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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李妙娘与温淑云的相似恰到好处,温淑云身上不止有那些美好的优点,可偏偏李妙娘只挑她的优点像着。
    比如温淑云是个过于克己复礼的人,她有矜持与温柔,但更多的是克制与疏离。以至于一起长大的十多年里,梁青巧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热情与爱去靠近她融化她,才勉强成为她的知心人。
    事实上,很多时候梁青巧甚至都不知道温淑云究竟将她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
    她深刻记得有一年中秋。以往她们两家是不来往的,可那年不同,那年金陵有位贵人大寿,赶上这样一个好日子,便大操大办起来。
    彩灯辉煌间,院子里一排排都是等着送贺礼的客人。小小一个金陵的人物难得齐聚一堂,梁青巧跟在她娘和她姐姐身边,左右张望着周围数不尽的生面孔,一旦见着几个眼熟的,便跟中奖了似的挤眉弄眼冲着人家打招呼。
    梁青巧童年有过许多朋友,但都是和她爹政见一般的官吏家的孩子,那阵子她爹被贬,她便没了朋友,一个一个招呼打过去,女孩的脸上尽是为难。
    人情嘛,她懂的。她讪讪收回手来,也不再说。终于看见人群里的温淑云,这才雀跃起来。
    她兴奋地与那人挥舞着手臂,可温淑云看了眼她,只微微一笑,便同家人走开。
    她们之间系因幼时温淑云对她的主动示好开始的。髫龄的温淑云还算坦诚,再怎么害羞也会说两句喜欢她。而她也受用。梁青巧喜欢跟喜欢自己的人玩儿,知道温淑云待她好,便更好更好地还回去。
    后来她们逐渐长大,温淑云的性情变得益发内敛,她不再同她说喜不喜欢之类的戏言,甚至时常与她疏离着,找她便说忙,说家里有事。
    那年梁青巧十一二,正值豆蔻,已经懂得一些人与人之间微妙的世情。然而不论温淑云怎么疏离,她总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觉得温淑云待她比其她人要特别许多,于是不断靠近的人成了她,时常千恳万求只为与她见上一面。
    即便到了眼下,她也只能告诉自己:人情嘛,她懂的,温淑云只是碍于场合与身份之别罢了。
    与主人家恭贺毕,梁青巧便假借无趣从家人身边躲开,来到僻静的池塘边上抱膝蹲在那里。
    今日的温淑云粉雕玉琢得像个瓷娃娃。她们温家也有其交好的家族,几个她不认识的姑娘簇拥着温淑云,而她远远看着,只觉整个儿心口都酸了起来。
    可她毫无办法,毕竟从一开始高攀的人就是她。小时候也就算了,如今她们都已长大,外人看在眼里,更觉她真是好没眼色,非要这样粘着温家的小姐。温淑云磨不过她,这才勉为其难与她做这样一场朋友。
    究竟为什么喜欢她不知道,细细想来才觉得自己简直没出息。
    温淑云过去时常说她这样性情的人招人喜欢也招人恨,这句话一点没错。如今家里不济了,才一会儿功夫,那些与她作对的世家子弟得意了,非得在这样的日子里找她岔。
    周围灯光杳然,影影绰绰中,几个人踏着琐碎的窸窣声,没皮没脸地围拢过来,说上回可是被你害得不轻,竟敢让我如此在众人面前出丑,你说,这笔帐应该怎么算?梁青巧本就沉郁,便一句一句狠狠骂回去,说你活该,死肥猪,你应该怪自己技不如人。她已经记不得当初他们是因的什么事情起争执,只知道本就暴脾气的她三言两语便气得与对方动起了手脚,动静闹大了,连温淑云也看过来。
    也不明白自己发的什么疯,察觉温淑云的视线后,心中莫名发起一股狠来,手下猛然用力,将人往池塘推去。
    扑通一声,推完就跑,跑出去几步又神使鬼差回头看,远远看见温淑云依旧只站在原地看她,像旁的那些客人一般看她的笑话。
    霎时,她只感觉浑身一凉,周围一切的声音皆消失远去。
    那几个混球追过来,趁她发呆的间隙也将她推往池塘。
    回到家后,她被她娘抓去宗祠跪了一整宿,加上身上受了凉,第二天就发起高烧。那时烧得死去活来的她曾在心里暗下决心,从今往后定要与温淑云一刀两断。
    转过天,院中的杏花开了,陶乐芝差梨枝支会她上门赏花。
    “又是赏花,这春天的花多了去了,怎的还要天天赏?”梁青巧如此回复梨枝。她知道,差使梨枝的人其实是温淑云,大家闺秀总有相同的诗意与情趣,陶乐芝一个大俗人哪懂这些。
    “可、可是陶姑娘说……”小丫鬟说不来谎话,磕磕巴巴急红了脸。
    梁青巧照旧不留情,直言一声:“不去。”就懒在炕上怎也不动弹。
    她看不惯温淑云这样故作矜持。以前如此,如今也如此,总要拿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方罢休,简直恶心人。
    那头梨枝拿了话,只好讪讪地垂头走了,这边梁青巧想想已有几日没上棋社,用了午膳,便落落拓拓出门去消遣。
    棋社掌柜是位三十来岁体态风流的姐姐,名唤邬玉珠,生得一双精明吊梢眼。此时店内又有客人因棋局吵起来,常有的事,她一壁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一壁与客人道:“棋艺不精就说棋艺不精,便是打起来也不算有本事。”
    虽说市井之地,可棋手自觉也有其气性,要说棋艺不精,认了,要说棋品不好,那可不能忍,于是坐下来又下上一局,非要与对方分个高低不可。
    这厢梁青巧踏进门来,便是下棋的也停了动作,回头问她道:“哟,许久不见梁姑娘了。”
    “闭嘴,下你的棋去,梁姑娘也是你能叫的,叫小姐!”掌柜摇着扇子从柜台后迎出来,笑看了她一番,说:“来了啊,给您备了一些糕点,您若不嫌弃便用一些。”
    “劳烦姐姐惦记。”梁青巧递上几粒琐碎银子,风般提裙上楼。
    以往一旦下起棋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可今天不知怎的,连输两局却才过了半个时辰还不到。看看窗外天色,太阳动也不动,跟钉在外头天上似的。
    梁青巧无端气闷起来,将指尖的棋子一撂,“不下了。”
    周围有人讪讪地道:“梁小姐今日不在状态啊。”
    与之弈棋的人更是心急如焚,众人皆知这位主子下得痛快才愿意拨散钱财,好不容易今日轮到自己,可看她这副脸色,算是没戏了。
    “闭嘴,你们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是、是……”
    众人方才退出去,忽见楼下小厮匆匆探入厢房之内,“梁小姐,楼下一位姓温的姑娘求见。”
    “姓温的姑娘?该不会是……”周围的嘀咕声道,“闭嘴!难道金陵就那一户姓温的姑娘不成!”
    梁青巧一怔,凝神片刻,与小厮递了一句话。
    一楼大堂,小厮匆匆跑来与邬玉珠耳边道。
    邬玉珠听毕,笑靥如花看向温淑云,“温姑娘,梁小姐说她困了,叫您在此等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