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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学岬】

    黑巷从没有起点,也不会有终点,只有无尽的回圈。这里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一切皆因人与人之间的牵绊而互相干涉、纠结、缠绕、相互磁吸、蔓延。但说得容易做得难,人之所以为人,皆因贪嗔痴恨爱恶欲。人死后,也会带着心中最执着的念头。
    只有放下一切念头,才能中止黑巷的循环。
    「3年9班的孩子们,本该纯真善良的孩子,何必如此相互为难?」
    一人影对着空气说话,忽隐忽现。这里是雄村曾经误闯之处,树林间散置地藏石像的神秘境界,地面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彷彿深夜中的森林,却偶有几道月光穿过树叶空缺,点缀地面,显得十分静謐。
    人影叹气后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此番话引来一道冷风,自林间穿梭而至,现出白雾形体回应:「为何要放下。」
    人影移动到月光底下,现出真面目。他穿着破旧不堪的衣物,却一身散发清香,面容端正不带情绪,一头无发却戴着一顶老旧军帽。此人对着白雾说:「你还记得我当初与你的一席话吗?我曾提醒过,若你坚持不放下念头,一定会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事已至此,已有数人因你而亡,还牵连到一个无辜之人,雄村。」
    白雾一听此名,形态骤变震盪,现出一少男身影,激动回应:「都是因为你!我本来可以救他离开,你却将我困在石像内,是你害他变成植物人!枉你以地藏自居,却只会处处扯后腿!」
    少男现出面容,正是学岬。地藏回应:「这一切真的皆因我的过失?还是你仍有执念?」学岬闭口不语,甚至刻意移开眼神,避开对视。地藏接着说:「李宗良忌妒你的才智,因此想方设法要将你赶走。召集班级股长们合伙霸凌你,逼你必须考低分…。」
    学岬顺着话语接续说:「他的确是”主谋”,不仅逼我考低分,还逼我必须考到特定分数。某次他限制我只能考58分,我一时算错题数考到64分,结果被关在厕所6分鐘,不仅泼水弄湿我,还故意丢来我最怕的蜘蛛吓我。」
    地藏问:「你曾经恨透他,以至于死后这份执念被笑隆利用,如今宗良已经惨死,你还恨他吗?」
    学岬默然几秒后摇头。地藏见状,便拿出一座地藏小石像,置于地上,接着再问:「纽信实、吴恭严二人,又是何事与你结怨?」
    学岬回应:「李宗良只会动口,真正动手的是这两人。他们做的”好事”多到数不清,我为何不恨?」
    地藏分析这两人的霸凌举止背后的原因:「这两人从小就是孤独之人,直到两人与李宗良同班后,才结为朋友。他们视李宗良为带头大哥,听从其命令行动,其实是恐惧再变回孤独的人。为了压抑与对抗恐惧,他们将霸凌行为视为是紓压的方式,其实他们每次动手,内心都越来越害怕。如今他们也因为你的执念,被笑隆利用且惨死,你是否还恨他们?」
    学岬沉思半分后摇头。地藏见状,再度拿出两座地藏小石像,置于地上,接着再问:「梁子静呢?」
    学岬回应:「她原本私下与我是好友,直到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她不仅利用这个秘密,还告诉宗良他们。逼我不得将被霸凌的事情告诉老师,否则…。」
    地藏听闻后说:「所以这么说起来,你对她的恨比前面三人更甚。梁子静不仅没守住秘密,还利用它来陷害你,逼你必须默默承受霸凌行为。但如今梁子静也受到苦难而惨死,也是因为你这份执念,你是否还恨她?」
    学岬这回默然不动,抿嘴沉思,直到几分鐘后才摇头。地藏见状,再拿出一座地藏小石像,置于地上,接着再说:「你的秘密,也随着你不愿放下执念而被笑隆得知,于是被利用来拖住苏雄村。这点你可否知晓?」
    学岬再度激动回应:「你说来说去,就只是为了将一切责任归到我头上!你明明可以出手干预那头恶鬼,为何你不去对抗那头恶鬼?却处处刁难我?责备我?」
    地藏叹气回应:「那头恶鬼以人的各种欲念、执念为食,只要你一天不放下执念,那头恶鬼就永远不会消失。你对雄村既无恨、也无怨,却是最难解的情。你可知道你这份情,衍生出对荷依的妒念,才让笑隆有机可乘。」
    学岬自知地藏说地真切,无从驳斥,但仍激动回应:「追根究柢,还不都是你不肯出手救人。若不是我,雄村也躲不过那死劫。」
    地藏再度叹气回应:「那死劫也是因你而起。」
    学岬现出恶鬼般恐怖的面容怒斥:「你住嘴!」
    地藏依旧神态自若的论述:「如果你当初听我一席话,放下心中一切执念,你便可以脱离笑隆掌控,之后雄村误闯虚幻界,笑隆便无法辨识他是谁,也没法子迷惑他,如此苏雄村便可顺利走到此地,届时我便会以铁鍊替他指引方向,安全脱身,也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学岬不愿相信这番话,他想用铁鍊绞死地藏,但铁鍊却丝毫没有动作,于是化作白雾寒气,直逼地藏身躯,寒气顿时翻捲围绕着地藏,不时伸出鬼爪,想将地藏撕裂。分毫间,地藏轻松拨弄手指头,一把金钱剑自树林间彷彿电光般窜出,将学岬逼出真面目,剑尖直抵额头,只差一根毛发之宽。
    「别伤到他。」地藏抢先出口,接着从树林间走出另一人身影,是个身穿道袍的男子。
    「我来报喜讯,笑隆已被我收拾了。」此番话一出,道袍男子缓缓走到月光底下,露出真面目。他是一名中年男子,面带微笑又不失正气,举止颇有仙风道骨之姿。腰间掛着五雷斩鬼印,另一手提着一綑法鞭。
    「我早知叶兄有此能耐,只是一直缺少神兵利器。不过…我依然觉得可惜,实在可惜,笑隆若能放下执念,又何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随后地藏闭目省思许久。
    道袍男子忍不住大笑,但仍警戒着学岬,那把金钱剑依旧贴紧额头不放。大笑几声后接着说:「佛渡有缘人,也要真心愿意悔改之人才能渡。况且笑隆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幽魂,只是眾多怨念聚集,经过吸收上百血肉后练成的尸妖王。像这类的妖孽,本来就该除掉。」
    地藏问:「既然尸妖笑隆已除,叶兄从此便再无执念,此后如何打算?」
    道袍男子停住大笑,抬头看着月亮,思量许久后说:「我师父福州师曾告诫我,切勿贪小失大。结果我还是起了贪念,一时迷失自我,以至于铸下大错。当我想挽回过错时,已害了四条人命。我原本可以顺利收拾那隻尸妖,只差最后一下,却被幻术欺瞒,还赔了性命。幸好遇上高僧,让我得以潜沉修行,不受尸妖影响,如今我终于达成心愿,亲手除掉尸妖。我曾经最放不下的…是我那个蠢儿子,他心术不够正,却强行求道,以至于走火入魔,还拜尸妖为师。还有我孙女,幸好她及时彻悟,还带来了我的三样法宝。他们都曾经铸下大错,害了人命,如今都已付出代价,我也没有任何牵掛了。」
    地藏说:「叶兄从此可继续修行,终有一天能修成正道,位列仙班。」
    道袍男子大笑允诺,说完便化作一道清风,穿过林间而至天际。地藏回头看着学岬,依旧阴寒逼人,但额头上仍有金钱剑,不敢妄动。
    学岬问:「刚才那是谁?」
    地藏回应:「那正是你同学叶妍梓之祖父,叶基。话已至此,你对叶研梓是否还有仇恨?」
    学岬:「研梓…她虽然害我丧命,但她也努力救过雄村,我对她已无仇恨。」
    地藏点头,随后拿出一座地藏小石像,置于地上。随后再问:「刘晁介如何?」
    学岬:「晁介虽然没有动口动手,但他曾经知情不报,让我无法谅解,但如今他也赔上性命,这分怨念早已不再。」
    地藏再度点头,随后再拿出一座地藏小石像,置于地上。
    如今地藏面前的地上,已有六座小石像。地藏随后轻轻挥手,石像便化作沙石,隐没于地面尘土。随后说:「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执念无纠缠,一切恩怨终成空。如此放下,甚好。」
    地藏再度挥手,金钱剑也不再逼迫学岬。随后双手合十,轻闭双目说:「许学岬,这些人本不该在此赔上性命,却因你的执念而丧命,最后你报了仇恨,却害了苏雄村必须承受苦痛。你可知一切皆因果,我辈行者也无从干预。日本兵焚杀眾生造出笑隆,叶家人靠出卖眾生而发财,却不愿捐钱济世、素衣斋戒以消业障,以至于笑隆滥杀无辜,至此恩怨难解。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仇恨终成空,佛本慈悲,念眾生皆具佛性,能及时回头,无奈笑隆一直不愿放下执念,生灵涂炭。而你的选择也与笑隆的所作所为并无二致。如今笑隆已灰飞烟灭,你又该如何?」
    学岬又再度恢復到白面少年的姿态,刚才吓人的戾气尽散,不再激动,而是平静地依循地藏手势,双手合十,跪地以对:「我从没想过我的选择,会演变成今天的结局。雄村…是我最不愿伤害的人,我很…不捨他。假如让我重新来过,我愿放下执念。」
    地藏回应:「你以后不必再有任何牵掛不捨,苏雄村的苦痛只是一时,待你完全放下执念后,很快就会再见日月轮转。」
    学岬闭目落泪,频频顿首,随即幻化成一座地藏小石像。地藏起身趋前,自风中取出红巾,替石像系上。然后提在腰间,走入林间。
    月光撒落下,树林间却仍有其他人影。地藏安置好小石像后,回头对着人影处说:「你儿子已经放下执念,你又如何?」
    但人影却没有答覆,而是隐没于林内,地藏叹气以对。
    接着又有数十道人影忽隐忽现,地藏再问:「你们是否放下执念?」
    但始终没有回应。
    地藏再度叹气。
    地藏明白,只要仍有执念未消,黑巷就不会消失。他曾以为只要笑隆放下执念,便能终结黑巷,但歷经了数十年后,地藏感知到黑巷最深、最隐匿的某处,仍藏着某种难以接近的力量。地藏隐约明白,某种比笑隆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仍然隐藏在黑巷内。
    黑巷内虽然少了喘气声,却从不安寧。
    学岬的母亲依旧飘盪在黑巷内,等着梅江。
    梅江被夺舍后,也同样飘散在黑巷内,四处游荡。也许两人终有一天会碰面,也许终有一天两人会明白,彼此莫名的互相伤害,也都是无谓的执着使然。
    流浪汉叶达忠呢?捨命救人之后,因为心中坦然,了无牵掛。死亡那一刻,便跟随叶尤熙脱离黑巷境界。也许在某天月光闪耀底下,会出现在竹林内的空地里,与尤熙等手足相伴同乐。
    看似平静的无尽巷道,却偶尔在繁华街道的一隅,静静的出现,等着某人踏进。
    今日的黑巷又在等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