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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离离风上草 作者:风子雨

    第8节

    秋续离感到十分不妙。

    忽而黑漆漆的一片,鹰隼闯进屋中,呼啦啦的把整个屋子挤得水泄不通,大门忽然被打开,“轰”地一声,秋续离一身的衣裳都被啄得破烂不堪,手臂上被啄出了几条血痕。

    然后又不知从何处伸出的一只手,猛地往秋续离脖子上一敲,秋续离眼前一黑。

    恭正琏没受到半分影响,依旧不为所动地伫立在屋子中央。梦衷看了一眼地上的白色粉末,明白了过来,“恭神医真是有备无患。”

    “宗主竟然圈养数只食人鹰隼。”

    “这不是很寻常的?”

    “还请恭神医想些办法。”

    恭正琏蹙起的眉头,思索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那边已经腐烂一半的尸体,若有所思。

    第20章 往事

    秋续离晕晕乎乎的醒来,尚不知今夕何夕,眼前一片漆黑,起初他觉得是没点蜡烛,最后才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是个瞎子,没有眼睛。

    哂笑一声,秋续离扶着墙壁吃力的坐起身来,喘了一口粗气。最后终于不可抑制的大笑出声,一手锤到了墙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

    话说当日秋续离告别家里那只呆萌小宠物,独自踏上了策马江湖的新生活,他先是去找了扫业山庄的麻烦,在左道的饭菜里下了泻药,然后溜之大吉,又去武林盟主家中蹭了几碗饭,最后去城里最大的青楼调戏了一众美人。

    某月某日某夜,皓月当空,秋续离坐在客栈的房顶上仰望星空,徐徐小风吹着,手中的酒杯一晃一晃,盛满月光。

    他不经意的往下一望,见着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多了一个人。他一身规规矩矩的交领蓝色锦袍,手中提着一个看似沉重的镶金檀香盒子,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月光蒸腾的水汽在他身上氤氲了一层薄雾,似真似幻。

    秋续离愣了一瞬,小心脏猛然狂跳了起来,手一抖,酒杯正好砸在了那人的头上。

    那人仰头望过来,神色已经不太好看,额角被砸破了,血丝冒出来。这一仰头,秋续离才发现此人剑眉星目,十分俊朗不凡。秋续离手忙脚乱地从房顶上飞下来,十分亲切的扑过去用袖子粗暴的擦了擦那人脸上的血,堆笑道,“这位兄台,真是不好意思,是在下鲁莽了。”

    那人蹙起眉头,将秋续离推开,吐出一个字来,“脏。”

    秋续离被噎住,双手环胸打量了他一番,一副痞气,吊儿郎当地道,“哟,大半夜的走夜路,带着这么些值钱东西,就不怕被抢?”

    那人冷清的撇了秋续离一眼,脚一抬就往前走了,理也不理他。

    秋续离不乐意了,便紧紧跟了上去,嚷嚷,“作为一个武林大侠,我就不辞辛劳的保护你吧。”

    “我不需要人保护。”那人冷冰冰地道,头也不回。

    秋续离三两步冲到他面前,张开双手拦住他,抬头挺胸,“你这人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我好心好意,你怎么不识抬举!”

    那人这才抬眼看他,一看就愣住了,盯着秋续离看了好久。秋续离心说自己一张脸也算是俊俏不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

    “走开。”

    那人绕开他继续走。

    秋续离完全没受到打击,直接伸手抓住了那人的一条胳膊,笑道,“你是谁?看你面生得很。”

    “恭正琏。”

    秋续离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恭正琏是谁,不就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嘛,原以为只是个迂腐的老爷子,没成想,竟然如此年轻。秋续离伸手捏了捏恭正琏的脸,道,“你吃了什么长生不老药?”

    恭正琏回答得很认真,“世上没有长生不老药。”

    过了一会儿,秋续离的手开始发红发紫,又疼又痒。他侧头看着恭正琏俊朗不凡的脸,哭,“你这是什么东西?”

    “防身药粉。”

    “解药?”

    “没有。”

    秋续离恼了,“你骗我?”

    恭正琏认认真真地回答断了秋续离的念想,他说,“你听说过狱卒把钥匙给人犯的吗?”

    “人命关天,这能一样嘛!我又不是坏人!”秋续离不满,抬起自己严重变形的手腕子,递到恭正琏跟前。

    “不会死。”

    听到这句话,秋续离竟然莫名生出一种名为安心的情绪来,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一脚踹过去,“你特么是在逗我!”

    恭正琏闪开一脚,从怀里又摸出一张药粉,正准备展开,就听见秋续离喊停,于是又默默收回了怀中,转身继续走。

    谁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什么啊!

    秋续离觉得恭正琏这个人满是疑点,古里古怪,于是便下定决心跟他到底。

    ###

    宋雨仙回到房中焦急等待,到了夜里,秋续离还没有回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联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便以为是恭正琏同梦衷联合起来找秋续离的麻烦,又想到秋续离瞎了的双眼和恭正琏脱不了干系,便气势汹汹地去找恭正琏质问

    恭正琏听见房门被一脚踹开,那个同秋续离在一处的少年便闯了进来,提着铁剑,活似要砍人。

    “秋续离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嘛处处和他作对!”

    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恭正琏沉下眼眸,冷道,“我何时同他作对过。”

    “你别以为我不清楚,若不是你,秋续离的眼睛怎么会瞎!”宋雨仙咄咄逼人,他毕竟也是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人,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虽说不向秋小风似的神经大条,却也同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差得远了。

    “他的眼睛……为何会瞎?”

    恭正琏若有所思的跟着念了一句,神情有些不解和迷茫。

    “你同秋续离是什么关系!”宋雨仙接二连三,步步紧逼。

    “没什么关系。”恭正琏似乎在回想一样,揉了揉额头,眼神有些空洞,喃喃道,“我那日夜里路过流央城,走到檐角下,却被人用酒杯砸了头,我往上一望,就见着一个白影子从房顶上飞扑过来,拿袖子蹭我额头上的血。衣裳本来就不干净,我说很脏……后来……”

    “后来他好像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了,甩不开。”

    宋雨仙看着他一脸迷惘的神情,他不知所措的手指轻轻弯曲又松开,奇异般的弯了弯唇角,似乎是笑了。

    ###

    秋续离终有一日明白过来,心中爱慕之意溢于言表,他陪他走过雪山,走过沼泽,走过山谷,走过长河,一跟就跟了一路,一跟就跟了两年。他闲来无事,便总是找恭正琏学一些医术,恭正琏教的很少,但每一样都是对的。恭正琏总是对的。他如此这样想着,十分信任和眷恋着。恭正琏虽然看起来是个精明的人,实则脑子总是缺根筋一般,浅显易懂的道理,到了他这里,他就是弄不明白。

    秋续离终于忍不住了,趁着两人走到了无人的角落里,狠狠拽住恭正琏的衣裳领子,狠狠亲了他一口。

    恭正琏的表情淡淡的,也没有丝毫惊讶。秋续离有点怀疑他早就看出自己的心意来了。

    恭正琏的唇角都被咬红了,却只是说,“这是不对的,有悖伦常。”

    秋续离大大咧咧地,想得很简单,“我特么才不管这么多。”于是又上前去拖着恭正琏亲了一口。

    秋续离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候莫约是太天真了,傻缺一个。一个人怎能是那样容易摸透的,他永远都不了解恭正琏。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

    ###

    恭正琏却如同失了神一样的,看着愤怒的宋雨仙,沉默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地道,“不是我强迫他……是他亲我,我早就看出他对我不同,我一直想做一件事……”

    宋雨仙拿着铁剑的手握紧,关节都泛白了,咬牙切齿,“你想做什么事!”

    “换眼。”

    宋雨仙心里一惊。

    ###

    秋续离越缠越紧,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恭正琏同意和他成亲了。秋续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硬是逼迫恭正琏说了好几次,才放下心来。

    屋子外漆黑一片,屋子里静谧无声。

    红烛摇曳,红衣艳艳,黄粱美梦,终究是要醒的。

    杯中的酒是冷的,但是手却是热的,秋续离手微微发着抖,险些拿不住酒杯。恭正琏的表情依旧是冷漠的,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他的手很平稳,丝毫也没露出破绽来。

    两个人相拥着,手腕挽过彼此的脖颈,从未如此贴近过,那心中慢慢的爱意仿佛就要溢出胸口,直到酒送入口中,秋续离还在想,我此生此世,便要同他永不分离,白头偕老。

    秋续离将头埋在臂弯里,靠着墙壁,觉得心中刺痛,嘲笑自己的无知,人不能太天真,真的。他想哭,却没有眼泪,只能干笑两声,在空荡荡的屋子的,回音也是可怕的。就像有个鬼,无时无刻的贴着你讲话一样,你动弹不得,也不能反抗。

    “我想和他此生此世,永不分离,白头偕老。可是他定然不会理解我……”恭正琏有些不明白,闷闷的,有些恼怒,握紧了拳头。

    酒送入口中,秋续离就发觉不太对劲儿了。身体的知觉开始消失,渐渐麻木了,他不太敢相信,恭正琏会这样对付他,在这个时候。他曾经看到过恭正琏从要死的人身上取东西,血淋淋的,要不是他也是个练武之人,大杀四方,恐怕也扛不住那血腥恐怖的场面。那时候他曾看到,恭正琏将眼睛从死人身上剜出来,双手都是血,血滴在了白布上,若开着的凤仙花一般夺目。

    他听见恭正琏凉薄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过来,“我毕生追求重瞳目,只有你有。两年,我终于找到了所有的药材,我可以……”

    秋续离狠狠咬了舌尖,疼得他恢复了一点神智,他看着正要划下来的纤薄刀片,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卯足气力一掌拍飞了那刀子,惊恐的盯着那个他曾经爱慕眷恋万千的人,转身就往外跑!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那片鬼林子里到处都是一样的,树枝枝桠横冲乱绕,周围的景物飞快的消失不见,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害怕了,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

    “我看见他露出了万分惊恐的眼神,恐惧的看着我,然后出乎我意料的,也许是他长年累月与我在一起,麻痹作用不太好了,被他挣脱,逃走了……我只是、只是想将他的眼睛换下来,我、我不是想要害他。”恭正琏手足无措的盯着宋雨仙,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是在祈求宽恕。

    宋雨仙忍无可忍,一拳头砸在恭正琏脸上,怒道,“你是不是人啊!我无缘无故挖了你的眼睛试试!”

    恭正琏竟然也没有反抗,硬生生的挨了这一拳,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秋续离回过神来,日光重又照到了他的身上,他迷惘的盯着头顶的树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身喜庆的红衣有些讽刺的穿在了他的身上,皱巴巴的,又被树枝刮烂了,难看极了。

    秋续离直到走回了流央,才发现,自己被恭正琏利用了。

    恭正琏留着他,只是想要他的眼睛而已,等到时机成熟了,就来挖走他的双眼,然后,想干嘛干嘛。他为何就如此想要他的眼睛呢?也许第一眼,恭正琏就是看中了他的眼睛,才留下他的。与他这个人是谁没有半点关系。

    以后恭正琏还回来找他要眼睛的。

    秋续离发现自己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竟然还有点高兴。

    然后他又沉默了下去。

    他用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色,繁花似锦,紫陌红尘,熙熙攘攘。

    小风风,哥哥回来了。

    你若是要眼睛就来找我吧,可惜我已经没有眼睛了。

    ###

    “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恭正琏笃定的说,神情万年不变的冷漠,淡淡的,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放在心上,连说出这样略显得有些悲愁的话时,也是这种表情。

    “秋续离到底被关在哪里了!”宋雨仙提着他的衣领子,吼道。

    “鬼宗的暗牢很多,找不到。”

    “你和梦衷不是一伙的?”

    “不是。”

    宋雨仙竟然就相信了他那一本正经的言辞,这么说来,恭正琏也是被梦衷骗来的?

    他往门外一望,只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宋雨仙脑子里一串画面闪过,为什么梦衷要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在一起?就不怕他们联手逃走?为什么没有对他严加约束?

    这次,好像又上了那个鬼宗宗主的当了。

    宋雨仙忍不住在心里骂了那个风骚的梦衷千百遍,正要跨出房门,就见恭正琏拿出一张纸包给他,道,“备不时之需。”

    第21章 生死

    秋小风在鬼林子里转了半天,就是没有转出去,也不知是这林子邪门,还是秋小风是个路痴。

    秋小风突然被一个姑娘拦住的去路,那姑娘穿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袍子,衣摆飘摇,只是头发有些过于长了,遮住了眼睛。这地方竟然有人?

    秋小风一时之间看呆了也吓懵了,打了个哆嗦,“你、你你是何人?”

    那姑娘亲亲切切地要去抓他的手,雪白的手指犹如青葱,带着一丝凉意,“我来救你出去,你一个人肯定走不出去的。”

    秋小风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的女子,不自觉的竟然红了脸,踌躇着接着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那姑娘温婉的笑了笑,容貌同梦衷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却大有不同,比那个风骚的宗主正经多了。

    “他做了许多错事,我带他向你赔礼道歉了,真是不好意思。”那女子有些不自然的弯了弯唇角,唇色淡淡的,在月光下笼罩着如轻雾一般的薄纱。秋小风默默的看了看地面的影子,“姐姐,你、你不要吓我,我、我胆子小。”

    那女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注视着他,再也不靠近半步。眼中平静无波,发丝如墨一般泼洒在肩头,裙裾飘逸。

    虽然这也是个美人……但是……

    秋小风转头就一路狂奔,太吓人了,这这、这不会就是那个死了的鬼姑娘吧?秋小风一边纵起轻功狂奔,一边又左顾右盼叫苦不迭,这阴森森的地方,怎么尽出些妖魔鬼怪啊!

    不知不觉,就见着那静谧的院子又出现在了他眼前,秋小风便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朝着他曾迫不及待的院子狂奔过去,一走进去,才发现院子里的灯都亮了,将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那老大爷看见秋小风又圆润的滚回来,只是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道,“新姑爷,你可别想着跑!你要是离了这院子,可有得你受的呢!”

    那老大爷伟岸的身躯在夜色之中显得多么有安全感,秋小风连忙过去抓住大爷的袖子,浑身发抖,后怕的往后望了望,道,“这、这地方是不是有鬼啊?”

    老大爷额头上皱起一条一条的沟壑,发髻斑白,过了一会,转身走过去躺在了摇椅上,道,“新姑爷,我们家小姐嫁给你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就算宗主不罚你,老头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我方才好像看见你们家、家小姐了……”

    老大爷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你、你真的见着了?”

    秋小风瑟缩着点了点头。

    “小姐啊,不是宗主的错,您可不要怪罪他啊,您要是想要报仇,就来找老夫吧!宗主,宗主他也是逼不得已的!”老者再也站不住,双膝跪在了地上,又哭又喊。

    秋小风有点不明白了,摸了摸头,问,“什么意思?你们家宗主不是那么宠爱你们家小姐的吗?”

    明明知道那姑娘已经死了,却召集天下神医来给自己的妹妹治病,甚至把秋续离这种半吊子的庸医都抓来了,结亲冲喜的法子都想到了,难道她妹妹原本就是被他自己给害死的?

    ###

    眼见天就要亮了,秋续离被关在屋子里饿了一天,心情都不美腻了,奄奄一息的靠着墙壁,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此时门一开,就觉得有脚步声进来,接着就是诱人的饭菜香气。

    只听见一个温柔恬静的女声道,“秋大夫,请用些饭菜吧。都是我哥哥不好,让您受累了。”

    秋续离接过筷子就打算吃饭,一听见这话,连碗也没拿稳,险些摔在地上,心里打了个突,道,“你是谁?”

    “我就是宗主的妹妹梦情。”那女子慢慢的说出了这个让人头晕目眩的答案,接着又道,“哥哥同我原本姓孟,只是爹娘素来不和,母亲逝世前曾经说人生如梦,她终其一生才发现活在梦中,死时却是梦醒。因而便叫我们改姓为梦。”

    “你不是死了?”秋续离沉声问道。

    “是哥哥闹了玩笑,请秋大夫莫要见怪。”

    ###

    恭正琏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银针刺入死者的喉咙处,梦衷就站在旁边,手中扇子轻轻摇动,目不转睛。

    “怎样?”

    恭正琏极为认真,“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令妹已经死了。”

    “难道神医还是不肯助我?”梦衷蹙着眉头,有些难过地道,“你可知我将秋续离如何了?”

    “令妹的死,我无能为力,只是,”恭正琏将银针仔细看了几眼放回了箱子里,“你的病恐怕能治治。”

    “我又有什么病?小生倒是不知呢。”梦衷的目光满含谦虚请教之意,与之前咬牙切齿的人判若两人。莫约是觉得自己抓住了恭正琏的把柄,心里有了底细,便不再不安了。

    “你是否常常觉得筋疲力尽,力不从心,时而癫狂,声嘶力竭,时而心如死水,一蹶不振?”恭正琏又慢悠悠的开口。

    “恭神医多虑了,小生这几日神清气爽,不觉烦恼,恭神医与其担扰小生不如多想想办法在舍妹身上。”

    “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肝气虚则恐,实则怒;心气虑则悲,实则笑不休;脾,愁忧不解则伤意,意伤则愧乱。宗主易怒易悲易愁,是肝气旺盛,心气虚乏之兆,若不好生调养,只怕——”恭正琏顿了顿,冷漠的笑了笑,“命不久矣。彼时便可同令妹相聚,岂不美哉?”

    “便如同那样也好。”梦衷若有所思,心中早有些疲倦,望着病床山干枯的躯体,早已不见往昔神采,于是侧坐在床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子的发丝,眸中饱含眷恋万千,“若不是我,她也不会死。若是能换她回来,小生便是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也甘愿。”

    恭正琏听到此处,便也不在搭话,心说此人应当有话要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秋续离一边吃饭,一边赞叹这手艺真不错,却也不担心有无□□这一茬,反正他也快饿死了,怎样死都是一样的。这女子还没有走,对于她的身份也存在疑问,又怕自己太着急,太气势汹汹,吓跑了她,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还照料过你的尸身,这么说,那床上躺着的不是你了?”

    “那的确不是小女子,哥哥自那日之后,每日神智恍惚,双耳不闻他言,在这鬼宗里,鬼宗之人也只当做我是鬼魂,对我敬而远之,既不谈笑,也不冒犯,虽然视而不见,却总觉毕恭毕敬。我素来居于柳林之中,不同人来往,也不知兄长已然癫狂至此。”

    “却是为何?”秋续离追问。

    “母亲与父亲素来不和,便带着我和兄长逃离鬼宗,去了一个偏僻小镇,后来、后来没过多久,父亲便病逝,鬼宗之人有心叛乱,但父亲只将宗主信物交给了我们兄妹,只有这东西才能掌控此地时时变幻的阵法迷雾,因而招来了杀身之祸。”梦情声音十分平静地讲述着,她说得有些慢,好像在回忆很早之前的事情。

    “母亲去世了,小生便带着舍妹四处奔波,如此便又过了几年。待到寻回鬼宗,早已经是他人的天下,舍妹自小便体弱多病,因而受不了旅途波折,时常犯些病症,有一日她突然什么都不吃了,我起初以为她是在和我闹脾气,绝食,后来我发现,她是真的不能咽下东西——”梦衷忆起这段往事,身手揉了揉额头,极为痛苦的蹙起眉头。手轻轻捏着那尸体的手指。

    “你可是瞧见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事情?”秋续离吃饱了,把碗推到一边,才说。

    “我确实瞧见了。”

    “瞧见什么?”

    “瞧见一个人,将一个乞丐拖走,然后、然后,我偷偷——”她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血、血,他的身体被剖开……”她的语气总算有些起伏了,哆哆嗦嗦地道,“那个庙里的乞丐,都、都会,我一个人在那里,哥哥不在,我好怕好怕好怕……”

    秋续离在心中想,她看见的那个人,不会是——恭正琏?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恭正琏虽然变态,却从不杀人,怎会用无辜人的性命来……那也不一定呢,秋续离想,自己同他认识两年,也没料到他只是想取走眼睛,如今想来他痴迷于医术,也指不定做些丧心病狂的事。想到这里,秋续离愈发嘲笑起自己的愚昧无知起来,竟然便轻声的笑了出来。

    梦情发觉她有些奇怪,问,“秋大夫又在想些什么?”

    秋续离摆了摆手,道,“只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罢了。”

    ###

    “令妹若非是瞧见什么无法接受的东西,便是被人下了毒。”

    梦衷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道,“小生愚昧,且不知世上还有毒让人食不下咽,便从未往深处想。”

    秋小风蹲在墙角,看着那老大爷眼泪婆娑地讲着宗主与小姐的二三事,百无聊赖,只是看他讲的十分兴起,也就时不时的搭上一两句话。

    “后来呢?又怎样?”

    “小姐愈发消瘦了下去,我这个做管家的看着也心疼,宗主那时候也尚且年幼,不懂世事险恶,人心难测,便被当初那些叛乱的人给骗了去。其实老爷是爱着夫人的,夫人走后,老爷害怕他们遭遇不测,便让我去当个管家,照顾夫人少爷和小姐。后来老爷逝世,夫人为了保护小姐和少爷也走了,我便想尽办法护两人周全。谁知——”

    梦衷阴测测地咧嘴一笑,手用力屈着,道,“管家也死了,便再也没有人为我兄妹殚精竭虑的着想了。”

    “他死了?”

    “是啊。”梦衷轻轻摸着死去的女子的手,温柔款款地道,“管家死后,舍妹也不久病逝,不,不是病逝的!是有人害她!是、是我害了她……”

    他语气中明明意思相悖,十分矛盾,看来他忆起此事也是神色恍惚,时而激动时而沉默,断断续续。

    秋小风看那老大爷语气愈发激动,不由得有些担心他衰老的小心脏,于是便出言劝慰,“别难过,你们家小姐在天之灵,不会罔顾宗主性命,定然会佑鬼宗风调雨顺……”秋小风打了个哈欠,随便敷衍。

    “后来管家爷爷死了,兄长同我都伤心不已。于是我的病症更加严重,愈发消瘦下去,奄奄一息,后来便被鬼宗叛乱的人抓去,关起来,没成想我在关押我的地方闻到了一缕桃花香气,那种恶心烦躁的心绪便消失了,他们逼兄长出面——”

    梦衷说道此处冷笑了一下,身上浓烈的桃花香气愈发渗人,他理了理袖口,看着那蜀绣桃花,轻道,“我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们,碎尸万段!只是后来顾及大局,没有前去,再说……”

    “我心知自己身患重疾,时日无多,恐怕——”梦情眼中闪烁着冷意,依旧平平静静地道,“恐怕兄长也认为我活不了多久了,与其冒冒然以身犯险,不如静观其变,反正也不过损失我一个棋子罢了。”

    “老夫为了治好小姐的毛病,便四处寻找草药,只是流央城中虽然来往药商颇多,但要找到这草药却十分困难,心中焦急万分,却不想小姐便在这时候被掳走了……老夫曾在鬼宗数十载,却仍旧不能参透其中阵法玄妙于是只得潜入其中,伺机救出小姐。”

    “听起来,你好像是知道那草药是什么?”秋小风问。

    “老夫的确知道。当年夫人同老爷闹脾气,也用过此药,这毒易解,只需要找到鬼宗最中间那颗桃花树,摘下花瓣放在鼻尖嗅一嗅便可,那桃花树是夫人精心培育,此法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后来夫人又告诉了老夫。只是进入鬼宗何其艰难,又哪里知道哪一棵树才是最中间的一棵?况且昔日鬼宗叛党掌控鬼宗,更是无法寻得。后来知晓这树枝被有心人摘下来嫁接到别处生长,江湖也有传闻此毒被解之事,便觉得兴许从流央城里找,比在鬼宗中找更容易一些。”

    秋小风瞪大眼睛,惊讶道,“你在鬼宗生活了十年,竟然不知道鬼宗的中心是哪里?也不知道哪里有桃树?”

    说到此处,那老爷子的袖子一甩,竟然生出几分得意来,“我鬼宗阵法时时变幻,玄妙无比,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明白?能不能找到还是要看机缘巧合,有人一走进来便能看见,有人穷其一生也无法遇见。其中阵法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又岂是区区所能参透?”

    秋小风不明白了,“那为何有人要给小姐下这种毒?”

    “老夫曾经想过,定然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不仅可以找到鬼宗阵法中心那棵桃树,也可以挟持小姐,以此要挟宗主,让宗主自乱阵脚。起初这症状并不明显,不会引人注意,若是有人识得此毒,必然和鬼宗有关联,便会自乱阵脚,原形毕露。”

    “后来兄长的确是来了,我心中以为这世上哥哥便是唯一对我好的,不惜以身犯险。那群叛党,妄图算计兄长,却被反将一军,兄长早就将计就计做好了安排,只是千算万算,算不到亡命之徒奋起反抗,一剑向兄长刺去。我心系哥哥,想着定然不能让兄长送命,于是便挣脱桎梏,挡了这一剑。庆幸地是,这一剑没有白挨,那叛贼便被兄长一掌拍碎了心脉。”她说道此处,心中却似有狂热的崇拜和喜悦,伸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那个伤疤依旧还在,如同烙印进了灵魂之中。

    “是我害死了她,我害死她了,哥哥对不起你……”梦衷喃喃念叨,心中悔恨万分,“是我太狠心了,心道与其让她成为别人要挟我的棋子不如,不如——杀了她。”

    梦衷看着她向着自己扑过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这个局,若是她在,自己定然会败在那群叛党手里。

    若是她在,他定然会被要挟,然后永世不得翻身。

    若是她在,他永远也取不回鬼宗……

    于是他伸出手,一掌拍过去,血染了他满手,嫣红的血,带着浓郁的桃花香气,焦灼着他的心,让他又痛又迷茫。

    他还是杀了她了。

    梦衷不知自己是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情的,他冷静的夺回了鬼宗,重新掌握和控制了鬼宗阵法,接住着他身上的那宗主信物。只是他一直也找不到幼时母亲提起的那一树桃花,便时常摘一些普通的桃枝,插在花瓶里,看着便如同回到了幼年一般。

    “等我醒来,哥哥却不记得我了,他一直以为自己那一掌下去杀死的是我,怎样说也不肯听,我有时候在想,也许哥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想要复活我,实则不过是想要我死罢了,他在心里认为我还是死了比较好,于是便真的构造了这样的假象。毕竟若是我死了,拥有鬼宗信物,能掌控鬼宗的,便只有他一个人了。”梦情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平静,道,“那样也好,只要是兄长所想,我便如他所愿,当一个鬼魂也未尝不好。”

    梦衷温柔的看着病床上的尸体,柔情似水,“哥哥不是想要杀了你,都是哥哥的错,那日哥哥看见你倒在血泊里,心痛极了,哥哥不应该抛下你,放着你不管,若是能让你复生,哥哥什么都愿意做。”

    秋续离听她说完,只觉得这两兄妹太过匪夷所思,便道,“那、那个床上躺着的尸体,不、不会就是当初刺了你一剑的那个叛党吧?”

    “嗯。”梦情说到此处也觉得正是天意如此,嫌恶道,“那女子长得同我有几分相似,哥哥便认了她。不过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当时已经来不及了,小姐死了,死在了宗主的手下,宗主,宗主也太狠心了……他同小姐是一母同胞所生,就算事态紧急,也不能抛下小姐不管……怎能如此狠心,对小姐下杀手——若非不是我那日身在鬼宗,也绝不相信会有此番惨案,但宗主也是无奈之举,出此下策,老夫心知也不该责怪于他。”

    秋小风默默又问,“老爷爷,你不是说鬼宗找树麻烦,怎会又去了鬼宗?”

    “老夫别无他法,只好偷偷潜入鬼宗,也好寻找一线生机。却不知宗主从何处听来的传言,以为老夫已经死在叛党手中,还将老夫的手指送了过去。真是可笑之极。宗主太过年幼,竟然信以为真。”老大爷笑了笑,似乎还在回想少年梦衷的样子。秋小风咽了一口口水,看着那老大爷的手,胆战心惊地道,“你、你的尾指为何、为何缺了一截?”

    老大爷不以为意地道,“做饭宰骨头的时候,眼睛不大好使了,一不小心就弄断了。”

    秋小风不怎么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默默看了老大爷的影子,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后来我同宗主说了,宗主有朝一日清醒过来,便让我在这院子里安享晚年,顺便也照看一下那些宗主的客人,比如说您,新姑爷。”老大爷慈爱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如同评定女婿一般的亲切目光。

    秋小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第22章 逢生

    “既然舍妹的病恭神医治不好,那小生也不能让她孤身一人上路,”梦衷虽是笑着,十分谦和有礼的模样,手上整理女子发髻的动作温柔细致,却从眼神里透出一种彻骨的冷漠来。

    一个风骚的疯子。

    恭正琏丝毫也不觉得他可怜,如今他们在鬼宗里不敢乱走,恐怕误入阵法之中,倒不如让梦衷自己把秋小风放出来。

    已经到了傍晚,秋小风吃过饭菜,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满天的星星,月亮有些暗,不多时竟然在他眼中变成了东篱的模样,秋小风有点迷惘,应觉得东篱就好似九天之月,虽然温和似水,却总冷气森森,生人勿近一般。咳咳,虽说他俩已经很接近了,但秋小风总有一种触碰不到的违和。秋小风随手拔了一根野草,在手里不由自主的扯成了几段。

    “恭喜新姑爷,宗主派人来带你去同我家小姐拜堂成亲!”

    “啊?”

    秋小风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

    秋小风动了动手指,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爬起来一看,四周均是装点着红绸红蜡,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色。只是这礼堂里却没有半个宾客,他的旁边是一具腐烂得只剩下一堆骨头的尸身,头发如同干谷草一样的挽在一起,套着一身华美细致的新娘服。

    再看了看自己,秋小风差点哭出来,自己不知道何时被换上了一身新郎装,头上还戴着帽子,吓得他连忙把帽子摘下来往地上一扔,正打算脱掉衣服,却听见脚步声空落落地传来,在整个昏暗的大堂里回荡。

    秋小风转过头去,看见从门口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正是梦衷,脱掉了往日里穿着的一身白衣,换上了略显得喜庆的暗红色,如此形容,当是一身暗红色交领广袖曲剧深衣,玄色衣缘上绣着用金丝线装点的回纹样式,腰间一条玄色腰带坠着血玉宫绦,露出一双金缕靴。头发不同以往的随意用簪子挽上,反而一丝不苟的竖起,显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逆着光站着,烛火摇曳,像极了鬼魅。却不似以往轻佻模样,让人以为是帝王将军哪抹英魂。

    他十分正经的微笑,又不快不慢的往前走了两步,道,“妹夫毁坏衣冠,难道是不想同舍妹成亲?”

    秋小风牙齿打颤,盯着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梦衷,最终鼓起勇气骂道,“你这个疯子,谁要同一个死人成亲!”

    “礼堂亦是灵堂,妹夫说话如此不敬,恐怕惊扰舍妹,还望妹夫自重。这成亲,是本宗主认定之事,不可更改。拖了几日才兑现,实属怠慢,还请妹夫见谅。”梦衷说完,袖子一甩便在高椅上坐下,偏头望了望屋外月色,道,“今日属阴,我且听闻舍妹反魂,兴许尚能见到一面。”说罢梦衷就拍了拍手,屋子里顿时想起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毛骨悚然。

    唢呐,鼓声,贺喜声,吹号子,一瞬间就在屋子里响起了,仿佛是要将屋顶给掀翻,秋小风捂住耳朵跪在地上,就觉得被人一把按住的肩膀,提着衣领子,朝着高堂的方向一拜。就听见一个婆子的声音大咧咧地道,“一拜高堂!”

    秋小风猛然回过神来,一转头,瞥见那空有一副骨架的尸身跪在自己旁边,竟然自己动了,跟着磕了一个头,骨头要掉不掉,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秋小风倒吸一口冷气,滚到一边,大叫道,“有鬼!有鬼,我、我不拜!不拜!”

    你好狠的心啊,你我一母同胞所生,你竟然为了一己私利,罔顾亲妹死活,简直罪不可恕。

    “不是我,我不拜堂!我不、不拜!”秋小风瑟缩着后退了一步,手撑着光洁的地面,脚乱蹬却跑不出去。

    秋小风觉得后脑太疼,仿佛被什么啄了一下,猛地扭头往后看去,却看到梦衷的肩膀上停着一只食人鹰隼,那鹰隼身上有几根白毛,十分瞩目。梦衷面无表情,纹丝未动地盯着他,脸色却被昏暗月光染得苍白如纸,眼神也如同那只鹰隼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这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

    秋小风心里的声音快要淹没了他。

    鬼宗宗主,说不得真是鬼魅所化。

    秋小风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活活拖到了那尸骨旁边,又被按住了头,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仿佛在耳边炸响,“二拜阎罗!”

    一股呛人的桃花香气呛得秋小风咳了几声,秋小风只觉得肺部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咳得他心焦力瘁,呼吸不畅,一抬眼,又看见那尸骨僵硬得如同木匠店里的木偶人一般,对着前面的阎罗画像磕了一个头。

    秋小风还没有回过神来,心惊胆战,就听见那声音又喊了起来,“夫妻对拜!”说罢,秋小风便闻到鼻尖腐臭气味更加浓,凹陷空洞的眼眶却仿佛阴灵一般死死盯住他,露出的骨头还有些褐黄,秋小风心里怕极了,他原本就极为害怕鬼怪,此时更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嘴里默默的,哆哆嗦嗦的说,“临、兵斗者皆阵列、列在前……在前……”

    一股大力扯着他的头发,猛地按住了他的头,秋小风傻愣愣地盯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怕到深处反而没有感觉了。

    他只觉得一阵凛冽的冷风吹过来,吹得他一身骨头都凉了,就见眼前白光一闪,那尸骨已经被打飞到了一边,“哐”地一声,撞碎了烛台,衣裳便被烛火猛烈的燃烧起来。

    秋小风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似的痛苦出声,扑进他怀里,嘶声力竭的喊道,“小篱!吓死我了!”

    东篱一边温柔的伸手揽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这个小包子肩膀一抽一抽的耸动着,活似受了惊吓的小狗一般,他又嫌恶着秋小风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衣襟上,略有些不快的蹙起了眉头,柔和道,“秋大哥,是我来晚了,让你受怕了。”

    此言一出,哪知道秋小风立刻伸手摸了摸眼泪,恼道,“谁害怕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怕了!”

    梦衷盯着东篱,他依旧是穿着那一身紫纱长袍,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神色自若,没有半点变化,他看似亲亲密密的搂着秋小风的肩膀,实则却是微微牵起了唇角,凤目全无半分情谊,果然也是个冷漠无心的人。

    “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令妹原本没死,您却抱着一具枯骨,求什么复生?”东篱眼眸微眯,一只手搭在秋小风的腰上,一只手握紧了手中的白绫。

    “舍妹已经死了。”

    “那请您往门口望上一眼,便知道我所说,是真是假了。”

    梦衷往门口望去,却见着一人从庭院外慢慢走了过来,那人穿着一身翠烟罗裙,款款行来,掩映在柔和月光中,恍若洞庭仙子,飘渺朦胧。

    然而她确确实实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姿态,站在了他的面前。

    秋小风被这鬼吓过一回,心中阴影尚未消除,于是更加用力抓紧了东篱的袖子,只露出头往外张望。

    “哥哥,你疯癫多时,竟然还没记起我来?”那女子缓声开口道。

    梦衷迷惘了一瞬,突然又笑了起来,肩膀上的鹰隼展了展翅膀,却没飞走。他盯着那女子打量一番,道,“你可记得当年母亲为何要毒死那只家养的黑猫?”

    “那只黑猫不是被故意毒死的,却是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女子慢条斯理地道,用帕子掩唇轻轻咳了几声。

    “是因为它总在母亲的床上午睡,母亲说,畜生便只能呆在畜生呆的地方。”

    “你区区叛贼胆敢冒充我鬼宗千金,试问,该当何罪?”

    “哥哥,你疯了。我便是梦情。”女子眼中充满了温柔怜惜之色,缓缓道,“你想我死,我便在鬼宗做鬼三年,如今,你还是见不得我活?”

    屋子里红绸红蜡,喜气洋洋,柱子上雕刻着龙凤呈祥。

    东篱抓住秋小风的手,悄声道,“快走。”秋小风只觉得一阵檀香气味袭来,他还没回过神,就被拉住往屋子外跃起。

    秋小风只觉得东篱的手十分暖和,舍不得放开,就见着门外站着几个人,可不就是宋雨仙,秋续离和……恭正琏。

    “诸位且随我来。”东篱亲切礼貌的道,然后拉着秋小风就往前疾走。秋续离同宋雨仙不太情愿的跟在后面,却又不得不领了他的人情。几人在迷雾里都走转转,月色昏暗,树林子里树干参差不齐。

    恭正琏注意到,东篱是顺着树上的某个不显眼的标记走的,那标记有多不显眼,只是树枝上的一根银针……

    走了不多时,突然听见几声鹰隼鸣啸,“扑棱棱”的响动在耳后袭来,秋小风只觉得头皮发麻,却见东篱转过头去看向恭正琏。

    恭正琏蹙着眉头从袖子里拿出几包粉末,递予众人,淡淡道,“洒上。”

    秋小风管不了太多,拿过来就往衣襟上抹去,秋续离接过那粉末嗅了嗅,讥讽,“谁知道神医大人是不是连同鬼宗宗主来陷害我等?你这么跟过来,小人还不知道您到底是何居心,胡乱抹上您的药粉,不是称了您的心意?”

    过了一会儿,他就听不见恭正琏说话了,以为是他做贼心虚,秋续离手一松,那药粉就被扔在了地上。东篱只是从旁看了看,转而又拉着秋小风继续赶路。

    秋续离对着宋雨仙骂了句,“还不快跟上,小风风都被拐走了。”宋雨仙被这一说,脑子里顿时成了一片浆糊,一手牵住秋续离的袖子,带着他往前走。

    恭正琏独自落在了最后,回头望着漆黑一片的树林子望了望,又蹙着眉头继续往前跟过去。

    过了不多时,黑黢黢的一对鹰隼便围拢过来,将几人团团包围在其中,东篱伸手将秋小风圈在怀里,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秋大哥,你哥要死了。”

    秋小风睁开眼睛,却见周围的鹰隼都进不了身,恐怕是药粉的作用,顿时焦急的往四处张望,寻找秋续离的影子。

    宋雨仙被这场面吓懵了神,愣在原地不敢动作,手脚发木。秋续离心知自己没听恭正琏的话要遭殃,却不知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但他又咬紧牙关不肯低头屈服,不愿向恭正琏在要一包药粉,只是站在原地,鹰隼扑过来,心中积压的愤怒已经将他烧着,伸手凭借着翅膀的动静,一圈打飞了一只。

    恭正琏慢慢走过去,一只手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过来,一只手拿着一包粉末,从头洒到了秋续离身上,秋续离打了个喷嚏,头发被粉末沾染成了白色,恭正琏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臂,抿着唇,又拿出一包洒在了秋续离的头顶,几次三番往复,秋续离咳个不止,奋力推开他,怒道,“你干什么!”

    恭正琏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你该醒醒脑子。”

    “你——”

    过了不多时鹰隼暗潮便又退了下去,销声匿迹。

    几人从出来的地方是个石巷子,外面是街道,来往的人不多。

    秋小风当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从鬼宗里活着出来了。他挠了挠头,回头疑惑的看着那条不起眼的巷子,问,“这是鬼宗的出口?”

    “现在不是了。”

    “为何?”

    “一个出口只能出来一回。”

    秋小风不信邪,又胆颤心惊的拉着东篱要回去看,却见那巷子被堵死了,根本没有什么来路……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过……”

    秋小风追问,“什么?”

    “秋大夫和恭神医不见了。”

    秋小风四周望了望,果然发现这两人不见了,只见宋雨仙蹲在墙角垂墙,恶狠狠地道,“秀恩爱,怀得快!”

    秋小风挠了挠头,转头又扑过去搂住美人的腰,在东篱唇角亲了一下,道,“小篱,我们回去就成亲吧,这下再也没有人来棒打鸳鸯了!”

    东篱温柔的也在他脸上亲了亲,道,“秋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宋雨仙刚从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中缓过神来,又面临着孤家寡人的打击,顿时闷闷不乐的跟在两人身后,心中骂了句,我真是日了狗了。

    第23章 成亲

    宋雨仙赶着马车,没精打采的抽一下,马儿也没精打采的往前走两步。

    秋小风乐呵呵地早就将秋续离抛在了脑后,此刻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地将美人调戏轻薄一番,心中得意早已显露无疑。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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