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思浩荡 > 思浩荡
错误举报

佶野(5)

    两人晚上寻了处酒楼,喝到酩酊,平日里何聿秀是很少醉酒的,只是最近这些个幺蛾子事儿,叫他心里烦闷得紧。他是顶着颊边两片酡红,被解知文搀着回了家的,回家后也不睡,非要磨墨展纸画幅画,结果画没画成,滚了一身的墨,倒也看不出平日里那副洁癖的样子了。
    解知文也醉的不省人事,次日头昏脑涨地起来,才意识到自己今日还有课,慌慌张张地披上衣服,也顾不上同何聿秀知会一声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便去了学校。
    何聿秀自是不知道解知文是何时走的,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才发现自己竟在地上睡了一夜。他起来左看右看发现解知文已经走了,于是沐浴洗漱,又换了身衣服,才终于算是清醒了些。
    外头的雨停了,天上有了那么一丝丝放晴的迹象,外头有卖报的孩子走街串巷地吆喝,何聿秀出门吃饭,刚走出门便听到了报童的声音,他脚步一顿,拦住买了一份,并让那孩子每天都往这儿送一份。
    又是《宁报》。
    何聿秀盯着那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名字。
    笃笃笃
    用过早饭之后,何聿秀回到住处,正准备趁着心情还算不错画点画儿,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他抬头看了看书房挂起来的大摆钟,此时正走到十点多一刻,想着是不是知文来了。
    结果打开门,是个陌生人。
    门口那人穿着一身西装,带着一顶帽子,见他开了门,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个笑容,想必您就是何聿秀何先生了。
    何聿秀有些怔愣,你是?
    那人伸出手,久仰久仰,我是奉了黄老板之托来向您求画的,早就听说何先生画得一手好画,黄老板可是仰慕您很久了呢。
    何聿秀看了眼他的手,并没有想要回握的意思。
    黄老板?他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并未见什么老板派头的人。
    那人呵呵一笑,道:我们老板有事抽不开身,托我来求画,先生莫怪。
    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何聿秀看着他,眼里颇有些警觉。
    这个,稍加调查,没什么难处的。那人见他没有握手的意思,表情有些尴尬,只好收回手。转瞬又挂上了笑脸,何先生切勿见怪,不是有意叨扰,我们真的是带了诚意来的。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脚步声从巷口传过来,几个人抬着几个箱子过来了。
    那人眯了眯眼,看向何聿秀,指着那箱子说:何先生,宁浦本地的瓜果特产,黄老板命人特意给您送来,以尽地主之谊,这是黄老板特意吩咐的,还有
    他抬了抬手,一个小箱子递到了他手上,这满满一盒子的黄鱼,也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只要您愿意,为我们黄老板画一幅画,这些
    多谢抬爱,只是何某近日诸事繁杂,无暇卖画。
    那人的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如同凝固了一般。
    你
    先生可还有事?没事,我便要歇息了。
    黄二眯了眯眼,他今天来便是抱了成事的心来的,眼下这何聿秀三两句话想打发他走,是没那么简单的。
    你可知我们黄老板,是何等人物?
    何聿秀嗤笑一声,我不管你们黄老板是何等人物,现在我要歇息了。
    说罢,他摆出了一幅送客的姿态,作势要关门。
    黄二一伸手,按住门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要不识抬举,今儿我还就要一个答案了,你画还是不画?
    何聿秀愣了愣,笑了下,先生好一个变脸的功夫,不知是哪里练的?
    那黄二闻声嗤笑了声:何先生,不是我说,我们兄弟这是给您面子,才好声好气跟您说话,要是换了旁人
    何聿秀抱着胸瞧他,换了旁人又怎么样?
    黄二冷笑一声,换了旁人,怕是现在已经站不住了,您识相点儿就画,少不了您的好处,不识相别怪我们哥几个不客气了。
    何聿秀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了这横的,他能比对方更横。眼下听了这话,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别说是画画了,话都不愿意多跟此人说一句,他冷哼一声:得,何某万没有想到你们这黄老板竟是这般瞧得上我,倒是也让何某见识见识,你们是怎么不客气的?
    你这人还真是
    那黄二逼近了几分,正准备有所动作,他身后一个人拽了拽他,二哥!
    黄二回过头,不耐烦道:干什么?
    那人看了眼何聿秀,又低声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便见那黄二环视了下四周。
    兴许是他们说话声音大了,不少人探头探耳在旁边看热闹,这逼仄的小巷竟一时显得格外热闹。
    黄二显然没准备把这事儿闹大,只冷哼了声,看了眼那何聿秀,说:哼我们走。
    何聿秀抱着胸见那黄二领着一伙人走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冷笑了一声。他惯是烦这些富商们仗着自己有些钱就居高临下的态度,他卖画从来靠眼缘,若是投缘的观者,白送也都是有的,眼下他虽然手头紧了些,可像这般嘴上说的有多喜欢自己的画,却只是命人带着钱来威逼利诱,自己连面都不露的,想必也没有多喜欢画儿,他也自不用浪费笔墨在这上头。
    打发走了那求画的人,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看今日天气不错,携着纸笔便去了灵丘写生,一写便到了日暮。江南的山与北方的山就是不一样,灵秀而空濛,何聿秀在灵丘山腰处的望风亭里坐了一天,头一回发觉宁浦竟也有这么美的地方。
    他此时绝不会料到,他这处刚置办的房子,甫才入住,便招来了这么多客人,这边刚打发走了一个,到了次日,又有人来拜访。
    第七章
    易元吉真迹?何聿秀讶异地睁大眼。
    堂屋里坐着的,是王陆屏家中的管事,此时手里拿着一份请柬,正准备递到何聿秀手里。
    王陆屏是宁浦知名的画家,在宁浦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派了人来请他去参加一场书画雅集,重头戏竟是他近日收的一幅易元吉的画儿。
    何聿秀半信半疑,接过那请柬一看,心下有些好奇。
    王先生当真收了一幅易元吉真迹?
    王府的管事点了点头,可不是,我们老爷平日也爱画禽鸟,对古今的禽鸟畜兽名家也是研究颇深,这幅画收的格外波折,辗转几地,可废了我们老爷不少功夫,因此老爷也很高兴,决定三日后在府中设宴,一来交流技艺,二来可以联络感情。这不是听说何先生也来宁浦了,老爷特别希望能与您见一面,希望您到时可一定要来啊。
    何聿秀倒真的有些兴趣,他只在叔父的朋友家见过明人仿易元吉笔法作的画,可真迹他却是真的未曾见过。倒是不曾想,在这宁浦,竟也有机会见到易元吉的真迹。
    北宋的画家,赵昌花卉第一,易元吉的翎毛画也是古今无二。传他原学花卉,后偶见赵昌的画,大为惊讶,耻居赵昌第二,于是改画翎毛,没想到成了猿猴画第一人。
    倒也是个传奇人物。
    三日之后,何聿秀真的赴约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以为这是一场稀松雅集,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刚走到门前,何聿秀就看到门口竟堵了一群的人,有带着相机的,也有寻常百姓,这叫他大吃一惊。待到被迎进府,才发现这和他想象中的书画雅集不太一样。
    难道,这是各地有各地的规矩不成?
    他皱了皱眉,正想着想着,一个人擦着他的肩膀过去。
    哎,让一让,让一让。
    他回头一看,程先鹤?
    程先鹤仍然带着他那副眼镜,颇有些正人君子的味道,只是一开口说话,便叫何聿秀忍不住皱眉。
    哟,这不是何先生吗?看来近日您过得挺好啊。
    话中夹了几丝讥讽,听上去怪腔怪调的,何聿秀如今看见这程先鹤便觉厌烦,话都不愿意同他说一句。程先鹤先瞒着他做那等他看不上的下作之事在线,他耻与其为伍,如今听见这厮如此阴阳怪气,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冷笑一声,劳您牵挂。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那程先鹤脸色阴沉,也冷哼一声,道:不识抬举。
    何聿秀被人引着往前走,穿过了影壁与门廊,看见到处都是走动的人,他着实有些讶异,这场面倒不像是一个书画集会而更像是一场婚礼,众人拱手说着恭喜,像是恭祝天大的喜事,只是这对象换成了王陆屏和他的画。
    檐下站着一个男人,戴着一顶圆帽,穿了身夹袍,笑眯眯地在跟人攀谈,他周遭围了一圈人,而他处于中心位置,显然是这府邸的主人了。王府的管事就站在他旁边,此时抬头一看,正与何聿秀对上眼,忙跟那男人说了几句,朝他那儿指了指。没一会儿,王陆屏就来了,何先生!久仰久仰,您能来真是王某人的荣幸啊。
    何聿秀笑了笑,哪里,王先生抬爱,这不是听说您这儿有宝贝,才过来长长见识吗?
    王陆屏朗声大笑,性格看上去爽朗得很,他又和何聿秀攀谈了几句,问了下京都一些画家的近况等等,恰此时,程先鹤也进来了,眼见着他们二人相谈甚欢,脸色说不出来的差。
    哟,二位这是聊上了。
    王陆屏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先鹤也来了。
    程先鹤笑了笑,陆屏先生,这么欢喜的事儿,我能不来看看吗?
    王陆屏看了他,拍了拍他肩膀,先鹤倒是许久没来我这处走动了。
    可不是么,近日来诸事不断,现在的画家,断是没有您这等的好脾气,叫程某好一顿伺候。
    王陆屏只当他是开玩笑,只笑了笑,说什么呢。
    程先鹤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何聿秀,王陆屏拍了拍那程先鹤的肩膀,又同他闲聊了两句。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何聿秀,又看看程先鹤,道: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来来,二位也别光站着了,里头备了茶水点心,先进去坐一会儿吧。
    程先鹤看了眼何聿秀,嘴里发出一声冷哼,背着手往里头坐着了。
    何聿秀虽厌烦程先鹤,但想着一会儿能看见易元吉的真迹,也忍着烦躁过去了。
    约莫上午十点多,一辆洋车开到了王家府宅大门,府门的人忙凑过去相迎,只见车里先是出来一个拄着拐扎穿着妥帖的中年人,正是那许缘竹,他也是应邀而来,王陆屏此次,几乎将宁浦在书画上有些名声的人都请来了。随着许缘竹一道下车的,还有许绍清。他今日穿了身亚麻色西装,里面穿着马甲。惯常的打扮,一下车却引来了不少女眷的目光。许绍清一向对这样的场合不太感兴趣,原以为住到外面能少受些许缘竹的管束,没想到,饶是他离开了,许缘竹却也没轻易放过他,坚持要他来参加这什么书画雅集。
    许绍清一下车便后悔了这个决定,果不其然,身旁的许缘竹拄着拐杖,看了眼许绍清,你瞧瞧,这里多少姑娘,你平日里待在报社,怎么不想着多参加些宴会,交个女朋友,眼下你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你紫婧妹妹都要订婚了,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许绍清盯着前方,我的事儿不用你管。
    许缘竹捏紧了拐杖,气的牙痒。这小子也确实是个混账东西,能耐不大,气性挺大,这么几天都没往家里联系一回。他自然也是也拉不下脸和小辈讨和的人,若不是芝凝挂念着他,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他断不会主动联系这小子。
    行,你最好永远不用我管,也省的我操心。他强压下一股气,用拐杖在地上点了点,深呼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了看定在原地不动的许绍清,示意道:愣着干什么,进去啊。
    感谢诸位赏光,王某人学画多年,倒也没想过如今能请到这么多名家同坐一堂,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能聚到一起着实不易,四川的崔敬先生、李雪峰先生,广州的王昆山前辈,来自京都的何聿秀何先生,还有内蒙的元敬山元先生,都是来自各地的名家,今日能聚到此地,真是天大的缘分。各位前辈后生,王某也不多说,诸位能赏脸前来,着实是给足了王某面子,王某心里不胜感激。
    他举起杯子,笑道: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屋内的人笑作一团,内蒙的那位元敬山豪爽大气,朗声道:王先生,敬山我千里迢迢只为见您一面,您不得好好招待我一下。
    那是,王某定拿出十二般的诚意来。
    那来啊,上画啊!
    气氛一时热络了起来,屋内有起哄的,叫嚷着让他把那幅画拿出来。
    王陆屏笑了笑,合着我王某人,今日也是蹭的易元吉的面子啊,大家不要急,先喝口茶。
    看来王先生宝贝得很啊。
    可不是嘛
    屋内自然也有不相熟的人,你是那位画花鸟特别好的李湖秋吗?
    哪里哪里
    王陆屏趁他们互相交谈之际,走到门口,同一位带着相机的人说了几句话,正好碰上迟到的许缘竹和许绍清,忙安排他们坐下。
    许缘竹还好,年纪大了腰背挺着久了便有些累,许绍清穿着一身西装,还是亚麻色的,个子又高,即便是坐着也引得不少人侧目。何聿秀来的时候寻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倒图了个清净,眼见着那画迟迟没有被拿出来,竟起了丝困意,眼看着就要睁不开眼了,那王陆屏终于出声了。
    各位久等,王某也知大家是为何而来,易元吉的画,我本人也未曾多见,但宋代画史画论对他的记载颇多,苏门四学士黄庭坚、张耒、秦观、晁补之皆与他有所交集,黄庭坚为其写过画赞,张耒、秦观为其作过题画诗,晁补之更是亲自临摹过他的画。他曾往返于荆湖一带写生,所画翎毛画,细腻工巧,细微中可见自然真趣,我本人也养过猴子,然而所画之物一样,画出来却相差甚远,王某的拙作拿出来和易元吉的一比,实在是汗颜。如今,王某得了他一幅猿猴画,也并未想锁于家中私藏,今日邀了这么多人,就是希望大家能一同品鉴,希望大家多多指点,也正借此契机交流绘画。
    何聿秀原本清醒得很,听他啰嗦了半天险些又要睡着,只听到最后一句,精神才为之一振,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来了。
    堂中摆了张长桌,记者在一旁候着,何聿秀很是纳闷,王陆屏嘴上说着品鉴绘画,怎么还叫了记者过来。
    立轴缓缓被展开,众人纷纷站起来,何聿秀从后头挤到了前面。
    绢本的画儿,图绘了一幅深山之中的景象。上面是斜钻入画面的一棵老树,枝叶繁茂,一只猴子正攀在上面戏耍,还有几株竹子间杂在树枝缝隙之中,下面是潺潺流淌的山泉水,几只猴子在树旁休憩,山石及部分叶子用石青石绿微染。用笔倒是颇与现今不同,猴子毛发及神态的写真程度,远超如今名声大噪的那几位画家。
    众人皆啧啧称赞,何聿秀走进细细端详,便见上头果然有个长沙助教易元吉画的款识。
    这幅倒是与在叔父的朋友家见到的那幅明人仿画颇有些不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