊了一声:姨姨?
    二夫人这才回过头:卯卯和沉哥儿来了?
    嗯,城里新来了一批水果,我和沉哥中午排队去给姨姨买了。宋皎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包芒果,因为运过来,路上太久了,皮有点皱了,不过还是很好吃的。
    宋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和沉哥偷偷吃了一个。
    行,那姨姨路上吃。二夫人朝他们招招手,然后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姨姨也送你们点东西。
    她在榻上坐下,打开包裹,先拿了一块红宝石,要塞给宋皎:这个给卯卯,我还记得,姨姨头一回见卯卯,卯卯就喜欢这颗红宝石,还问我宝石是不是烫的。当时姨姨还很喜欢这个宝石,就舍不得送给卯卯,现在送给卯卯吧。
    宋皎不肯接:我不要,小时候不懂事,还是姨姨留着吧。
    二夫人把宝石塞进他手里:就给你了,姨姨以后去找更好的宝石。
    宋皎摇头,快要落下泪来:姨姨,你留下来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我认你做干娘,我以后会保护你的。要不然,我再安排一下,姨姨要去哪里?我派几个人陪姨姨一起去,姨姨一个人怎么能行?
    不用了,姨姨一个人去倒也清净。姨姨在云州还有点田产地产,都是年轻的时候攒下来的,没事的。二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缓了缓神,继续发礼物,这个是沉哥儿的,沉哥儿小的时候可喜欢这个小木剑了。这个步摇给大嫂,我之前戴着这个在大嫂面前炫耀过,现在想想,真是惭愧。
    一个包裹都快分完了,忽然,殿门猛地被人推开了。
    谢二爷就站在外面,原本气势汹汹的,在几个人的注视下,很快就熄了气焰:你别走了,我走。
    二夫人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谢二爷似是有几分焦躁:我去求爹,让他放我去做和尚,做乞丐,好不好?
    二夫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把桃木雕的小鸭子放到宋皎手里:这个也给卯卯,你小的时候可喜欢唱那个鸭子歌了。
    谢二爷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真的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也转身离开了。
    这天晚上,谢二爷就请了旨,找了个穷乡僻壤,说要去修行,连夜就收拾东西,滚过去了。
    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和离书。
    再过了一阵子,二夫人也要走了。
    她留在这里,难免触景生情,出去散散心,也不算坏事。
    宋皎帮她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路上的事情、沿途落脚的地方,还有伺候的人都安排妥当了,才放心她离开。
    二夫人笑着说:我都多大了,还要一个小娃娃帮我操心,我又不是真傻,从前在闺阁里也学过管家的。
    这天天气好,凤翔城城门外,二夫人看起来气色好些了,站在马车边,同他们道别。
    宋皎看起来蔫蔫的:姨姨要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就让人告诉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就给我们传信,不要在外面住太久,早点回来。
    知道了,怕什么?姨姨什么都不怕。
    她和家里人一一道过别,就连谢老当家也在。
    谢老当家一身便装,背着手,站在她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最后还是二夫人朝他福了福身:爹。
    二夫人登上马车,就这样离开了。
    马蹄扬起滚滚烟尘,车队就这样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
    之后好久,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层乌云之中。
    很快的,又是一年的六月二十七,谢沉的十五岁生日到了。
    西北特有的习俗,十五岁是小成年,二十岁是及冠。
    谢老当家特意在宫里大办了一场,给他庆祝生辰,这场宴会,把宫里惨淡的气氛也冲散了不少。
    最近学业紧张,功课不能落下,宋皎和谢沉下了学,就立即从兰台赶回小东宫,换衣裳要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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