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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节

    快穿之我的七十二变女友 作者:泥慕玉

    第23节

    “蛊?苗疆蛊?”

    “看来,大祭司是真的什么也没告诉过你呢。”笑了笑,允顺眼神有些缥缈,“小时候呢,我喜欢跟族里的同龄人到这河边来玩,玩的时间长了,就会有族里年长的老人过来赶我们离开,我那时候不知道缘故还曾经暗地里和那些老人作对。直到吴师妹死的那天晚上,我才突然有些了解族里那些老人的苦心。”

    楚泽朔兮闻言,淡淡地抬起头,看他,“你不是喜欢吴言吗?为什么还要纵火烧死她?”

    “如果说,那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楚泽朔兮冷然不语,但从她强烈谴责的眼神来看,她是不相信这句话的。

    “是啊,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那天那么多人在场,好几双眼睛看着的事,又怎么会有错呢。但偏偏,那真不是我做的,或者说,那不是我有意识做的。”

    楚泽朔兮淡定听着,不做表示。

    “知道吗?在云梦泽有一个传说,将以五行死法惨死的人聚集,他们的怨气就可以让沉睡在云梦泽的蛊神唤醒,继而满足聚集者的一个愿望。据说,祖上因此长生的大有人在。”

    惨死……五行死法?

    楚泽朔兮闻言,顿觉遍体生寒,看着离她不远淡笑着的允顺,声音有些发抖,“城里仵作检王佳尸体的时候,说她是被水淹死后才被毁尸的,吴言是被烧死的,允炀告诉我,允意也死了……她是怎么样的死法?”

    “她啊,她是被活埋的。”允顺轻笑着淡答道。

    第109章

    就算亲眼目睹过两次命案,楚泽朔兮还是接受不了允意的死法,听见这个消息,她觉得自己坠入冰窖里一样,说起话来连牙齿都是发颤的。

    “是谁……是……”

    是谁杀了她的?被活埋,那么残忍的杀人手法,那么年轻的一条生命,却要遭受那样非人的对待,在这云梦泽,难道就没有王法,难道就没有人性了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她,但是,我知道她的尸体在哪,相识一场,你要去见她最后一面么?”允顺眯了眯眼,问道。

    听他询问,已经乱了心神的楚泽朔兮,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姑娘呢。”似笑非笑的道出了这句话,允顺缓缓走到河里逆转的水车边上,左右轻轻掰了掰那水车轱辘,原本将水车浸了一半的河水便有如被人劈开一般,水流自动向两侧分开了,竟然在河底露出一个青石板的阶梯来。

    楚泽朔兮被这变故惊得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旁边看她表情古怪的允顺见状,笑了,“好姑娘,允意的尸体就藏在这底下,你不是想要看看吗,来,我带你过去。”

    说着,走上前来就要拉扯她的手臂,在他抓上来之前,楚泽朔兮早已后退了好几步,看着他的面容有些惊疑未定,“你不是允顺师兄,允顺师兄不会这样唤我,你到底是谁?”

    “好姑娘,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允顺,又怎么会长着他的脸呢?”允顺笑了笑,走上前来又要抓她,“好姑娘,你躲什么?”

    不对,不对,他肯定不是允顺师兄,允顺师兄不会唤她“好姑娘”,那,那是谁,眼前站的人是谁?

    楚泽朔兮脑中已经糊成了一片,一会儿闪现出她们初次到云梦泽观礼时遇见的莫名高了的允意,一会儿又想起来允意告诉她的不要相信姓允的人说的话。允……允……灵光一现,楚泽朔兮往后退得更厉害了,对面前拥有允顺面貌的人大叫道,“你不是允顺师兄,你是云梦泽族长,你是允琨!”

    “哎呀,美人儿就是聪明,竟然被你识破了呢,可惜没奖励呦。”继续以允顺面貌示人的允琨闻言,以食指抵唇对她轻笑了笑,“不过倒是可以奖励美人你过来我的秘密宝地参观一下呢,怎么样,要来吗?”

    “谁稀罕你的宝地!”渐渐从恐慌中镇定下来,楚泽朔兮看着他,捏着拳冷道,“你把允顺师兄和允意怎么了?”

    “哎呀,那可就由不得美人你了呢。”复又从怀里掏出来折扇,半遮住自己的脸,允琨眼里露出寒光,“就猜到你这贱人不会如了本公子的意,还好本公子聪明,留了一手。”

    楚泽朔兮不解他话里头的意思,却见他飞快的又跑回那水车旁,猛然一脚踢了过去,那水车不但没有倒下,反而重又飞快的旋转起来。

    与此同时,楚泽朔兮察觉到自己脚下似乎在震动,低头一看,惊恐地发现自己脚下的地皮不知何时竟然慢慢分裂开来,她刚想转身逃走,那越来越大的缝隙却直接让她跌到了地底下。

    “啊——”

    好似掉进了无底洞一样,在一阵提心吊胆失重的下落后,楚泽朔兮便惨兮兮“砰”的一声跌到了坚实的地面上,还来不及痛呼哀悼自己跌得惨痛的臀部,她便因为眼前所见而讶异的失了声。

    偌大的一个山洞里,围着挖了一圈五个血池,血池里头浮浮沉沉地飘着许多人骨头,白花花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血池外纵横交错,水道一样互相通联在一起,在五个血池中间,一个颇大的储池处汇聚,那储池正中却长了棵树样的东西,随着血池里输送过来的血液流通,像极人血管一样的树干便不断地在膨胀增大,许是输送过来的血太足,也有的树干已经被撑烂了,黏黏腻腻的血液和一些人身上的部件碎渣便粘在树上,从楚泽朔兮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巧能看见几颗眼珠子紧紧巴在那树一样的东西上。

    眼前的画面太过冲击,楚泽朔兮已经捂住嘴快要吐出来了,视线慌忙移开,只是这样,却让她看见了更为刺激的画面。

    被埋在土里,已经完全断气的允意,微微露出了一些头,双目凸出来,五官浮肿渗出血,面目狰狞,而她还算是死状好看些的。

    离她不远处,允顺被绑在木架子上,头呈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身上插满了木条箭矢,身上脸上没有一块好肉,整个人被扎得刺猬一样,若不是看他的身形打扮,楚泽朔兮根本认不出来是那个人就是有些阴柔书生气的允顺。

    惨死的吴言与王佳的尸体,则分别摆在了他们的旁边。

    楚泽朔兮不忍心再看,转过头瞥向一边。

    “怎么样,美人儿,对于我这个宝地的装饰还满意吗?”

    此时,允琨拿着折扇悠悠闲闲地从阶梯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看见楚泽朔兮面色苍白,笑了,“美人儿,你放心,对你,我还是很怜香惜玉的,来,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小块金块,用折扇敲了敲温柔道,“这可是真金做成的呢,只要你吞了它,我保证你没有任何痛苦的就可以去见你的朋友了,看,我对你多好,可不比允炀那个女人好多了么?”

    楚泽朔兮闻言,抬头看他,一双眼里满是冰冷的恨意,“这么说,她们都是你杀的了?你跟她们有什么仇怨,非要杀了她们?!”

    “哎呀,美人儿记性可真是不好呢。”将折扇一收,允琨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只要有五个人分别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死法惨死,我就可以唤醒我们的蛊神,就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啦。”

    “神经病!”楚泽朔兮冷笑,“就算今天我死了,你的愿望也不会成真的,因为,我会用我的怨气诅咒你,诅咒你永世不得好死!”

    “美人可真是不乖呢。”听见这话,允琨眼里杀机毕露,把手里的金块一丢,冷笑道,“真是不知好歹的贱人,本来还想让你死的好看些的,既然你这样不知好歹,那好,就让你试试水银的滋味,反正都是金属,效用差不离。”

    话落,他用力将手中的折扇甩了出去,只听“刷”一声,绑着允顺的那个木架子旁边的墙壁便被射穿了,里面银白色的汞汨汨地流了出来。

    这时,楚泽朔兮才暗慌发现,她竟然掉在了一个半凹进去的坑里,那汞顺着地底下的暗道飞快流着,不消片刻,她就会被淹没在汞池里。

    看见她受惊的样子,允琨顿时心情大好,大笑道,“怎么样,本公子的设计巧妙吧?哈哈哈,本公子的才华,整个天下都比不上!”

    “是,你的蠢才,全天下都比不上,因为他们不屑跟一只没有理智的野兽比较。”

    “哈哈哈,允炀,你果然来了!”允琨拍手笑了,“没错,我是一只野兽,那你以为自己就是什么好人么?”

    允炀?她怎么来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虽然疑惑满腹,在允炀戴着面罩出现在这个山洞的入口时,楚泽朔兮却真的感觉到了被真神所救的那股喜悦感。

    允炀进来后,没有看允琨一眼,径直地便从他身边越了过去,直直奔向还在坑底的楚泽朔兮,看见还未流到坑底的水银,松了口气,跳下坑将人一把抱了上来,安置好后,将目光投向抱臂看戏一样的允琨。

    “我不是说过适可而止么,你是聋了听不见我的话?”

    允琨笑了,不经意地挖了挖耳朵,装作垂头丧气的模样对她挑眉一笑,道,“唉,我用情蛊杀了那些女孩,放到这血池里,你是这么说的;第一次把幻蛊投到那个清秀女孩的香盒里,杀了她以后你是这么说的;用离蛊控制你和那小子烧死另一个女孩后你是这么说的,就连用蚀心蛊将那女孩活埋了,将那小子射死了,你也是这么说的,真是对不住了,你说过太多遍了,我耳朵生茧记不住了呢。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我的大祭司……姐姐?”

    允炀闻言,顿时哑了声响,她们一母同胞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允琨叫她姐姐。

    楚泽朔兮却有些高兴不起来,听完了允琨的话,她也有了些许猜测,一把拉了允炀的衣袖,看着她的眼睛,冷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叫你姐姐,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她们是谁杀的对不对,所以什么尸体失踪,什么鬼情药,都是假的?还是说,这就是你们联合起来做的事?”

    允炀依旧沉默不语,也不敢与她对视。

    作为云梦泽的大祭司,她不可能让云梦泽断了嫡系后代,就算那些长老明面里不说,她从小也就知道允琨的重要性,因此当他做了些荒唐事,她只能装看不见就装作看不见;况且……从血缘上,允琨还算是她的亲弟弟,帮里不帮外,除了在楚泽朔兮这件事上她不容许允琨做出格外,余下的,她确实……即使有能力也没有多加干涉。

    被她的态度伤到了,楚泽朔兮后退了两步,再不说话。

    “啊,时间快要到了呢,我的好姐姐,你虽然把自己的保命蛊留给了她,但是这一次,我许的愿望可不是像小时候希望得到一匹自己的马这样简单哦。”

    阴柔的脸上露出微笑,允琨慢慢向那已经注满了水银的池子移动,“在云梦泽住了这么多年,被那群老头子束缚了那么多年,身为族长,娶不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也就罢了,咱们俩一个族长,一个大祭司,合力起来竟然抵不过一个云梦泽的未来,生生看着自己亲娘被献祭,允炀,我告诉你,这样的云梦泽,我受够了!”

    允炀见状,被面罩笼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类似惊讶的神色,“你想干什么?”

    “虽然很抱歉拉上了许多无辜的人,但反正人都是有一死的。”笑着自言自语,允琨终于来到了那汞池边上,看着纯白色的池子,他回头朝允炀一笑,“你猜猜我的愿望是什么?”

    允炀心里一惊,急步上前想要抓住他,却为时已晚,在她动身的那瞬间,允琨便跳进了那池子里。

    “云梦泽第四十七代族长允琨,在此许愿,蛊神啊,将云梦泽覆灭吧!”

    这带着笑意的话语方落,楚泽朔兮便听见了一声破裂的响声,回头一看,那树木一样的东西不知何时被撑破了,里面血红的浆液全部流了出来。

    “真是对不住。”允炀走到她旁边,与她并肩看着那崩流而出的血浆,淡淡道,“我以为我的恶蛊能保你平安的,没想到,允琨竟然许了那个愿。”

    楚泽朔兮沉默不语。

    允炀注视着她的侧颜,良久,慢慢解下了自己面具耳边的搭扣,将碧青色的面罩取下来,抓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对她轻声道,“再过不久那东西就会把这个山洞淹了,那东西腐蚀性极强,任何东西碰上都要没命……反正咱们时间也不多了,就给你看一看我倾国倾城的容貌吧。”

    “你可真是不嫌弃别人多夸你一句。”拿过面罩放在怀里,楚泽朔兮笑着流泪看她,叹息了一声道,“咱们下辈子可不要再见了。”

    “很可惜,咱们下个世界还要见面呢。”

    在那即将血浆卷过来时,允炀转头笑着朝她轻道,“楚泽朔兮,我在下个世界等着你啊。”

    第110章

    玄山之南,珩山之北,有国流璜,多产金玉,也多奇花异草,其人相貌绮丽,异于中土,武帝心向往而欲取之。

    ——《地方志谈》

    塞外官道上,日头晒得寥寥无几的树木叶子耷拉下来,日光拉长了树影,却遮不住滚烫滚烫的地面,热气浮起来拧成一股浪花,温度好似能将人融化一般。

    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满是黄沙砂石的路上,迎面却走过来一队人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包着白布头巾,脸晒得通红通红的,身上背着包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他们身后,十几个身着华贵绘花丝绸的男子骑着马,戒备的望着四周。马后面跟着一队骡子和驴,架着笼车,细细看看,那些笼车里头竟然装着许多诸如长鬃狮子白额吊睛虎之类的猛兽,此时被毒辣辣的日头晒着,都焉焉地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这时候正是春末夏初,连长安城里头的树都抽芽展翠了,这关外道路上除了光秃秃的几棵树直挺挺地站着接受日头的洗礼,余下的都是烙脚的黄沙石头,关外风大,时不时一阵刮过来,迷了人眼弄脏人衣服不说,还容易被那些风带起来的石头伤及性命。

    此时,刚巧一阵风吹过,骑在马上那十几个男子的领头,一个穿了素白箭袖,勒了金丝腰带,戴着鼠灰色兜帽遮住容貌的少年男子见状,忙转头对着身后的人道,“又有风沙过来了,快护好笼子里头的东西,找个地方,我们避一避!”

    不等身后人答应,又打马急急上前,对顶头那群还在赶路的男女老少道,“别走了,风沙来了,先停下,找个地方避避!”

    闻言,那正埋头赶路的男女俱都慌了神,汉国天子脚下生长的没见识过风浪的小民,总听得人说关道上的风沙要人命,不管传言真假总也信也为真。如今听得这少年如此说,更是六神无主,为的是这千里的关道上,俱是粒粒黄沙,连稍粗壮些的树木都是稀罕物,又如何能找到可以遮蔽风沙的好场所呢?找不到好场所,便不只有死路一条么?

    这般一想,不论是那些抱了孩子的妇人,还是稍微惜命的男子,都慌神的四处打着转,好在其中一个穿了粗布衣裳拄了拐的老者还算明事理,听说后直直地便拜伏在那少年骑着的马下,高声道,“还望小相公发发善心,引渡引渡小人们吧!”

    说着,他连着叩了好几个响头。余下的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不顾可以地上烫掉一层皮的人,都跪下来对那少年磕头祈求。

    马上的少年似乎很为难,勒着缰绳沉吟半晌,待要说话时,身后一个护卫打扮的人立时打马上前与他低语道,“大人,这群人看打扮似乎是我汉国的子民,要逃去流璜的。”

    “既是汉国子民,又为何要往流璜逃?”

    “这……听说是陛下为了修建碧液池,将赋税又加了两分,可今天开春又发了蝗灾,前个月阴山那边军事又告了急,说是军队里头人手又不够了……”

    闻言,少年神色一黯,藏在兜帽下的眼里也失了光泽,抬手打断他的话,淡道,“我清楚了,庄锦,你带着这些人过去避避,把咱们带的防风沙的粗布拿出来,找棵树,撑起来。”

    “是。”名唤庄锦的男子闻令,抱拳退下,走到那群逃荒人群里,依言对着那群还在不断磕头的人说道,“我们相公仁心,让你们跟着我们一起避避,现下,都跟着我快走,抱着孩子的,不要看差了路。”

    说着,他调转马头在前方开着路,逃荒的人感激涕零的朝着那少年遥遥的又叩了个头后,便赶紧跟了上去。

    那拄拐的老者本也要走,方转过身,想到了什么,又转过了头,对着那骑马的少年道,“小相公你们是也要去流璜国么?”

    少年闻说,微微一笑,“正是呢。只是和老伯你们不同,我们可是去赚生活的呢。”

    “哦,听说流璜国人是喜欢这些个大家伙。”远远的看见了那些装了猛兽的笼子,老者了然的点点头,捋着胡须忽然又道,“小相公,在流璜国可有什么熟识的人?”

    “这是我们初次去往流璜,自然是没有流璜旧识的。”

    “那可要辛苦许多呢,听说流璜人最不喜中原人,小相公若是没有什么熟识在那里,怕是还没进得城,便可能被人撵出来了。”

    少年闻言,一阵惊讶,“哦?老伯既然这么说,就是在流璜有熟识的人可以帮衬了?”

    “可不是。”说起来这个,老者一下子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我女儿有幸嫁给了一个流璜人,女婿听说还在一个流璜大官手底下当职呢,长安那边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乡亲们一合计,就由我这一把老骨头带着,大家都过来流璜生活。”

    一整个乡的人都要逃往别国生活,究竟在汉国是怎么样情状才会这样背井离乡?

    少年心里叹息,面上还是笑道,“闻听流璜物产丰富人口却少,想必老伯过去那边,必然可安享晚年。”

    “唉,倒不求能安享了,能活下去,就是我这把老骨头的幸事了。”摆了摆手,老者甩了甩拐杖,看那少年迟疑道,“小相公,若是不嫌弃,便由老朽带小相公进去那流璜吧,等老朽到了流璜,找到我女儿女婿,看看能不能帮上小相公的忙。”

    “啊,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少年闻言,喜上眉梢,笑道,“楚泽朔兮先在这里谢过老伯了!”

    老者摇摇头,“哪里,小相公帮了我们,我们也不能忘恩负义不是。”

    听见他的话,楚泽朔兮摇首笑了笑,不置可否。

    毓秀自然给的灾难来的快走的也快,避了半个时辰,再听不见外头被风吹得飞沙走石乱撞的声响,楚泽朔兮看一看外头清明的天色,对众人道,“可以走了,这里距流璜城不过百里,脚程放快些,黄昏之前便可以赶到了。”

    说完,自己便拉了缰绳,跨上马背,指挥自己带过来的人道,“咱们跟在这群人后面,这个老伯在流璜国认得人,咱们跟着他可以进去。”

    她说的话,自然没人反对,众人依旧是逃荒的人在前面走着,后头带了一大笼子野兽的马队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只是楚泽朔兮怜悯逃荒中的老者和孩子,命令腾出来一个驼干粮的车子,让那些人上了车。

    这样紧赶慢赶的走着,终于在日头完全沉下去,余晖染红了整个塞外关道的时刻,他们一行人到了流璜城的城门口。

    楚泽朔兮从未来过塞外,却也曾经在长安城里面的乐坊里见过几个胡姬,听过几首在塞外流传甚广的曲调。

    不同于纤瘦婀娜的汉人歌姬口里唱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大抵与长安城小儿朗朗上口的青青子衿,蒹葭苍苍,呦呦鹿鸣也不同,可能关外实在是太过荒凉,从关外道路上走过来的人心底都有一些悲愁,那些背井离乡在长安卖笑的胡姬心里也有吐不尽的愁思,所以她在长安城的胡人乐坊里听见的尽是些悲绝的胡笳音,壮阔悲凉,像极了现在被余晖笼罩着的流璜城。

    远近都是望不见尽头的黄沙地,据着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城池成为国家的流璜,就这样伫立在这里,天空被夕阳染红了半边,另一半还是湛蓝的,飘着白云,有不知名的孤鸟从那晕红的余晖边飞过,嘎嘎的孤寂声音听得楚泽朔兮心里紧紧的。

    她坐在马背上,打量着这个被汉国帝王看成肥肉的城池外城。

    与长安城一般,被高高的青花城墙围住了,面对着她们的正中用玉石刻了牌匾,上头笔走龙蛇的写着什么,透明得几乎晶莹的玉石被余晖掩映,竟折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芒,看得人头晕目眩。

    这个城池像是被刻刀鬼斧神工雕刻的一般,一笔一画,一丝不苟,棱角分明。

    楚泽朔兮心中正自感叹不已,她身后的庄锦却突然赶了上来,疑惑道,“大人,这城上怎么没有守卫?”

    楚泽朔兮淡道,“这里城墙高且厚,就是登城梯过来也不一定能攻得下,况且这里远近又无遮蔽物,若是有人带了兵过来,城中人马上就能察觉,看见城墙上面那些垛口了吗?只要有敌人进犯,从上面丢个火把下来,在这关外,立时就能烧死大片兵士。这样易守难攻的城池,需要什么守卫?”

    庄锦听了,立时沉默了。

    他本以为流璜是孤城,很容易攻下的,如今看看,竟是他看走了眼。

    见状,楚泽朔兮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好了,先别想那些,你去问问那老人家,看看他知不知道怎么进城再说。”

    “是。”庄锦领命去了,不大一会儿,便过来复命道,“大人,他说他也不清楚。”

    “这倒也是。”楚泽朔兮听了,沉吟不语,她原本也没指望那老者能帮上多少忙的。

    “大人,那该怎么办?”庄锦问道。

    注视着那玉石铸刻的牌匾,楚泽朔兮皱眉道,“别急,你先过去敲城门,到时,我自有定论。”

    第111章

    庄锦依楚泽朔兮所言,走到城门口,使劲拍了两下城门,“有人么?我们要进城!”

    “城外什么人?”

    他话音方落,好一会儿,城墙垛口处冒出了一个身穿盔甲的兵士,头上戴着羽帽,拿着长戟,对下面高声喊道。

    见状,楚泽朔兮连忙打马上前回答道,“我们是从汉国来的!”

    那人打量了一下底下人的情状,知道后面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恐是逃荒来的,流璜人口稀少,近年来为了开垦田地,王下令允许别国子民改姓迁入,对待难民甚是宽容,只要登记了就可以放进来的。

    但是那前面一队骑着马的男子……

    兵士瞧了瞧楚泽朔兮她们骑的马匹,又看一眼她们身后拉的那些大笼子,在心里计较了会儿,方转头对后头拉城门的人道,“行,后头的那些拖家带口的人可以放进来,前面那一队男人,一个都不许放他们进来!”

    见他如此说,楚泽朔兮心里一沉,暗道不好,他们恐怕是被当成胡国来的刺客了,忙对着上头解释说道,“守城大哥,我们是卖艺的,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卖艺?”兵士又多看了眼笼子里关着的各式猛兽,沉吟了会儿,才不确定的问道,“你是驭兽师?”

    “正是!”

    “既是驭兽师,你有汉国朝廷的文书吗?”

    楚泽朔兮一听,知道进城有望,喜道,“当然有,庄锦,把朝廷的文书拿出来给大人看看!”

    早在楚泽朔兮与那兵士交谈的时候,庄锦就准备好了文书,现在听说,连忙拿了出来,在城上那兵士丢下来一根绳索后,将文书绑了上去。

    将绳索收回来,解开那绑了红绸的文书,一边细细阅读一边不时打量楚泽朔兮两眼,在楚泽朔兮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的时候,那兵士才挥了挥手,“好了,把城门全部放下,让他们进来。”

    随着厚重的梓木大门一点一点的被拉开,楚泽朔兮心口压着的大石头也就越来越重,不由自主就回想起她临行前,帝王为她践行时的所说的话语。

    “爱卿此去流璜,安危未知,但为我汉国千里疆土,竭尽所能。”

    竭尽所能啊。楚泽朔兮心中叹息,就按当年李将军没有在浚稽山战死反而投敌这一事来说,恐怕她要是在这流璜暴露了身份,她寄旅在长安的那些家人,都要重蹈李将军一家老小,被屠戮的命运了。

    这千里阳关道,不知送了多少性命,只希望,她楚泽朔兮不是其中之一。

    城门“轰”一声被完全放了下去,击起一片尘灰,楚泽朔兮后头那群难民见城门开了,一个劲的就要往前冲,却被城墙上的兵士喝止住了,“想在流璜长久生活的,都乖乖站在那里别动,等我下来登记造册才许进城!”

    闻言,那群难民赶紧停下脚步,跪下磕头道,“谢兵大人,谢兵大人!”

    被那尘土呛得难受,骑的马匹又因为后面人推挤时受了惊,楚泽朔兮一面咳嗽一面使劲勒住缰绳,一边的庄锦见状,急忙走上来关心道,“大人,没事吧?”

    “咳咳,我没事,你先进去城里探路,找一家好些的客栈,我们先住下再说。”

    “这……遵命。”看她一眼,确定无虞后,庄锦才低声应命,先行骑马进了城。

    城墙上的兵士此时也拿了名册下了来,看见楚泽朔兮她们还是停留在原地,好心道,“小公子,你们既然不需要在流璜久住,是不需要记名的,趁着天还没黑,还是快找个地方住下吧。”

    “多谢兵大哥,小子清楚了。”楚泽朔兮对他作了个揖,转身对身后的护卫道,“我们走吧。”

    在没进入流璜城之前,楚泽朔兮以为胡人居住的城池,夜景就是如长安乐坊那般,几个胡姬,拿着琵琶,唱着关外风花雪月,底下客人醉醺醺的一面欣赏她们的美貌,一边带着□□的眼高声叫嚷着要一度女子的名字。

    可当她骑着马,真正踏足流璜这片土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拘囿得有多彻底。

    比长安白日里开市时还要热闹,街町两边琳琅满目的摆满了摊子,楚泽朔兮饶有兴致地在马背上一一看过去,发现这里卖得东西真是杂乱,不仅有流璜特产的羊脂青白玉石动物兽皮等,还有汉国的丝绸粮食,大成国的孔雀翎毡帽、沾上一点便经久不散的蚀心魅骨的凝香,甚至大宛国的汗血宝马她也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人在叫卖。

    “大人,这流璜城果然繁华。”

    这是已经订好了一家客栈的庄锦,在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又一个穿梭在街道里头的行人后,回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楚泽朔兮赞成的点头,流璜城处在汉国和西边其他胡人国家之间,受尽交通要塞的好处,是两边互派使者,商队出行时休憩补给物品的好去处,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下,流璜城不繁华,还真是说不过去了。

    “不说这些了,让你找的客栈,怎么样了?”

    “已经找好了,就在这条街尽头,右拐的那家客栈,大人,现在要过去么?”

    “嗯……”楚泽朔兮拿着马鞭沉吟了会儿,摇了摇头,对他道,“不了,你带着其他人先过去,我再四处转一转,咱们时间不多,能尽早复命就尽早些。”

    “那大人,您多保重。”

    “知道了,你们也注意些人,别露了马脚。”随便叮嘱了一句,看着庄锦带着自己手下那群人走远了,楚泽朔兮才驾马沿着街道转悠起来。

    流璜城说大不大,整个国家就只是一座小小的城池而已,说小其实也不小,最起码就容易迷路的她来看,其实流璜城挺大的。

    长安繁华,多杨柳美人,也多丝竹音乐,这样的温柔乡里,当然不乏俊逸风流的少年公子,人们似乎格外钟爱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且才华横溢的公子王孙,尽管他们流连出入烟花地,还是给他们冠了个雅号,宣扬他们的美事作为谈资,继而引得全长安的女子都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样,将自己的绣衣束之高阁。

    很不幸的,楚泽朔兮就是这些少年公子里的一位,从小被祖母扮作男儿,尽管她都刻意出入乐坊花楼,营造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了,还是免不了被媒人踏破了家里的门槛,免不了被冠了个月光公子的名号。

    善骑马射箭,会胡弦编钟,十三岁得帝王赏识,授侍中建都尉,供职宫中,人品一流,相貌更是力压如今得帝王宠爱据说容貌倾国的夫人一截的月光公子楚泽朔兮,就像无人知道她藏在衣服下的裹胸一样,也不会有人知道,其实他们争相传颂的月光公子,一到晚上,就不认得路的事实。

    并非是容易迷路的人,流璜城的夜晚也有玉石灯火的照耀,骑在马上转悠了三圈还是在同一条街道打转的楚泽朔兮此刻才不得不承认,看来是她的想法岔了,认为只要有了灯火,她旧伤未愈的眼睛就能辩得出周围景色来。

    不知这流璜城里有无更夫,若是能得个人过来问路,许就能找到正确的路径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自铺了碎石街角便信步走过来一人,楚泽朔兮看见那朦胧的黑影,心中一喜,她来到的地方,是一条孤寂的、夜晚没有人迹的街,如今好容易来了个可以问路的人,她当然不可错过,忙轻轻催动□□青骝马,上前礼貌问礼道,“敢问阁下,知道如何出去这条街么?”

    马蹄哒哒的声音在寂静的只能听见流璜城内布斯奇湖里的花蛙在不断鸣叫的街上格外响亮,在末春的尾巴上,昴星未正,弦月还未能当做烛火使用,楚泽朔兮看不清楚她问路相手的模样,却隐约从窈窕得身形看出来,那大概是个女子。

    “流璜城四周多荒漠,一到晚上便会结冰,这样冷的时候,姑娘骑着马,还穿的这般轻薄,不怕冻坏么?”

    声音冷清透澈得如同上林苑里清泉池里的水,流淌到人耳里让人听着格外舒服,但却听得楚泽朔兮心惊肉跳的,原因无他,只是她话语里的称呼太过直白,让楚泽朔兮有一种被拆穿身份的尴尬。

    忙着掩饰,她连忙压低嗓音,粗声道,“姑娘怕是听错了,在下并非闺中女子。还请问姑娘,这条街,怎么走?”

    对方有一瞬的沉默,在楚泽朔兮以为她会回答她的问题时,忽然,一道纯白柔和的光忽然闪现在这渐沉入黑暗的素静街道上,夏日里乌云密布长空里震慑人的闪电一般,将不知名街道上的景貌照亮了。

    遥记得那还是几年前的时候,黄梅雨时,他们几个侍候在帝王身边的少年侍郎看着瓦片上不断飘落的雨丝,偶然便论到了美人的话题,虽说帝王那时盛宠的妃子容颜娇媚,掌管凤印的那一位除了有些泼辣也是貌美如花,宫里头有些颜色的娇娥更是数不胜数,其余几人秘密谈论起来竟得到了没有一位是人间绝色的结论,她那时以为是那几人艳羡帝王坐拥美色的福分,而失了评判美人的标准,可如今想来,当真是她眼界狭隘不如其他了。

    有一种美人,虽半遮还露,可只要她站在那里,从头到脚,她便都是美的。

    偶然在这个小街道里邂逅的女子,便是最好的例证。

    虽因为金丝薄纱纹蝉遮鼻面罩遮住了她琼鼻以上的容貌,但从她的体态与气质来看,她幼时至今所见过的美人,竟百个不及眼前这拿了夜明珠的女子。

    “原来是一位公子,看来是我听岔了。”

    夜明珠的光柔和的打在那女子身上,让她隐于面罩下的容貌更加立体起来,她仔细的打量了楚泽朔兮两眼,方才轻启唇道,“前方有个拐角,往左拐后,直走三四十尺,再往左拐,那里就是出口。”

    “多谢了。”楚泽朔兮闻言,感激抱拳道。

    “不必,这条街平常没什么人过来,灯火也少,小公子拿着这个吧,夜里看路也清楚些。”女子淡淡应答,末了,走上前把手里拿着的夜明珠递给楚泽朔兮。

    “那可不行,给了我,姑娘你该怎么办?”楚泽朔兮坚持拒绝不收把东西推还给她。

    “想必对于新入流璜的公子你来说,这个东西的效用比已经熟悉这条街上每一块街石的我,要大的多。”女子说着,直接把那夜明珠丢到她怀里,自己转身头也不回的没入了黑暗里。

    留下楚泽朔兮则愣愣地盯着手里的夜明珠,她怎么觉得,这个神秘的美人像是上天派来解救她的一般呢?

    第112章

    流璜城的人口,大多是几百年前因为南胡旱灾迁过来的高加斯人,与汉国人样貌虽有些相似,鼻梁却比汉国人更高,皮肤也比普通的汉国人要白上一些,但与大宛国,大成国那些碧蓝眼睛身量高大的人又有所区别,流璜城人的眼睛俱是茶色,与他们棕黑色的发相得益彰。

    既不像汉人,也不像胡人,流璜城的人却综合了胡人与汉人两方面的优点,因此,竟然有“天下美人尽出流璜”的说法,往来客商若是能娶一位流璜城的女子当侍妾,那便是他毕生修来的福分了。

    然而流璜人生性不受拘束,很少有流璜女子愿适汉人,受汉人那些条条框框拘束,可能是骨子里头带了点傲气和嗜血的硬气。

    流璜人的性格,就和他们热爱的母亲湖内布斯奇一样,充满了对野性的渴望和征服,因为这个,在流璜,越是危险的东西,竟然越受欢迎。

    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楚泽朔兮才会被汉国的帝王派遣出来完成使命。

    当晨起的日头自内布斯奇湖底升起时,属于流璜城人平凡新奇而又充实的一天便又开始了。

    指挥着下属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笼子从他们落脚的客栈运出来,楚泽朔兮看了眼天边渐隐的参星,回头对众人道,“好了,把这些猛兽运到正街去吧。”

    “大人,咱们这个计划,行不行得通啊?”众人遵着吩咐牵着驮了笼子的骡子继续往前走时,庄锦担忧地靠过来问道,“大人您真的打算在这流璜城里表演一个月的杂耍么?”

    “咱们在流璜又无什么帮衬,想要待在流璜侦察,除了这个方法不被人怀疑以外,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可是大人……”庄锦有些不忍心,“您可是定国公嫡系子孙,正统的汉国贵胄啊,在流璜城却要自降身份当一个江湖卖艺的,这……”

    “庄锦,你记住。”楚泽朔兮闻言,止住了脚步,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这江山,是汉国的江山,是陛下的江山,我楚泽朔兮既然不姓刘,便没有资格拒绝帝王的指令,似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提,听见了么?”

    庄锦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声叹息,“属下清楚了。”

    在帝王眼里,别说是异姓,就是同姓,就是帝王的亲生骨肉,但凡威胁到他皇位的人,都会被凌迟处死,这样看来,在汉国,哪里还有什么天潢贵胄?

    统统都是帝王随心所欲处置的傀儡罢了。

    流璜城的正街向来行人汹涌,倒不为别的,只因这条街出售的东西天下罕有,且不时会有人来此贩卖手艺,因而各国的旅人,但凡来了流璜,不到这条街逛上一逛,倒有一种得不偿失的感觉了。

    好容易把那些大笼子运到昨晚她看上的位置,还未走近,昨晚她给了银子雇下来帮忙看着摊位莫被抢走的一个中年憨厚的流璜男子便急急走了上来,“小公子,你们可来了,再晚一刻,这摊面可就要被那两个胡人抢走了。”

    语毕,他往右手边指了指。

    楚泽朔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只见一个全身披了红纱,且以红纱蒙面,只露出剪剪透蓝秋瞳的胡姬,白皙的手腕上缠了几道金镯子,手中抱着胡琴,正怯生生的往她们这边打量,她旁边,是一个胡人男子,不过看模样已经年逾五旬,年纪虽大看人的眼神却鹰一样矍铄。

    看他们的装束知道他们是从大成国来表演“社琴”的伎人,不欲多生纠葛,楚泽朔兮对那两个胡人淡淡点头以示善意,轻声说明,“对不住两位,这个地方,昨日在下已经定好了。”

    流璜尚武,尤其是在这正街上因为摊面问题,百年来因为私斗伤了不少无辜性命,城中官员止之不住,不得已上报王廷,当时的王便下令,摊面需遵循先后顺序,不得私斗,否则便要投入蛇窟,诏令颁布后,虽有人私下违反,但在过往的客商与城中多数子民心中,这便是铁律了。

    是以,那两个胡人听见楚泽朔兮的话,虽有些不快,也只得罢了,另寻了个人流相对稀少的地方,随意说了几句话,便放下手中的胡琴琵琶,专心演奏起来,不多时,那里便三三两两的聚集了许多观赏的行人。

    见得他们离开,楚泽朔兮又给了那男子一锭无戳白银,在他道谢离去后,对庄锦轻道,“你去清扫场地,咱们带来的人,留下来五六个帮忙,余下的,让他们自己寻个理由,去侦探流璜周围的地形,好好的画在图纸上。”

    “是。”庄锦答应着,按照楚泽朔兮的吩咐一一吩咐下/面的人,末了,喊了五个精心挑选出来的护卫,将那驮着猛兽笼子的驴和骡子卸下来拉远后,又把盖在笼子上的透气白丝布扯开,在楚泽朔兮眼神示意下小心翼翼打开那些笼子,拿了一个金锣鼓,边敲边高声道,“大家快过来看了啊,汉国第一驭兽师绝无仅有的表演啊,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啊。”

    在他放出那些猛兽的一刻,楚泽朔兮便迅速地抽出了她十岁时教养她的师傅从万骨国带回来的骨笛,放在嘴边吹奏起来,随着她笛声响起,那些在笼子里憋闷了许久,本想要露出凶恶本性的猛兽竟都安顺下来,安安静静的随着楚泽朔兮的笛声动作。

    当初百鸟朝凤,万兽尊龙,那些散在昆仑山滇池里的传说虽不可尽信,到底还是有一两分可以使人信服的,比如隐在昆仑山脉弱水底百尺深下的万骨国中可控制野兽的盘渊骨笛,又比如帝王一直深信不疑的,孔玉雪山山颠的西王母不死药。

    流璜人向来钟爱些稀奇古怪的表演,见楚泽朔兮一行放出来些狮子老虎时,纷纷饶有兴味地放下了手里拿着的象牙梳玛瑙血盘,聚集在他们四周,小声议论起来。

    不大一会儿,这不大的小摊面竟里三层外三层的聚满了人。

    随着楚泽朔兮专心致志地吹着骨笛,一条三尺多长的金钱绿皮巨蟒挺着油绿绿滑溜溜的蛇身,吐着鲜红的蛇信子便慢慢移动到了她脚下,幽绿色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她瞧,莫说是围观的客人,就是知道她本事的庄锦也着实为他们年轻貌美的公子提着心捏了把汗。

    那骇人的巨蟒到了脚下,楚泽朔兮还是平平淡淡的模样,等那金钱蟒探起头时,却伸出了自己空出的右手,那蛇用幽绿色的眼盯着楚泽朔兮看了好一会儿,用自己蛇信子试探着舔了一下她伸出来的手后,才拖着自己笨重的身躯继续前进,尾巴摇摆着紧紧地圈住楚泽朔兮站立的双腿,带着滑溜溜墨绿色鳞片的蛇身盘住她的腰,不大一会儿就攀上了她的肩膀,蛇头亲昵的贴着她光滑如玉的脸,带着涎液的蛇信子一下一下地吐出来像是在讨好她。

    弱柳扶风唇红齿白的美貌公子,和盘在他身上恐怖的巨蟒,这云泥对比,着实震撼人心。

    四周的人似乎看呆了,楚泽朔兮吹了一个终止行动的音符后,慢慢放下手中骨笛,任那大蛇一动不动攀在自己身上,没什么事一般,对着周围行了个礼,“献丑了。”

    庄锦此时也反应过来,赶紧拿了木盘子,走到人群面前,满脸含笑道,“多谢捧场,多谢捧场。”

    周围的人都知道规矩,纷纷拿起来早就准备好的银两放在盘里,银钱不多,庄锦也不在乎,反正他们不是真正过来讨生活的,可当他走到一个满脸胡须男人面前,看见他放在木盘里的一块石头时,忍不住了。

    “阁下,就算阁下没有银两,直说便是,又何必拿这个来糊弄我们?”

    “并非如此。”有着传统流璜城的相貌,男人摇摇头,爽朗的笑了笑,眼神却放在一边还拿着骨笛盘着巨蛇的楚泽朔兮身上,“小公子,可愿随我入王廷一趟?”

    王廷?这人什么来头?

    庄锦有些迷惑,细细看他身上穿着,不过就是普通流璜百姓穿的粗荨麻衣物,实在是和王廷挂不上钩,莫不是个骗子?想想,庄锦转身便看楚泽朔兮,却发现他们大人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哈哈哈,小公子不必怀疑,今晚王宴群臣,司乐官命鄙人找些有趣的玩意儿助兴,鄙人看小公子方才表演的东西就很不错。”捋一捋自己的胡子,男人笑道。

    这时,旁边围观的人才有人模糊认出来男人的身份,议论道,“这不是佐光大人么?”

    “真是佐光大人啊。”

    “佐光大人又便服出门了?”

    ……

    听着周围议论,佐光勋摸着自己保养黑亮的胡子笑笑,没有说话,他知道,经过百姓这么一嚷嚷,这个年轻的小公子知道自己王臣的身份后,定会答应与他同往。

    果然,楚泽朔兮开口了,“那就多谢大人了。”

    “小事小事。”笑着摆摆手,佐光勋高声向人群中喊道,“藤奇,快把牛车赶过来。”

    “是,大人。”

    一道浑厚男声应答后,一个戴着羽帽的普通流璜青年驾着车出现在人群边上,车一停下,便跳了下来,对佐光勋脱帽行礼道,“大人,请上车。”

    “嗯。”满意的点了点头,佐光勋看了看楚泽朔兮,指了指那些猛兽笑道,“小公子可带着那些,驾车跟在鄙人车子后面,一起赴宴。”

    第113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泽朔兮从未想过,混入流璜王宫竟然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想到不久就能完成帝王下达的使命,楚泽朔兮有些激动,连带着面上的喜色收也收不住。

    她旁边同立着的,替佐光勋驾牛车名唤藤奇的青年见状,以为她是第一次到王廷过于紧张,便笑着劝慰道,“小相公莫怕,王勤政爱民,脾气应该很好的。”

    他说话有点儿长安地方口音,第一次在流璜城里听见除了她们一行以外说话有长安腔调的人,楚泽朔兮听了不免心生感怀,好奇问道,“这位小哥,是从长安那边过来的么?听你说话的口吻,和长安畿外那一块有些相似。”

    “啊,那倒不是。”腼腆的笑笑,在流璜日积月累熏染出来的铜色皮肤上有些晕红,藤奇看着楚泽朔兮道,“我是南郡人,曾经在长安那块生活过,娶了妻子后,逃荒到这儿的。说起这个,小相公你还记不记得昨日里你帮的那群人?”

    闻言,楚泽朔兮皱眉,看着这个憨厚的青年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不决道,“你不会就是那老伯说的在流璜大官手下当职的女婿吧?”

    “正是呢!”藤奇高兴的直点头,“昨晚上在城门楼把岳父接回家后,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替他报答你,我寻思着并不认得小相公你,还不知怎么报答为好呢,恰巧咱们大人下朝回家时愁眉不展的说是找不到可以在王面前表演助兴的人,我便想到岳父说过的小相公带了一大群猛兽的话,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便劝大人过去正街碰碰运气了,这不,可算是找着小相公你了。”

    怨不得她祖母在家时常念叨着什么善有善报,谁晓得一个无心的举动竟还意外的帮了她一把呢?

    楚泽朔兮心中感慨,弯腰对着他感激的施了个谢礼,“多谢这位小哥了。”

    “小相公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藤奇慌张的连忙起身去扶她,道,“小相公以后若是有什么难事,尽可直说,流落异乡的苦楚,可不是好受的呢。”

    “那便先行谢过小哥了。”

    楚泽朔兮站正了身子,对他笑了笑,便转过身去,继续盯着王廷。一边一直沉默侍立身边的庄锦看见她与那青年寒暄完了,走上来轻声对她道,“不知佐光大人进去秉承的如何了。”

    他话音方落,离她不远处,也传来一句类似的话,楚泽朔兮抬头一看,不出所料,是那对唱“社琴”的胡人。

    按佐光勋的意思,既然是夜宴,便是越热闹越好,于是,在请了她们之后,又看见了弹唱的那两个胡人,秉着多一个热闹一分的念头,他也延请了那两个胡人,重新雇了辆骡车拉着两个人一起来到了王廷外。

    在丢下一句,“本官先去通秉,劳诸位稍后片刻”后,带他们过来的佐光勋便先行进了王宫,丢下他们这些人在外等候,等啊等的,天便黑了下来。

    流璜不比汉国,王公大臣议论军政要事时选在清朗的白日,相反,因为流璜人爱自由的性子,让他们白日里放下自己喜欢的工作过去王宫里议事是被所有人认为不可原谅的行为,久而久之,不知始于在哪一代王,仗着流璜盛产的夜明珠与光玉石,天黑即议政便成了流璜君臣所认可的国策。

    想起来她派人查的流璜人认为,晚上议政要多一分对政事热情的想法,楚泽朔兮便忍不住摇头。

    军政大事,怎可儿戏处之?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不露声色的楚泽朔兮淡声回道,“想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莫急,咱们再等上一等,既然大人让我们过来了,必有我们的用处,且看看再说。”

    庄锦开口还欲再说些什么时,自王廷雪玉白阶梯下来一位全副戎装战士打扮的侍卫,他秃鹰般锐利的双眼在楚泽朔兮一帮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才沉声问道,“王宣伶人进侍,你们几个,都是佐光大人进谏的人?”

    闻言,楚泽朔兮淡定的正了正衣冠,施礼道,“正是。”

    因她进退有度得体的礼仪,那侍卫不禁多打量了她两眼,绷紧的脸缓下来,略露平色说,“你们跟紧我,王宫重地,不可随意走动。”

    “是。”楚泽朔兮应声道,回首望庄锦,给他打眼色,“记得告知其他人跟紧这位大人,莫要随意在王宫走动。”

    庄锦会意,回她一个笑,“知道了,领队。”

    见状,侍卫满意的点头,又问那两个一直沉默的胡人,“你们两个也清楚了?”

    看他们点头,侍卫才转过身,背对他们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随我进殿吧。”

    楚泽朔兮又应了声,迈步欲行时,一边立着的藤奇偷偷拉过她,谨慎地看了看那边的胡人,小声对她道,“小相公,藤奇一个赶车的没资格进王廷,只能呆在这里侯着我家大人。你进去王宫要小心啊,我看那两个胡人,不像是什么善茬。”

    “多谢小哥提醒。”楚泽朔兮淡笑了声,“朔兮会记着的。”

    只有到过流璜的人,才会知道流璜的天有多宽广,远近黄澄澄的土地,让这座城池看起来似乎与天地相接了一般,站在城墙上,伸手便能触到蔚蓝色的天和飘动的白云。

    流璜城外荒凉一片,楚泽朔兮本以为便是城内,也是黄沙扬面,没成想到了城里,才发现流璜虽没有长安城内外郁郁葱葱的□□,沿着街边也种了许多有着尖刺叶子的树木,问了当地人,才知道那叫沙棘树,这样的树在流璜城内屡见不鲜,但直到她进了王廷,才知道她所知所见的流璜,不过是冰山一角。

    王宫是由工匠们从千里之外的峦山运回来的花岩雕琢砌成的,通体碧蓝晶莹,共三层,引了内布斯奇湖的湖水,从王宫正中央的白玉壁格窗处奔流而下,注入暗修在王宫地下的地道内,滋养种在上头的名贵花草,如此,不仅增添了整个王宫的美感,还可以降低王宫里的温度。

    当然,这都是楚泽朔兮以后才听说的了。

    此刻,被那侍卫领着,穿梭在庄严且把守严密的王廷里,唯恐坏了事,她是不肯轻易回头的。

    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前面领路的那侍卫终于在一个白玉梯下停下了脚步,对他们道,“王就在上面的宫殿里,你们自行上去吧。”

    楚泽朔兮心里悬了个锥子,谢了那侍卫,指挥着自己手下那些抬笼子的人,一行人沿着那汉白玉筑成的阶梯,低头慢慢走到宫殿里,缓缓跪下。

    流璜不愧物产丰富,此时天色虽已暗沉下来,因为大殿四处嵌满了夜明珠与玉石的缘故,整个宫殿照得如同白日那般清亮,楚泽朔兮坐直身子,低着头跪在大殿下满铺的虎皮地毯上,眼睛盯着毯子上老虎的斑纹,双手铺陈反掌摊在地上,额头抵下去放在手心里,沉声道,“小人朔兮,拜见陛下。”。

    余下人效仿她的模样也纷纷行礼,“拜见陛下。”

    王宫里的大臣们自她们进来时,便一直议论不绝,她听不懂流璜的卢奇语,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却能感觉到有许多道视线往自己身上刺过来。

    当下更是不敢乱动,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是等了许久,却听不见流璜王让她们起身的声音,楚泽朔兮顿时心里有些忐忑,她趴伏着的腿脚都快僵了,这位王莫不是看出来什么了,才不让她们起来的么?

    正想着,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一双绣纹素锦缎靴子,楚泽朔兮呆呆的看着那双绘了云纹的靴子,忽然就想起了几年前,大家聚在一起吃酒时,与她一同巡侍宫苑的苏大人,开玩笑说过的,待她弱冠时便搜罗尽长安城的靴子送她,让她下半辈子都不用愁穿鞋的问题。

    当时大家群嘲他是因为拿不出像样的成人礼送人才出此下策时,他据理力争的模样还在眼前,不料光阴荏苒世事无常,她已临近弱冠,那个脾气固执的苏大人,却被留在了北狄,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你是驭兽师?”

    好久,头顶才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是。”

    楚泽朔兮端正回答着,心里则有些迷惑,她怎么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呢?

    “好,你抬头。”

    楚泽朔兮依言照做了,慢慢把头抬了起来,视线从面前人的玄色针纹狴犴长袍上,一直移到她戴着金丝薄纱纹蝉面罩的脸上。

    楚泽朔兮淡定扫完面前人之后,认真的下了结论:嗯,身材窈窕,气质出众,可惜面貌被遮住了,不过这应该是个美人。

    心里赞同的点点头,楚泽朔兮看着面前人的衣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连带着向来处变不惊的面上也带上了几分慌乱。

    等等,狴犴玄袍,金丝薄纱纹蝉面罩?

    据她所知,狴犴是流璜王室图腾,而那金丝薄纱纹蝉的面罩,那,那不是昨晚帮她指路的姑娘脸上戴着的么?这么说,这么说……

    其实,那姑娘是现任流璜王的王妃?

    第114章

    给楚泽朔兮一百个脑袋,她也不会想到,流璜的王其实是一位美貌的女子。

    中土朝代更迭,王朝改姓,千百年来,得以接承王位的,一直都是男子,她们如今登基在位的王,更是将男子专权的江山发挥到了极致。

    她甚至还记得有一位姓张的美人,只是为她在稽浚山兵败的父亲多说了一句好话,便被她们的帝王割了舌头投到了井里。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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