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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上学日常(30)

    若不是牢房不远处有值班衙役点亮的烛火散过来的微光, 简穆多半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昏暗的环境适合睡觉也适合思考, 简穆毫无困意, 便开始想这次的事。
    简穆想,自己那时是不是抱了徐常就走,此刻就皆大欢喜了?似乎是的。除了,徐常。
    好吧,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纯粹倒霉的烂事,简穆自己不也遇到了茂秉文,徐常的遭遇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简穆想了又想,从法律上到道德上,从冲动而为到趁机发泄,最后,简穆给了自己一个答案:那是个畜生,我就是想打他。
    简穆挥挥手赶走环绕在耳边的「嗡嗡」声,又问自己:你后悔吗?
    简穆这次又想了很久,直到困极后睡过去,简穆却没能再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能是因为心理年龄的问题,简穆并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睡眠质量,睡觉虽不算轻,但也不重。不过他很少做梦,在长安县大牢的第一晚,他却做梦了。
    梦境支离,断断续续。
    简穆梦见从肉团子长成少年的简怡、梦见何平与何安一脸懵懂地叫他「主子」、梦见他和苏云起开的第一间铺子、梦见他得知要来京城上学时和吴先生的谈话。
    先生,我想去京城看看,但不是特别想去国子监,跟着您,我一样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当然,简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简怡要走仕途,去国子监比以后考乡贡便利得多。
    吴先生问简穆: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颜色艳丽的山谷、闪耀着星光的洞穴、比宝石还美丽的湖泊虽然文字也很美,但是我还是想站在那里,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全身感受那里的气息。嗯,我可以把它们都画下来,虽然我的画技还一般的很,但是等我老了,翻开自己年轻时的作品,说不定还能回忆起那一天的温度。
    如果那时我身边再有一个人,我还可以吹吹牛,显摆一下。简穆在心里偷偷加了一句。简穆越想越美,眼睛里盛满了金灿灿的阳光,闪闪发亮。
    吴先生见简穆这样,也笑起来,然后就笑眯眯地给简穆泼了一盆冷水: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必据过所以勘之。简穆,仅凭你这简家八郎的身份,过所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而没有过所,你可去不了你美丽的山谷洞穴和湖泊。简穆:简穆抱怨:先生,我难得做梦。
    吴先生笑容放大,笑完,吴先生又拍了拍简穆的手臂:去国子监是你的机会,多少人想去都没办法,早一年我就劝过王宇,还好,你们要去,他也愿意去了。近些年朝廷有意提拔那些通过科举入士的人,科举出身在未来会成为通往高位的必然阶梯,而国子监是登第的最优途径。
    简穆有些疑惑:我知道啊,先生,虽然我肯定是考不了秀才科的,但是进士科我还是能拼一拼的。
    吴先生看着简穆,目光十分柔和:简穆,我祝福你能保持并实现你的理想。我知你志不在官场,不过,我却觉得这是因为你无所求,或者说,你还没遇到能威胁到你和你身边人的事情。简穆,你的某些想法我无法理解,我却也能看出你一直在努力践行你自己的行事准则。但是,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一旦你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你就会去追逐自主的权力,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步入仕途会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路。
    简穆听到吴先生的话,并不是很明白,只能应道:学生记住您的话了。
    睡梦中的简穆朦朦胧胧地想:先生,学生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了。
    简穆醒来时,就悲催地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好几个包,右脸颊也痒痒的。简穆拼命催眠自己:这是疼,不是痒。才勉强忍住抓挠的冲动。
    天色还没完全亮,不过简穆仍然按照习惯,开始做广播体操,又原地蹦了六百下后,就假装自己手里拿了枪,真真假假地耍了半个时辰。
    值班的衙役听到简穆这边的动静,还以为简穆被关了一晚上,脑袋坏掉了。
    简穆出了一身汗,虽然只能用水盆擦一擦,但运动过后,身体和心情都轻松了很多。
    练字是不用想了,不过,简在渊给他带了本书《齐律》,这是简穆要求的。
    简穆这次不再是囫囵吞枣地看,而是认认真真地从头开始背,简穆没看多一会儿,衙役就带着简怡与何平进来了。
    比起简穆这个坐牢的,简怡与何平的脸色才更像是在小黑屋困了一宿。
    简穆看到两个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不住笑:你们这是哭了一宿,还是一晚上没睡?
    简怡「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两步扑过来隔着栅栏握简穆的手腕,声音委屈又惶恐:哥!
    简穆被简怡一拽,脑门差点磕在栅栏上,有些无奈:好了好了,哥错了,让你担心了。简怡,你们进来有没有时限啊?你要哭也卡着些时间,先把早餐给我,我昨晚就没吃好。
    简怡被简穆的话瞬间转移注意力,何平一边掉眼泪,一边打开食盒给简穆递饭,是刘婶子专门做得各种口味的饭团,方便又好吃。
    徐常怎么样了?
    简怡抽抽嗒嗒地回答简穆的问题:回家后一直发烧,到半夜才好一些,我出来前,他已经退烧了,我让何安看着他,他身上的伤多是挣扎时被打的,大夫说养养就行。
    那就好。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该上学就上学,中午就先留在国子监里吃饭,暂时也不要出城了。简穆看向何平:你和武师傅说,让他去武馆或者镖行请两个人,你们留一个人在小院,其他人每日都要接送简怡上下学。哦,对,提醒简憬琛一声,让他也别乱跑,至少也等我这个事了结了。
    简怡递给简穆一个竹筒:祖父昨日已经请了人,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
    简穆点点头:那就行。
    简怡抿抿唇,看向简穆:哥,你不该动手打周枫,咱们该当场报官的。简怡最后悔的事情,一是自己不顶用,碰上事就懵了,另外就是他当时听了简穆的话,乖乖带着徐常走了。
    简穆有些欣慰,因为还捏着饭团,就用手背蹭了蹭简怡的脸颊:那你下此提醒我。
    简怡又和简穆说了说昨日简家的情况,之后就在衙役的催促中恋恋不舍地走了。
    简穆想通了一些事,虽仍有犹疑,但是简穆的内心平静很多,就连之前笼罩在心头的纠结都像是受不了这牢房里的古怪气味,消失得干干净净。
    简穆这里岁月静好,外头与他有关无关的人却「战」火纷飞舌战的战。
    先是朝会上,简老爷子被弹劾纵孙行凶,戕害宗室。简穆打周枫的事被很多人知道了,但是简穆为什么打人的消息却没传这么快。
    尚书令是知道的,宗正寺也是知道的白县令昨日赶在宫门落锁前,就把简穆殴打周枫,以及简穆状告周枫奸官奴的事写成了奏疏递进去了。圣人知不知道没人知道,但是简家其实没想将此事闹大,因为闹到最后,圣人这个当族长的脸一定不好看。
    若简老爷子没被弹劾,简老爷子是不打算在朝会说这事的,但戕害宗室的罪名太大了,于是简老爷子只能说了,不过简老爷子留了余地,没正面刚,也没点明具体原因,只说事出有因,然后将以防万一的奏疏递了上去。
    御史当然不好打发,最后还是郑相截了话头,宗正寺表示正在查。
    然后是国子监,这里就更热闹了,郑舒承的生辰宴,国子监里去的人可不少,倒不是别人和简怡说,而是简怡以外的人讨论得热闹,简怡也提前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
    简穆先是在中午迎来了王宇,然后下午又迎来了赵晨。
    赵晨还是偷偷来的,他爹中午回家就让他暂时别和简家走太近,赵晨知道原委后,吃了饭就跑回了国子监,然后散学后就和简怡来了长安县大牢。
    王宇就不用说了,赵晨的到来着实让简穆感动了一把,简穆握着赵晨的手,向他保证:我回头就让我家厨娘把你当初所有喜欢的食谱都写给你!
    赵晨没被简穆的话感动,反而觉得简穆这状态果然和简怡说的一样:我哥精神挺好的,比我都好。
    后来简穆的监牢被差役打扫了一次,简穆却不知道是谁帮他说的话,那差役也不肯说,简穆猜测对方应该是不愿意插手简家和寿郡王府的事,但又和自己有点儿交情,简穆把和自己有交情的人数了一遍,实在没数出是谁。
    简穆原本猜测会不会是昭景泽,毕竟有昭大娘的关系在,昭景泽要照顾他一二还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这个猜测被证实是错误的,因为在简穆住在这里的第三日,昭景泽本人亲自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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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十来日没见,简穆和昭景泽发现对方都没什么变化,简穆觉得这很正常,昭景泽却是稍稍惊讶。
    简穆在牢里就没
    十来日没见, 简穆和昭景泽发现对方都没什么变化,简穆觉得这很正常,昭景泽却是稍稍惊讶。
    简穆在牢里就没再讲究, 黑发用发带散散系在颈后,形容上虽不如往日干净利落, 但眼睛明亮有神,昭景泽甚至觉得简穆比上次见面时,还更有精神些。
    你这过得还挺自在。昭景泽语气无澜, 简穆一时没能分辨出昭景泽这是不是在讽刺他。
    不过只要不是过来拖他出去打他的, 简穆对能来看望自己的人都心怀好感, 因此微笑着应答:还行吧, 昭侯爷这是有公务顺道来看我的,还是专门来慰问我的?
    周枫死了。
    简穆瞳孔骤缩,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过只一瞬,简穆就反应过来, 这次真是没忍住,简穆直愣愣地对着昭景泽翻了个大白眼:昭侯爷,我都这么惨了, 您还吓我。周枫真死了, 他怎么可能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看书。
    昭景泽挑眉扬唇: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
    人活一世, 总要死的,但是为那么个东西死太亏了。
    昭景泽第一次被祖父带着上战场时才11岁,他15岁的时候也是不惧生死的,他认为这很正常。但是从他了解到的简穆的经历来看, 简穆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官家子, 昭景泽实在无法理解简穆这种对生死的坦然。
    不过昭景泽对既定事实从来不纠结, 转而问他:周枫怎么惹到你了?
    昭景泽看到了御医对周枫的脉案,虽没有寿郡王府说得夸张,但是伤势也确实不轻。昭景泽看着简穆温润舒展的眉眼,对简穆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个问题,王宇和赵晨都问过简穆。
    简穆对王宇说:你把徐常当何平。王宇就觉得自己明白了,何平在简穆心里虽然比不上简怡,但是估计何平与王宇同时掉河里,简穆都得犹豫一下先救谁。
    简穆对赵晨说的则是:冲动了。赵晨也觉得自己明白了,赵晨见过简穆打顾铭的样子,觉得简穆冲动一把很正常。
    现在昭景泽也问这个问题,简穆想了想,说:昭侯爷,您在战场上杀了许多人吧,为什么?
    昭景泽想也没想地答道:他们是我的敌人。
    简穆点头:周枫之于我是差不多的存在,敌人侵犯大齐,您要守卫大齐就要杀他们,周枫侵犯了我的人,我就打了他一顿。
    茂秉文抽了你一鞭子,我看你也没想打他一顿。昭景泽赶在简穆说话之前又说了一句,别拿你在堂上的那些说辞唬弄我。
    简穆刚要出口的话被昭景泽给噎住,咳嗽了一声才说:昭侯爷您别冤枉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没认出周枫的身份,不然我哪儿敢打他啊。
    昭景泽信他才有鬼,眸色沉沉地盯着简穆:我说了,别唬弄我。
    简穆与昭景泽对视片刻,想对方终归来探监了,这个人情怎么也得领,便靠近栅栏:您出身高贵,可能无法理解,但是他们二人做的事对我来说有本质区别。
    简穆凑到昭景泽面前,换了气声,说:茂秉文不过是往我脚边丢了垃圾,扫开便罢。周枫却是让我把垃圾吃下去,他做的事不仅让我恶心,还会在我的生活中留下痕迹。再说了,周枫肯定不是第一次对孩子做那种事,若不是不想为畜生陪葬,我是真想弄死他。
    昭景泽看着简穆随着说话逐渐冷下的眸子,片刻后吐出两个字:狂妄。
    简穆听到这个评价,后退两步,语气特别诚恳地回道:是啊,我这几日都在反省,为个畜生坐牢也十分不值得。
    听着简穆左一句「畜生」,右一句「畜生」,昭景泽告诫简穆:自己兜不住的事就不要乱出手。
    简穆知昭景泽好意,这次是真的诚心回道:我知道的,我以后会注意。
    除了问安时简穆礼貌地笑了笑,和自己聊天的过程中,简穆容色虽温和,但几乎没有笑容,嘴角更没像以前那样保持着上弯的弧度,虽然还是时不时不眨眼地说谎,但是昭景泽却觉得,此刻站在栅栏另一边的简穆真实了很多。
    昭景泽轻声讥讽:你倒是挺会装。
    简穆:简穆误会昭景泽在讽刺自己敷衍他,特别无奈:我是说真的,您的告诫我听进去了。
    昭景泽没解释。
    两个人又扯了一会儿有的没的,衙役在远处打手势,韩侍卫看到了,便轻声提醒昭景泽。
    简穆自然也听见了,便笑着与昭景泽道别:今日多谢您来探望我。
    昭景泽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简穆:你没别的要说的?
    简穆想了想,试探着说:帮我问候大娘?
    昭景泽:除了昭景泽主动提案子时简穆会回答,简穆自己提出的话题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什么牢房卫生不佳影响衙役身心健康、什么昨日在小洞那里看到一只蜻蜓简穆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求助的意思。
    虽然昭景泽愿意让昭大娘接触简穆,也有简穆对昭大娘、甚至昭侯府没有算计的原因,但这都蹲了大牢,简穆还没有丝毫紧张感,也没有任何请求帮忙的企图,让昭景泽心里又有些不满。
    但是简穆是真疑惑,昭景泽发不出脾气,最后一把扯过简穆的手,放了样东西就走了。
    简穆轻轻握了握右手,手中是一管小指大小的竹筒,上面还留着昭景泽手指的余温。望着昭景泽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简穆久久没能回神。
    晚上何平来送饭,简穆将竹筒交给了何平,嘱咐他将其交给简老爷子竹筒里是六个孩子的名字和六个地址。
    简穆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在了褥子上,望着那个巴掌大的小洞发呆。
    祸是简穆闯的,决定最初也是简穆做的,但是在真正的角逐中,简穆其实只是个看客。
    寿郡王府和简家以及根据各自立场明里暗里想添一把火的人都在追逐时间。
    对于寿郡王府那一边,比起简穆殴打周枫的案子,简穆状告周枫奸官奴的案子要紧急得多,官员阶级已经传开了,他的事不能拖,拖太久,等京城百姓也知道了,那假的也成真的了。
    相反,对于简家这一方,简家已经得罪寿郡王府,若简穆状告周枫奸官奴的案子被压下去,简穆不仅要承担殴打周枫的罪责,还可能摊上诬告的罪责,简家决定支持简穆状告周枫时,就已经开始着手查周枫,和简穆一样,稍微有常识的人都能想到,徐常肯定不是第一例,简老爷子第一时间联系关系相熟的御史也是为了此事。所以,简家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周枫之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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