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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嘿,你都打定了主意还问我!晏子慎磨牙暗恨自己腿脚无能,竟然听人一句就老实的跟在了后头,一点架子都没有,拿出点当老爷的气势来呀。
    “要坐车还是骑马?”晏子慎反射性的问道。
    玉娘想了想,“还是坐车吧,骑马过去怪张扬的。”
    “好勒,我去叫车。”晏子慎习惯性的扬起笑脸,等走到街前才反应过来,又骂了自己几句不争气,这回真个压下嘴角吸着气坐上马车,一路保持着沉默陪同玉娘到了北门附近引虎巷里。
    那铁魁所住的宅子占地不大,不过却是巷口第一家,门前吊着艾草叶,墙角撒上雄黄粉,若不是玉娘得知这里住的是清平县混混把头,恐怕还只当是普通人家。
    玉娘这回就不用结现银了,只交代车夫几句等候一会就走了过去,扣门环朗声道:“铁魁铁老爷在家么?”
    “谁呀?”那宅门里人似乎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极不耐烦道:“我们老爷喝醉了酒歇下了,有事晚上来吧。”
    晏子慎一把拉开还要与人解释的玉娘,径直一脚飞踢了过去,把门踢得嘭嘭巨响,引得那院里慌张叫喊起来,“老爷,不得了了,外头有人闯山门哩!”
    晏子慎听着里头的动静朝玉娘得意的一挑眉,“听听,人这不就起来了。”
    玉娘躲他后头鼓掌夸赞道:“可不是,何止起来了,都要操家伙上了吧。”
    这踹门的劲,不知道的还以为铁魁欠了晏子慎几千两银子赖账不还呢,不然何至于这么大的火气。
    大门拉开,里头涌出四五个持棍大汉,凶神恶煞围着晏子慎与玉娘两人,铁魁阴沉着脸握一柄柴刀从内走出不客气道:“是哪个屎尿兜不住的跑卵子,敢来我这里找死。”
    晏子慎将玉娘护在身后,闻言冷笑了一声,十分不客气道:“铁魁,怎么?难道你连我也不认得?”
    第162章 第二更
    铁魁闻言,睁开醉眼惺忪的眼睛猛的一瞧,脸上挤出笑来,“哎呀,是晏老爷呀,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快快快,把东西收起来。”
    他赶紧弃了柴刀,又示意人让开道路,自己殷勤的上前迎道:“晏老爷怎么突然来我这里,快请进。”
    晏子慎倨傲的点了下下巴,只鼻子里嗯一声就领着玉娘往里走去,那副公子哥的气派实打实的做足了模样,唬住了人,便是玉娘也征愣了一下,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晏子慎了,那全然不把底下人当人看的姿态,还真差点叫玉娘忘记,晏老爷后头还站着个人。
    是了,朱浔虽然死了,可他先前旗下的官可还在,晏子慎他干爷爷也还活着,这样的背景在长安顶多算是围观群众,可在清平县城,在这些混混里头,那可就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了,怎么不叫他们客客气气呢。
    狗仗人势,不对,狐假虎威的玉娘就这么借着晏大老爷的光,顺顺利利进了铁家门,问起了铁魁话。
    “卖人,还是六年前的?”铁魁犯了难,这也太久远了,“我哪里记得住呀。”
    没等玉娘开口,晏子慎就不耐烦的敲着桌子,“不记得了就去问记得的人,难不成你手底下的人都是糊涂蛋,连外头来这做生意的都记不住人?”
    说来奇怪,晏子慎越嚣张,铁魁反而越热情,连连点着头就道:“是是是,我这就找人问去,晏老爷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才见,铁魁带进来个与其他人体型完全不同的消瘦中年人来,穿着青布衣衫,与晏子慎介绍得意道:“这便是我们这里的算盘珠子,他是管账的秀才,记性比我们好得多,晏老爷有什么想问的,只需要问问他就是了。”
    晏子慎没开口,玉娘做主客气的询问起他来道:“不知这位先生,还记不记得六年前私牙在咱们清平县城卖了几个丫头,里头可有八岁的女童吗?”
    那中年人倒不似铁魁那样谄媚,见着玉娘开口问话,他也没有任何慌张,只从怀里取出本泛黄的帐簿来略翻一翻,就平静的回答道:“六年前卖女的有二十一个,自卖的八个,家卖的四个,拐子转手私牙卖的有九个。”
    “其中年龄相近的倒是真有,确实有对夫妻交托私牙两个女童卖身,他们俩倒是老实,给了私牙费用后,还实打实的交了我们过路钱,所以我还依稀记得。”
    “哦,”玉娘亮了眼睛,“那先生还记得她们把人都卖到哪儿了吗?”
    “这自然记得,若是这都记不住,那人后头赎身,这见证钱我们可怎么收呢?”那中年人似乎讽刺了一句,又似乎不是,依旧态度淡定的点着头,闭上眼睛想了想就开口道:“他们俩卖了姐妹两个,一个年纪大些长得一般的,叫寡妇院买去做了丫头,另外一个生得倒还好,被喜春来买去了。”
    “喜春来?是百花十街上的喜春来金家吗?”玉娘紧张的又验证了一遍。
    “真是,是她们家金妈妈挑的人,眼光高得很,花钱也爽快,五两银子买的这丫头,加上三两七钱买的那个,当时买路钱就交了我们二百六十文呢,没记错。”中年人笃定道。
    同样是六年前被卖,差不多的岁数,原来玉娘才是五朵金花里最便宜的那个,李妈妈还真是会挑人。
    玉娘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卖价,赶紧追问那中年人道:“那你还记得那对夫妻长什么模样吗?男女可有什么显著特征?他们现在住哪?”
    那中年人摇摇头,“这对夫妻谨慎得很,来我们这里卖过一回之后,接下来二三年就不往县城做买卖了,况且当时他们来时都用布蒙了头脸,就是那两个孩子也不知是灌了药还是哄睡着了,装在筐子里头交付给私牙,行动举止都小心得很,哪里就能认得出来?”
    这回可遇见高手了。
    玉娘心想,连一点儿特征相貌都不泄露,可见他们夫妻二人有多仔细,这样的人物想轻易找着可难呐。
    不过,至少能找出银花确实是六年前被卖的,以及卖她的是对夫妻,这就算是有进展了,玉娘见那书生账本做的仔细,多问了一句,“那可有她们卖时的岁数吗?”
    要是知道这个,哪怕找不着拐子,也能确定银花的身世。
    “这个自然,那花娘鸨母们买丫头,哪个不是在我们面前做个见证的?”中年人指着那账簿有些自得,“一条条一件件,我可全都记在了上头,喏,这写着呢,八月十七日,迎春巷喜春来买九岁女,收银一百六十文,寡妇院卖十一岁女,收银一百文。”
    这岁数一说,当即就把玉娘原本兴奋的内心给浇了一大盆凉水,九岁,六年前,加起来正好是十五岁,同吕娘子说的十四岁足足差了一年的岁数,年纪完全对不上。
    明明就只有金家的年纪相近,可为什么岁数就是不一样呢。
    玉娘大为困惑,连回到家门口时神情都十分的凝重,这个谜团不解开,她眉头恐怕一时半会没法平,这叫玉娘心里怎么也琢磨不过来,就差一岁,可问题是,就差了一岁。
    等着下了马车,福娘过来与玉娘道:“你去哪里了,喜春来红花姐才刚过来,见你不在就回去了,说明儿再来。”
    她怎么来了?
    玉娘有心想现在过去问个清楚,可奈何她这一天来来往往的实在太多趟,便是坐的是马车,身子也有些僵硬难熬,只得回房给了晏子慎花鸟场那边的小宅子门钥匙,叫他骑着马先在那边住下吧,门房终究不是他能睡的地方,就是他愿意,老牛也难受,还是去小宅子里头安家落户吧,反正也是他花的银钱。
    晚间送走晏子慎,清晨迎来金红花。
    次日一早,红花就上了李家门,表情犹犹豫豫的同玉娘道:“我也不知该不该和你说……这件事我想了许久……先前多亏了你们让功,才叫谭老爷记了我的好,银花也是我妹妹,嗯……我想着……到底还是该把这件事和你说清。”
    “银花的岁数其实不是十五……是十四。”
    这话犹如一道闪电,刹那间劈开了玉娘的脑海,叫她紧锁了一夜的眉头咔的一声断开锁链,连上了思路,玉娘一脸惊讶的看着红花,“可银花一直说她是十五呀。”
    “这倒没错,她确实记着自己是十五,这些年往外也都是这个岁数。”红花比银花大了许多,当初金妈妈买银花时,红花就已经在喜春来呆了三年了,学的进度也快,又是打小养大的,所以金妈妈把红花当大人使,红花还记得那私牙领着人过来时和妈妈说得话,“银花当时确实才八岁,是我妈故意改口,让她说自己是九岁的,大了一岁,也好早出门子接生意。”
    “再有……”红花揪着手里的帕子,不知该不该说,可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又想到武家的做了大官,昨儿谭塨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艳羡的话语,还是下了决心,“再有,银花是私牙卖的,不知晓背景家世,乱了岁数就是真有亲娘来找,对不上年纪也认不了孩子。”
    这下全明白了。
    玉娘恍然大悟,先前是她犯了知见障,以为银花同她一样的好记性。自己是穿过来的,成年人的记忆,所以记得当初的事,可银花才七八岁的孩子,哪里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玉娘觉得银花口里说的都是真的,却忘记了她记着的也未必是真的。
    既然如此,玉娘举一反三,“连年纪都可以弄混,那先前的片段记忆呢?会不会也有问题?”
    第163章 辨认
    玉娘这会儿所有的猜测,到最后都得落到一个点上——那就是银花到底是不是吕娘子的亲生女儿。
    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那些猜测始终都没有办法得到实证。
    现在银花那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毕竟她自己就坚信自己个的记忆没出过错,这几年反反复复念着那首童谣坚持下来的。
    玉娘觉着,还是得请吕娘子来一趟,若她真是银花的亲生母亲,该认得银花才对,世上哪有认不出女儿的亲娘呢,那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了肉呀。
    玉娘谢过红花这次的坦言,若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陷入这固有思维多久才能醒悟,“红花姐,要是银花真认回了亲娘,我叫她给你磕头。”
    红花轻摇着头苦笑,“我也不为磕头才来的,只是不知道我这回过来和你说,究竟是对还是错。你们要找就快些找吧,我妈想着这个月就给银花点蜡烛呢。原先只在县城里找,可见着先前福娘和荣娘的事,我妈心里的想头就有些大了,想着带银花往去河东府里闯一闯呢。”
    “到了那儿,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这样一说,时间便紧迫起来,在清平县城,玉娘还算有人脉有消息渠道有势力,可要是到了河东府城,她就该抓瞎了。
    即便是有晏子慎,可说实话,玉娘倒也不是故意贬低,实在是实情,一个太监的干孙子在府城恐怕还算不上一盘菜,顶多算是从小虾米往上跳几级,变成小鱼小虾的,府城里达官显贵不在少数,谁背后没人。
    玉娘托红花回去后与金妈妈说一声,正午是李娘子儿子的满月酒席,她那边的银花也接了帖子要去的,不如就在李家聚集了,大家一起过去。
    红花有些为难,“我妈可未必能叫银花过来。”
    玉娘笑道:“你只和她说,这是你偷听李妈妈的话才想的主意,原本我妈只叫了宋家小七过来一起过去的,并没有提及银花,还嘱咐要瞒着人呢。”
    只要红花把这句话一说,保管金妈妈就顺顺利利的把人给送来,毕竟李妈妈的鸡贼在十街是出了名的,她手底下的闺女又各个出挑,早有人盯着想学手段了。
    果不其然,金妈妈一听李妈妈只叫了宋院的人,并没叫她,当时就怀疑起李妈妈那大胖的肚子里藏的什么鬼主意,不成,不成,明明都是一条街上的,怎么还分个亲疏远近,她当初也交了钱呀。
    “银花,你也过去,省得分开了叫人看着好似咱们几家不齐心,花街里边各家院,可出了街,咱们就是一条的,你也该跟她们一同去那酒楼。对了,我听说武老爷先前对李家老五有些想头,你到时候就挨着她坐,学机灵点。”
    银花咬着嘴唇,不大想答应,既然人瞧上了玉娘,她巴着算什么,难不成还要二女抢一夫的。
    金妈妈见银花不吭声,气得揪着她耳朵训道:“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银花勉强点着头,右手捂着耳朵揉搓,“我都听您的。”
    话是这么说,可银花打定了主意,等到了酒席上,她就当自己来迟一步,躲到末座那去,当着众人,妈妈总不至于叫自己硬挤出个位置坐吧。
    及至到了李家院,银花才发现原来玉娘今儿不打算过去,合着她妈空惦记一场。
    “你不去呀?”银花心痛道,那她耳朵可就白受罪了。
    “嗐,我昨儿跑了一天,又骑马又坐车又跑步的,这会儿腿肚子还打哆嗦呢,出门都费劲,哪还能去参加席面呀。”玉娘指着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叫苦,见着银花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按住人道:“正好,我昨日新得了一瓶蜜酒,可稀罕了,是拿蜂蜜酿的呢,听说能养阴润肺、清热化痰,你尝了这个,到时候宴会上好唱曲的。”
    “真的?”银花满怀期待,不自觉就坐了下来,想尝尝这难得的蜜酒,她还从没听说蜂蜜也能酿酒的呢。
    “可不是,二十两银子一壶呢,比金子都贵,金盏,你去我里屋柜子里倒一盏来让银花尝尝。”玉娘吩咐人道。
    金盏听见价钱,小心翼翼倒了一杯亲捧着过来,刚准备递过去,福娘悄悄一伸脚,把金盏绊倒往前一扑,手里端着的酒当即就撒在了银花身上,黏黏糊糊,滴滴答答,把一件好好的红纱罗裙给弄脏了。
    金盏吓得要哭,银花却连瞪她的功夫都来不及,只着急道:“这可怎么好?”这是金妈妈特意替她新做的一身,现在弄脏了,回去一定要被骂。
    “没事没事,”玉娘安慰着人,叫福娘带了金盏与其他人出去,自己看了看银花身上一比划,劝慰她道:“正好我今儿不过去,先前我妈替我做的那身红裙子还没穿呢,你去我屋里把身上擦一遍,再换上那一套也就是了。换下来的衣裳我这里赶紧用酒洗了,拿熨斗一烫,等你回来换上这套再回家去,金妈妈准瞧不出来。”
    银花慌乱之下见玉娘安排的如此妥帖,连忙点头答应。
    玉娘便叫鲁婶准备热水,自己亲自提了一桶到里间屋子,将衣裳备好掩了里屋门,让银花自己一个人在里屋梳洗打扮,换身裙子。
    因为前头着急的缘故,银花额头满是汗,玉娘索性叫她顺便把脸也洗了,自己等会亲自为她上妆。
    等着银花擦洗了全身重新换上衣裳,干干净净露出脸来不好意思的走了出门,玉娘这才头一回见着银花的素颜。
    金妈妈和李妈妈养闺女的方式不同,李妈妈略宽松些,不出门就随花娘们自己打扮,爱素面朝天就素面朝天,爱涂脂抹粉就涂脂抹粉,只要出门别这样就行。
    金妈妈管教则更严格些,甭管花娘是在家还是出门,脸上都要带着妆,描眉敷粉抹红画花,一张脸打从起床起,就得收拾好见人,也就是这会,银花全都卸下来之后,玉娘才算见着她的真面目,仔细看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血缘关系,她倒觉得银花那张脸真和吕娘子有些相像。
    玉娘根据银花的特点,将她好好装扮了一番,作为赔罪,还将自己首饰匣子里某位不知名姓的老爷塞进去的几样精巧首饰,都插在了银花头上,叫她今日去那席面上出一回风头去。
    见玉娘这样,到末了,银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受不住玉娘又是簪钗又是耳坠,又是玉镯又是戒指的,无奈道:“金盏那小蹄子毛手毛脚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先前也不是没挨过,还不是饶了,你怎么这样郑重其事?”
    “这有什么,这不是想着替你撑一撑场面。”玉娘笑道,她先前也想这样打扮一回福娘,好过过真人娃娃的瘾。
    只可惜福娘嫌疼不肯戴许多,还是银花好,满头珠翠也乖巧的坐着,不说一声受不住的,由着玉娘可劲的打扮。
    坐着的人高兴,站着的人也高兴。
    既然如此,银花望着镜中的自己,认真的抿嘴道:“你放心,等我过去,一定好好唱一首,连带着你的份儿一起挣回来。”
    她还记着金妈妈说的小武那档子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