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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7 章

    老舍代表作(中国现代文学百家系列) 作者:老舍

    第 107 章

    心里真像有一千条小虫爬扰那么痒痒触触的难过。但是我不能破戒,怕走背

    运。其实背运不背运的,都是日后的事,眼前的罪过可是不好受呀!硬挺,

    只有硬挺才能成功,怕走背运还在其次。我居然挺过来了,因为我学过徒,

    受过排练呀!

    提到我的手艺来,我也觉得学徒三年的光阴并没白费了。凡是一门手艺,

    都得随时改良,方法是死的,运用可是活的。三十年前的瓦匠,讲究会磨砖

    对缝,作细工儿活;现在,他得会用洋灰和包镶人造石什么的。三十年前的

    木匠,讲究会雕花刻木,现在得会造洋式木器。我们这行也如此,不过比别

    的行业更活动。我们这行讲究看见什么就能糊什么。比方说,人家落了丧事,

    教我们糊一桌全席,我们就能糊出鸡鸭鱼肉来。赶上人家死了未出阁的姑娘,

    教我们糊一全份嫁妆,不管是四十八抬,还是三十二抬,我们便能由粉罐油

    瓶一直糊到衣橱穿衣镜。眼睛一看,手就能模仿下来,这是我们的本事。我

    们的本事不大,可是得有点聪明,一个心窟窿的人绝不会成个好裱糊匠。

    这样,我们作活,一边工作也一边游戏,仿佛是。我们的成败全仗着怎

    么把各色的纸调动得合适,这是耍心路的事儿。以我自己说,我有点小聪明。

    在学徒时候所挨的打,很少是为学不上活来,而多半是因为我有聪明而好调

    皮不听话。我的聪明也许一点也显露不出来,假若我是去学打铁,或是拉大

    锯——老那么打,老那么拉,一点变动没有。幸而我学了裱糊匠,把基本的

    技能学会了以后,我便开始自出花样,怎么灵巧逼真我怎么作。有时候我白

    费了许多工夫与材料,而作不出我所想到的东西,可是这更教我加紧的去揣

    摸,去调动,非把它作成不可。这个,真是个好习惯。有聪明,而且知道用

    聪明,我必须感谢这三年的学艺,在这三年养成了我会用自己的聪明的习惯。

    诚然,我一辈子没作过大事,但是无论什么事,只要是平常人能作的,我一

    瞧就能明白个五六成。我会砌墙,栽树,修理钟表,看皮货的真假,合婚择

    日,知道五行八作的行话上诀窍……这些,我都没学过,只凭我的眼去看,

    我的手去试验;我有勤苦耐劳与多看多学的习惯;这个习惯是在冥衣铺学徒

    三年养成的。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我已是快饿死的人了!——假若我多

    读上几年本死啃,像那些秀才与学堂毕业的人们那样,我也许

    一辈子就糊糊涂涂的下去,而什么也不晓得呢!裱糊的手艺没有给我带来官

    职和财产,可是它让我活得很有趣;穷,但是有趣,有点人味儿。

    刚二十多岁,我就成为亲友中的重要人物了。不因为我有钱与身分,而

    是因为我办事细心,不辞劳苦。自从出了师,我每天在街口的茶馆里等着同

    行的来约请帮忙。我成了街面上的人,年轻,利落,懂得场面。有人来约,

    我便去作活;没人来约,我也闲不住:亲友家许许多多的事都托咐我给办,

    我甚至于刚结过婚便给别人家作媒了。

    给别人帮忙就等于消遣。我需要一些消遣。为什么呢?前面我已说过:

    我们这行有两种活,烧活和白活。作烧活是有趣而干净的,白活可就不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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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糊顶棚自然得先把旧纸撕下来,这可真够受的。没作过的人万也想不到顶棚

    上会能有那么多尘土,而且是日积月累攒下来的,比什么土都干,细,钻鼻

    子,撕完三间屋子的棚,我们就都成了土鬼。及至扎好了秫秸,糊新纸的时

    候,新银花纸的面子是又臭又挂鼻子。尘土与纸面子就能教人得痨病——现

    在叫作肺病。我不喜欢这种活儿。可是,在街上等工作,有人来约就不能拒

    绝,有什么活得干什么活。应下这种活儿,我差不多老在下边裁纸递纸抹浆

    糊,为得是可以不必上 “交手”,而且可以低着头干活儿,少吃点土。就是

    这样,我也得弄一身灰,我的鼻子也得像烟筒。作完这么几天活,我愿意作

    点别的,变换变换。那么,有亲友托我办点什么,我是很乐意帮忙的。

    再说呢,作烧活吧,作白活吧,这种工作者与人们的喜事或丧事有关系。

    熟人们找我定活,也往往就手儿托我去讲别项的事,如婚丧事的搭棚,讲执

    事,雇厨子,定车马等等。我在这些事儿中渐渐找出乐趣,晓得如何能捏住

    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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