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佶野(43)

    说完他从书房拿出几幅旧作,说:这是我前些时日画的一些作品,希望能帮上点忙。
    陈安东连声称谢,又说:何先生可是帮了大忙了。
    他把那画收起来,说:我已经联系好了公园的场地,何先生名气颇大,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在筹赈会当天现场作一幅壮壮声势?
    名气么
    何聿秀苦笑了声,若是他这点名气能用来做些真正有用的事情,倒也能稍稍宽慰他几分了。想到这里,他又振作起来,点了点头,说:好,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陈安东舒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来的时候一直犹豫,说来何先生和我总共才见了两面,这第三次见面我便提出如此冒昧的请求,实在是不好意思。
    何聿秀摆摆手,说:说的哪里的话,我这处房子还是你费心帮我找的呢。
    陈安东笑了声,说:这都是小事了,不用放在心上。
    何聿秀重新打量了他一眼,眼前的人的文质彬彬,和知文的气质倒是有点像,不过比知文要更英气一些,两面的缘分,倒没想到他的心思如此细腻,心肠也这么好。
    倒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闲聊间他忽然想到这人的英文似乎不错,忽然心头一动,说:陈先生,我也想请您帮个忙。
    陈安东忙说:何先生尽管说。
    何聿秀拿出宁宁送他的那个小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问他:陈先生能不能给我翻译一下。
    陈安东凑过去一看,是首英文的小诗,诗名是To Those Who Are Reading Me。
    致正在阅读我的人
    何聿秀问他:可以吗?
    陈安东看见这名字笑了笑,说:当然。
    他往下看了看,斟酌着用词翻译道:那神明的种子,撒向海里,你沉默的目光,
    在何处打捞自己
    完了?何聿秀问。
    陈安东翻开下一页,说:没有。他清了清嗓子,看着上面的字,翻译道;听到了吗,那月亮的呜咽,就像你。
    若你舍得睁眼,便能看到那命运,虎视眈眈,正像此刻,我看着你
    这诗倒是颇有意思。
    他念完,抬头看了眼何聿秀,笑问:这是谁写的?
    何聿秀只神秘地一笑,说:老愚。
    老愚?陈安东挠了挠头,说:我倒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何聿秀提笔,将陈安东翻译过来的那首诗,一字字认真抄在纸上,说:没关系,她很快就会成为大诗人的,倒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天,陈安东是本地人,对宁浦相当熟识,他写了个地址给他,让何聿秀有时间了一定去他家里坐坐,他一定备好酒菜欢迎他。
    何聿秀点头说好,末了他忽然想起了那大世界的二爷,朝他打听道:安东,你去没去过大世界?
    陈安东愣了愣,说:工作的时候和客户去过那里,怎么,何先生想去了?
    第六十六章
    何聿秀摇摇头,说:我之前已经去过了,我是想问问你,那大世界的二爷,你可知是个什么来头?
    大世界的陈安东想了想,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黄二吧,那个长得不是很高,有些流氓习气的男人?
    何聿秀点点头,说:就是他。
    陈安东摸摸下巴,说:这黄二嘛,我听人说他原来是个混帮派的无业游民,能打肯干,后来有一回在街头打斗中救了大世界的黄半初,便拜在了他的门下。搭上黄半初这趟车后,他便摇身一变成大世界的二爷了,我听说他惯是会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下作手段也挺多。没人敢在大世界惹事,曾经在大世界惹事的人,最后都被他整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不知道吧,之前有个码头工人差点被打到半死,上报纸后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这人起初支支吾吾说自己是被鬼打的,来了记者调查后,他却莫名其妙傻了,一句利索的话也说不出,只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冤枉,事情上报之后,警方后来介入了, 给出的调查结果是管他的头头误以为他偷钱,才将他打了一顿。我本来也深信不疑,但这件事情过后,有次我出门坐船,听见码头的工人在聊天时说,那人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就死在了街头。他顿了顿,又说:你猜,他死在了哪里?
    何聿秀眉头皱了起来,心里有了个猜测,便见陈安东说:发现他尸体的地方就在离大世界最近的那条堆满杂物的废弃巷子里,据说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很多伤,舌头都被人剪烂了,墙上有很多他的血,尤其有奇怪的两横,是他临死前弄上去的,有人是那是寻常的两道血印子,也有人说那是二。
    何聿秀有一会儿没说话,陈安东这番描述让他想到了许多血腥画面,他甚至隐隐觉得有一些反胃。陈安东见他神色不对,又连忙说:不过这些我也是道听途说,不一定就是真的,何先生不必全信,这民间的小道消息总是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问何聿秀:对了,何先生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了?
    何聿秀咳了几声,挑挑拣拣把他和黄二之间的纠葛给他说了个大概,略去了红丸一事,只说了说先前那黄二叩门求画和后来他羞辱自己的事情。陈安东听后非常生气:荒唐,这人竟敢做出这种事,求画不成便这样肆意报复,手段未免太卑劣。
    何聿秀没接话。
    陈安东又说:这等恶徒真是害人不浅,就应该被关起来,先生逃出来后怎么没报警?
    报警?何聿秀喝了口水,想到那黄二的痞子模样,深深皱了下眉。
    报了警又能怎样,他那种人,真会反思道歉吗?
    陈安东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他叹了口气:那就这样放过他?
    何聿秀被他问的愣了一下,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盯着一处开始发呆了。
    刚被黄二羞辱的时候,他满心只想着报仇。可眼下清醒之后,他却开始犹豫了。
    放过他,心如芒刺。
    打回去,买通一些打手,趁着夜色,趁他不备,绑了他,将他打得遍体是伤,让人跪在地上求饶。
    那他和黄二又有什么区别?
    那股子憋闷的感觉又出现了,上一次这样无奈,还是那鉴定专家打着权威的名义,在王陆屛家里假公济私的时候。
    他在这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普通,没有通天的本事、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恶人在外面逍遥法外,自由自在,做尽坏事,而他除了和朋友义愤填膺地痛骂几声,竟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种情绪持续了有一会儿,陈安东也发现了他的不对。
    何先生在想什么?
    何聿秀说:在想我这样的美术家生在这个世道有什么用,不会拿刀、不会使枪,旁人打我我打不过,旁人骂我我也只能驳几句,许多事情都无法参与,只能旁观,死了之后能留下的,不过是几张纸、几幅绢,也不过是一把火便能烧没的,这样想想,我真是没用极了。
    陈安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
    何聿秀问他:你笑什么?
    陈安东说:原来何先生这样的画家也会想自己有没有用啊?
    何聿秀于是看他:怎么,你也想过?
    陈安东点点头,随即笑了一声:我是挣扎了许久,才接受了自己并无大用,不过是个寻常人这个现实的。
    后来我想他起身站到窗边,指着外头来来走走的人,说:外面这么多的人,大家来来往往、走走停停,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活着一定要很有用吗?活着就是为了活着罢了,有的人活着已经足够费劲了。
    何聿秀心里被触动了一下。
    况且,画画怎么会没用呢陈安东拿起一幅卷轴,在桌上铺开,他看着上面的山山水水,手指在上面轻轻点过,说:这些山、这些水,这些矾头水口,何先生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何聿秀看着那幅山水,嘴角勾了勾,他想起了那山、那水以及那时的自己。
    那时在想什么呢
    王微的画论就在嘴边,他垂眸看着自己的画,语速很慢,但却几乎是脱口而出:本乎形者融灵,而动变者心也。灵亡所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及,故所见不周。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
    他说的很慢,神色也正经起来,陈安东笑了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他:既然何先生都说到太虚了,那么神游太虚需要门槛,这点何先生是认还是不认?
    何聿秀点点头。
    既然如此陈安东又指了指那幅画,笑道:这便是那太虚的门槛了。
    何聿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只觉这话无比温暖。他笑了笑,胸中郁垒,一朝涤尽。
    陈先生真会安慰人。他说。
    陈安东笑了笑,说:是你的画会安慰人。
    两人相视一笑,何聿秀重新审视起自己的那幅画,起先只是看着,只不过看久了,眼眶便偷偷湿润起来。
    是啊。
    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披图按牒,效异山海,正是他画画的初心啊。
    外头仍是人来人往,鸣笛声、脚步声、吆喝声顺着窗偷偷溜进来,攀上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偷偷说话,何聿秀却听不见。屋里没人说话,陈安东只是靠在桌前,笑着看他。
    何聿秀的手指轻轻从画上拂过,像在温柔抚摸一个孩子的面庞,他轻声说:中国画是有门槛的,心觉才能目觉。
    陈安东说:我同意。
    我同意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拨动了何聿秀的心弦。
    高数流水,知音难觅。
    何聿秀看着眼前这个只见过三面的男人,笑了笑,说:陈先生,要不我送你幅画吧。
    这边的黄二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姿态散漫,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微微向下垂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神,看不出他是在打盹还是在沉思。
    感冒了,可要注意身体啊,大世界没了你可不成。说话的是个寸头男子,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脸上有些肉,他抽着烟斗,斜睨了他一眼道。
    黄二点点头,说:劳您关心了,我没事儿。
    郭东群还在一旁画画,没一会儿成了一张,忙拿过来给那寸头男子过目,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嫌恶,手里的玉瓷杯被他转过来转过去,他把那画团成一团,扔在他脸上。
    画的这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王微是南朝宋的画家、诗人,他的《叙画》写的很好,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看完记得一键三连(逐渐B站化)。
    第六十七章
    郭东群的嘴唇因为画画,已经变成黑色了,他从地上捡起来那幅画,低着头,驼着腰,狼狈得很。
    先生既然不喜欢这张,那我再画一幅?
    那寸头男子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不用了,当初在那展览会乍一看觉得你新鲜,如今看多了,就有些腻了。
    此话一出,郭东群顿时白了一张脸,黄先生黄那人不再理会他,他又冲着黄二喊道:二爷,二爷
    黄二摆了摆手,那郭东群就被拉了出去,两个打手架着他,把他架了出去,郭东群跌倒在地,还想往里冲:我的画我的画
    没一会儿,他先前画的那些画,也都被扔到了大街上。
    成子。
    黄二顿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您说。
    寸头男子没说话,他抬了抬手,然后是一声巨响。
    那玉瓷杯砸在门框上,碎在耳边,有些许的碎片飞了过来,划伤了黄二的脸,黄二摸了摸,一缕血丝渗了出来。
    哟,出血啦。那寸头男子,拿了块帕子,按在了他的脸上,我帮你揉揉。
    没事,小伤。伤口处一阵刺痛,黄二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
    成子,我待你不薄吧。
    轻飘飘的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黄二低下头,说:您待我,像待亲儿子一样。
    那寸头男子满意地笑了笑,随即把那帕子扔在他手上,又从地上捡了那瓷杯的碎片,看了又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那以后,就别拿这种东西糊弄我了。
    黄二顿了一下,说:是,我再给您找更好的。
    一流的,我要一流的东西,他睨了眼黄二,说:对了,上回让你去求的画,为什么到了现在都没有动静?
    黄二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对那个酸腐画家感兴趣,只恨恨地说:那何大画家惯是会摆谱的,上次您吩咐后我就带着东西去他家拜访了,结果硬是连门都没有进去。
    寸头男人笑了笑,道:哦?那我倒是要亲自会会这位何大画家了。
    他又交待了几件事要他去干,临走了的时候,他指了指墙上的那幅字,说:哦,对了,你找人把这幅伊秉绶的字送去总司令府吧。
    黄二应下了,出门后,他一拳打在了门口那棵广玉兰上。
    星点的血顺着他的手背流了下来,他甩甩手,点了根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又慢慢悠悠吐出,一根烟燃尽,他吹了声口哨,神色又张扬了起来。脚边的破纸袋被他一脚踹开,他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晃荡。兴许是他的神色过于兴奋,路人们往往偷看他一眼,便如避瘟疫般避着他走。
    黄二在许多店进进出出,不到一个小时,他手上便多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华而不实的,售货员脸上带着笑,无比恐慌地迎他进来,又无比欢喜的迎他出去。
    兜里的钱越来越少,钱从他手里花出来的那瞬间,有种吸毒般地快感涌了上来,这让他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没有什么比钱更实在的东西了,他吸了口烟,眼神阴鸷,又进了百货大楼。
    进了百货大楼,售货员战战兢兢给他拿了许多东西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点烟,售货员察言观色,以为他不满意,颤着手准备收起来。
    黄二点完了烟,深吸了一口,看了她一眼,说:这些我全要了。
    售货员瞪大了眼睛,傻在了原地。
    黄二皱了皱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包起来?
    那售货员闻声回过神来,忙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这就包。
    黄二的目光从售货员那光滑白嫩的手上掠过,随后又移了自己手上,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稍一攥拳,伤口便又裂开来,一缕血蜿蜒而下,流到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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