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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咕全文(163)

    蓝祈腿软得站都站不直,一张小脸惨无人色,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看神情似乎很想破口大骂醒祖不靠谱,最终还是矜持地忍住了。
    看周围的山形和土质,应该还在西丘陵之内,但并无迷香花环绕,周围植被茂密,树木幽深,便是真正出了皇陵范围了。
    没了阵图比对,蓝祈也判断不出具体方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山头都大同小异,已经分辨不出究竟哪一座是皇陵,哪里又是那处小山谷。
    不过一个晚上,这两个多月以来的山野生活似乎恍然变成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在逐渐亮起的晨曦中化为泡影,只能在日后偶尔的午夜梦回中被忆起和重温。
    两人沿着溪水往下游走,夜雪焕怕蓝祈体力不济,坚持要背他。蓝祈本就纤细,伤后更是清瘦了好大一圈,压在背上几乎没什么分量,夜雪焕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就这样一直背着,蓝祈却舍不得他受累,时不时就要自己下来走一段。
    从清晨走到过午时分,两人穿出了山林,眼前豁然开朗,却居然是一片废弃的村落。
    此处差不多到了溪水的中游位置,水流变宽变深,水势却有所减缓,地形又宽阔平坦,从常理而言,的确是适合人群聚居之处;但问题在于,这里是数百年来人迹不至的西丘陵。
    村落并不大,不过只有十几户人家,原本整齐排布的石屋和院落早已坍塌得东倒西歪,随处可见的断垣残壁上爬满了绿苔等各式各样的植被,成了另一种程度上的生机盎然,看上去至少已经废弃了数百年,说是个遗迹都不为过。
    在这种地方出现村落,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原本住着醒祖皇陵的守陵人。
    醒祖在壁文中并未提及有守陵人,却也并未提及最后是如何处置那些南岭部族。在他眼中,那些蛮夷都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把全族流放到西丘陵中守陵,遥遥对着凤琊日夜忏悔,似乎也并不奇怪。
    他们或许才是最初的荒民先祖,所以留下了圣山与神子的传说;当神子越过死生一线,在圣山之中看到醒祖的忏罪书时,皇陵已然完全塌毁,契蛊也看到了醒祖的悔过,守陵人的职责才算完成,才是真正的自由和解脱。
    然而这些守陵人终究没能等到完成职责、获得解脱的那一天。
    他们或许是最终消亡在了深山之中,又或许是在枯守无数岁月后终于举族迁徙,徒留下连他们自己都不再相信的传说,去更广阔的世界寻找生的希望。
    至于莫名其妙成了神子的蓝祈要如何离开,那不关守陵人的事。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两人还是进去了遗迹里。
    里面不出所料地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屋舍都外墙大敞、屋顶漏光,屋里的大件家具腐朽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在石泥中半埋半露,甚至还长出了木耳、蘑菇一类的菌丝。泥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洞穴,蛇虫鼠蚁到处乱爬,但都畏惧着蓝祈身上的蛊香,远远避着两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废墟里居然满地都是蹦蹦跳跳的兔子,数量多到夜雪焕都怀疑那些守陵人曾经在此以养兔子为生,后来搬迁时将兔子遗留在此。繁殖力惊人的兔子引来了附近的蛇类,蛇类又引来天上的禽鸟,加之附近又有干净水源,在这小小的村落遗迹上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平衡的生态圈,才使得这废弃村落至今未被深林覆盖掩埋。
    在山谷中两个多月,每日不是鱼就是鸟;此时见了这些肥嫩的兔子,夜雪焕简直两眼放光,徒手逮了就地生火,烤得滋滋流油,终于大快朵颐了一番。
    吃饱喝足后,两人为了消食,将整片遗迹仔细探查了一番。蓝祈最后总结:遗迹中没有人类遗骸,应该并非消亡,而是迁走了。
    千古一帝再有手段,能逼这些人留在深山之中为自己守陵,但这淫威终究无法延续后世。哪怕这些守陵人被困成了不知天地广阔的井底之蛙,但当这封闭落后的村落无法满足他们的生存时,求生的本能还是会迫使他们想方设法地离开。
    这是人类的天性,亦是这个弱小的种族最坚强之处,即便是醒祖也无法扼杀和阻止。
    夜雪焕道:他们当年能离开,就说明西丘陵必然另有出口,只是不在北面,所以不曾被重央这边发现。
    两人继续沿着溪水前行。溪水流向大致朝东,大方向上确实是没错的;只是走到傍晚时分,四周山壁环绕,溪水又从低矮的溶洞里汇入地下,除了泅水,已经无路可走。
    但也并非没有别的法子,比如送他们出谷的石箱此时就浮在水面上,因为吃水太浅而被卡在溶洞口,仿佛是在等他们一般。
    蓝祈脸色铁青,浑身上下都在拒绝,然而除了水路别无选择。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没做好心理建设,神情极其惨烈悲壮,自暴自弃地对夜雪焕道:你打晕我吧。
    夜雪焕当然舍不得,只得半哄半骗地把人抱进箱中躺下,大部分箱体立时被压到了水面之下,慢悠悠地顺水进了溶洞。
    溶洞外窄内宽,洞顶挂着长短不一的钟乳石,水道两边石笋密集,不知名的萤虫闪烁飞舞,倒也能算是世间奇观。夜雪焕仰躺在箱中,看得还颇得趣味,可惜蓝祈没这个闲心欣赏,趴在他胸口,双眼紧闭,一副随时都会死过去的架势。
    好在溶洞内凉风习习,箱盖也已经合不拢,时不时就有沁凉的水珠溅到脸上,倒也不似先前那般难熬。
    等到再次重见天日,外面已是星光漫天。
    蓝祈晃晃悠悠地上了岸,满脸都是委屈,但总算这次没再吐出来。
    夜雪焕抱着他安抚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终于缓过劲来,才起身环视四周。
    后方群岭环抱,前方则山势开阔,看情形是离开西丘陵了。脚下的水道蜿蜒着向前方流去,夜雪焕心中多少对方位有了点数。
    这很可能是南荒主水脉叶河的上游支脉之一。
    叶河水脉纵横于山岭之间,有如树叶上的脉络那般错综复杂,故此得名。
    确切而言,南荒其实只有这么一条水脉,但覆盖面积极广,在整个南荒网状铺开,从落霞关下的边境村落到山岭深处的荒民,都依赖着叶河的各条支脉而生。
    叶河应该发源于西丘陵,但具体源头位置无人得知。上游地区水量太小,又靠近西丘陵,不适宜生存;中下游地区支脉数量庞大,甚至分辨不出一条才算主脉,难以溯源,也没人会为这种无聊的探索精神而深入南荒。
    因为夏秋两季暴雨,叶河支脉经常改道,南府早几代就在边境处的几条支脉上修建了堤坝,每年巩固河道,确保边民用水稳定,不受洪涝之灾;东面矿场上更是挖有巨大的蓄水池,足够冶金使用。但荒民一无资源二无技术三无人力,往往只能随着水道迁移,几乎年年都要换地方,是以荒民中从无大型聚落。
    如今刚刚开春,河道稳定,荒民经过一个冬季的休养生息,新的聚落应该都已经形成。
    只要沿着叶河河道往东北方向,定能回到落霞关,但沿途也一定会遭遇荒民聚落。
    夜雪焕自然不想与荒民冲突,但毕竟不熟悉南荒地形,若不沿河道,十有八九要迷路,不知要绕到何时去了。
    权衡再三,他还是低声对蓝祈道:我们现在随时可能遭遇荒民,还是趁夜赶路。
    蓝祈明白利害,两人便趁着夜色沿河而行。
    一路昼伏夜出,总算运气好,连续几日都未曾与荒民遭遇,到了第五日夜里才终于见到了第一个荒民聚落。
    此时是荒民一年中最活跃的时期,聚落安稳但物资稀缺,大量青壮年都在矿场与边军缠斗,抢夺边民的资源,后方聚落反而空虚,仅有的留守人员也都是些老弱病残。
    两人经过商讨,最终很不厚道地决定趁夜潜入。
    荒民多有巫术,擅长豢养蛇虫一类来护卫村庄,对这些毒物过于放心,人力上的守备反而极松懈,可惜蓝祈根本无惧蛇虫。他那身轻术虽然废得差不多了,但潜入只有老弱妇孺的小聚落里,干点小偷小摸的勾当,还是绰绰有余。
    堂堂重央的一品亲王,就这样带着自己的王妃,在荒民聚落中大摇大摆地偷衣服。
    无论夜雪焕还是蓝祈,都不想把千年前的古董穿回重央。
    哪怕是粗布麻衣,哪怕是荒民穿过的旧衣,都不可能比千年不腐的前朝华服更别扭。
    换去这身本该是玉醉眠和凤琊的装束,才能让他们重新感觉到真正的人间气息。
    第121章 栖埘
    荒民普遍矮小精悍,此时聚落中又少有青壮年,莫说是夜雪焕这样的高个长腿,就连蓝祈都找不到合适的衣物。
    两人也不敢太嚣张,在边缘位置的几处院落摸索过后便退了出来,决定再去下一处聚落下黑手。
    蓝祈虽然有收获,但等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再仔细打量,才发现他摸出来的那套裤装明显是女人的款式。
    夜雪焕险些当场笑喷,蓝祈倒是想得开,至少大小合适,总比他身上这件露肩不露手的大袍子好得多。女人的发式都梳了,女人的衣服自然也没什么不能穿;何况又不是裙装,外面还裹着斗篷,更只有夜雪焕一个人看,他根本没有任何负担。
    这一带接近叶河中游,荒民聚落密集,夜雪焕五日之内搜刮了三处小聚落,总算找到了一身能穿的。
    那明显是小姑娘家给情郎缝制的新衣,还没穿过,浣洗后晾在院子里,居然就被摸走了,也不知人家小姑娘第二日会不会哭鼻子。
    更过分的是,他还顺手牵走了人家聚落里唯一的小骡子。
    荒民也要吃粮,所以也必须种地。耕牛这种奢侈的生产工具是不可能有的,就这么一匹瘦弱的小骡子,说不定都是从重央边民那里抢来的。
    拥有一匹能拉犁的骡子,对于荒民聚落而言都是实力的象征,足以让全村骄傲。
    若是荒民发现骡子失踪,第二日必要全力找寻,他们就有暴露行迹的风险;但以蓝祈现在的体力,实在很需要代步工具。
    小骡子勉强还能算是幼崽,若是换在重央,还是要吃夜草多贴膘的时候,最多不过驮驮米拉拉磨,落到荒民手上却要拉犁耕地,拉不动可能还要挨打,简直凄惨。
    想到这一层,两人瞬间就没了盗窃的罪恶感。
    大抵是被苦力重负磨平了脾性,小骡子温顺又安静,被蒙着眼睛系在田边,甚至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厩都没有。夜雪焕给它塞了点干草,摸了摸侧颈,它就乖乖跟着走了,声息全无。
    荣亲王当然没和骡子打过交道,但平日里也是这么安抚和亲近青电的,对骡子居然也很适用。
    有了坐骑便难以隐蔽,两人不再冒险靠近荒民聚落,只从山林间穿行。蓝祈刻意做了点痕迹,伪装成是骡子自行逃脱,将苦主引去了相反方向,自己骑着战利品继续沿河北上。
    驮一个蓝祈自然比拉犁要轻松得多,小骡子于此很是高兴,跟两人十分亲近。赶路时指哪走哪,休息时就自己去啃草皮;摸摸它脑袋上的一撮乱毛,还会晃晃那对长耳,居然还莫名有些可爱。
    蓝祈非常随意地给它取名为阿毛,夜雪焕调侃道:给这畜牲取了名,是不是又想带回去养?
    蓝祈没否认,挑眉反问:我荣亲王府难道还养不起一只骡子?
    夜雪焕嗤笑:你见过谁家王府里养骡子的?要养就养到边军里去,和战马一起养,将来让王妃骑着去前线监军。
    蓝祈:
    夜雪焕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顿时大笑不止,被蓝祈踹了一脚才算消停。
    他倒也并不反对,蓝祈一向如此,待人时冷漠疏离,可对待这些无害的小动物却总有许多同情和耐心。这大抵也是他性格使然,动物只遵循本能,所以无辜;而人却该要受律法和伦理的束约,有错就该受罚,没有任何借口可找。
    他曾经习惯于把所有人都看做是理性的,无法理解某些人会因欲望或人情而知错犯错;如今虽能明白其中的某些两难之处,却从来不会赞同那些行为。夜雪焕甚至觉得若不是当年齐家事发时蓝祈年纪太小,可能都会主动告发生父;又或者某一天自己犯下大错,蓝祈也只会陪他一起受罚,而不是姑息包庇。
    世间少有能如此铁面无私之人,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蓝祈非常难相处;可若没有这样的人,这世间的礼法和秩序又靠谁来维持?
    若没有这样的蓝祈,谁来替他坚守一颗清明的本心?
    哪怕是敌方的聚落,蓝祈也觉得偷人家衣服和骡子这种事非常不上台面,良心上非常过意不去,所以把两人换下的那两件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鲛绡华服留在了原地。
    从这个角度而言,阿毛可能是世上最昂贵的骡子了,就是不知荒民愿不愿意接受他这份良心。
    两人一路北上,荒民聚落逐渐减少,说明已经接近重央地界;然而不知为何,一路上竟连一支巡边队伍也没遇到。
    虽然明知无论朝中有何变故都不会影响边境守军,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正好没走在巡边的路线上,但这种隐约的反常还是让夜雪焕心中不安。
    他有意加快行程,然而蓝祈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允许。
    二月过半,南荒越发湿暖,虽还不到起瘴的时候,但夜间雾露极重,蓝祈受凉风寒,连日来咳嗽不止,眼下更是发起了低烧。
    夜雪焕怕他病情加重,不敢再在夜间赶路,更不敢原地停留;好在还有阿毛驮着他,否则当真寸步难行。
    如此又过数日,沿途已彻底不见荒民聚落,河道亦有了修缮过的痕迹,按说就应该是进入了边军的管辖范围,却居然依旧不见人影,既没有扰边的荒民,又没有巡边的边军。
    蓝祈猜测是他们目前的位置偏西,冲突都集中在东面矿场附近,所以西边冷清;夜雪焕虽觉蹊跷,但暂时也只能这么认为。
    这日黄昏时分,他们又绕过一座山头,山脚下终于见到了平坦开阔的土地,上面坐落着的小小村庄,以及其中零星散落的青灰色屋舍。
    落日晚云,木篱炊烟,这样再简单平凡不过的边境景象,在夜雪焕眼中也显得无比温馨恬和。
    二十余日的艰难跋涉,总算是到头了。
    蓝儿。他拍了拍蓝祈的后背,你看。
    蓝祈一直低烧不退,精神萎靡,蔫蔫地趴在阿毛背上,闻言才睁眼眺望山下,也终于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夜雪焕牵着阿毛进入村中,此时正是晚饭时刻,家家户户都在生火造饭,一时竟无人察觉有外人进村。
    当然村中本也没几户人家,远不如东面矿场附近的村落规模;蓝祈的猜测应当不错,他们确实还在西边。
    夜雪焕敲响了最近一户人家的院门。
    陈旧褪色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前来应门的是个身形佝偻的瘦小老妪,发鬓霜白,肤色黄黑,满脸皱褶,看着能有七八旬的年纪;但边关上穷苦辛劳,容易显老,这老妪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垂暮,至少眼中清明,脑子还没糊涂。
    她可能原以为是邻居来借些柴米油盐,本是笑眯眯的,可一见是生人,立时警惕,迟疑地打量着夜雪焕,问道:你是?
    老人家莫怕。
    夜雪焕这会儿不可能贸然表明身份,且不说这没见识的边民会不会当他是骗子、疯子,他自己也拉不下脸说自己是个落难亲王。当即随口扯谎,说自己是云沿郡一富户家的护卫,主家做的是祖传的铁器活计,年前响应朝廷号召,举家往云西发展,所以来南荒矿上收一批精矿,不幸遇上了荒民,他带着家里的小主子逃到了这里。
    当初南巡时,他对云沿那些富户多少有些了解,此时说起来有名有姓,十分逼真。
    老妪听得将信将疑,倒不是从他编的故事里听出了什么破绽,而是觉得这护卫未免长得太俊、气势太强了一点,哪怕衣着朴素、风尘仆仆,依旧风华难掩,个头也高得不似南境人,脖子都仰得酸了才能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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