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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嘘菊(2)

    窦瑜还跪在地上,胡老夫人却神情自若地同太后继续说起了方才的话题:攀玉如今仍未成家,老妇这心里急得很,便想着叫您帮忙掌眼,挑一挑好姑娘。
    一提起胡老夫人的嫡孙胡王升,太后不由得先看了窦瑜一眼,见她跪得板正,微微低着头,一截雪白的脖子轻弯,姿态看着有些可怜,嘴上却笑应着:他打小儿就是个有主意的,哀家瞧中的,他不一定就看得上。
    胡老夫人笑了笑,从前那门亲事便是您亲自定的,郎才女貌,谁不说好?见太后表情微微一凝,像是忆起从前了,胡老夫人又将话头一转,沈侍郎的女儿沈嘉性情柔婉,她姐姐沈沣去岁嫁给了镇远将军顾微,持家做事素有贤名。姐姐如此
    胡老夫人视线在窦瑜身上打了个转儿,姐妹二人自幼长在一处,妹妹也应是不差的。原本她是想说姐姐如此,妹妹必定不会差。只是看到了窦瑜,想起她流落在外多年把性子都养歪了,与她姐姐窦琦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便迅速改了口。
    太后认真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这个沈嘉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的缘法,急不得。又揶揄道,更何况人家沈侍郎不一定肯放小女儿去你家伺候你个老婆子。
    窦瑜一直在下头端端正正跪着,既不出声,也不抬头。太后有些心软了,缓声道:你先起身吧。
    窦瑜这才站起身。
    你犯下大错,本该在春井巷禁足两年。但你兄长窦益年初立下大功,替你向圣上求了个恩典,才借了哀家的口提前放你出来。圣上那边你也不必去谢恩了,近来朝中事务繁多,怕也顾不上你。
    窦瑜垂眸听训,此时才知道自己能提前出春井巷,竟是窦益帮了她。只不过更意外的是,窦益是她大伯的儿子,一向厌恶她,没想到还会帮她。
    谢太后。窦瑜朝着太后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地砖,凉得她清醒许多。
    太后说完话仔细端详起窦瑜来,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她年纪渐老,有些感怀:圣上未夺你的封号,你还是郡主。禁足是为了叫你改过,既然放你出来,旧事就算翻页了。又说,瞧你也沉静了许多。
    胡老夫人忍不住嘀咕:哪里是那么容易转性儿的!
    太后扫了她一眼。胡老夫人神情仍有些不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回去吧。太后对窦瑜摆摆手,不愿留她在此处继续被为难。胡老夫人将孙子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窦瑜的姐姐窦琦曾是她千挑万选最为中意的孙媳妇。可惜两个孩子缘薄,窦琦早逝,胡王升的姻缘也蹉跎至今。
    过去窦瑜因为喜欢胡王升闹得满城风雨,极不得胡老夫人喜爱。方才胡老夫人见自己拦着不让两人相见,抱怨说她这个做长辈的怎么就连礼都受不得了。没办法,才叫宫人唤窦瑜进来。
    如今胡老夫人气也出了,何苦留窦瑜在这里听着两人的谈话难过。
    出了宫,窦瑜又叫车夫径直去了春珊家。
    崔秋虽是窦家的下人,却也颇有些家底。他是在老太爷眼皮子下长大的,很受器重,后来老太爷临去世还拿出了他的身契,连着一间小宅子一并交到他手上。只是他念旧情,一直留在窦家做事。
    崔秋进屋来给窦瑜磕了个头便抱着孩子退下了,留妻子在屋中和窦瑜佰娘说话。孩子抱走前窦瑜只隔着一臂的距离认真看了两眼,她病还未好利索,生怕过了病气给襁褓中小小的孩子。
    窦瑜压着想起身的春珊坐回床上,抬手给她抹泪,月子里可不许哭。一旁的佰娘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泪。
    春珊又哭又笑:今日您便带我回宅子里去吧,奴婢继续伺候您。
    窦瑜笑着拒绝,急什么,等你养好了再回来便是了,现在孩子怎么离得了母亲?我屋子里的位子自然是给你留着的,谁都抢不走。又问起崔秋来,他对你好吗?
    自然是好的。春珊真心地笑了笑,表情有些羞涩。窦瑜看她过得确实很好,才完全放下心来。
    春珊将身后的长枕移开,拿起一个红木长盒,说:您进春井巷之后半个月,老爷曾从通州送信过来。这个装信的盒子她一直挨着枕头放在床帐里,时时谨记要亲手交到主子手上。
    窦瑜从她手中接过来,听春珊在一旁又继续说,它是一年前远居通州的祖父派人快马加鞭送进奉都的。打开后才知道原来里面放的竟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窦瑜认出这是祖父最珍爱的私藏,除了画轴,里面只放了一封薄薄的信。
    她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落入眼中,信上的措辞委婉又卑微:
    阿瑜千金之体,自幼与亲眷失散,不幸长在通州。此地民风粗野,我秦家世代行商,疏于教导,实在惭愧。万念贵人怜她,免于囚禁之苦,亦可将她送来通州苦寒之地思过己身。
    第3章 回窦家 他所求,不过是自己能代替死去
    祖父在信上请求把她送去通州,那是叫她去思过吗?分明是享福吧。她自有记忆起就在通州生活,十五岁才知道身世自己三岁时在奉都街上被拐子抱走,后不知辗转几手卖到了通州的人伢子手上,本要卖去富贵人家做丫头或是给哪家做童养媳。
    恰逢养母路过,隔着掀起的轿帘一眼瞧中了她。那时养母刚经历丧女之痛,就把她买回了家当作亲生女儿抚养。七岁后虽父母意外亡故,却被祖父宠得无法无天。通州确实民风彪悍,但也淳朴,在那里她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看着祖父不算潇洒却规整认真的字迹,她难过地想:如果当年没离开通州就好了。
    祖父原意是将信呈进宫中太后手上为她求情。然而一介商贾罢了,哪里是说递信就能递进去的,附有价值高昂的名画又如何,根本无人敢帮他送进宫里。就算真的那么幸运,信到了太后手上,又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求动太后呢?她于太后来说,不过是个不熟的外孙女罢了。当时怀着疼惜孙女的心情写下这封的祖父不会想到,第一个读这封信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春珊瞧着自家娘子瘦得厉害,可见是没少受苦,难受得心脏都像拧在了一起。离开通州之前,她曾和老爷拍着胸脯许诺过,一定好好护着娘子,绝不让娘子受委屈。可奉都是什么地方?是掉下块大石头能砸死三个权贵的皇城。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又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所以纵然窦瑜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想帮自家娘子伸冤,也无疑是蚍蜉撼大树,被人踩在脚下碾上几个来回都束手无策。
    如今窦瑜解除禁足,春珊也忍不住将憋了一年多的气发泄出来:当初老爷劝您来奉都认亲,说奉都有多好,富贵又繁华,原来都是骗人的!这儿哪里有咱们通州好,殿下您说是
    春珊声音忽然一顿,因为她发现窦瑜在哭。娘子从小只有假哭的时候才会出声,嚎得响亮极了,可到真的伤心的时候都是默默落泪,鼻尖红红的,泪珠子从眼眶滚出来就直直往下落。此时此刻便是如此。佰娘掏出帕子慌乱地给她擦泪,摩挲着她的背小声安慰着。
    春珊抱怨的话戛然而止,抿抿嘴,小声数落起自己:奴婢这张嘴没遮拦惯了奉都也很好的,如今咱们从那巷子里出来了,否极泰来,以后一定顺顺当当。
    委屈和对祖父的思念让窦瑜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努力想要克制,却连声音都在颤抖,哽咽着说:想回通州去,不想留在奉都了。
    春珊嘴唇哆嗦两下,冲动地说:那那咱们给老爷写信,不在这破地方呆了,回家去!
    窦瑜哭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眼泪还挂在腮上,叹道:哪里是说走就走得了的?春珊在奉都嫁了人,她又怎么能让春珊舍家弃女随自己离开?
    而且窦家也不会放她离开,去通州找到她又想方设法带她回来的胡王升更不会。因为他所求,不过是自己能代替死去的窦琦留在奉都尽孝罢了。
    等窦瑜出了春珊家的宅子,才发现又下雪了,天也已经暗了下来。佰娘将准备好的厚实披风披在她身上,撑起伞扶着她登上马车。待坐稳了,车夫一扬鞭,驾车往窦家老宅赶。
    街上仍然人声鼎沸,她坐的马车从肆水河的桥上跑过,隔着窗帘都能感受到外头的热闹,她却觉得有些陌生了。刚到奉都的时候,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总爱往街上跑,又以上街为接口缠着胡王升与自己同游。
    请五次可能他只会来一次,那也是她绞尽脑汁才能逼他与自己相见,怪不得他厌烦自己厌烦到要求圣上重罚她。
    见窦瑜一直将通州送来的盒子放在膝头,神色落寞。佰娘心里又急又难过,连忙挤出一个笑来,同她说:近半年城里来了许多胡商,叫卖很多稀奇玩意儿。入夜了街上还有人用火棍做那火树银花,比烟火还要漂亮!之前殿下不还想学跳舞么,玉河坊来了一些胡姬,舞姿翩翩,咱们可以请她们进府来教您。
    我原本就没有跳舞的天赋,学别人做什么呢。窦瑜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看着桥上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轻声说。
    天上时不时还在往下落着碎雪,她看到自己握着车帘的手瘦得能看清手背上的青色。十岁的时候因为长身体忽然瘦得厉害,吓得祖父天天守着她吃饭,还请了她最爱吃的酒楼的厨子住在家里给她做点心做酥鸭做粉面丸子,很快又将她养圆了。马车外面如此繁华热闹,却不如记忆里小小的通州望庄让她觉得亲切。
    自从她十五岁那年回到奉都,几乎没过几天快活的日子。窦家祖母严肃刻板,最常说的话就是她远不如姐姐窦琦懂事知礼。几位叔伯不管后宅事,她又不是在他们身前长大的,自然无多少情谊。除了二哥窦亭与她似乎是对了眼缘,其余兄长妹妹们待她也不甚亲近,不过总比窦益那样厌烦她要好上许多。
    包括她的亲生母亲,其实也并不喜欢她。初来时她也学着讨好过,但母亲心里只认窦琦一个女儿。原本只是不愿见她,说见了总免不得勾起伤心事,后来干脆搬出窦家长住恩扶寺,念佛茹素为窦琦祈福,只有年节才回来。
    再之后她了钻牛角尖,想尽办法让圣上为她和胡王升赐婚。母亲听到消息从寺中赶回来骂她恬不知耻,厉声斥责她若阿琦还在,必不会如你这般。怎么偏是良善的阿琦死了?
    可见胡王升盼着她能替姐姐尽孝,实在是打错了算盘。她给窦家、给母亲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和抵触。
    等马车赶到了窦家大宅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
    门房提着灯笼相迎,昏黄的光在窦瑜惨白的脸上一打,吓了他一跳,要不是一旁亦步亦趋的佰娘,甚至都不敢认了。这寒冬夜里冷风瑟瑟,恍惚间他还以为安和郡主窦琦回来了呢。
    窦瑜扫了门房一眼,看得他后背汗毛直竖立,冷风一吹,整个背都是凉的。夜里本就视人不清,那双晶亮的眼睛乍眼一看真的太像、太像了。他磕磕绊绊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府里的主子们都等着盼着呢!
    窦瑜没应声,沉默着往里走。明天就是除夕,窦府中早早就开始布置了,夜色中也能看出各处张灯结彩的喜庆气。但她无心感受,路过院子里的一众下人飘忽躲闪的目光,也不觉得难堪。其实从前刚回到窦家时,她对落在自己身上的各类目光最为敏感,瞧不起的、好奇的、好意的和恶意的,她通通都能感受到。
    回来了!郡主殿下回来了!
    喜鸢一边打帘子,一边朝着厅里扬声报信。她是祖母身边养大的丫头,性子活泛,长得喜气洋洋的,声音也甜脆。一年多没见到她,窦瑜听着这声音有些恍惚。
    等迈进了屋子,暖暖的檀香味儿的热气扑面而来,窦瑜木头桩子一样在门边杵了片刻,才抬起头,低声向主位上端坐的窦老夫人问安。几位叔伯都不在,三婶娘杜舒兰和一个面生的紫裙夫人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凳子上。
    杜舒兰主动指着对面的人向窦瑜介绍说:这是你大伯母。
    窦家大爷的元妻早些年就病逝了,因为思念亡妻多年未再娶,但院子里总不能一直没有女主人。老太太这才千挑万选了梁侍郎家的女儿梁明西给大儿子做续弦。
    窦瑜一一向二人问安。因为她还顶着郡主的封号,二人也要起身回礼。
    窦老夫人戴着貂鼠毛做的额巾,棕红色棋格纹对襟袄裙,嘴角下落,法令纹极深,生了一副严肃不爱笑的模样。她税利的目光在窦瑜身上走了一圈,从身旁矮几上捡了碧玉佛珠手串捏在手上,淡淡道:瘦了许多。
    坐在左侧凳子上的杜舒兰人傻嘴快,笑着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呢,瘦些好看,一年多没见着竟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右边的梁明西嫁进窦家给大爷做继室才三个月,婆婆一脸严肃地坐在上面,她也不太敢插话。她本就比一旁的三奶奶杜舒兰年轻一大截,两人今日又撞了衣裳颜色,都穿了烟紫色,反而衬得年龄差距更大了。
    窦老夫人指腹压着佛珠,没什么情绪起伏地问:可知错了?
    窦瑜慢慢跪下来,磕了个头,认真道:知错了。
    她心里自然是不认这个错的。她被禁足时扣的罪名是不孝,在本朝此罪不可谓不重,之所以落下这么个罪,是因为所有人都认定她烧了窦家祠堂。
    若是初来奉都时,她必定要分辩清楚,给自己讨一个清白。但如今罚都罚了,清不清白已经不重要了。而且也没人信她是清白的。当初她以为胡王升会信自己,可他却要求圣上重罚她。
    窦老夫人见她肯认错,不像从前顽劣,这一年多也不曾听到她胡闹的消息,表情温和了一些。
    她生育有二子,分别是窦瑜的大伯窦晏海和父亲窦晏恒。窦晏恒英年早逝,身后唯有窦琦窦瑜两个女儿。窦瑜走失后,老夫人对幼子的爱尽数落在了窦琦一人身上,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窦琦去了她自然痛极,但窦瑜的归来到底还是冲淡了一些悲痛,毕竟爱子仍有血脉留在人世,于她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但作为母亲的徐月却因丧女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差点成了她女婿的武公侯次子胡王升派人四处奔波为她寻来神医,几次施针后才从鬼门关救了回来。此后她不问世事,算是半个出家人了。时间长了,窦老夫人对这个丧夫又丧女的儿媳由怜转怨,深深觉得孙女窦瑜就算有天大的错,一多半原因也是自幼和亲人失散以至于长在乡野,归家后亲娘又不管不顾。如今窦瑜也算得了教训,她这个做祖母的往后仔细管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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