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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暮下冷山就木(7)

    方先生,你和我之前提到过的,你的记忆比较混乱,只对近两年的时间有片段性的记忆,从前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李恩诗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人在经历过巨大创伤之后,大脑可能会封闭一些带来痛苦的创伤性记忆用来自我保护,你不记得可能是你本身就抗拒回忆。
    李恩诗又问他:那么你呢,作为你自己个人而言,你想要找回来之前完整的记忆吗,又或者说就这样,抛掉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呢?
    抛掉过去重新开始生活?这样也算吗?这样的混混沌沌的,思维不清楚的,不明不白的,也算是重新生活?
    而且方慕坐在这里,尽管什么还没发生,但是他还是觉得李恩诗话里有很多不成立的地方,比如就算是方慕逃避掉过去,过去也不见得就能放过他。
    方慕从来都没有什么选择权,于是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再次回答了:不知道,我不清楚。
    李恩诗尽管更倾向于鼓励方慕找回记忆,因为这样他才能完整,而且过去的记忆是方慕的病因,她理论上觉得只有知晓方慕过去的病因才能更好地对症下药,但是面对这样浑身充满躲避抗拒心理的方慕,她也着实无从下手。
    要这样的病人来配合,是最困难的。
    但是好在李恩诗并不心急,她很快换了话题又说:那聊聊你最近的梦吧。
    说到这里,方慕神色也有了些变化,他第一次在李恩诗这里主动吐露什么又或者想要在李恩诗这里寻求什么。
    他说:医生,我其实最近经常重复做一个梦,但是醒来之后就会忘记。
    哦?那你怎么知道梦是重复的。
    闭上眼的时候会有熟悉感,重复的次数多了,场景不记得,但是那种很多次的熟悉感会有印象。方慕回答说。
    李恩诗这时候抬起来眼睛望着方慕,她问道:那方先生要不要试试催眠,你就在这里闭上眼睛,睡一下。
    这个决定似乎耗费了方慕很大的力气,迟疑了快有十分钟,他才缓缓坐到了房间里的一个看起来很舒适的懒人沙发上。
    他闻到了李恩诗点燃了一个什么熏香,味道还挺好闻,他猜测应该是助眠的。
    方慕平时入眠没这么快,但是随着房间的灯光昏暗下来,安静下来的房间里他听到了钟表指针转动的清脆声音,下一刻,他就意识昏沉了起来。
    但是只是昏沉,并不是完全熟睡毫无意识的状态。
    比如他还是能够听到指针转动的清脆声音。
    李恩诗看着闭上眼睛的方慕,呼吸逐渐平稳,她开始出声问道:方慕?
    方慕却并未应声,李恩诗忍不住蹙眉,按理说,方慕这样的人并不会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熟睡过去的。
    李恩诗面对着对自己名字毫无反应的方慕,于是又试探性地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现在看到什么?
    方慕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声音微弱地回答:我在一片水里。
    李恩诗垂眸,目光落在方慕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的脸上:什么颜色的水?
    黑色。
    铺天盖地的黑色的水淹没方慕的口鼻,使得他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方慕开始控制不住本能的挣扎,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李恩诗看着方慕身体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像是想要挣脱什么。
    但是黑色的水里不知道孕育出了什么怪物,那怪物长出来粗壮的触角,缠绕住方慕的脚踝,手腕,像是无孔不入的侵袭方慕的身体。
    李恩诗开始察觉到哪里不对,她看着方慕反应剧烈却还是依然醒不过来的模样,连声又叫了两声:方慕!方慕!?
    是什么?有东西在伤害你吗?
    嗬怪物唔方慕的脸上流下来冷汗,他的手脚像是真的被什么固定住,哪怕身子挣动得再厉害,他的手脚竟然还依然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李恩诗注意到这一点之后,脸色也逐渐变了。
    方慕挣扎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可能是过于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无法反抗,他开始放弃了挣扎那样,任随着身体和意识不断地下沉。
    他彻底坠入了黑色的海水里,但是下沉了很久,身体似乎还是漂浮着,像触不到底。
    就在方慕以为就这样沉沦下去,放弃自我,为了避免更多的痛苦和伤害不再动作的时候。
    突然有什么东西,把自己捞了起来。
    猫咪。
    李恩诗看着原本不断挣扎的方慕瘫软下来四肢之后,张了张嘴,语气有些急促地吐出来两个字。
    像是什么救命稻草,但是好像不太经扯。
    方慕仿佛的坠入黑色的海,被那些怪物拖进深渊,但是在他每次要放弃之时,他又被一只毛茸茸的巨型猫咪捞起来。
    那只猫身体像是一个岛屿那样巨大,它捞方慕好像也不是为了要救他。
    方慕不知知道它为什么要捞自己出来,像是只是为了捕捞小鱼一样,把方慕显得十分娇小的身体从水里捞上来之后,甩在自己的背上。
    方慕淹没在毛茸茸的猫背上,勉强地睁开眼,把呛进身体里的黑色污水咳了出来。
    李恩诗的声音像是隔着层层薄膜传了过来,她问:是什么样的猫咪?
    很大只。方慕身体陷入柔软的猫毛里,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咳出来的污水染脏了纯白色的绒毛。
    他又费力地从柔软的绒毛中爬站起来,往前望去:身上的毛是白色,脑袋上的毛是黑的。
    方慕有时候会从猫咪岛屿身上滑下去,被怪物抓住,猫咪捞他像是只是为了好玩,而且方慕面对巨大的猫咪心里也很是惧怕,怕他把自己当小鱼,会吃掉自己。
    为了避免大猫吃掉自己,方慕把手里紧攥着的,珍藏起来的东西,交给猫咪了。
    但是具体是什么,方慕没看清,因为猫咪吃掉得太快,方慕只记得那东西很来之不易,很珍贵。
    果然很珍贵的东西让大猫没有对方慕张开巨口。
    方慕心里不由得生出来一阵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是这喜悦感来的突兀,原本方慕以为自己在陷入无限黑暗中已经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的。
    但是在躺在巨大的像是白色绒毯一样的猫背上的时候,方慕感受到脸上洒下来的淡淡的阳光。
    方慕就这样近乎绝望地陷入了这种无望的循环里,在坠入黑色的海水里心如死灰,在被意义不明的像岛屿一样的猫捞起来的时候短暂的喘息,像是还能再活一下。
    第10章
    耳边一直在响起的指针转动的声音骤停,方慕陷入一片没有意识的黑暗中。
    李恩诗叫了两声:方慕!
    方慕从懒人沙发上整个弹起来,像是刚被抛上岸的鱼那样,剧烈喘息起来,身上的里衬已经被冷汗打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方慕缓缓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恩诗,李恩诗脸上的表情算得上凝重,她抬手打开了房间里的大灯。
    眼前骤亮,方慕的情绪好转不少。
    李恩诗从他从被催眠状态醒过来就像是一直在凝神思索着什么,陡然撞上方慕打探一样的目光才微调了表情。
    她很快又态度亲和地和方慕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看起来很累。
    方慕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但是他还是惦记着这件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追问道:那我做的梦,医生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了吗?
    李恩诗抬起来眼睛问他:醒来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方慕垂下来眼皮,不跟李恩诗歌的视线对上:恩只记得一点点。停顿了迟疑了一下,他又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可能是潜意识作祟,跟你现实经历相关,也有可能是经过白天看到的一些影视作品的感官刺激,这些都有可能。
    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合方慕的心意,他略微有些失望的点了一下头:哦。
    藏揽柏看到方慕出来,额前的发都湿漉漉的,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身后的李恩诗:怎么跟挨了顿欺负似的。
    李恩诗叹了一口无声的气,然后说:你进来一下。
    听到让藏揽柏进去,原本正低着脑袋的方慕也突然抬头,这几次来李恩诗在给和他聊完之后已经没有再要藏揽柏进去了。
    李恩诗肯定是有什么要和藏揽柏说,会说什么呢,有关他做的梦吗,那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一个像是糊弄一样的回答,却要和藏揽柏聊。
    方慕有一瞬间想要阻止什么,他和藏揽柏接触的时间越长越是不想要藏揽柏发觉他不正常的一面。
    但是他最后还是连藏揽柏的衣袖都没来得及抓住,就看到藏揽柏进了房间里,关上了门。
    他说:慕慕,你去沙发那里等我。
    方慕心里一动,慕慕?好吧。
    方慕不再在隔音质量良好的门前执拗地站着了,他走到沙发那里,看到了藏揽柏剥好了壳的一堆开心果。
    李恩诗状似有些头疼的跟藏揽柏对上面,这表情藏揽柏确实不常能从李恩诗脸上看到。
    毕竟他的这位师姐确实是专业性很强而且在业内口碑良好,从业这么些年,应该也是遇见过不少棘手的病人。
    别这么大压力,我知道方慕的情况,可能和你之前的病人有很大不同,慢慢来好吗?
    藏揽柏脱口而出的安慰话并不能带给李恩诗真的放松,她的手反复在一本心理学专业书籍上敲动,在藏揽柏话音落下的时候停住:实话和你说吧,我今天给方慕做了催眠,他想要向我描述他经常做的一个梦。
    然后呢?催眠效果并不理想?藏揽柏知晓,方慕是一个对人信任感极差的人。
    李恩诗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很容易就进入了催眠,几乎是我刚一开始他就进入了状态。
    这倒是让藏揽柏很是讶异,还没等他开口问第二个问题,李恩诗就继续说道:我很怀疑在我之前就有人对他做过催眠,而且频次很高。但是尽管他非常容易被带进这种催眠状态,像是敞开自己随便谁都能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可他的内里世界是十分混乱的,他自己理不清逻辑,旁观者更是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状似毫无联系的意象。
    李恩诗抽出来桌面上的一张纸,纸张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方慕刚才描述的梦境中的几个字词。
    怪物。黑色的海水。岛屿一般巨大的猫咪。
    任由李恩诗专业性再强,她也无法在完全不知晓方慕过去经历的情况下推断出来这些意象后的代表含义。
    而且他在催眠状态下,在梦境里,像是被他所说的怪物缠住了四肢,全身挣扎的时候,手脚竟然还是在之前的位置,像是被什么绑缚住,如果说不是经历过类似的床上情趣,他有极大的可能经历过绑架或者
    藏揽柏紧接着接上了:或者在精神病院住过,病情发作的时候被医院护工用束缚带绑住过。
    李恩诗看了他一眼,藏揽柏回答:他之前和我在一家疗养院,在我出院之前他就消失不见了,我回来这里在拍卖场遇见的他。
    李恩诗骤然睁大眼睛:藏揽柏!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怎么了?藏揽柏问道。
    又是这副表情,李恩诗感受到一阵无力的气短,藏揽柏可能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他甚至可能都不觉得方慕目前这样神经兮兮的,焦虑症伴随精神分裂症,和随时会出现的焦虑症躯体症状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李恩诗目光盯着看似状态非常正常的藏揽柏,像是觉得他症状比方慕还要严重,她伸手在桌面上扶了一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先集中在方慕的事情上。
    事情变得很是让她难以抉择,她毕竟是一位医生,她需要对方慕的精神状况做出来评估,也要从方慕自身出发来平衡他的心理状态,避免他再受刺激,病情恶化。
    追溯过去是能解开方慕过去谜底的关键,但是撕开过去的伤口,又如何能够保证方慕的状况不会变得更糟糕。
    好像目前保守的方法就是让方慕朝前看,不要再想,再思考过去的事情,记不清就忘却,哪怕混混沌沌地生活,也好过坠入痛苦的深渊里。
    藏揽柏看着陷入了沉思的李恩诗,过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说:都说了不要这么大压力,他现在状态不是比一个月之前好了很多吗,以后也会的。
    他拍了拍李恩诗的肩膀,像宽慰她一样,他紧接着迈开脚步,说道:方慕该等急了,我们晚上还有一场音乐会要看,先走了。
    藏揽柏刚一推开门,就看到坐在走廊前方的方慕像是被按了什么按钮一样,一瞬间站起来了。
    等急了?藏揽柏走到方慕面前,发现了桌面上堆着的一小堆开心果被吃掉了一个尖,他又说:你看起来有点不舒服,要不要回家休息,音乐会可以改天。
    方慕看到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上的那堆开心果上,面露窘迫地用双手又把那堆干果堆了堆。
    不用,藏先生,我没关系的。
    他抬头看着藏揽柏这样讲。
    两人在一家新开的泰式餐食店里的包厢解决了晚餐。
    在进入音乐会演奏厅之前,藏揽柏递给了方慕一杯热可可,自己则是端了一杯咖啡。
    音乐会的现场暖气开的足,藏揽柏将方慕的围巾解掉挂在了胳膊上。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藏揽柏又感觉到了肩头一沉,他微微垂下来眼皮,发现方慕并没有睡着。
    这场音乐会显然甚得方慕的欣赏,在结束之后从剧场里走出来,藏揽柏还能听到走在他身旁的方慕小声哼唱着刚才的闭幕曲调。
    莫名的,藏揽柏恍惚间想起来,方慕赤着白皙的脚在家里的钢琴上重复的弹奏粉刷匠的身影。
    藏揽柏觉得方慕很好玩,像是小动物,很柔软,在家架价值百万的三脚架钢琴上弹奏的时候,藏揽柏心里滑过的感觉大概就是看到自己养的小动物对自己放下戒心之后在家里玩玩具的感觉。
    那像是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这真是太妙不可言了,仅仅只是对方弹了他的琴,藏揽柏就能从中获得这样的新奇的情感体验。
    就在藏揽柏沉浸在这种飘渺的感受中的时候,身边正哼唱着演奏曲的方慕陡然停住了。
    有人拦在了他们面前,是一位顶多二十岁出头的女生。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方慕,目光发亮,对着方慕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喊道:你是你是方遇慕吗!?
    这个听起来陌生的名字如同惊雷一般炸在两人耳旁,像是有人给了方慕当头一棒,打得他六神无主,整个身子都朝后仰倒,一下把他掀回到了一个聚光灯打在身上的台上。
    好像是摄影机在不断拍摄的声音,台下的一双双似要吃人一般的眼睛,尖叫声,还有闪烁着的灯光。
    红色的幕布变成血色的河流像是有生命一样缠绕在方慕的脖颈儿,使得他逃脱不开,脚下头顶开始旋转起来,别拍了!别拍了!求求你们不要拍!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尖锐的叫声响彻方慕的脑海,他终于如愿以偿倒了下来,后脑砸在地上,他看到色彩斑斓的烟花在不断升腾,万花筒被打散,扑落在天花板上,方慕的视线被成大块的色斑撑满。
    他再看不到别的。
    藏揽柏一路追着因为被叫了一声方遇慕就惊恐发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就捂着耳朵,像身后有人讨命一样逃跑的方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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