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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雨

    两日后,祭海大典结束,凝海涯一行人告别鮫族便离开东海,踏上了返途。
    本来姜瑜的眼力恢復如常,可以自己一匹马的,只不过手上又新划一道伤,白凝风和姜瑾安说什么也不依,硬是把她塞进了来时那辆马车里。
    「阿景,不用怕她,我跟着你们走,要是她敢中途跳车,我和你一起把她逮回来。」白凝风搭着卫景的肩豪气万千地道。
    车上的姜瑜只是无言,撩开帘子道:「我是脑子进水吗?跳车干什么,用走的回凝海涯?」
    姜瑾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白凝风自是无言以对,扬言不和姜瑜走了,气鼓鼓地上了自己的马。姜瑾安见状,只好和亲姐挥了挥手,很快地跟上去,在不远处等着队伍出发。
    「留不住啊留不住。」楚元燁瞇着眼靠在车窗边摇头叹息,「小瑜,你弟弟年岁比你小,心思可成熟多了。」
    姜瑜侧头看他,无言地冷笑一声:「那怎么能比你成熟呢,在烬尘山也一口一个小美人,居所的姑娘比你娘的弟子还多。」
    楚元燁眉梢一扬,乐道:「你这是吃醋了?放心,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回去就让她们散了,从今以后只有你一个小美人。」
    「……」
    自从认识了楚元燁,又和他把话说开,姜瑜觉得这人说话越来越没个正形了。只不过她也知道是在嘴贫,反比较常反唇相讥回去,就是说得过和说不过的差别而已。
    姜瑜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分明很好看,如今却只想爆揍一顿的脸道:「行了小公子,我要睡了,退下吧。」
    「睡吧,我给你驾车。」楚元燁笑着点头,又转过头去同目瞪口呆的卫景道,「小兄弟,我来驾车吧,你别累了。」
    闻言,卫景一脸的抗拒,手里拽着韁绳硬是不给他,可怜兮兮地朝姜瑜喊道:「姑娘,你不能这样,两个人……只能选一个!」
    姜瑜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疑惑道:「什么两个人只能选一个?你和楚元燁?」
    「哎呀小兄弟,别客气嘛,来来来你进去休息,我干活。」
    楚元燁笑着又要去拿韁绳,两人一阵鸡飞狗跳,姜瑜实在没眼看,索性便坐了回去。谁知卫景仍然一脸视死如归,坚决不从道:「不可以!你要是上来了,我家公子怎么办!」
    姜瑜本已经放下帘子,听到这话又猛地掀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和不远处的一道视线正好撞上。她静默了一瞬,别过眼睛看向楚元燁,语气微微有些不自然:「楚元燁,你好手好脚的,要不……你骑马吧?」
    楚元燁闻言看向她,露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用浮夸的语调道:「姜姑娘,是奴家不好看了吗?你真不要我了?」
    姜瑜深吸一口气,葡萄般的双眸都瞇成了一条缝,无奈地接着演道:「对,你走吧,否则像你这种空有壳子却连话都不好好说的,我迟早把你卖给人贩子。」
    楚元燁闻言不由朗笑出声,倒也没再贫了,只侧头看了不远处那人一眼,拍了拍袖子跳下车,临走前悄声对姜瑜道:「记得我说的,每月十五我去找你。」
    「知道了,给你留窗。」姜瑜点点头。
    看着楚元燁翻身上马,玄色金边的衣袍翻飞如羽,鸦黑的马尾也随风微扬,那双微微眯着,像是狐狸一样的眼睛又朝这里望过来,神色冷峻,眸光似刃,加上本就带着几分艷色的面容,姜瑜不由眼前一亮。
    然后,她看见冷着面的少年忽然朝自己眨了眨眼,咧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眉眼间好不容易藏起的欠揍便又显了出来:「小瑜,咱们回见,记得答应我的事。」
    ……
    果然这张好好的脸就不该多长那张嘴。
    玄色身影孤身绝尘而去,姜瑜方才收回视线,便见苏清允等在一旁看着自己,她莫名心虚,放下帘子很快地往里靠。
    然而在手将收回之前,忽有一滴冰冷落在手背,寒意顿时入心,牵动眸中情绪。
    「呀,入春的第一场雨!」帘子外传来白凝风远远的说话声,「完了完了,这下都得乘车了,那可得无聊死。」
    车外渐渐响起淅沥沥的声音,一滴一滴的水珠打在车顶,沿着雕刻纹路滚落下来,染湿了窗口的浅色帘子。姜瑜闻声站起,很快地掀开车帘几步跳下车,与正要上车的苏清允碰个正着,又抬眸和那双讶异的视线交匯。
    「你……要去哪儿?」
    那道清冷的嗓音夹带一丝怔愣,贴着脸庞响起,姜瑜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只是很快与他擦肩而过,顶着细雨往别院的方向一路急奔。白凝风等人见状皆出声喊她,可她却恍若未闻,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和雨滴落地的滴答,还有那颗狂跳着的心。
    回到别院,直奔内里。姜瑜一把推开那扇熟悉的门,长发和衣衫早已染上细密的水气,泛着淡淡的湿意,眼眸却仍旧明亮,几步跑向了房门前的簷下。
    她一把摘下那枚在风中晃荡的香包,指腹轻轻按在只带着几分湿濡的面上,心中生出的几分庆幸和挣扎缠绕交织,刺痛姜瑜残存的理智,剎那溃不成军。
    分明临走前答应自己什么都不带走的。
    只一阵春雨,终是拂乱了那潭年岁不动的死水,掀起圈圈涟漪,轻易不止。
    鼻尖縈绕着凌兰香,姜瑜将它紧紧握在手心里,回过身要离开,不远处那道雪色身影却驀地映入眼眸,渐渐平稳的心头又猛地一颤。
    春雨更急,滂沱而落。
    伞上凌兰半绽未开,伞下那人眼底似有微光涌动,见她望来,眉眼间的清冷之意尽藏,只馀下熹微晨光下的温柔暖意,全数落入她眼眸。
    姜瑜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想逃,却发现那人正站在门边,早已无路可退。
    雨势渐急,苏清允执伞自雨中而来,却没有踏上簷下,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站在姜瑜身前摊开手,将伞往她的方向倾斜些许,任由身后袍角被雨水浸湿,于进退两难中撑开一片安寧平和之地,笑意温柔,却带着几分姜瑜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走吧。」他轻声道。
    这场雨来得突然,除了楚元燁率先离开,不知去向以外,其他的所有人皆改为乘车而行,长长的队伍慢悠悠地往凝海涯而去。
    一声清喝,车轮开始徐徐滚动,姜瑜坐在一边,脑袋靠着窗口微瞇着眼,因为怕像来时一样又犯晕症,再不敢随便乱折腾。苏清允垂着眸坐在姜瑜边上,见她发尾还滴着水,手中的帕子便送到了姜瑜手里。
    「下着雨,天冷。」
    姜瑜撑着下巴很快瞥他一眼,摇了摇头,语气微有不自然:「不用了,我怕晕。」
    话音落下半晌,苏清允还盯着她瞧,姜瑜没办法,只好接过帕子,覆在发尾上轻轻按着,眼眸转向外头,晨曦微暖,晒得人昏昏欲睡。
    落日前,一行人到莫灵城落脚,距离凝海涯所在的樗祁城还有半日的距离。姜瑜在下车时回过头,手里还握着那条微湿的帕子,语调迟疑朝苏清允道:「这个……你还要吗?」
    苏清允望着她,神色依旧平和,「给你吧。」
    于是姜瑜便将帕子收进怀里,打伞下了车。
    这场雨持续了很久,直到隔日清晨才稍稍停歇,客栈的青砖地上满是积水,一滴滴的水珠从屋簷处滴落,姜瑜倚在廊边的柱上看着天空出神。
    「喝茶吗?」苏清允在廊下小案烹茶,眉目淡淡。
    姜瑜回过身蹲在案边,双手接过苏清允递过来的青色茶盏,心思依旧飘忽着,只闷闷道:「谢谢。」
    苏清允放下茶壶,看她垂下眼眸,一点一点地抿着杯子,神色从方才到现在一直凝着,像是有烦心事,便缓声问道:「在想什么?」
    姜瑜思绪被打断,抬头看他一眼,眸子里忽然添了几分抱怨,语调乾巴巴的,多少有些气在里头:「我在想,你哥就算了,事情说开便好,可泠月怎么会就这么放我们走,这不合理。」
    苏清允眨了下眼,眉梢轻扬,似有几分无奈,「所以,这是为什么你天未亮便来找我喝茶吗?」
    「……」姜瑜静默一瞬,「也不全是。昨晚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醒来后也睡不着,又想着泠月要是来找你,多一个人的响动至少大些,乾脆就过来了。」
    「梦里都是反的,不必放在心上。」苏清允闻言只是这么道,执杯饮了一口茶,让凌兰的味道在唇边缓缓散开,「泠月的事也不必想太多,就算她真想知道圣女之子的下落,也犯不上用如此得罪人的方式。我猜回凝海涯之前,会有人来寻我做交易的。」
    姜瑜想了想,皱起眉疑道:「既然是交易,总要有代价,你会告诉她你哥的事?」
    苏清允看了姜瑜一眼,难得露出几分较为鲜妍的神情,眸光清浅,狡黠地笑了下,「你以为呢?」
    看他这副表情,姜瑜一愣,怦跳的心又悄悄作祟,「哦」了一声旋即明白过来,「你想耍诈。」
    「并非耍诈,做生意罢了。」苏清允垂眸吹开茶沫,从容道。
    簷下茶烟繚绕,晨光暖暖,姜瑜叹了口气于案边坐下,支着下巴继续望天,可心底倒没有那么为泠月的事发愁了。眼下绕成一团无解的,是她自己的事。
    手边的茶盏又被斟满,凌兰香淡而清新,姜瑜接过又饮一口,忽然听见自客栈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琴响,悠扬温雅,却直透人心。
    她眸光一闪,回头与苏清允对望,后者眼睫低垂,很快自灵海中唤出一把白玉古琴,指尖轻动,拂过琴面上的弦,旋即流出几声冷冷琴音,与之相应。
    姜瑜不通古琴,只凑近苏清允身边,小声道:「说谁谁来,做生意的?」
    「嗯。」苏清允膝上放着琴,侧头对她解释道,「他灵力不差,小心些。」
    「这么厉害,你比不过吗?」姜瑜狐疑道。
    又一道琴音传来,这次虽仍温润,却能很明显感受到一股灵力的威压,苏清允蹙起眉朝她摇头,眸光微凝,指尖轻拂一二,也是动了灵力。
    因着自小环境差,年纪也较小,哪怕姜瑜资质好,修为仍和苏清允有些差距,如今又碰上个更莫测的,两面相衝,几乎压得她气喘不上来,更别提凝神去辨别音中辞意。
    琴声泠泠间,一隻手猛地握住姜瑜的腕,来不及多言,灵力源源不绝地裹了满身,剎时,四周的纷杂像是瞬间被抽离,耳畔无声清净,彷彿压在胸口的大石也消失无影。
    姜瑜略一定神后,心头怒火中烧,可情况不容许她多话,只得平復着呼吸低声道:「……苏清允,他说什么?」
    「听。」苏清允蹙着眉,脸色难看得过分。
    姜瑜侧耳凝神,只听见彼处又传来几个弦音。
    「圣女之子,何人?」
    苏清允一手弹拨,目光直落琴音来处,弦声骤起:「既不为其族类,何故相助?」
    那人顿了顿,琴音悠悠道:「吾与君亦不同族,皆是为利而来,有何不可?」
    姜瑜闻声朝苏清允望去,只见他也同样讶然,便轻声道:「……妖?还是灵?」
    「没有妖气,应该是灵。」苏清允挥手示意她别说话,收回了视线,「能抚琴必已化人形,这样的修为,至少百年。」
    指尖轻点,苏清允定了定神,脸色却愈渐苍白,以琴言道:「与君共利,可否?」
    琴声止歇半晌,那处才悠然道:「如何?」
    事有眉目,苏清允还要抚琴,姜瑜却一把握住那隻不住颤抖的手,慌乱之馀撞倒了案上的青色茶盏,滚烫的茶水全洒在腿上,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只脸色沉沉道:「苏清允,你够了。我不需要你护我。」
    「没事。」
    苏清允摇着头,脸色却惨白得吓人,额前浮着一层冷汗,手都快要抬不动,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好一个交易,分明是要命。
    姜瑜怒火更盛,就是再不通音律道,也明白这样的无形之物往往更加危险,尤其在灵力悬殊的情势下,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弦音响起时是否会是自己的死期,于是望向声源来处的目光也一下子冷下去,伸手在弦上重重拨了两下,虽不成曲调,却还是可用灵力直接传音。
    那是很简单的一个字——
    滚。
    几个呼吸的时间,客栈内外一片寂静。
    苏清允从震惊中回神,很轻地看了紧紧握住他手的姜瑜一眼,带着几分安抚的意思,勉强运灵拨出了几个音:「朝雪阁。」
    馀音未了,远处灵力的威压骤然消减,只拨出最后几个清脆的音调,发笑之馀还留下了姓名。
    「改日致歉,陆冰。」那人悠然道。
    ???????????????????
    【作者有话说】
    我:真正的第一美人来了!
    白容云:==?
    苏清允:==?
    楚元燁:==?
    陆冰:哼。(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