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节
东郭先生 作者:葛伯生
第17节
对孟老爷子报告自己的近况和未来打算，然后在俯首帖耳听孟老爷子的教诲或者训斥。
也会有人上门来拜访，但大多怀有心事，说出的吉祥话，递出的新年贺礼，都承载着重重的心思。
“孟家的年是大户人家的年，”孟肖彦对郭齐玉说，“是一个吃不到饺子，看不成春晚，也不能放烟花，但每个人都必须笑得很开心的年。”
他说完后，只听见郭齐玉极轻极轻的呼吸声，良久，那边传来低低的安慰，算不上安慰，郭齐玉说：“以后你就习惯了。”
那一瞬间，孟肖彦几乎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了，郭齐玉在暗嘲他自讨苦吃，在讽刺他自作聪明，在挖苦他作茧自缚……
惶惶一瞬，他回过神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郭齐玉却已经又转移了话题，说起几天后孟肖彦回来后的安排。
……
“你现在就算着过年了，”孟肖彦望向他， “你想去哪儿？”
郭齐玉抱起收拾好的衣服，“现在还早呢，才上半年，秘密啊！”
孟肖彦也就不再追问，看着男人沾沾自喜的样子，恐怕是去年过年就已经计划好了的。
下午，孟肖彦强行要跟着郭齐玉一起，誓要将他送到机场。
“万一在路上，磕着碰着了怎么办？”郭齐玉把住车门，不要他送。
孟肖彦瞟了眼站在一旁如临大敌的管家，突然抱住郭齐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你不让我送你，我明天就能自己飞到w市去。”
“……”
郭齐玉受了这威胁，也跟着瞟了严肃沉默的管家一眼，只是多了好几分心虚。
“送，送吧……”
他低着头，都不敢大声说话。
管家紧抿着嘴，心里虽然也十分不同意，但也知道只要郭齐玉一松口，便是谁也拦不住孟家的小少爷了。
孟肖彦得意地翘着腿，头枕在郭齐玉的腿上，从下往上看，郭齐玉的下巴微微昂起，头转向一边，正专注看着窗外的风景。
“你在看什么？”他问。
“唔，感觉a市每一天都不一样，变化很大。”郭齐玉无意识地在他脸上轻轻摸着，像是在摸小猫一样。
孟肖彦也倒着往窗外望，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座高吊，“这些，要不了多久就建起来了。”
“像是在搭积木一样。”郭齐玉接道。
孟肖彦笑了起来，“不过这样的城市，才会有更多的机会，更广阔的天地。”
郭齐玉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小北，这是你的机会。”
孟肖彦有些兴奋的情绪一下冷静下来，他伸手按过郭齐玉的后脑勺，逼他低下头，看向自己，他说道：“我不是说我，我是在告诉你，这是你的机会，你还这么年轻，你不要……”
孟肖彦说不下去，不要为了他屈居在w市小小的角落？
他说不出口。
郭齐玉却不在意地笑笑，摸摸他的脸，手指滑过孟肖彦挺直的鼻梁，“小北，有些事没有那么简单的。”
他的学历，他的资历，他自身的能力，都达不到在这座城市生存的资格，更何况，当一个人偏安已久，有些思想有些行为就早被同化禁锢了。
他知道小孩儿想要他到a市来，但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离他更近一些。
这是孟肖彦的私心，只是他不会去点破罢了。
他不点破，也不会同意。
孟肖彦终究不是郭小北，他是九天之上的鹏，北冥之中的鲲，断不该和他这种鱼虾混杂在一起。
孟肖彦会越飞越远，他只需要在原地候着，过好自己的日子，知他平安喜乐，就已足够。
鲲不应求鱼，许游北海之诺，鹏不应迫鸟，承上扶摇之言。
郭齐玉朝他笑笑，让他不要生气了。
“你以后越来越忙，我以后或许就越来越闲，”郭齐玉安慰道，“我就来看你。”
“就来看我？”显然不能满足小孩子的心思。
郭齐玉却只是点了头，不再多作承诺。
在机场，孟肖彦赖着郭齐玉，差点误了飞机。
“你下飞机后第一件事，就是和我打电话！”孟肖彦强硬地要求道。
“好，好，”郭齐玉看了眼时间，真的有些急了，“快放手吧，来不及了。”
孟肖彦垂下眼，有些不情愿，“我的腿肯定还要很久才会好，你记得周末过来看我。”
“好。”
孟肖彦见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记得给我打电话。”
郭齐玉朝他摆摆手，往检票口走去。
孟肖彦站在原地，头上，手上，腿上都裹着纱布，在人群里看上去有些突兀，有些滑稽。
他却只专注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一直追逐着，追逐着，直到那人被淹没在人群里……
“小北！”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孟肖彦一愣，只见那人转过身来，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笑着朝自己挥手说再见。
孟肖彦只觉心脏被一拳重击，有窒息般的紧缩感，他身形微微一晃，身旁的司机见状赶紧扶住他。
他却又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稳了，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见那人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做了一个“再见”的口型。
他这才想起，他们连“再见”都忘了说。
郭齐玉站在也是走到一半时突然想起，于是又倒转回去，意外地看到孟肖彦还站在原地。
浑身都是伤，被白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实在有些搞笑，他挥手，喊了他一声。
似乎在喊出口的那一刻，就笃定了小孩儿会听见。
果然小孩儿看见了自己，他赶紧朝他挥手，说了声刚才忘记了的“再见”。
小孩儿似乎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对他做了个口型。
郭齐玉其实没看清楚，即便只是做个口型，他也感受到了小孩儿故意的含糊。
但他满意地转身离开，又匆忙跑去准备登机。
过了很多年，郭齐玉深夜梦回，他好像就站在孟肖彦的对面，很近的距离，孟肖彦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
梦醒，他突然意识到，孟肖彦说的是“我爱你”。
☆、第四十五章
回到家时，郑青好像出门了。
看着有些乱的沙发，郭齐玉才想起今天郑青好像是要去医院做检查。
他挠挠头，放下行李，开始收拾屋子。
郑青回来时，穿的是宽松衣服，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是一位怀孕的母亲。
“郭哥回来了？”郑青知道他今天要回来，特意去了超市，买了些菜。
郭齐玉赶紧接过来，“你小心一些，不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挤到你了怎么办？”
郑青不答，问道：“小北腿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我也没待多久，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有得他受，”郭齐玉将菜提进厨房，洗了洗手，准备做饭。
郑青走过来，“郭哥，待会儿能和你商量件事儿吗？”
“好啊，你要说什么？”
“吃完饭再说吧，”郑青走过来，帮忙洗菜，“郭哥，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郭齐玉笑笑，“都是朋友。”
两人简单吃过饭，郭齐玉还在厨房给郑青炖了一只乳鸽，这才走出来，郑青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桌边，很郑重的样子。
郭齐玉有些奇怪，“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郑青眼眶瞬间红了，她摇摇头，“郭哥，我这种人不值得的……”
“不值得什么？”
郑青捂着嘴，不肯再说。
郭齐玉微微皱眉，“你是我的朋友，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郑青呜咽了几声，似乎费了很大力才压住喉咙里的哭音，她不停地深呼吸，以期自己能够迅速平静下来。
郭齐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劝慰道：“你现在是孕妇，孕妇的情绪不能这么起起伏伏的，你，今天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郑青手放在腿上，手指死死绞着，最后还是点了头，“郭哥，我又碰到他了。”
“怎么？”
郑青始终不肯说自己是怎么碰到罗简的，只是说：“他问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去做手术，想以后生下孩子去找他。”
“他怎么会这么想？！”郭齐玉拍了一下桌子，义愤填膺。
郑青却垂下眼，轻声道：“这不怪他的，我以前，就是这么想的。”
拍桌子的手还在微微发疼，郭齐玉有些懵了，“啊？可那是你的孩子，不是……”
不是用来复仇的工具，也不是为自己谋利的物品……
郑青捂着脸，不住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郭哥，我现在不那么想了，不那样想了。”
她抬起脸，很认真地看向郭齐玉，“郭哥，我今天也这么跟他说了。”
郭齐玉感到庆慰，“你怎么说的？”
郑青却又支吾了起来，眼神有些躲闪，“郭哥，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其实不是今天，我是，我已经想了很久……”
“什么？”
郑青突然站起来，捉住郭齐玉放在桌上的手，上半身微微低伏，让自己的肚子尽量不要挨着桌子。
郭齐玉被郑青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想郑青手劲极大，他怕伤了郑青没敢用力挣脱，却还甩不掉了。
“阿青，你，你这是……”
郑青落下泪来，“郭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爸妈因为我出了这事后，就再也没管过我，郭哥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
“你，你说这……”
“郭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感动，”她死死握住郭齐玉的手，眼泪一颗颗砸在桌子上，“我，我心里，其实早就，早就……”
“早就把你当作我孩子的爸爸了！”
郑青的话宛如一道惊雷轰然落下，直轰了个郭齐玉身心焦裂，震得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抖着嘴，一脸惊异。
“实不相瞒，郭哥，今天碰到他的时候，我也都这么说的，”郑青好似没看见郭齐玉惨白如纸的脸色，兀自说道，“我告诉他，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你才是孩子的爸爸。”
她神色平静，又慢慢松开死死抓住郭齐玉的手，坐回去，望着一边的地板，“郭哥，我真的，真的没办法了。”
“我怕我当时不说这些，他会直接拉我到医院去，”她转过头，看着依然不可置信的郭齐玉，“郭哥，你知道的，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唯一的孩子！”
郭齐玉愣愣地点头，总算回过神来，十分为难，“可，可我也不是孩子的爸爸啊……”
“我知道，”郑青咬了咬唇，“郭哥，我刚刚说过的，你对我这么好，我早就把你当作孩子的爸爸了，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依靠，我怎么都报答不了的。”
“我，我也不是要你的报答。”郭齐玉连连摆手。
直到现在，他其实还没怎么弄清楚郑青的目的，他只是隐隐觉得郑青还有话要说。
“郭哥，我真的，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了，”郑青望向郭齐玉略显慌乱和疲惫的眼睛，“除了我这个人。”
“吱——”
椅子在地板上划过刺耳的声音，郭齐玉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神情淡漠的郑青。
“阿青，这，这不能的！”
郑青却神色一变，有些黯然，带着自嘲的语气，“郭哥，我自己也知道说出这些话很过分，你也不可能答应我，是我不对，以前那样对你，现在却又提出这样的要求。”
郭齐玉沉默不语。
郑青却哽咽着，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短信页面，放在桌上，“郭哥，你看看吧，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郭齐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耳边是郑青极力抑制的哭声。
他上前，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机。
短信是罗简发来的。
内容不堪入目，发了许多条，时间大概都是在今天遇到郑青之后发的。
所有的内容都只有一个指向。
“不做手术，就弄死你们母子？”郭齐玉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郑青抱着头，小声抽泣着。
郭齐玉放下手机，“你给我点时间吧。”
郑青点点头，拿起手机往自己卧室去了，将客厅留给了郭齐玉。
听到郑青关门的声音，郭齐玉才突然觉得全身无力。
他对郑青的人生不予置评，人的一生有很多选择是迫不得已，他宁可相信有那么一次选择，郑青是不得已的。
或许就那么一次选择，导致了今天她的悲剧。
郭齐玉善良地这么想着。
但更多的时候，人总是自己在做选择，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这一路都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直至深夜，郭齐玉才微微动了动。
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再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前，敲了敲郑青的门。
郑青在没得到答案前，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听到敲门声的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郭齐玉愣愣站着，并不顺着郑青邀请的话走进去，垂着手，站在卧室门外，低声问了句，“你想怎么样？”
郑青捂住自己的嘴，神色里满是激动和感谢。
郭齐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郑青胡乱地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有些语无伦次，“郭哥，我真的，谢谢，郭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
“你想说的办法是什么？”郭齐玉又问了一次，神色平静到郑青有些讶异。
“郭哥？”
“我没事，”郭齐玉微微偏转了一下头，躲开了郑青伸过来的手，“你说吧。”
郑青见他脸色不太好，敛了神色，带着些讨好，“郭哥，如果我结婚了，孩子户口放在你名下，他就不会来找我麻烦了。”
“结婚？”
郭齐玉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又想要拒绝，但忍着没说话。
郑青连忙道：“郭哥，我知道这个可能会令你为难，所以我刚刚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我们假结婚，等到把孩子生出来，我就走，我带着他离开中国，”郑青笑得有些艰难，“虽然那样你的户口上就会有离婚两个字了。”
“那样真的就没事了？”郭齐玉突然开口问道。
郑青一愣，连忙点头，“是，只要我们结婚了，孩子是你的，他再不能拿我怎么样了。”
“你说你要带着孩子离开？”
“是，离开这个国家，可能以后日子会过得艰难，”郑青抚着自己的肚子，笑得温柔，“但是我有了孩子，我也不求什么了。”
“郑青，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郑青一笑，“无论怎么选择，人总是会后悔的。”
“嗯。”
……
第二天两人就去了办了结婚证，看着小册子上两人的名字，郑青突然退后了一步，朝郭齐玉深深鞠了一躬。
郭齐玉赶紧扶起她。
两人相对无言。
“如果是未婚妈妈，孩子的户口也不好上，这少了很多麻烦，”最后还是郑青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故作轻松道，“至少现在这孩子有个爸爸啦！”
郭齐玉低着头，一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自己都不开心……气 = =
☆、第四十六章
等到郭齐玉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将结婚的事告诉孟肖彦时，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孟肖彦给他打电话来，告诉他自己的腿快好了，又要放暑假了，准备暑假的第一天就回到w市。
郭齐玉挂了电话，才感到一丝心慌和愧疚。
郑青算得是一个名义上的好妻子，像是前几年就已经把她所有的泼辣和偏执都耗尽了一般，现在的她待在家里，早早地给孩子准备胎教，学习做饭。
两人的交流不算多，但某一天早上，郑青端着牛奶走出来时，问了句“晚上想吃什么？”
郭齐玉顺口就说了声，“看你学哪样菜吧。”
不料郑青却轻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语气十分轻松，“我们这样还真像一对夫妻了。”
郭齐玉放下咬了半口的小笼包，有些尴尬。
郑青坐下来，“我随口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郭齐玉笑了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不过，我们说的都是这些小事，”郑青突然感叹了一声，“当时年轻，觉得自己不想要这种鸡毛蒜皮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是鸡毛蒜皮。”
“我一直都挺喜欢刺激的生活，觉得感情平淡如水是不可能走一辈子，”郑青絮絮说着，“我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够像里那样，有生死别离，有大是大非，但最终是一份真挚而炽烈的爱情。”
“到了今天，我才觉得，自己以前应该少看点那些。”
郑青见郭齐玉垂着眼，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自己继续将话题接过，“ 不过，也不能全怪，要怪还是要怪自己的，是自己不懂事。”
郭齐玉摇摇头，“还是有很多原因的。”
郑青笑着将最后一口牛奶喝完，站起身来，收拾桌上的碗筷，“谢谢你的安慰。”
郭齐玉想抢过去自己洗了，却被郑青推着往门外走，“好了，你好好工作，这些家务事又不累人，我来做就好了。”
郭齐玉站在门外，听到郑青给自己说了声晚上见，才恍惚觉得郑青说得没有错，这样子倒是跟真正的夫妻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他，却一直没有跟孟肖彦提过。
郭齐玉告诉自己是因为没必要，而且工作太忙，也就忘了。
每一次孟肖彦打电话来时，问及郑青还待在他们家没有时，郭齐玉都支支吾吾地说了“在”，只是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
刚好孟肖彦因为腿伤，哪里都不能去，两个月来，郭齐玉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走过。
郭齐玉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孟肖彦恰到好处的腿伤，似乎让他在苟延残喘之际又搏得了一丝生机。
但他要回来了。
郭齐玉想象不到，他知道后会怎么样？
他窝进电脑椅里，万分颓唐地捂住脸，却下意识不再去想这件事，像以往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走一步，看一步。
……
也不是真的就像郭齐玉所认为的那样，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孟肖彦每一次打电话都觉得不对劲，而且是越来越不对劲，他开始引导性地问话，他知道郑青还没有走，而且他知道问题一定是出现在那女人身上。
他咬着牙，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
他不应该为了一时的陪伴，将自己的腿故意弄伤，让郭齐玉远离郑青，这根本治标不治本！
郭齐玉回去后，下飞机接电话都还是好好的，过了一天，语气就开始含糊不清，数次想挂电话，不停地敷衍他。
后来他回过味儿来，郭齐玉对于郑青的问题尤为敏感，问到郑青就像是踩住他的猫尾巴。
石膏一拆，孟肖彦就买了机票，告诉郭齐玉自己要回w市。
如同预想中的一样，郭齐玉不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惊讶中明显带着慌张。
孟肖彦的飞机票买在了后天，在电话里感觉出郭齐玉的反应真的不太对之后，挂了电话，他让管家帮他改签。
他今天就要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即便到家时，都可能半夜了。
郭齐玉回到家时，郑青也看出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直到晚上睡觉前，郭齐玉才敲了敲卧室的门。
“可以出来聊聊吗？”郭齐玉小心说道。
“当然可以，”郑青坐到沙发上，看向忐忑不安的郭齐玉，“郭哥，怎么了？”
郭齐玉站在一旁，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唔，阿青，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
“那，那个，小北，你知道的吧？”郭齐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拖鞋，“可不可以不要让他知道……”
“知道我们结婚了的事？”郑青问道。
郭齐玉闭着眼，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郑青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他，他后天回来，我想……”
“好的，郭哥，”郑青站起来，“其实这件事真的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他的。”
郭齐玉微微睁大眼，又连忙说了声，“谢谢。”
“我应该谢谢你才是，”郑青朝卧室走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早些睡吧，郭哥。”
“啊，你也是。”郭齐玉愣愣地点头，觉得心中的大石头稍稍放下去了一些。
孟肖彦的确是半夜到的。
到家门口时，他的手竟有些发抖，找不到钥匙，又找不到钥匙孔。
他害怕……
害怕自己就这么进去会看到客厅没有人，害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朝卧室走去，害怕卧室的床上相拥躺着两个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郭齐玉会抵不住女人的诱惑和独身一人的寂寞而同意和她在一起。
只是每每这么想时，就觉得全身发凉，恨不得乱刀砍死他抱着的人，甚至杀死郭齐玉，不用刀不用任何东西，就双手，坐在他身上，捏在他细白脖颈上的手慢慢收紧……
孟肖彦全身一抖，回过神来，不由闭了眼，他又不自觉地陷入这样的幻想里，反反复复，出了一身冷汗。
他紧抿着嘴，打开了门。
屋里地灯还开着，昏黄的光看起来整个屋子都朦朦胧胧的。
孟肖彦屏住呼吸，看见了在客厅打地铺的郭齐玉。
已是深夜，男人已经睡熟了，说工作忙自然不假，常年眼底都泛着青眼圈，让孟肖彦看了心疼，却又有些无能为力。
但不得不说，看见男人静静躺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全身心都平静下来，呼吸放缓，轻轻走过去，蹲下来。
孟肖彦仔细端详着男人熟睡的脸，实在是乏善可陈。
但他知道，当男人的眼睛睁开时，看着自己，就像是全世界的温柔都涌进来将他包裹在其中。
他没有叫醒郭齐玉，而是自己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小心的动作没有吵醒熟睡的人，孟肖彦躺下来时，郭齐玉微微睁开了眼，咕哝了一声，便又翻了个身睡过去。
孟肖彦却僵硬在那里，心中被巨大的欢喜充盈着，他离得近，自然听清楚了郭齐玉无意识的那声嘀咕。
“小北你睡进来一点。”
孟肖彦也跟着翻了个身，伸手搭在郭齐玉的腰上，松松地环住他，他比郭齐玉高了一点点，尚不能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郭齐玉也被这样的姿势弄得有些不舒服，却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熟悉的气息，拱了拱，便又接着睡过去。
孟肖彦亲了亲他的后脑勺，“晚安，爸爸。”
……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吵醒了孟肖彦。
还没有睁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郭齐玉。
“几点了？”他感觉自己才闭上眼没一会儿。
郭齐玉看了眼钟，“五，五点……”
“小北，你怎么在这里？”因为被人抱着而保持一整夜的睡姿，全身僵硬的郭齐玉无意识地推了推身边的人，想换个姿势。
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郭齐玉吓了一个激灵，全然没有了丝毫睡意，怔愣着盯着本应该明天才会回来的孟肖彦。
“小北，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推了推听到时间后，又准备继续闷头大睡的小孩儿。
孟肖彦咕咕哝哝地应着，“昨天晚上，我到的时候你睡了，我就没吵醒你。”
“怎么？这……”郭齐玉一方面有些不敢相信孟肖彦就这么回来了，一方面暗怪自己睡得太死，如果进来的是小偷，怕是把家都搬空了，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还好他鼓足勇气，昨天晚上就提前跟郑青商量好了。
“还早，我还想睡会儿，”孟肖彦将他环腰抱住，让他也躺下来，“你也再睡会儿。”
郭齐玉被这么一吓，怎么还睡得着。
只是这会儿实在是太早了，他平躺着，闭眼养神。
“你的腿怎么样了？”他还是问了句。
孟肖彦也没有丝毫被人打扰了好眠的不耐烦，将腿伸出来给他看了看，“好着呢，就是要注意休息，不能走久了，但是也不能一直不走。”
“头呢？手呢？”
“那都小伤，没事儿。”
“待会儿你还是早点起来，不要吓着阿青了。”郭齐玉拍拍他的手，嘱咐道。
孟肖彦这就有一点点小情绪了，闷闷地“唔”了一声，不肯多说。
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问了句，“那女人有六个月了吧？”
郭齐玉皱皱眉，“礼貌，怎么随便称呼？”
孟肖彦把头埋在郭齐玉肩窝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撇嘴。
“快七个月了，现在刚好也七月份，”郭齐玉说道，“预产期也都定了，在十月初，阿青说争取在国庆节，和祖国母亲同一天。”
孟肖彦不置可否，“那不是还要住到十月？”
“她现在不容易，我们得帮帮她。”郭齐玉还是那套说辞。
孟肖彦却皱了眉，“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不是孟肖彦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了，郭齐玉也同以前一样，回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但孟肖彦敏感地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你不要喜欢她啊！”他抱着男人，像是抱着自己独有的玩具。
“没有，你不要乱想。”
郭齐玉抿抿嘴，竟伸出手，回抱着拍了拍他的背。
“什么事也没有。”
☆、第四十七章
即便郭齐玉那样保证了，孟肖彦心里却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郭齐玉要去上班，留他和郑青在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见郑青跟个没事人一样，一会儿从冰箱里拿这个，一会儿从电视柜里翻那个，跟在自己家里似的，随便极了。
不一会儿，还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西瓜，笑吟吟地招呼他吃水果。
郑青抚着肚子坐下来，“哎哟，你说我这孕期刚好又在夏天，最近本地西瓜出来了，看着就新鲜。”
“西瓜利尿偏凉，我可不能多吃，”郑青将果盘往孟肖彦那儿推了推，“这是郭哥专门给你买的。”
孟肖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盘中的西瓜，并不动，嘴里却问道：“你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
郑青一愣，然后释怀地一笑，“小北不欢迎我？”
孟肖彦并不答话。
郑青低下头，看不清面上表情，声音却柔柔的，“我知道我住在这里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嗯。”
郑青一顿，抬起头来看向冷着脸的孟肖彦，“等我生了孩子，我会找时间离开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孟肖彦也不好真的将怀着孕的郑青赶出去，只是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了。
他用余光瞟了眼郑青，发现那女人无时不刻都在抚摸着自己肚子，面上的温柔可以俗称为母性光辉。
郑青见孟肖彦拿起西瓜慢慢吃起来，也不好意思再坐在客厅里，她站起来，让孟肖彦好好玩，“你看会儿电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
说完，她慢慢踱回卧室，将门关上。
孟肖彦身旁放着郑青拿给他的遥控器，有些懵了。
他烦躁地将西瓜丢在小茶几上，d，终于知道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不过是两个月没有回来，这女人居然跟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似的招呼起自己来了？！
第17节
恋耽美
第17节
对孟老爷子报告自己的近况和未来打算，然后在俯首帖耳听孟老爷子的教诲或者训斥。
也会有人上门来拜访，但大多怀有心事，说出的吉祥话，递出的新年贺礼，都承载着重重的心思。
“孟家的年是大户人家的年，”孟肖彦对郭齐玉说，“是一个吃不到饺子，看不成春晚，也不能放烟花，但每个人都必须笑得很开心的年。”
他说完后，只听见郭齐玉极轻极轻的呼吸声，良久，那边传来低低的安慰，算不上安慰，郭齐玉说：“以后你就习惯了。”
那一瞬间，孟肖彦几乎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了，郭齐玉在暗嘲他自讨苦吃，在讽刺他自作聪明，在挖苦他作茧自缚……
惶惶一瞬，他回过神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郭齐玉却已经又转移了话题，说起几天后孟肖彦回来后的安排。
……
“你现在就算着过年了，”孟肖彦望向他， “你想去哪儿？”
郭齐玉抱起收拾好的衣服，“现在还早呢，才上半年，秘密啊！”
孟肖彦也就不再追问，看着男人沾沾自喜的样子，恐怕是去年过年就已经计划好了的。
下午，孟肖彦强行要跟着郭齐玉一起，誓要将他送到机场。
“万一在路上，磕着碰着了怎么办？”郭齐玉把住车门，不要他送。
孟肖彦瞟了眼站在一旁如临大敌的管家，突然抱住郭齐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你不让我送你，我明天就能自己飞到w市去。”
“……”
郭齐玉受了这威胁，也跟着瞟了严肃沉默的管家一眼，只是多了好几分心虚。
“送，送吧……”
他低着头，都不敢大声说话。
管家紧抿着嘴，心里虽然也十分不同意，但也知道只要郭齐玉一松口，便是谁也拦不住孟家的小少爷了。
孟肖彦得意地翘着腿，头枕在郭齐玉的腿上，从下往上看，郭齐玉的下巴微微昂起，头转向一边，正专注看着窗外的风景。
“你在看什么？”他问。
“唔，感觉a市每一天都不一样，变化很大。”郭齐玉无意识地在他脸上轻轻摸着，像是在摸小猫一样。
孟肖彦也倒着往窗外望，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座高吊，“这些，要不了多久就建起来了。”
“像是在搭积木一样。”郭齐玉接道。
孟肖彦笑了起来，“不过这样的城市，才会有更多的机会，更广阔的天地。”
郭齐玉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小北，这是你的机会。”
孟肖彦有些兴奋的情绪一下冷静下来，他伸手按过郭齐玉的后脑勺，逼他低下头，看向自己，他说道：“我不是说我，我是在告诉你，这是你的机会，你还这么年轻，你不要……”
孟肖彦说不下去，不要为了他屈居在w市小小的角落？
他说不出口。
郭齐玉却不在意地笑笑，摸摸他的脸，手指滑过孟肖彦挺直的鼻梁，“小北，有些事没有那么简单的。”
他的学历，他的资历，他自身的能力，都达不到在这座城市生存的资格，更何况，当一个人偏安已久，有些思想有些行为就早被同化禁锢了。
他知道小孩儿想要他到a市来，但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离他更近一些。
这是孟肖彦的私心，只是他不会去点破罢了。
他不点破，也不会同意。
孟肖彦终究不是郭小北，他是九天之上的鹏，北冥之中的鲲，断不该和他这种鱼虾混杂在一起。
孟肖彦会越飞越远，他只需要在原地候着，过好自己的日子，知他平安喜乐，就已足够。
鲲不应求鱼，许游北海之诺，鹏不应迫鸟，承上扶摇之言。
郭齐玉朝他笑笑，让他不要生气了。
“你以后越来越忙，我以后或许就越来越闲，”郭齐玉安慰道，“我就来看你。”
“就来看我？”显然不能满足小孩子的心思。
郭齐玉却只是点了头，不再多作承诺。
在机场，孟肖彦赖着郭齐玉，差点误了飞机。
“你下飞机后第一件事，就是和我打电话！”孟肖彦强硬地要求道。
“好，好，”郭齐玉看了眼时间，真的有些急了，“快放手吧，来不及了。”
孟肖彦垂下眼，有些不情愿，“我的腿肯定还要很久才会好，你记得周末过来看我。”
“好。”
孟肖彦见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记得给我打电话。”
郭齐玉朝他摆摆手，往检票口走去。
孟肖彦站在原地，头上，手上，腿上都裹着纱布，在人群里看上去有些突兀，有些滑稽。
他却只专注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一直追逐着，追逐着，直到那人被淹没在人群里……
“小北！”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孟肖彦一愣，只见那人转过身来，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笑着朝自己挥手说再见。
孟肖彦只觉心脏被一拳重击，有窒息般的紧缩感，他身形微微一晃，身旁的司机见状赶紧扶住他。
他却又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稳了，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见那人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做了一个“再见”的口型。
他这才想起，他们连“再见”都忘了说。
郭齐玉站在也是走到一半时突然想起，于是又倒转回去，意外地看到孟肖彦还站在原地。
浑身都是伤，被白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实在有些搞笑，他挥手，喊了他一声。
似乎在喊出口的那一刻，就笃定了小孩儿会听见。
果然小孩儿看见了自己，他赶紧朝他挥手，说了声刚才忘记了的“再见”。
小孩儿似乎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对他做了个口型。
郭齐玉其实没看清楚，即便只是做个口型，他也感受到了小孩儿故意的含糊。
但他满意地转身离开，又匆忙跑去准备登机。
过了很多年，郭齐玉深夜梦回，他好像就站在孟肖彦的对面，很近的距离，孟肖彦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
梦醒，他突然意识到，孟肖彦说的是“我爱你”。
☆、第四十五章
回到家时，郑青好像出门了。
看着有些乱的沙发，郭齐玉才想起今天郑青好像是要去医院做检查。
他挠挠头，放下行李，开始收拾屋子。
郑青回来时，穿的是宽松衣服，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是一位怀孕的母亲。
“郭哥回来了？”郑青知道他今天要回来，特意去了超市，买了些菜。
郭齐玉赶紧接过来，“你小心一些，不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挤到你了怎么办？”
郑青不答，问道：“小北腿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我也没待多久，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有得他受，”郭齐玉将菜提进厨房，洗了洗手，准备做饭。
郑青走过来，“郭哥，待会儿能和你商量件事儿吗？”
“好啊，你要说什么？”
“吃完饭再说吧，”郑青走过来，帮忙洗菜，“郭哥，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郭齐玉笑笑，“都是朋友。”
两人简单吃过饭，郭齐玉还在厨房给郑青炖了一只乳鸽，这才走出来，郑青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桌边，很郑重的样子。
郭齐玉有些奇怪，“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郑青眼眶瞬间红了，她摇摇头，“郭哥，我这种人不值得的……”
“不值得什么？”
郑青捂着嘴，不肯再说。
郭齐玉微微皱眉，“你是我的朋友，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郑青呜咽了几声，似乎费了很大力才压住喉咙里的哭音，她不停地深呼吸，以期自己能够迅速平静下来。
郭齐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劝慰道：“你现在是孕妇，孕妇的情绪不能这么起起伏伏的，你，今天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郑青手放在腿上，手指死死绞着，最后还是点了头，“郭哥，我又碰到他了。”
“怎么？”
郑青始终不肯说自己是怎么碰到罗简的，只是说：“他问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去做手术，想以后生下孩子去找他。”
“他怎么会这么想？！”郭齐玉拍了一下桌子，义愤填膺。
郑青却垂下眼，轻声道：“这不怪他的，我以前，就是这么想的。”
拍桌子的手还在微微发疼，郭齐玉有些懵了，“啊？可那是你的孩子，不是……”
不是用来复仇的工具，也不是为自己谋利的物品……
郑青捂着脸，不住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郭哥，我现在不那么想了，不那样想了。”
她抬起脸，很认真地看向郭齐玉，“郭哥，我今天也这么跟他说了。”
郭齐玉感到庆慰，“你怎么说的？”
郑青却又支吾了起来，眼神有些躲闪，“郭哥，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其实不是今天，我是，我已经想了很久……”
“什么？”
郑青突然站起来，捉住郭齐玉放在桌上的手，上半身微微低伏，让自己的肚子尽量不要挨着桌子。
郭齐玉被郑青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想郑青手劲极大，他怕伤了郑青没敢用力挣脱，却还甩不掉了。
“阿青，你，你这是……”
郑青落下泪来，“郭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爸妈因为我出了这事后，就再也没管过我，郭哥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
“你，你说这……”
“郭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感动，”她死死握住郭齐玉的手，眼泪一颗颗砸在桌子上，“我，我心里，其实早就，早就……”
“早就把你当作我孩子的爸爸了！”
郑青的话宛如一道惊雷轰然落下，直轰了个郭齐玉身心焦裂，震得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抖着嘴，一脸惊异。
“实不相瞒，郭哥，今天碰到他的时候，我也都这么说的，”郑青好似没看见郭齐玉惨白如纸的脸色，兀自说道，“我告诉他，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你才是孩子的爸爸。”
她神色平静，又慢慢松开死死抓住郭齐玉的手，坐回去，望着一边的地板，“郭哥，我真的，真的没办法了。”
“我怕我当时不说这些，他会直接拉我到医院去，”她转过头，看着依然不可置信的郭齐玉，“郭哥，你知道的，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唯一的孩子！”
郭齐玉愣愣地点头，总算回过神来，十分为难，“可，可我也不是孩子的爸爸啊……”
“我知道，”郑青咬了咬唇，“郭哥，我刚刚说过的，你对我这么好，我早就把你当作孩子的爸爸了，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依靠，我怎么都报答不了的。”
“我，我也不是要你的报答。”郭齐玉连连摆手。
直到现在，他其实还没怎么弄清楚郑青的目的，他只是隐隐觉得郑青还有话要说。
“郭哥，我真的，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了，”郑青望向郭齐玉略显慌乱和疲惫的眼睛，“除了我这个人。”
“吱——”
椅子在地板上划过刺耳的声音，郭齐玉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神情淡漠的郑青。
“阿青，这，这不能的！”
郑青却神色一变，有些黯然，带着自嘲的语气，“郭哥，我自己也知道说出这些话很过分，你也不可能答应我，是我不对，以前那样对你，现在却又提出这样的要求。”
郭齐玉沉默不语。
郑青却哽咽着，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短信页面，放在桌上，“郭哥，你看看吧，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郭齐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耳边是郑青极力抑制的哭声。
他上前，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机。
短信是罗简发来的。
内容不堪入目，发了许多条，时间大概都是在今天遇到郑青之后发的。
所有的内容都只有一个指向。
“不做手术，就弄死你们母子？”郭齐玉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郑青抱着头，小声抽泣着。
郭齐玉放下手机，“你给我点时间吧。”
郑青点点头，拿起手机往自己卧室去了，将客厅留给了郭齐玉。
听到郑青关门的声音，郭齐玉才突然觉得全身无力。
他对郑青的人生不予置评，人的一生有很多选择是迫不得已，他宁可相信有那么一次选择，郑青是不得已的。
或许就那么一次选择，导致了今天她的悲剧。
郭齐玉善良地这么想着。
但更多的时候，人总是自己在做选择，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这一路都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直至深夜，郭齐玉才微微动了动。
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再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前，敲了敲郑青的门。
郑青在没得到答案前，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听到敲门声的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郭齐玉愣愣站着，并不顺着郑青邀请的话走进去，垂着手，站在卧室门外，低声问了句，“你想怎么样？”
郑青捂住自己的嘴，神色里满是激动和感谢。
郭齐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郑青胡乱地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有些语无伦次，“郭哥，我真的，谢谢，郭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
“你想说的办法是什么？”郭齐玉又问了一次，神色平静到郑青有些讶异。
“郭哥？”
“我没事，”郭齐玉微微偏转了一下头，躲开了郑青伸过来的手，“你说吧。”
郑青见他脸色不太好，敛了神色，带着些讨好，“郭哥，如果我结婚了，孩子户口放在你名下，他就不会来找我麻烦了。”
“结婚？”
郭齐玉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又想要拒绝，但忍着没说话。
郑青连忙道：“郭哥，我知道这个可能会令你为难，所以我刚刚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我们假结婚，等到把孩子生出来，我就走，我带着他离开中国，”郑青笑得有些艰难，“虽然那样你的户口上就会有离婚两个字了。”
“那样真的就没事了？”郭齐玉突然开口问道。
郑青一愣，连忙点头，“是，只要我们结婚了，孩子是你的，他再不能拿我怎么样了。”
“你说你要带着孩子离开？”
“是，离开这个国家，可能以后日子会过得艰难，”郑青抚着自己的肚子，笑得温柔，“但是我有了孩子，我也不求什么了。”
“郑青，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郑青一笑，“无论怎么选择，人总是会后悔的。”
“嗯。”
……
第二天两人就去了办了结婚证，看着小册子上两人的名字，郑青突然退后了一步，朝郭齐玉深深鞠了一躬。
郭齐玉赶紧扶起她。
两人相对无言。
“如果是未婚妈妈，孩子的户口也不好上，这少了很多麻烦，”最后还是郑青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故作轻松道，“至少现在这孩子有个爸爸啦！”
郭齐玉低着头，一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自己都不开心……气 = =
☆、第四十六章
等到郭齐玉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将结婚的事告诉孟肖彦时，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孟肖彦给他打电话来，告诉他自己的腿快好了，又要放暑假了，准备暑假的第一天就回到w市。
郭齐玉挂了电话，才感到一丝心慌和愧疚。
郑青算得是一个名义上的好妻子，像是前几年就已经把她所有的泼辣和偏执都耗尽了一般，现在的她待在家里，早早地给孩子准备胎教，学习做饭。
两人的交流不算多，但某一天早上，郑青端着牛奶走出来时，问了句“晚上想吃什么？”
郭齐玉顺口就说了声，“看你学哪样菜吧。”
不料郑青却轻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语气十分轻松，“我们这样还真像一对夫妻了。”
郭齐玉放下咬了半口的小笼包，有些尴尬。
郑青坐下来，“我随口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郭齐玉笑了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不过，我们说的都是这些小事，”郑青突然感叹了一声，“当时年轻，觉得自己不想要这种鸡毛蒜皮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是鸡毛蒜皮。”
“我一直都挺喜欢刺激的生活，觉得感情平淡如水是不可能走一辈子，”郑青絮絮说着，“我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够像里那样，有生死别离，有大是大非，但最终是一份真挚而炽烈的爱情。”
“到了今天，我才觉得，自己以前应该少看点那些。”
郑青见郭齐玉垂着眼，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自己继续将话题接过，“ 不过，也不能全怪，要怪还是要怪自己的，是自己不懂事。”
郭齐玉摇摇头，“还是有很多原因的。”
郑青笑着将最后一口牛奶喝完，站起身来，收拾桌上的碗筷，“谢谢你的安慰。”
郭齐玉想抢过去自己洗了，却被郑青推着往门外走，“好了，你好好工作，这些家务事又不累人，我来做就好了。”
郭齐玉站在门外，听到郑青给自己说了声晚上见，才恍惚觉得郑青说得没有错，这样子倒是跟真正的夫妻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他，却一直没有跟孟肖彦提过。
郭齐玉告诉自己是因为没必要，而且工作太忙，也就忘了。
每一次孟肖彦打电话来时，问及郑青还待在他们家没有时，郭齐玉都支支吾吾地说了“在”，只是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
刚好孟肖彦因为腿伤，哪里都不能去，两个月来，郭齐玉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走过。
郭齐玉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孟肖彦恰到好处的腿伤，似乎让他在苟延残喘之际又搏得了一丝生机。
但他要回来了。
郭齐玉想象不到，他知道后会怎么样？
他窝进电脑椅里，万分颓唐地捂住脸，却下意识不再去想这件事，像以往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走一步，看一步。
……
也不是真的就像郭齐玉所认为的那样，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孟肖彦每一次打电话都觉得不对劲，而且是越来越不对劲，他开始引导性地问话，他知道郑青还没有走，而且他知道问题一定是出现在那女人身上。
他咬着牙，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
他不应该为了一时的陪伴，将自己的腿故意弄伤，让郭齐玉远离郑青，这根本治标不治本！
郭齐玉回去后，下飞机接电话都还是好好的，过了一天，语气就开始含糊不清，数次想挂电话，不停地敷衍他。
后来他回过味儿来，郭齐玉对于郑青的问题尤为敏感，问到郑青就像是踩住他的猫尾巴。
石膏一拆，孟肖彦就买了机票，告诉郭齐玉自己要回w市。
如同预想中的一样，郭齐玉不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惊讶中明显带着慌张。
孟肖彦的飞机票买在了后天，在电话里感觉出郭齐玉的反应真的不太对之后，挂了电话，他让管家帮他改签。
他今天就要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即便到家时，都可能半夜了。
郭齐玉回到家时，郑青也看出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直到晚上睡觉前，郭齐玉才敲了敲卧室的门。
“可以出来聊聊吗？”郭齐玉小心说道。
“当然可以，”郑青坐到沙发上，看向忐忑不安的郭齐玉，“郭哥，怎么了？”
郭齐玉站在一旁，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唔，阿青，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
“那，那个，小北，你知道的吧？”郭齐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拖鞋，“可不可以不要让他知道……”
“知道我们结婚了的事？”郑青问道。
郭齐玉闭着眼，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郑青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他，他后天回来，我想……”
“好的，郭哥，”郑青站起来，“其实这件事真的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他的。”
郭齐玉微微睁大眼，又连忙说了声，“谢谢。”
“我应该谢谢你才是，”郑青朝卧室走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早些睡吧，郭哥。”
“啊，你也是。”郭齐玉愣愣地点头，觉得心中的大石头稍稍放下去了一些。
孟肖彦的确是半夜到的。
到家门口时，他的手竟有些发抖，找不到钥匙，又找不到钥匙孔。
他害怕……
害怕自己就这么进去会看到客厅没有人，害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朝卧室走去，害怕卧室的床上相拥躺着两个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郭齐玉会抵不住女人的诱惑和独身一人的寂寞而同意和她在一起。
只是每每这么想时，就觉得全身发凉，恨不得乱刀砍死他抱着的人，甚至杀死郭齐玉，不用刀不用任何东西，就双手，坐在他身上，捏在他细白脖颈上的手慢慢收紧……
孟肖彦全身一抖，回过神来，不由闭了眼，他又不自觉地陷入这样的幻想里，反反复复，出了一身冷汗。
他紧抿着嘴，打开了门。
屋里地灯还开着，昏黄的光看起来整个屋子都朦朦胧胧的。
孟肖彦屏住呼吸，看见了在客厅打地铺的郭齐玉。
已是深夜，男人已经睡熟了，说工作忙自然不假，常年眼底都泛着青眼圈，让孟肖彦看了心疼，却又有些无能为力。
但不得不说，看见男人静静躺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全身心都平静下来，呼吸放缓，轻轻走过去，蹲下来。
孟肖彦仔细端详着男人熟睡的脸，实在是乏善可陈。
但他知道，当男人的眼睛睁开时，看着自己，就像是全世界的温柔都涌进来将他包裹在其中。
他没有叫醒郭齐玉，而是自己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小心的动作没有吵醒熟睡的人，孟肖彦躺下来时，郭齐玉微微睁开了眼，咕哝了一声，便又翻了个身睡过去。
孟肖彦却僵硬在那里，心中被巨大的欢喜充盈着，他离得近，自然听清楚了郭齐玉无意识的那声嘀咕。
“小北你睡进来一点。”
孟肖彦也跟着翻了个身，伸手搭在郭齐玉的腰上，松松地环住他，他比郭齐玉高了一点点，尚不能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郭齐玉也被这样的姿势弄得有些不舒服，却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熟悉的气息，拱了拱，便又接着睡过去。
孟肖彦亲了亲他的后脑勺，“晚安，爸爸。”
……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吵醒了孟肖彦。
还没有睁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郭齐玉。
“几点了？”他感觉自己才闭上眼没一会儿。
郭齐玉看了眼钟，“五，五点……”
“小北，你怎么在这里？”因为被人抱着而保持一整夜的睡姿，全身僵硬的郭齐玉无意识地推了推身边的人，想换个姿势。
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郭齐玉吓了一个激灵，全然没有了丝毫睡意，怔愣着盯着本应该明天才会回来的孟肖彦。
“小北，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推了推听到时间后，又准备继续闷头大睡的小孩儿。
孟肖彦咕咕哝哝地应着，“昨天晚上，我到的时候你睡了，我就没吵醒你。”
“怎么？这……”郭齐玉一方面有些不敢相信孟肖彦就这么回来了，一方面暗怪自己睡得太死，如果进来的是小偷，怕是把家都搬空了，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还好他鼓足勇气，昨天晚上就提前跟郑青商量好了。
“还早，我还想睡会儿，”孟肖彦将他环腰抱住，让他也躺下来，“你也再睡会儿。”
郭齐玉被这么一吓，怎么还睡得着。
只是这会儿实在是太早了，他平躺着，闭眼养神。
“你的腿怎么样了？”他还是问了句。
孟肖彦也没有丝毫被人打扰了好眠的不耐烦，将腿伸出来给他看了看，“好着呢，就是要注意休息，不能走久了，但是也不能一直不走。”
“头呢？手呢？”
“那都小伤，没事儿。”
“待会儿你还是早点起来，不要吓着阿青了。”郭齐玉拍拍他的手，嘱咐道。
孟肖彦这就有一点点小情绪了，闷闷地“唔”了一声，不肯多说。
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问了句，“那女人有六个月了吧？”
郭齐玉皱皱眉，“礼貌，怎么随便称呼？”
孟肖彦把头埋在郭齐玉肩窝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撇嘴。
“快七个月了，现在刚好也七月份，”郭齐玉说道，“预产期也都定了，在十月初，阿青说争取在国庆节，和祖国母亲同一天。”
孟肖彦不置可否，“那不是还要住到十月？”
“她现在不容易，我们得帮帮她。”郭齐玉还是那套说辞。
孟肖彦却皱了眉，“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不是孟肖彦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了，郭齐玉也同以前一样，回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但孟肖彦敏感地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你不要喜欢她啊！”他抱着男人，像是抱着自己独有的玩具。
“没有，你不要乱想。”
郭齐玉抿抿嘴，竟伸出手，回抱着拍了拍他的背。
“什么事也没有。”
☆、第四十七章
即便郭齐玉那样保证了，孟肖彦心里却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郭齐玉要去上班，留他和郑青在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见郑青跟个没事人一样，一会儿从冰箱里拿这个，一会儿从电视柜里翻那个，跟在自己家里似的，随便极了。
不一会儿，还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西瓜，笑吟吟地招呼他吃水果。
郑青抚着肚子坐下来，“哎哟，你说我这孕期刚好又在夏天，最近本地西瓜出来了，看着就新鲜。”
“西瓜利尿偏凉，我可不能多吃，”郑青将果盘往孟肖彦那儿推了推，“这是郭哥专门给你买的。”
孟肖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盘中的西瓜，并不动，嘴里却问道：“你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
郑青一愣，然后释怀地一笑，“小北不欢迎我？”
孟肖彦并不答话。
郑青低下头，看不清面上表情，声音却柔柔的，“我知道我住在这里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嗯。”
郑青一顿，抬起头来看向冷着脸的孟肖彦，“等我生了孩子，我会找时间离开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孟肖彦也不好真的将怀着孕的郑青赶出去，只是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了。
他用余光瞟了眼郑青，发现那女人无时不刻都在抚摸着自己肚子，面上的温柔可以俗称为母性光辉。
郑青见孟肖彦拿起西瓜慢慢吃起来，也不好意思再坐在客厅里，她站起来，让孟肖彦好好玩，“你看会儿电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
说完，她慢慢踱回卧室，将门关上。
孟肖彦身旁放着郑青拿给他的遥控器，有些懵了。
他烦躁地将西瓜丢在小茶几上，d，终于知道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不过是两个月没有回来，这女人居然跟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似的招呼起自己来了？！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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