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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师尊,联姻吗? 作者:翻云袖

    第11节

    君侯在失踪的这些年里,极有可能就是躲在了望川界,而他当初杀各大门派的弟子,恐怕也是为了收集蕴含灵力的鲜血驱动阵法。

    望川界与修真门派虽没有明文规定的规矩,但这许多年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要是各大门派乍一出动,恐怕最后君侯没能抓到,反要激怒邪道中人,于情况并无益处。

    所以……眼下最容易不起争执的情况,莫过于通过传送阵过去几人查探消息,要是在望川界有人接应,那就更好不过了。

    段春浮虽觉义不容辞,但始终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在外号里多添加一个“乌鸦嘴”。

    第63章 一见钟情

    去虽是要去,但传送阵却又成了一个麻烦,鲜血祭祀虽然方便,但只能用一次不说,还不稳定,传送时不定然会遇上什么情况。因怕有个万一,各位掌门商议后决意将这传送阵修个完好,就又拖延了一段时间。

    传送阵虽然不难,可因十分细致精巧,又损坏多年,断断续续修了约莫有大半月方才修好。荆淼倒也不管这些,只在这半月里将望川界剩下的资料细细看过了,心中总算有些点底子。

    去望川界的人不宜多,苍乌是出了名的术修,荆淼又有望川界的人脉,他们二人自然是要去的,余下的没有血海深仇的门派多数也没有参与的意思,望川界指不定就有去无回,并不值得冒险。

    除了苍乌与荆淼,张阳羽与刀浩然也来了,还有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总共五人。因为人数实在有限,各大门派后协商之后拍案决定了这五人一同进入,除了荆淼以外众人皆有一定修为,苍乌则负责照看一二。

    毕竟君侯到底只是有可能在望川界,而不一定就是真的在望川界,因此肯去的人倒也不多不少,不难决定。

    天玄宫虽然没被殃及到,但却也尽了一份心力,端静请了一位器修来帮忙修复传送阵,并且同其他几位掌门人一块为传送阵加注灵气驱动传送。

    望川界的风土人情相关记载多是百年前的了,五人不好用以参考,便皆作斗篷或是斗笠打扮,那女子生得秀美,斜带着一顶斗笠,朦胧的白纱遮着她的面容朦朦胧胧,将长发编做一条辫子垂在胸前,腰间悬着一柄长刀,英姿飒爽的很。

    虽说不一定就是有去无回,但前往数百年没什么来往的望川界,显然还是有些危险的。荆淼四下瞧了瞧,张阳羽站在五行金位,正冲他做鬼脸;那女子站在木位,与张阳羽相邻,手扶着刀柄;苍乌站土;刀浩然站火;荆淼则站定水位。

    待众人互相牵住手后,传送阵便发出一片白光,五人也在光中消了身影。

    这次来望川界,先要找到段春浮帮忙,再找君侯的同时搜寻谢道的下落,按段春浮信中所说,谢道就在望川界之中,只是他行踪不定,找他需要一定的巧合;而谢道尚有迹象,君侯却只是猜测,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苍乌心中很记挂段春浮,段春浮是他的关门弟子,身世又颇为凄惨可怜,性情却生得豁达开朗,还有些古灵精怪,在惊雷峰上的开心果,因而尤为宠爱一些。说得世俗一些,苍乌待他便如老来得子一般,当初因秦胜一事逐他出门去,心里很是不愿意的。

    五人到了望川界,地点也与原先想好的不差分毫,他们互相瞧了瞧,确定没有任何损伤,便一道往前赶路。传送的地点与地图上相差无几,荆淼从袖中摸出地图,五人的光点在放大后出现在了地图上,众人看了一会儿,敲定了路线赶路。

    这些年来,邪道偶有到修真界里去挑衅滋事的,就好比说秦胜;但修真界却少有来望川界的,一来望川界贫瘠、二来望川界三族混杂居住,十分凶险。

    而如今一路赶来,倒不觉得十分贫瘠,甚至隐隐可以说是十分繁华的一处地带。

    只是风气看起来似乎开放的有点儿过头。

    荆淼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的目光游走在所有经过他们身旁的男女老少身上,虽知绝不可能,虽知毫无用处,却仍是忍不住一一看过每个人的面孔,期盼下一刻就见到谢道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这其中只有苍乌知道他的心事,便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荆淼的背,揽着他便往前御风行去,沉声道:“好了,别瞧了。”

    荆淼这才不再细看,只是随着众人一块儿入了城。

    本来五人寻思着望川界应该如人间一般,有一定的管束与制度,还在想该如何蒙混过去,然而城门口空空如此,并没有什么守卫。城内也是一片混乱,屋子宅所各有各的特色风情,像是胡乱拼凑在一起的一样,城墙上绘着许多强化的法纹,人来人往,嘈杂混乱不堪。

    五人挤入人流,随着人群涌动来到了城的中心处,只见一处广场,广场中心立着一块石柱,石柱上挂着巨大无比的卷轴。

    荆淼踮着脚瞧了又瞧,但被人们遮着,看不大清楚,刚想动用灵力,旁边一个顶着狐耳的美妇人忽然转头看着他诡笑了一下,柔声道:“小子,这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她的声音又柔又媚,却忽叫荆淼心里发寒,当即便散去了灵力,那美妇人随波逐流的很,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海里。

    张阳羽倒是聪明,见荆淼吃亏,就叫刀浩然托着他,坐在刀浩然的肩膀上便是一目了然。他眼力不差,仔细瞧了瞧,忽然弯下腰来对刀浩然说悄悄话,荆淼挤到他们身边,只听见张阳羽笑道:“那榜上第一名叫做‘死疯子’,字丑的很呢,跟你有得一拼。”

    刀浩然就把眉毛皱了起来,他五官生得威严,一皱眉就有点怒目的意思,叫人心生畏惧,张阳羽一点也不怕,肆无忌惮的笑。

    还没等张阳羽多笑几声,榜上第一名忽然就被血淹没了,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广场之中,扶着石柱运气大吼道:“‘死疯子’真死了!血魔头往这里来了!”

    人群仿佛突然就寂静了下来。

    荆淼只抬起头去看,见着那第一名上的血慢慢的流了下去,开始慢慢映出一人的名字来,自模模糊糊到清晰可见,写得是“血纹”,字比之前还要更难看十倍。

    张阳羽连忙捂住双目道:“这字真伤眼。”

    众人一瞧这名字,便面面相觑,一哄而散,没一大会儿广场上就没人了。

    四个大男人站在广场外,也有些没回过神来,张阳羽还没从刀浩然肩上下来呢。

    倒是那女子,她叫做白凰,白凰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未曾动过,她淡淡道:“恐怕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也是时候找荆峰主的那位故友去了。”

    白凰说得不慢,众人反应自然很快,地图在这会儿已没有什么用了,他们只能看着一间一间的宅子找过来,即便荆淼与苍乌对段春浮十分熟悉,也没法想出段春浮不能见物之后会把屋子造成什么样子。

    当他们把整座空城逛了大半——相比刚刚的人山人海,这一刻的寂静几乎让五人以为自己是进了一座死城,而方才只是他们的错觉。

    总算找到了段春浮的房子。

    段春浮似乎毫无遮掩的意思,檐下挂着两个灯笼,左边写着“段”,右边写着“宅”,朱漆木门上一边写着“血纹与小动物不得入内”,另一边写着“秦胜与狗也不得入内”,两边都画着一个鬼画符一样的门神大头。

    字写得更丑,乱七八糟的。

    张阳羽转头就走,竟分不出榜单跟这门上的字哪个更丑一些。刀浩然看荆淼转过头来,就抓着张阳羽的领子,十分沉稳的说道:“他就这毛病。”

    苍乌上去敲了敲门,大概是心情过于激动,他刚一上手,门就轰然倒地,扬起一阵尘土。

    而段春浮就坐在院子里,躺在一张摇椅上,一听门轰然倒塌,立刻坐起身,摇椅就随着他的动作大大摇晃了起来。段春浮也一晃一晃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下来的好机会,就问道:“几位是?”

    他顺着声音转得头,然后看起来却像是对着墙,苍乌心中一酸,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白凰略有诧异,却一言未发,刀浩然好奇的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荆淼便对他点了点头,这下张阳羽与刀浩然都不禁流露出了佩服与惊异的表情来。

    段春浮没听见声音,就慢慢的皱起了眉头来:“诸位有何要事?”

    应该不是来找茬的,且不说住在隔壁的秦胜,他最近也算是有幸变成血纹手下唯一的幸存者,但段春浮一点都不觉得庆幸。这半个月来他老是被谢师伯逼问有关‘荆淼’的具体情况,仿佛恨不得把荆淼生辰八字,年纪相貌,兴趣爱好都问个清楚,做媒都没有这么麻烦。

    段春浮还总在门口捡到半死不活的灵兽,死的就烹了吃掉,没死的还占着他的地方,也不知道谢师伯到底是多看不惯他,巴不得闹他个鸡犬不宁。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在他家门口撞见谢师伯的可能有多大。

    荆淼不知他心里有什么考量,只是笑道:“故人见面,自然是有事要麻烦的。碧螺姑娘传信时没想到现下吗?”

    段春浮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警惕心顿时去了大半,大笑道:“请进请进!”

    荆淼由着他们进去,自己则将两扇门扶了起来,想起当初段春浮带秦胜来找自己时把门撞坏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不由莞尔一笑。

    他将门扶好,便把斗篷的兜帽往下一摘,微微松了口气往里头走去。

    只是荆淼背着身,竟没瞧见身后有个拿血刃的黑袍男人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一动不动到,几乎成了一尊石像。

    第64章 相见不相识

    殷仲春从兜里挑出了两个灵果在袖子上擦了擦,果肉脆生生的,刚一咬下就听见一声脆响。

    “老大,吃果子吗?”其实说来也是糟蹋人才,殷仲春在望川界好歹是个人物,杀人放火都是一把好手,谢道却因为脑海里模模糊糊的一些影子,非要殷仲春每日去采果子,采了之后他又不吃,似乎只是习惯身边有个人做这件事一样而已,好在他没有禁止殷仲春吃,所以殷仲春倒也没有对这样的怪癖生出多大的怨念来。

    谢道看着那两扇半斜着靠墙的门,似乎浑然未觉殷仲春在与他说什么话,只是痴痴的又狂热无比的凝视了一会,突然就推开门往里走去。

    段春浮的门直接碎成了五片。

    殷仲春把两个灵果都吃掉了,脸鼓得像个仓鼠似得在门上蹦跳了两下,看它碎成渣,才泰然自若的走进院子里,警惕的瞧了瞧四周,生怕秦胜突然就从哪个墙头翻过来了。

    当大人物的时候,要有大人物的气度;当别人小弟的时候,要有当小弟的责任心。

    望川界的人有意思的很有意思,没意思的很没意思,殷仲春觉得能欺负的人都很有意思,比如说瞎子;不能欺负的人都很没有意思,比如说秦胜;而谢道是个例外,无论能不能欺负,他这个人都没意思透了。

    一个毫无追求,漫无目的,生命里充斥着杀戮的人本来应当是很无趣的,但殷仲春依旧觉得谢道是个有趣的男人,因为望川界的人,很少有像他一样的清澈与通透。

    就好像那些被他的剑饱尝过的鲜血,只不过是一道流水,滴落就无痕了。

    杀人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有些人随心所欲,只为昭显力量;有些人迫于无奈,被逼反抗;有些人深陷仇恨,被杀念掌控……但谢道不是,他杀人,只是因为被挡路了,就像是那两扇门一样。

    人与木头,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才是殷仲春觉得最有趣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是,殷仲春打不过他。

    巴结老大,发现老大的各种优点,也是一个优秀小弟的职业素养。殷仲春是个非常有敬业精神的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段春浮不知道谢道要来,也不知道谢道会什么时候来,但为了避免冲突跟麻烦,他干脆把众人带到了内室去。荆淼自然不知道,只发现自己扶了扶门众人就不见了,他倒没有太过在意,在这庭院里微微打转了一下。

    其实跟凡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荆淼绕着躺椅慢慢转了一圈,探头在周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等荆淼转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满面红纹的黑袍男人,身后还跟了个看起来有些多动症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那黑袍男人的眉眼总叫荆淼觉得有些熟悉,但一看相貌,却委实没有见过,就只当作是错觉。

    “两位是此地主人的客人还是朋友?”

    荆淼心思细腻谨慎,他不知道段春浮是以真名还是假名隐居在这种龙蛇混杂的望川界里头,不好说出来,便换了个说法,委婉问道。

    谢道却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只看着这个形貌端正庄重的紫衣人对着自己微微笑了笑。

    霎时间只觉四月春景皆褪尽,万物芳菲全消色。

    他觉得自己该走上前去,但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只是茫茫的站在那里,像是在观望自己有生以来最美的一场梦。

    殷仲春打量了一下谢道的神色,心道完了大嫂这是要绿啊,这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但凡与自己无关的麻烦事,殷仲春都不嫌闹得更大,更别说这种有关儿女情长的趣事儿了,而且主人翁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冷酷又无情的男人。他本来以为荆淼这个人是老大唯一执着的存在了——不过老大似乎连对方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还没搞清楚;看起来还是这个比较靠谱点。

    毕竟这个人长得还不差,而且是活生生存在的。

    “是朋友,来做客的。”殷仲春见谢道还陷入完全痴迷的状态,急忙一个箭步窜上来对荆淼嘻嘻笑道。但荆淼却不是很敢相信他,长着这样一张吊儿郎当脸的人,虽说看起来很像是能跟段春浮玩得来的,但是可信度看起来实在不是特别的高,要是这话是那个没表情的黑袍男人说的,荆淼大概就信了。

    不过他还得怀疑一下段春浮是怎么跟这个黑袍男人交的朋友。

    “我叫殷仲春,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啊?”殷仲春完全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谢道那汹涌澎湃的杀意,赶紧往边上微微撤了一步,十分自然的问道。

    “敝姓荆……”荆淼微微顿了顿,笑道,“名叫三水。我还有些琐事,就不多陪了,两位既是好友,那大可自便,告辞。”

    又姓荆?

    殷仲春暗下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大还真是跟荆家人杠上了,面上八风不动,只是笑眯眯道:“三水道友好走。”

    荆淼不是很清楚段春浮的屋子结构,但是他不太习惯孤身一人跟陌生人相处,尤其是望川界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两个人也不知是敌是友,还是尽量减少接触的为好。

    是他!

    谢道几乎在荆淼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清楚了,荆淼,那个声音。自己唯一得到的名字,醒来后一直伴随着自己的那个陌生声音……都是他,全是他。

    从来都只有他!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不过别人叫我血纹。”谢道在荆淼转身要走的时候开了口,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畏怯与退缩,却仍想在眼前这个紫衣人心里留下一点影子,哪怕只是一个与他自身几乎都没什么瓜葛的名字。

    “血纹。”荆淼轻轻念了一遍,他的目光在那张满是血纹的面容上稍一打转,随后又落在了那灰白的鬓角上,略略点了点头道,“幸会。”

    这便一侧身,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老大,大嫂的下落你还打算问吗?”殷仲春看着荆淼离开,抄着手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他的问话既说不上关怀,但也够不上嘲讽,仿佛只是一句自言自语的调侃。

    谢道只是瞥了他一眼,冷冷嘲道:“蠢货!”

    殷仲春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也有点发懵,不过谢道虽说贯来少言冷语,但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就暗下琢磨了一会儿,没摸着头脑怎么自己就突然蠢了一把。

    而谢道自然不会细细对他讲解,只是迈开脚步跟了上去,他今天看起来简直与往常那个拔剑杀人的他没有一点相同。谢道将自己所说的每句话都深思熟虑了一遍,他总觉得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与腔调都有些不好,不自然,也许会叫荆淼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

    这样一想,他不由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殷仲春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拍手道:“荆三水,三水,淼!哎,老大,我知道了,他就是大嫂!”

    但是谢道明明说他根本不知道荆淼是什么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名字,按照谢道的性格而言,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撒谎,而且看他今天的模样,也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荆淼……

    殷仲春决定相信命中注定的姻缘了。

    “等等!老大人呢!?”

    其实谢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上去,他明明见到了荆淼,连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可他却怎么也不想让荆淼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好像只要看见荆淼,他心里就十分满足了。

    荆淼不识得路,逛了没几圈就迷路了,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他走过圆形拱门,一抬头就瞧见了跟过来的谢道,才知自己又绕回来了,不由一怔,想起自己刚刚说是有要事。

    这就有点尴尬了。

    “血纹……道友。”荆淼最终还是打了个招呼,“不知欲往何处去?”

    “没有。”谢道摇了摇头,他自醒来之后随心所欲惯了,不善言辞,但看着荆淼,却又勉强挤出了几个字来,“我只是跟着你。”

    他一出口,就觉得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跟着我?”荆淼愣了愣,警惕问道,“道友有何事找我?”

    这次谢道沉默了很久,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荆淼,瞧出对方神情的冷漠与警惕,手不由捏着长刃的柄端处,慢慢收紧了,结结巴巴道:“没有。”他顿了顿,又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又开口道,“你真好看。”

    谢道这句话一出口,荆淼就完全怔住了,神色不由有些古怪起来,他虽不知对方说的是真是假,然而这句话本身听起来就有些不大对劲,竟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只是冷淡道:“道友取笑了。”

    “我……”

    谢道看了看荆淼,忽然心中有些委屈起来,便又启唇慢慢重复了一次:“我不是取笑。”

    第65章 我不想骗你

    两人只不过是初见,荆淼自认也并非长得有多么容颜出众,但瞧着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却是十分真心实意的模样。

    荆淼最后也只好勉强笑了一笑,只道:“那……多谢夸赞了,不过还请不要再跟着我了。”这话他说来别扭又古怪,却想不出更好的应答方式了,遇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事,他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沉着脸就转身往回走。

    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荆淼虽然觉得不是十分高兴,但对眼前这个满面血纹的男人,却丝毫也提不起怒意来。

    谢道入魔后只是失忆,却并不是傻了,他向来聪颖通透,自然瞧出荆淼已经有些不大高兴了,嘴唇便动了一动,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着荆淼转身要走,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别生气。”

    这话倒叫荆淼走的更快了些,他没走出两步,恰好段春浮出来寻人。段春浮乍见恩师,心情自然是欢喜难言,然而张阳羽等人还在,他不便揭露身份,就寻了找荆淼的借口出来透气。

    不过透气很快就成了真寻人,段春浮虽知谢道对荆淼尚还有所记忆,然而他真正遇上荆淼会做出什么事来却并不一定,要是谢道也像早先对自己那样对荆淼,那可没有另一个秦胜来帮忙!

    段春浮生性颇有些讲究,因此在望川界的宅子虽然不算太大,然而应有的却都尽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是路也修得颇有些弯弯绕绕。好在段春浮耳朵好使,听见响动,循声找了过来,他按灵识辨人,知在场除了荆淼还有谢道,不由心下一紧。

    “小猫儿,你没事吧?”段春浮站在走廊上,扶着木栏试探般的问道。

    “没有。”

    荆淼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只是段春浮隐隐觉得自己这位老友好像有些不悦,但应当没有什么事。荆淼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原先我不方便,这会儿正好要问你,师尊他近来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在何处可以寻到他?”

    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便连再不明白的外人听见了,也知他心中是何等焦急与紧张,关切与期望。

    可谢道全然不在乎,他只是看着荆淼的背影,想着对方刚刚那个再勉为其难不过的浅笑,一阵钝钝的疼痛不由反反复复的涌上心头来,却又舍不得挪开眼睛。

    就好像挪开了,便再也看不见了。

    段春浮没有回答,只是又问道:“小猫儿,血纹他……有没有伤了你?”他迟疑了一阵,似是话有余音。

    荆淼听出段春浮话外有话,虽不知道是什么,却依旧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这倒没有,他这人……虽有些古怪,却很是和善。”他说罢,末了又转过头去认认真真的同谢道说了一句,“冒犯,并无得罪的意思。”

    他说什么,谢道虽尽数听了,却并不在意,只见着荆淼转过头来,便对他笑。那张被血纹覆盖的面容生得虽然奇特,笑起来却并不是十分难看,甚至隐隐还透露出一点傻气来。

    “小猫儿,你真的……一点也认不出他来吗?”

    段春浮轻声问道,神色认真,他虽然轻浮荒唐,有时候还爱乱说话,但在大事上却绝不含糊。荆淼听了他这话,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他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谢道的面容,始终觉得虽然熟悉,却并不明显,下意识便去瞧谢道的手腕,他是窄袖,束了腕带,腕上什么都没有,荆淼不知是失落还是放松的呼出一口气来。

    绝不是师尊!

    “怎么,我应当认识他吗?”荆淼问道。

    “你每封信都问我他好不好,真到了面前,却怎么也认不出来吗?”段春浮苦笑道,“你仔细瞧瞧吧,他面容上满是经脉逆反,紫府倒转的血纹,连同身上也都是,你还是猜不出来他是谁吗?”

    荆淼好半晌没有说话,心头一阵阵的闷痛,几乎喘不上气来。他的心疾自从丹枫白露坞之后就好了大半,这次也并不是心疾,他只是难受。

    他早已经过了哭闹表达情绪的年纪,这会儿却仍是疼得几乎落下泪来,连段春浮的话也不回了,只是转头看着谢道。他心中从不曾疑虑过谢道是这个男人,只因为在荆淼心中的谢道向来是光风霁月,仙风道骨。

    纵然被打落尘埃,纵然流落到望川界来……荆淼也总觉得,谢道应当如以往一样的,尤其是信中段春浮与他玩笑说话,却也都是说谢道欺负别人,没有叫别人欺负的。

    可他……

    他分明过的一点都不好。

    “他腕上没有镯子。”荆淼沉默了许久,却忽然执拗的说道,“师尊的龙环应当还在的。”

    他并不是无法接受谢道如今的模样,只是心里怎么也不希望谢道这些日子受了许多苦。

    “他有。”段春浮叹气道,“我当初救他的时候,他腕上的镯子还在,你要是真的不信,就问问他。”

    荆淼心中已经有八九分相信了,谢道看着他两眼发红含泪的模样,忽然下意识碰了碰手臂,他本不是拙嘴笨舌的人,但这时候却好似把什么机灵都忘掉了,问道:“你心里很难过吗?”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语气里却有一种僵硬的温和。

    旁人说千言万语,也及不上谢道这一句关怀,若说荆淼原先还有一分不信,那现在也尽数都没有了。

    荆淼一闭眼,泪便落了下来,他不愿叫谢道瞧见,便侧过了脸,用袖子拭去了。

    “没有……”荆淼低声道,“我只是……心里太高兴了。”

    荆淼这会儿走得就靠近了谢道许多,他伸出手来想碰碰谢道,却又想起段春浮的话,手便僵在原地,又慢慢收了回来,声音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了,变得温柔又轻和:“你还认得我吗?”

    其实谢道说那话时,段春浮已经开始在心里感慨人比人气死人,亲徒弟就是跟师侄待遇不一样,他们师徒重聚,段春浮自然不好在场当个讨嫌鬼,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谢道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荆淼的眸子,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将他的手抬起放在了自己的脸旁。

    荆淼慢慢伸过去手,五指纠结着那些灰白的鬓发,慢慢的细致的一缕缕将长发分开。谢道的脸上已经没有逆脉的经络了,那些未褪的血纹自领子处延伸而出,几乎布满了整张面孔,荆淼不敢多碰,只是低低道:“师尊,你还记得我,是吗?”

    以谢道的态度,荆淼有这样的希望与期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谢道却只是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又清又亮,虽饱含和善与喜爱,却并未有任何的熟悉与自然。

    荆淼的心也就慢慢的沉了下去,他心思深,眼前又是谢道,也不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微微笑了笑,轻轻道:“不记得了,那也没有什么。”那手在谢道的发间轻轻拂过,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我不想骗你。”谢道望着他,再是真心实意不过了。自醒来起,谢道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这般掏心掏肺过,但眼前这个人,他不是其他人,也没有人配与他相提并论。

    若是一辈子就站在这里,由着荆淼为他拂一世的发,谢道也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这一刻荆淼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嗯。”荆淼点了点头,他心里发苦的很,却又微微笑了起来,只觉得又涩又甜,竟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心中始终是十分尊敬谢道的,现在看着谢道的模样,便断定对方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又沦落到望川界这种地方来。

    甚至还失了忆。

    “没关系的。”荆淼深深吸了口气,他将谢道看了又看,只觉得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师尊已经大不相同了,心窝子微微的抽着,只觉心疼无比。

    门派那儿,是定然不会让师尊回去的,掌门他们虽然……,然而荆淼始终没能忘记小轻浮的事情。只不过是与秦胜牵扯了关系,小轻浮便被逐出师门,无论掌门他们多么宽厚,师尊如今已然入魔,差不多是绝了回去的路。

    纵然掌门他们肯,师尊如今这个样子,也要叫天鉴宗为难。

    荆淼还在想着,突觉得手心一暖,便低头一看,发现谢道伸过手来抓住了他,另一只手按着胳膊,似乎慢慢往下推着什么,腕带被抽散了,窄袖松散开来,臂上的龙环便滑落下来,箍住了手腕。

    “你刚刚想看的,是这个吗?”谢道问道。

    荆淼握着他的手,慢慢的抚摸着那只龙环,他腕上的凤镯内部已经布满了蛛丝一般的裂痕,但两个凑在一起,却仍是看得出来是一对的。他伸出手慢慢盖住了那龙环,将它推了回去,又帮着把谢道的袖子慢慢拢好,腕带束起。

    “已经不用了。”

    荆淼凝视着谢道,说道:“你已经在我面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的血纹不是一边,而是整张脸都是。

    一来是血纹遮住了整张脸,荆淼才只觉得眉目熟悉。

    二来就是文里所写的,荆淼未必没有怀疑,他只是不想谢道这样的凄惨,干脆逃避不想。

    至于声音身体……他们分别了是五年,不是五天。

    第66章 特权

    其实以荆淼的修为来说,追捕君侯根本轮不到他头上,他来只不过是因为认识段春浮,多少在望川界能为众人寻个落脚处。而荆淼真正目的也是寻找谢道,本还以为要耗时良久,没想到第一日便找寻到了。

    心头大事刚一了却,荆淼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君侯这人来,只是心疼得要命,他原先未必没有一点儿感觉,只是不敢想,不愿意想,但如今既然铁板钉钉的是了,自然也不会逃避。

    谢道虽然活得自在,对自己却不算太过精细,手上便结了些血痂,还有斑驳的灰土,腰上的剑柄被磨得光滑,看起来有些泛旧。荆淼从袖子里找出手帕来,握着谢道的手慢慢擦了擦,将那些尘土擦尽了,只剩一些快要脱下的血痂没动。

    “这个,可以给我吗?”谢道看着浅蓝的手帕,忽然问道,“我想要。”

    荆淼点了点头道:“可以。”他帮谢道擦完了手,就将手帕放在了对方的掌心里。

    谢道就慢慢的收紧了五指,略带好奇的看着巾帕,忽然小心翼翼的探过头,手轻轻抬起凑到了鼻尖嗅了嗅,他那模样看起来有些奇怪,但神情却非常自然,甚至隐隐有一种,近乎纯真的稚童那样的无知与好奇。

    “有点香。”谢道嗅了嗅,微微皱起眉头说,“还有一点苦。”

    然后谢道就看见了荆淼的眼神,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就好像心碎欲裂却又温柔款款的柔肠百转。他就那么看着谢道,然后轻轻的,喑哑的开了嗓子:“我平日里有熏香,手帕大概也沾上了,你要是不喜欢,我等会去重新给你找一条一模一样的。”

    他的嗓音里有一种几乎溺死人的温柔与平和,神态却从容又优雅。

    谢道想他一定是个很习惯忍耐的人,这样的人总是很冷静的,就算是多么的欢喜,多么的伤悲,也不会太过表现在脸上,只有眼睛,人只有眼睛不会欺骗自己。

    于是谢道就凑了上去,他凝视着荆淼的双眼,忽然轻声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是啊。”荆淼点了点头,半步未退,双手捧着谢道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满面的血纹,“我喜欢你。”

    若在平日里,荆淼对谢道绝是说不出这句话来的,就好像那日与甘梧说的一般,只当自己是年少情炙,与谢道相依为命的久了,错将恩情当做喜欢。然而他上辈子加上现在,也少说五十来岁的人了,骗得自己十八岁情热,也骗不了自己二十五岁依旧对谢道有所念想。

    真心喜欢跟一时发热,他心里分得一清二楚的很,只不过谢道向来高高在上的,荆淼知道谢道待他好,却不敢期盼什么。如今谢道失忆了,他虽觉自己这样有些卑劣,却仍是忍不住要告诉谢道自己的心意。

    大概陷入情网的人多多少少的都是有些贪心的,喜欢上了就想着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对方知道了又盼着有回应,盼着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则盼着长相厮守……

    人就是这样,贪欲无穷无尽。

    荆淼不敢说自己不贪心,可他却也胆小,只有在此刻,他才敢说出真心话来了。

    谢道才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一瞬间想了多少事,他只是闻到了荆淼身上那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苦香,就像手帕上的一样,就好像是这个人一样,泛着苦,却又有一点淡淡的清气。谢道有些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尝起来,也是这么的又香又苦。

    于是谢道贸贸然的,像是个莽汉一般的撞上了荆淼的鼻尖,然后小心翼翼的去吻他的唇。谢道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过一个人,因而也表现的很有一些懵懂与无知,他被迷惑般的去吻荆淼,垂着眸,只觉得嘴唇柔润,便不由得下意识舔了一下。

    荆淼由着他,只觉得唇上微微一麻,倒是不疼,倒也没有觉得多么羞赧与不好意思,顾自便慢慢启开唇,由着谢道长驱直入。

    哪知谢道一抬眸,正对上荆淼的双目,竟猛然蹬蹬退后了大半步,磕磕绊绊的说道:“我也喜欢你。”

    荆淼本来想笑,但总觉得笑了似乎不大好,便只是柔声道:“你五年前想与我说的话,就是这一句吗?”他刚说完,却见着谢道一脸茫然,便又想起眼前这个人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中一酸,摇摇头道,“罢了,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你也只当没有听见吧。”

    “虽然不是五年前。”谢道像是忽然紧张了起来,他抓着荆淼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道,“但是我刚刚见到你,就想说这句话了。”

    荆淼刚要说些什么,苍乌人未至声却先到了:“荆师侄!那臭小子说的是真的吗!”他人立刻也随着声音如一阵风一般刮了过来,他多大的一个汉子,见着两鬓灰白的男人站在庭中,满面血纹,又与荆淼亲密非常,忍不住便红了眼圈。

    “是……是他吗?”苍乌颤声道,他一步步走下路来,身体微微抖了抖,伸出手就要去抓谢道的胳膊。谢道却一改对荆淼时的态度,又警惕又冷漠的往后一退,左手还握着荆淼,右手已经扶上刃柄,剑芒虽然黯淡,但煞气却扑面而来。

    血红的光覆在薄薄的剑刃上,荆淼没有细看,苍乌却一眼看准了,正是灵琊,不由心下一恸,哑声道:“你怎么,怎么成了这样?”

    “我怎样?”谢道扶着刃柄,警惕的像是一匹狼,他冷冷的瞧着苍乌,露出了野狼应有的獠牙与冷酷,“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脸上面对着荆淼的那一丝甜蜜与傻气都已经完全的消失了,只是不动声色的,锋利的像是他的剑,那双眸子里的寒意与杀气多得吓人。

    荆淼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谢道的神态,隐隐有些不安,却仍是将他护在身后,好声好气的与苍乌解释:“师叔,师尊他已经想不起许多事了,你莫急,总会好的。”

    苍乌越过荆淼看谢道的神情,心里凉了半截,嘴巴里活像被小时候不懂事的段春浮在午睡时塞了一大口苦瓜,醒来苦得几乎想流泪的滋味。那种苦在舌头津久了,苦得就几乎有些发麻了,又浓又涩,直直的恶心到嗓子眼里头去。

    但是他又不想戳破这个懂事沉稳,唯独在谢道一事上放不下的师侄子,就唉声叹气了一会,干脆往木栏上一坐:“也不知道大师兄他有没有办法。”

    荆淼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低声道:“师尊这样,怕是要叫宗里为难呢。”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苍乌嘿了一声道,“傻小子那时候是因为秦胜那混账东西明目张胆的上了咱们宗道谢,搞得人尽皆知,把师兄他带回去,谁又知道了。”

    荆淼一听倒也是,见有了希望,不由喜笑颜开起来。苍乌却闷闷不乐的呆坐了一会,忽然道:“师兄他真的谁都不认得了吗?”

    “连我也不认得了。”荆淼微微一叹,“他似是还记得一点点,待我还是十分温柔和善的,可却也不记得我是他的徒弟了。不过这倒也没有什么,咱们现在找到他,岂不就是最好了,至于记忆,总会一点点起来,他……他还会是师尊的。”

    这个年轻的紫云峰峰主面孔在天光里显出一种莫名的可信与坚毅来,双眸好似点漆一般,亮亮的,几乎叫人瞬间就信服了。苍乌心下动容,不自觉便应了一声,然后苦中作乐道:“好罢,反正也不止是我一个人被忘掉,大家伙都是这样,要是叫你师祖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气跳脚了。”

    谢道倒是没有什么所谓,他第一次叫人护在身后,不觉有些稀奇,但是他看着苍乌的眼神,却一丝一毫的和缓都没有,依旧满目冰冷,满含杀意。他心里虽然觉得荆淼是截然不同的,但那也只有荆淼,不包括荆淼所认识的任何人与不相干的其他人。

    特权只有在稀少时才被称为特权,若多了,就一点儿也都不稀罕了。

    所以谢道吝啬无比的,将自己仅存的唯一一点柔软,全放在了荆淼身上。

    苍乌到底已经活得有些年头了,自然是不会为这种事而过多的悲伤痛苦,他心中在这会儿,反而已经开始为满怀期待的荆淼隐隐约约的担忧了起来。但再怎样的铁石心肠,一起长大的师兄如今成了这般模样,甚至对自己满怀杀意,苍乌也确实不愿意再多留下受罪,便叹了口气,与荆淼道别后离开了。

    荆淼看着苍乌离开,这转过身,他瞧了瞧谢道的手,神色忽然冷漠了下来。

    他的脸本来是很清俊端正的,适合那种淡淡的,毫无波澜的笑意;但是他冷下脸的时候,却有一种霰雪般的寒意,像是一把森冷无比的剑出鞘时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碰,却又怕受伤。

    谢道不怕受伤。

    第67章 伏笔

    一块方形的蓝色手帕,没有一点绣纹,洗得微微有些发白,朴素无华,只有一点似有若无的香气。

    谢道已经看着这块手帕好几天了,他把这块手帕轻飘飘的盖在脸上,像是入了梦一般,悄无声息的坐着,微微仰着头,灰白色的长发从椅的靠背上零零散散的垂落下来,像是一具尚未失去温度的尸体。

    常丹姬跟殷仲春一块儿挤在后头瞧了两眼,啧啧有声,但不敢到前面去,生怕谢道一个不高兴就抽出剑把他们俩给捅了,那真是找谁都没地儿说理去了。谢道的脾气不大好,打从他出名那一刻起,他的脾气就没怎么好过,常丹姬跟殷仲春虽然觉得有些在意,却也不是很敢去惹他。

    呆了好一会儿,常丹姬实在是憋不住了,她推了一把殷仲春,压低了嗓音问他:“什么玩意,那帕子哪儿来的?老大他本来就疯得糊里糊涂的了,你可别害他。”

    “我能害他?!”殷仲春要不是顾忌着谢道还在休息,他能跳上天去,急急道,“我也得有这个本事啊!我倒是想呢,我行吗?”

    常丹姬啧了一声,瞄瞄他的小身板,冲殷仲春胸口一拍,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那帕子是哪个姑娘给的,你说一声,就是卿龙君的女儿咱们也给他抢过来!生米煮成熟饭,叫老大日后再也别想那个什么荆淼了!”

    卿龙君是望川界现如今势力最大的修士。

    “晚了。”殷仲春翻了个白眼,“就是大嫂给的。”

    常丹姬“噢”了很长的一声,问了个特别现实的问题:“长得怎么样?”

    “反正都没有老大这么有特色。”殷仲春叹气道,“他为人脾性好像很冷淡,不好接近的很,说话规规矩矩的,没意思透了。不过老大见着他就不发疯了,你还真别说,对症下药,嫂子就是老大那贴药。”

    “那老大吃了药怎么看起来好像不但疯,而且傻了?”常丹姬又问道。

    殷仲春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脸上却是没好气的道:“停药了呗,他现在不肯去那瞎子家里,你又敢去绑那贴药来了?要是一个落不好,老大病是好了,咱们命也直接见阎王去了。”

    常丹姬啐了他一口,但也有这个担心,可实在是憋不住了,就慢悠悠的自桌椅后头站起来,隔着一大段距离问谢道:“老大啊,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吗?要不咱们出去杀个人放松放松心情?让你开心开心?今天你想杀谁,秋八剑?道天旅?要不……”

    “不杀。”谢道翻了个身,闷闷不乐的说道。

    完了,疯老大连人都不杀了,情况看来很严重。

    常丹姬跟殷仲春神情凝重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殷仲春在常丹姬的眼神攻势下清了清嗓,开口道:“老大啊……你都闷在屋里好几天了,你说,你想干点什么,咱们去放火抢劫也可以,杀杀排榜,抢抢灵石,砸了卿龙君的地盘?”

    谢道很长很长的叹了口气,特别疲惫的说了句话:“再废话我就扭断你们俩的脖子。”

    两人一听这才放心,这才是疯老大嘛。

    常丹姬性子比较急,沉闷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就扒过去问谢道:“哎呀!我这会儿也不管了,老大,你倒是给我个痛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整日的瞧着这帕子有什么用,喜欢便抢来双修就是了,非要婆婆妈妈的做什么睹物思人。”

    她虽然喊得凶,但却始终离着谢道老远,更别说把那帕子揭下来了。

    “红鸟儿。”谢道唤她的外号。

    常丹姬脸都绿了,这世上除了谢道能这么喊,旁人要是这么喊她,早被她一掌打也打死了,打完了还不够,还要刨出元婴或是金丹来泄愤。然而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谢道会这么喊她了,常丹姬再是憋屈愤怒,也都只能受着。

    不过她这样的性子,仍是忍不住嘀咕了两句:“难也难听死了。”

    殷仲春忍不住笑,溜到常丹姬身旁拍她的肩,小声同她玩笑道:“哎哟喂,总比叫我‘那个谁’,‘喂’,好多了吧。”

    常丹姬冷笑了两声道:“我宁愿叫我‘那个谁’呢。”

    谢道慢慢将脸上的帕子拿了下来,他望着梁顶扶住了椅子的把手,手中还攥着那一条浅蓝的手帕。他神情有种少见的忧愁与郁色,与往日里那种嚣张与狂傲的不可一世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常丹姬心里头一颤,往后倒退了两步,不大清楚这种状态下的谢道会不会突然暴起杀人。

    “他不喜欢我杀人。”谢道慢慢将那条手帕展了开来,透过浅蓝的巾面,他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了那张清俊端正的面孔,含着微微的笑意,然而下一刻便变成了崖上终年不化的雪,寒冷凛冽的伤人。

    “他不说,我也知道。”

    谢道轻轻的念叨着:“他不喜欢我做什么,与我说就是了,偏偏他什么都不说,我知道,我对他师叔拔剑,他心里一定是很伤心的。其实我心里只不过是烦他师叔打扰我们俩说话罢了,他要是生气也就罢了,偏偏他也不肯生气,只是难过。”

    “红鸟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常丹姬古里古怪的嘿嘿笑了两声,只是道:“大概是他喜欢你吧,所以既舍不得骂你怪你,又不能不怪你骂你,老大,这人世间纷扰多的很,你要是喜欢上一个重规矩的人,少不得要收敛性子,再不能像这会儿这样快活自在了。”

    “那又怎样。”

    谢道静静松了手,帕子慢慢飘落下来,覆在脸上,他的嘴唇露在帕子外头,仿佛尝到了那点苦香,舌尖微微发涩道:“他要是肯管着我,我就是再快活自在不过了。”

    然后谢道低低的,像只受伤的狼一样,呜声道:“但是在他心里,别人比我重要。”

    常丹姬一听就冒火,这还得了,我家老大掏心掏肺的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居然对他爱答不理的,这不是下自己的面子吗?!天知道这跟她的面子有什么瓜葛,殷仲春摸了一碟瓜子嗑了会儿,含糊道:“别听老大瞎说,人家根本没想赶他,是老大自己做错了事,怕人家不高兴,转头就跑……呃——”

    殷仲春看见谢道像看着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急忙咳嗽两声,立刻转了口风:“但是!的确是大嫂他这人对老大他……”

    谢道的眼神愈发恐怖了起来。

    殷仲春瘪了一下嘴,端着他的瓜子碟跑门外头去了:“我去杀人放火了!你们聊!”

    常丹姬瞧着谢道的模样,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要是他肯像老大你这么待我,我就是舍了这身道行也愿意陪他过一辈子。哪怕就在二十多年前跟他死在一块儿,葬在一个坟头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那点破事儿,谢道跟殷仲春早就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谢道鄙夷的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道:“你都不说一声就把人家村里人宰了,他不要你纯属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之前想杀了人家师叔的人有资格说我吗?”

    “我只是想,而你已经干了。”

    “……”常丹姬瞪了谢道好一会儿,半晌才泄气道,“是啊,不然我儿子也不会死了。”

    他们俩也算是半个“同病相怜”,都是心有戚戚,常丹姬说起自己的往事就有些惆怅,她现如今是望川界响当当的人物,生得半妖之体,修为也高得很,又有美貌又有地位,不要说是凡人,便是修士邪道拜在她石榴裙下的也比比皆是。

    只是她心里只是一心一意的想着那个二十多年前便死了的凡人,她曾愿意作为一个凡人同他一起生儿育女,偏生性子急躁,结果天伦惨变。后来终于生了悔意,回去再寻故人时,也只剩下一座旧坟了。

    人生最苦痛的莫过错过,最思恋的莫过是得不到,常丹姬心里再也是容不下其他人了。

    她说起了这件旧事来,心情便不见得多好,抛下谢道就自顾自的走了,她要去做些快活的事,饮酒也好,杀人也好,总之不要像现在这样,一点儿也不开心。

    谢道也不管她,他自己一个人本就是独来独往的,也很自在,便只是睁开眼睛,帕子蒙着他的眼睫,朦朦胧胧的光覆盖着,眼睛里便映着十分纯净的浅蓝。

    “我好想你。”

    谢道轻轻的说道,他的嗓音倏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点沙哑的柔情万千,听起来有一种被大漠风沙磨砺后的干涩与柔软,叫人很容易想到风沙茫茫的夜空里那一轮明亮圆润的月亮。

    “我这就去找你。”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第68章 谈恋爱

    自从谢道不告而别之后,荆淼虽然很担心他,但大概知道他眼下过得非常悠哉自在,并不是如自己所想那样正在受苦,也暂且算是放下了心。

    段春浮虽说被逐出师门了,然而在他心里依旧是把自己当做天鉴宗的一份子,秦楼月与凌紫舒与他关系都极好。因而寻找君侯这件事,苍乌并未要求段春浮做些什么,他却热切十分,为此四处奔走。

    白凰他们似乎猜出了段春浮的身份,但张阳羽为人聪明的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门儿清;白凰与刀浩然则是万事不挂心,白凰性情冷若冰霜,不愿意管他人的闲事,自然全不在意,刀浩然更不必提。

    望川界的消息说不清打哪儿来,然而但凡想问的,却应有尽有,甚至连一些无稽至极的问题都有。

    比如说死人如何复生?其中一个答案是做成活傀儡。

    再比如说生得丑陋如何叫别人喜欢上我?答案是刺瞎别人的眼睛。

    之类种种,荆淼一直挺奇怪这些答案被人买走了之后不会有人过来砍这些不靠谱的情报贩子吗?

    君侯尽管隐藏的颇深,然而蛛丝马迹却是在所难免的,众人追踪了数日,到底是寻到一点儿疑是君侯的线索。

    荆淼修为不深,段春浮又是盲眼,他们俩暂且留在宅子里等候消息,苍乌与白凰等人听段春浮说了说望川界的规矩,便按着消息追踪而去了。

    段春浮对他的宅子很熟悉,似乎也很习惯一个人生活了,荆淼留在宅子里,反倒觉得有些外来人的生疏。

    他们的确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见过面了。

    “你这些年还好吗?师尊说你随天残老人修行,都学了些什么?”荆淼接过段春浮手中的坛子,刚刚段春浮打树下挖出来的,入手只觉得奇冷无比,便问道,“这里面装得是何物?”

    段春浮面容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来,摇头笑道:“以前是我问你这么多问题,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听小猫儿你问我这么多的问题。”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竹筒的春茶,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别的先不说,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荆淼也乐得跟他胡闹,微微笑着问道。

    “是云山碧叶,坛子里装得是九龙山的初雪,我埋了一年呢,本来是想拿来酿酒的,不过现在拿来烹茶给你喝也不错。”段春浮嘿嘿一笑,“说来真是奇怪,小猫儿许久不见,脾气好像好了很多,这么温柔,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荆淼忍俊不禁道:“怎么说得好似我待你很差似得。”

    “没有啊。”段春浮沉重的拍了拍胸脯,深沉道:“我知道你嫌我是假,爱我是真。”

    荆淼摇头一笑,也不去理他那趣话,烧上水,将茶叶往两个杯子里分了分,水还未烧开,忽听得段春浮说道:“小猫儿,你有没有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什么……”荆淼一抬头,只见谢道阴森森的站在廊下,天气不算太好,他的脸色更是难看,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师尊!”荆淼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他心里见到谢道是十分欢喜的,但见着谢道神情不对,却又有些忐忑。前些日子谢道想对苍乌拔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谢道入魔,情况并不是十分稳定,荆淼纵然有心亲近,可是又怕他性情反复,喜怒无常。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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