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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GL]嫖客不寻欢 作者:度我

    第2节

    扣上最上一颗纽扣的时候,屋外传来腾腾的车声。拉开窗帘,温暖的晨光照进来,可林逸人的目光却忽然一冷。

    赵臻。周楚。

    ☆、第五章

    五

    周楚拉开车门,做了“请”的姿势,一派风度。赵臻下车,脸上是繁花似锦的笑容,可在周楚每每捉住她的时候有微弱的一厘米的退缩,清晨的雾霭绕着一丝丝的尴尬。

    然而这些细微在二楼的窗户口是看不到的。林逸人只看到赵臻搭上周楚的掌,周楚提着赵臻银色皮革的包送她到门口,站定,拥抱,依依惜别。

    微微有风吹过,也许是觉得有人看着,赵臻心里忽然一颤,向二楼看去,却只看到窗帘动了动。

    赵臻收拾一番,吸了口气打开门,迎来的却是一段细细的轻笑,怔了怔,还以为走错了门。这念头不到三秒就打破了,林逸人穿着整齐的衬衫从房间里走出来,一只手举着手机,遮住半个小巧的脸,却没有掩住嘴角挑起的笑,彰示着刚才的笑声从何而来;另一手依次捡了钥匙,取了外套。

    “陪家人陪够了?那么来陪我。”林逸人笑得流光溢彩,旁若无人地压着温柔的嗓音,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对着情人私语脉脉。

    不曾看赵臻一眼。赵臻怔在原地,看着林逸人薄唇开合,清晰温柔的字字便细细密密扎在心口:“那么今晚见。”

    “早上好,赵小姐。昨晚愉快么?”林逸人挥了挥手,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似乎是想出门却被挡住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站着个大活人,“请让一下。”

    赵臻很快从呆若木鸡的状态恢复过来,咬牙沉声:“你要出去干嘛?”

    林逸人不回答,赵臻纤细的身体挡不住门。

    赵臻捉住林逸人的手:“我们没有分手。”

    这话如油一般浇起怒火,林逸人脱口而出:“那又如何?”

    还不是和你学的。林逸人想这么说,可盯着赵臻突然发红的眼睛,又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憋着一腔愤怒,她说:“感情不是小孩子抢玩具。弄坏了,就没有了。”

    说罢,抽身。

    赵臻定定立在门口,那副照片落入视线里,林逸人温柔的声音又开始盘旋,那时她们拥抱,她说:“永远不分手。”;后来她把她捡回家,她说:“我永远不放弃你。”

    林逸人,不过这样,你的话就不算数了么?赵臻突然很想笑,古来冤直有报,终究是骗人的。

    你欠的,明明是我在还,你如何能够这么心安?

    早上的风微凉,脑袋里便像一锅烫粥突然泼了冷水,搅得一团乱。林逸人堵在早高峰的路上,走得很慢,还是和家越来越远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儿,就好比以暴制暴,伤了对方的同时还扯了自己的伤疤。林逸人想起赵臻夹杂着无数不甘和恨意的眼神,心越来越沉,仿佛大风压弯了枯枝,再用些力,就摧枯拉朽地折断溃败了。

    再多的信念都快承受不住了吧。快坍塌了。

    “嘟嘟”。车后传来几声车鸣,林逸人抬头发现已经绿灯了,踩了油门冲出去,扯了一段长长的风。

    没走多远手机就响起来,林逸人瞄到归兰的名字,没有理会;那名字偏偏坚持地一遍遍跳动,跟着林逸人的车子走了一公里的路程。林逸人皱眉,直接按了拒接。

    正以为归兰学聪明了,谁想一条短信直接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你没事吧?在哪?要报警么

    林逸人盯着手机上这一行字,难得地花了足足半分钟才明白过来,顿感哭笑不得。看来自己如果再不吱一声,就得被当作失踪人口了。

    于是正捧着手机心急如焚到打算冲出去救人的归兰收到了一个字:没。

    这也不能怪归兰傻,一个疏冷至极的人突然打电话来,什么都没说先笑了一阵,归兰懵了一下,第一反应便是——被胁持了。然后立刻竖起耳朵,把手机听出个洞来也没听出林逸人软绵绵的声音里有什么特别的有用信息。

    归兰看着那一个冷淡的“没”字,像是冻到了手一般气呼呼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用尽最大力气按着遥控器,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把按键切破。

    “姐,谁惹你啊?”小海过来,立刻感受到自己姐姐的冲天怨气,吓得抖了抖。

    归兰想也没想,立刻甩出那个惯用的借口:“你姐夫!”

    可是归兰肯定没想到,这条短信竟然这么轻易地换得了林逸人发自肺腑的笑。太阳热起来了,车子前方的路无一处不明亮,林逸人想起那条无厘头的短信,嘴角又勾起浅笑。

    只是不知道,如果赵臻知道她认为的脉脉私语,落到那人耳里却像是被劫持,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逸天律师事务所。林逸人走了没几步,停下来,向玻璃窗上瞥了一眼自己的影子,着装整齐。

    忙碌的西装衬衫门纷纷抬头,不约而同看向门口这个面色冷峻的女人,心知大事不妙,却都拿出职业惯有的素养:“林总好。”

    都是一模一样的脸。林逸人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着了魔障,脑袋不清醒。定了定心神,沉声问:“谁输的案子?”凝重的眼神却已经先落到那个站起来的人身上。

    “是我。”米白。

    “是我输的案子,我不能推诿。我最近接手的安排太多,这简单的案子就交给了底下人分析。谁知开庭前一个钟头我才拿到他准备给我上庭的材料,而且乱七八糟毫无条理。我只能说,逸天什么时候成了关系户寄居的鱼龙混杂之地了?”

    其他人已经屏声低头,暗叹两虎相争,还是两只雌虎。

    “谁分析的案子?”

    刘明立刻慌忙站起来:“我才不是……”

    这个人的脸有些陌生。林逸人扫了他一眼:“分析给我。”

    刘明急忙在桌上一堆a4纸中摸索起来,纸张翻得哗哗作响,才找到递过去。林逸人极快地翻过,边说:“准备再开庭,米白,还是你上。这是你头一回输案子。具体处理我会在周会上公布。”

    “我明白了。”米白点点头,没有过多停留,坐回原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忙碌起来。

    众人暗暗吁一口气。

    “你进来。”林逸人把目光停留在刘明身上不过一秒,转身径直进了办公室。刘明会意,把椅子塞好,跟着进去。

    办公室里很敞亮,刘明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就听到林逸人说:“案情缕清楚了?”

    刘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说。”林逸人甩出一个字。

    刘明瞪大了眼,但惊异的目光立刻被林逸人平静却逼人的眼神顶了回去,只得缩缩脖子,开始复述。

    “被害人陈某因沉迷赌博而负债累累,多次向许某借钱,前后累计十万余元,12月9日晚,许某见到陈某在赌博,认为陈某有钱却故意不还钱,气愤之下立刻找来林某,将被害人陈某拖入车内,至城郊公路边对其进行殴打,并将其杀害……物证包括公路边留下的三人足印,被害人的血迹,被告林某留下的香烟头,全部已经经过公安部门检验核实……”

    林逸人像是无心在听,专心致志地埋头看着书。她的桌子正落在阳光的范围里,乌黑的头发流动着光泽,左耳的耳钉也缀着光,整个人像极了温润的玉石像。

    百叶窗透过一缕一缕光,微风重重。有心跳。

    领口微敞,细细的褶皱折进胸口,如清泉流淌,在洁白的纸上勾勒,简单动人的形状。

    突然,林逸人抬起脸来,与他对视,毫不闪躲。冷飕飕的目光穿透了温暖的光,刘明猛地一颤,定在原地,嗓子干涩。

    “动机?”林逸人浅淡出声。

    “哦哦。”刘明看林逸人没有追究,连忙接了下去。

    “本案中,许某因追回债款不成而恼怒杀人,动机明显,证据确凿。共犯林某……”

    “停。”又是轻声一个字,却像一把结了霜的刀子截住了声音,刘明立刻噤声,听候发落。

    “现在明白了么?”

    “什么?”刘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逸人对这种需要自己说第二遍的情况向来反感,却从不曾检讨自己的惜字如金。皱了皱眉头,说:“现在明白你漏了哪一点么?”

    刘明不敢回答,脑袋里一团乱麻,只有这个女老板冷淡到极点的语调。明白了什么?天知道。

    “你就是这么教我们年轻的小律师么?”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一个短发女人推门进来,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笑着随意地敲了敲门,立正。

    十二万分地守规矩,除了脸上笑成了一滩春水。

    ☆、第六章

    六

    无需抬眼,林逸人也知道这位不速之客是什么人。叫刘明下去。刘明如蒙大赦地吁了口气,额上已经布满汗珠。出门的时候感激地看了司晓一眼,司晓对他一笑。

    一点刘明出来,众人仿佛见到了虎口逃生的小绵羊,纷纷关心地施以人道主义同情。刘明滴了几滴汗,想起林逸人低垂着眼工作的样子,脸有几分涨红,弱弱地说:“好像,也没你们说得那么恐怖……还好啊,就是冷了点。”

    “了点!了点!”

    众人默哀了几秒,看着刘明的眼里更加同情。看来很快就要跟这位新来的小伙子说再见了。

    司晓笑嘻嘻地走近林逸人的桌子,林逸人瞥了一眼这位身形修长,头发却快要剃成小平头,一脸淫、荡坏笑的人类,若不是已经相识多年,很难相信这厮竟能是本市第一的商务律师。

    “老朋友,你这事儿做得不厚道啊。”

    “恐怕是你把这案子交代给刘明的吧。”林逸人问得毫不客气。

    说起来,两人渊源确实不浅。

    那时候,这两个人在律师界名声显赫,混得风生水起,一个商业律师,一个刑事律师,凡是律师界几乎无人不晓。后来林逸人开了这家事务所,司晓自然义不容辞地来帮忙,或者说是,赖在这不肯走了。

    “现在谁管招人的事?”

    “刘明他舅!”司晓答得直接,“那个刘老头。你这个甩手掌柜闲得太彻底,除了周会,影子都看不到,群龙无首,人心多少容易散。”

    “我知道。”

    司晓眼波一转,又换上流里流气的调调:“小米儿最近,辛苦的很……”

    林逸人把话接过去:“米白当律师该有半年了吧。说起来,你们交往也该半年了,不容易。”指尖钢笔转了半圈,话锋也一转,“但她一直都没处理过什么大案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这件案子,陈某的死,根本不是许某的过限行为造成。看来那林某有些来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和被害人的关系抹地一干二净。米白原来可是警察学院出身,这份辩护她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护着她?”

    “她向来喜欢冤直有报,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果她看出端倪,怎么肯上庭走这个过场?”

    “如果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第一个该剔出去的就是你。你以前怎么办的案子,手段还少么?”

    司晓无奈:“你这张破嘴。无论如何,我偏要让她干干净净,这事儿,你给换个人。”

    “那便不应当律师。律师,收了钱,看证据说要说的话,何必追究证据从哪来?你是专门负责商案的,应该比我清楚。”林逸人迟疑半晌,作出了让步,“反正这事塞给她了,你如果真想让她走得顺顺坦坦清清白白——”

    林逸人笑:“这简单,你自己先在前面滚一趟。”

    司晓哪里听不出这话的意思,急忙嚷嚷:“好啊老朋友,你这是变相地剥削我,你这违反了……”

    “别跟我谈法律,如今我是不再上庭,你我若在法庭上各站一边,难说高低。”林逸人靠着椅子,懒懒地看着司晓一副炸毛模样。

    门“咚咚”两声叩响。

    林逸人猜到是谁,给司晓递了个眼色:“请进。”

    米白缓缓推开门,探了探身子,然后站进来。

    “什么事?”

    虽因为司晓的原因,米白和林逸人私下也有互动,但在公司米白还是放不开,迟疑着说:“那个……外面有人找司律师。”

    “嗯,司律师等会儿就出去。”林逸人含笑答。

    米白看了司晓一眼,才慢慢迈着步子离开。林逸人似笑非笑地:“我敢打赌外面没人找你。”

    司晓骄傲地扬起下巴,得意洋洋:“那是担心我,谁叫我魅力大而你一天到晚给人脸色看。妒忌?”

    “妒忌。”林逸人应过玩笑,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红色镶着金边的请柬,“替我去吧,也带米白去见识见识。不管你多护着她,她总要慢慢成长。她不是甘心平庸的人。”

    司晓接过:“舞会?有意思。米白应该想去玩玩。”也不道谢,喜滋滋地就要拿去向米白邀功。

    “哦对了。”司晓转过身,突然发问:“你真的决定再也不出庭了?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什么结都该解了。”

    又是一个“结该解”了。话说得轻巧,不费半口气。

    林逸人靠在椅子上,眯起眼。

    安静下来之后,反而事事烦心。

    穿过午后最热的阳光,夕阳矮下去,夜沉默而来。回忆的序幕缓缓揭开。

    和赵臻产生问题,是在半年前,或者再往前推几个月。

    那时林逸人还不是林逸人,是林娴。

    半年前,金牌美女律师林娴金盆洗手,宣布再也不出庭。外界流传的说法是,大律师林娴打了人生第一场输的官司,一蹶不振。

    的确如此,却也不仅如此。

    因为这个理由中少了一个关键人物——赵臻。

    怎么能不关键?输了案子让赵臻的亲生哥哥背了黑锅坐了牢;而不再当律师,也是赵臻的要求。

    输了案子以后,赵臻突然失踪,两个月里,林娴翻遍了整座城市,赵臻的家乡,她们去过的每一处地方。知道一个雨天,全身湿透的赵臻坐在林娴家门口,哆嗦着把自己抱成一团。

    林娴走上前,轻轻捧起赵臻满是雨水和泪水的脸,说:“对不起。不分手好么?我们永远不分手。无论如何,我不放弃你。”

    大概如此,却也不尽如此。

    林娴还记得那个时候赵臻的狼狈模样:爱美的赵臻全身湿透,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泪水涌出的眼里有钻人的恨意。

    赵臻回来的目的很简单,要公道,要依靠。

    林娴摇着头说不介意。

    赵臻说你不配当律师。

    林娴随即推了所有案子,宣布不再上庭,改名叫林逸人,成立了逸天,当一个安逸的商人。

    那件案子成为心中的隐痛。不仅是因为赵臻,林逸人了然,在决定输那件案子时,她就已经失去当一个律师的资格,更失去当一个爱人的资格。所以她早已做好承受这份恨的准备。

    无论如何,不放弃她,不分手。

    只是没想到,报复来得远比她想象中的更深更痛。赵臻是个长情的人,爱也执着,恨也执着,林逸人曾最爱她这一点。可是如今,她努力想掩埋的,赵臻仍旧不顾一切地去揭开。

    风低沉吼着,霓虹灯阑珊。林逸人去关了窗,收拾了桌面,便不知道该做什么,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头痛得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很久以前,赵臻是个笑容很多的人。

    赵臻的家乡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城,父母年迈但身子骨很好,赵父会常常上附近的小山采些雨后冒出来的笋,赵母便做成笋干来泡茶。林娴头一回看见笋干泡茶,迫不及待地抢过来尝,还被烫了口。赵臻在一边捂着嘴偷偷笑。林娴难得出一回洋相,就遭到了无情的嘲笑,不乐意了。正拉着脸生闷气,赵臻的指尖缓缓凑过来,认真的,一点一点触着林娴的唇,最后停在唇角。温柔的风吹拂,诉说这一场,默然的体贴。林娴微愣,然后使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停靠的兰桨。赵臻像触了电似的飞快缩回手,脸上染上夕阳的绯红。林娴大笑起来,赵臻涨红着脸狠狠地瞪她,更让林娴的笑停不住了。细碎的夕阳悠悠然铺开,笑声中,赵父赵母结伴而归,然后炊烟袅袅升起来,安静祥和地渲染属于斜阳的天空。

    逢到不忙又爽朗的天气,林娴喜欢带赵臻去爬山。穿着一模一样的黄色t恤,背着双肩包,简单清爽。一路上树影斑驳落在肩膀,路面不平坦,两个人拉着手,倒也无半点可担心的。林娴虽然喜欢户外运动,但毕竟办公室坐久了,竟走得比赵臻还慢些。赵臻照顾着林娴的速度,到山顶的时候,太阳都开始西沉了。

    有夕照,有林峰,有爱人。林娴支好相机,毫不客气地揽过赵臻的肩,赵臻淡淡勾起唇角,安然而笑。

    从斜阳西沉,到繁星点点,再到晨曦氤氲。夜寒。林娴贴着赵臻柔软温热的身子,唇齿掠夺馨香,指尖轻盈绽开极妖娆的花,赵臻微微仰起头,眼睛里盛了银河的星光,像是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最后都化作细密破碎的声音,和着夜风飘荡开来,偌大的山落款下一隅深情。

    太阳升起,山径打开。

    记忆浮灯掠影。犹记得那一回赵臻是把脚扭了的,只是一整晚都只字未提,眼里含着泪,只说是因为开心。

    月光太深,和着滚烫的记忆烙印在心上。林逸人起身,拿着钥匙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的事情间接插入吧

    就大纲来说,这篇文章的人物缺点挺重的。

    但我唯独很喜欢赵臻这个人物,甚至想给她单独写一卷。

    当然这不三人行,她的戏份暂时不能太多……

    ☆、第七章

    七

    是了,想起来了。

    归兰。

    抬手看表,已经十点有余。林逸人没有失约的习惯,锁上办公室的门,脑袋里乱成一团扯不开的线,却还需得去应付自找的聒噪。

    其实归兰看起来还挺顺眼,五官都精致细腻,小巧的脸型,像放大了看的精巧微雕,感叹造物主的匠心也不为过。虽画着浓妆,但是眼神却清澈,一眼望得到底,好奇、气愤、诱惑,都清透流畅,没有老谋深算,没有绵里藏道,没有九曲十八弯的弯弯肠子。

    不过一张嘴确实吵了些,这九月份的天,被她的热烈烘得回到盛夏似的。

    打开门的时候,原以为扑面而来的是归兰的怒气冲冲,至少是明亮的。却触到一片黑。

    打开灯,林逸人有些错愕。

    归兰睡得很沉。侧着身子,长长的黑发铺散,一边的吊带滑下肩膀,白得晃眼的腿随意蜷曲。一副活色生香。

    胸口缓缓起伏,轻盈的睫毛覆着眼,像是永远也唤不醒似的。

    也确实如此。

    林逸人踢了踢床柜,不醒。

    又加重力气踢了踢床,归兰翻动了身子。

    林逸人眼尖,立刻发现归兰身下压着一本书,是她最近在看的《论法的精神》,一道深深的褶皱已经刻在了孟德斯鸠的脸上。

    林逸人的脸沉下来,像蒙了层阴影似的,明晃晃的灯光也盖不去,咬着牙一字一字说:“给,我,起,来。”

    归兰在梦里打了个哆嗦,脊背发寒,醒了。先偷偷瞧了一眼,像是确认形势安全之后才敢探出脑袋,然后一脸不满地慢悠悠坐起来:“干嘛啊。”

    说着,看了眼钟,立刻跳起来了,像打足了气似的嚷嚷:“什么嘛,你也太迟了!混蛋!”

    林逸人对这个称谓没做任何表示,只环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不是说桌上的东西别动么?”

    归兰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随意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书,心虚又理直气壮:“给你放回去不就行了。小气。”

    “不必了。”一脸冷清和嫌弃。

    归兰气得恨不得一拳砸伤那张臭得不能再臭的脸,有这么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嫌弃人的么?!还没等她来得及付诸行动,忽然听见那依旧平淡的调子:“这两天不用再来了。”

    轻描淡写。像是比掸灰尘还鸡毛蒜皮的小事。

    足够委婉。至少林逸人这么认为。林逸人弯下腰从归兰身边拾起书,掠过她身侧时,却转眼见到她脸上的愕然和失措。

    林逸人有些不解。

    林逸人觉得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白,可归兰偏偏撞枪口似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女人绝对是胸大无脑的最佳诠释。林逸人只有这一个想法,别开脸。

    归兰直直地盯着林逸人,莫名地倔强起来,挺起胸膛像是一个斗士。

    好在还存了那么两分恻隐之心,林逸人随口拎了“出差”两字作答,脸上自然是没什么表情的,一贯的作风。

    “我记得你告诉我你是无业游民。”归兰笑得惨淡,戳穿她的自相矛盾,不依不饶,好像偏要撞上南墙,逼出一些话似的。

    可恶,从头到尾都在敷衍,都是嫌弃。既然不再见面,受的气总要讨回来。

    可林逸人这面墙不是那么好撞的,她轻描淡写地点头:“嗯,是。”

    眼看着林逸人在自己的追问下神情变得冷峻起来,归兰难受。赌气似的把唇一抿,学起了林逸人惯用的伎俩——沉默。

    “你休息,我走了。”

    归兰狠狠地瞪她,狠狠地,气得恨不得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你就来告诉我一声?”

    没有回答。

    归兰坐在床边,看着林逸人径直走出去。

    然后直直倒在柔软得像要陷进去的床上,用枕头捂住脸,大口喘气。

    太闷了,太闷了。

    原以为刀锋剑影的周会,只开了十分钟。

    所有人屏气凝声,等着林逸人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偶有人翻页,声音细微心虚。

    十分钟后,林逸人第一句话是延长刘明实习考察期,如果不愿意可以直接走人不用请辞。

    第二句话是让米白写份检讨。

    第三句话是有事上报无事散会。

    绝对不是林逸人的处理风格。所有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出声。

    林逸人是个没脾气的人,这话并非夸她脾气好,而是不管好的坏的,只要不影响案子,她通常都是点点头,脸上淡淡的,像是别人如何都无关紧要,只有自己的事情是唯一值得烦心的。这仅限于她心情好和心情不好不坏的时候。

    然而谁都知道林逸人的性子,话越少心情越差,如果平时只是揣着把枪,那么这回简直就是已经把枪上了膛,谁撞谁傻。

    只有司晓乐了。

    散了会,林逸人快步匆匆,一只爪子突然搭上了肩,滑头的声音游过来:“老闷骚。会帮忙早说呀,我就不用提心吊胆了。米小白好面子,我真怕你罚重了。不过这样,你就毁了我安慰美人儿的机会。快说,你怎么补偿我!”

    林逸人捏起司晓放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注意影响。”

    开会时,不过肃静了五分钟时,林逸人就看到司晓笑着偷偷做了个鬼脸。

    人人都知道沉默的林逸人不好惹,所以沉默就成了最好的工具,这套路也就只有司晓了解了。

    司晓笑得春风荡漾,眼睛眯成弯月,真心赞美道:“老朋友,你真比葛朗台还能算计,这一招绝对比葛朗台装结巴还恶毒,令人闻无声而丧胆,佩服佩服。”

    “谢谢你的欣赏,不过我还是消受不起了。还有,你笑得真难看。”

    司晓呲牙作鬼脸:“动心了?”

    林逸人认真端详了一会儿,点头道:“吓停了。”

    “那我岂不是为民除害了?”

    “晚上七点,c ax酒吧。你也来。”

    “感谢我?”林逸人抬眼。

    “以身相许如何?”

    “我去和米白商量一下。”

    送神容易送司晓难。司晓充分发挥了对案子坚韧不拔敢于攻克的精神。

    林逸人扶额,打了个电话回家,没人接,便点头同意。

    司晓没有过问刘明的处分,那只笑面狐狸恐怕早已猜到了。

    林逸人翻了刘明以前分析的案子,没什么问题,单简历来说,也是符合招收标准的。大概是看出了证据里的端倪,或者被被告家属交代了什么,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怕事儿,不知道怎么圆滑地应对,避开了存疑证据,捅了篓子,丢开麻烦。

    一件事背后的错综复杂,往往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律师这一行。

    林逸人觉得头有点疼。这年头,已经真的没有人可以完全信赖了啊。

    说起来,司晓和林逸人的年纪差不多,可偏偏比二十来岁的小年轻还招人,笑起来坏坏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坏心眼。林逸人亲切地称之为“老不正经”。可是年轻小姑娘偏偏吃这一套,被司晓的浪荡不羁迷得七荤八素,司晓走到哪都不乏青睐。

    可司晓哪里只是外表浪荡,内心简直是一江春水,放荡得没边儿了。

    还好出现了米白。

    林逸人远远地看见司晓在酒吧门口搔首弄姿,顿时就想掉头就走了。

    司晓眉开眼笑地迎过来,林逸人说:“衬衫扣子扣好,快开到肚脐眼了。”

    林逸人被推进了酒吧。c ax,群魔乱舞,往中间塞进“li”大概就窥得一二。

    林逸人皱眉:“你就这么带坏米白?”

    司晓可怜巴巴地哭丧着脸:“我已经很久没来了。我没想带坏她,我求了半天,她才同意,但是偏说要看着我。小娴儿,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林逸人起了些鸡皮疙瘩,挪了挪位置坐得离她远些。

    米白还没来。司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林逸人招妓的事情,林逸人把头一偏,不想回答。

    “老闷骚,看不出来啊。”司晓笑着把林逸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凑上头鬼鬼祟祟地在林逸人耳边问,“爽吗?”

    林逸人懒懒看了一眼,说:“米白来了。”

    司晓立刻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晃回身子,端正坐着,双手安稳地放在身前,恨不得甜甜一笑说一句:“我是好孩子。”

    林逸人端着酒杯含笑。

    司晓反应回来,气得牙痒痒,扑上去把林逸人压在身下:“你不厚道!就知道欺负我!”

    “妻管严。”林逸人笑着,毫不留情地说。

    司晓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林逸人被压着,手上举的杯子一点没洒。把杯子放在桌上,林逸人拍拍司晓的气得涨红的脸:“其实,你比以前可爱多了。”说着,推开了司晓。

    司晓认真笑了:“我就知道你这回肯定卖我面子,我家小娴儿最好了。不如我代米白儿给你个香吻。”

    林逸人嫌弃:“米白的事儿,我给你开的后门还少么?输了案子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计较了,她的录用还是我亲自批的。”

    司晓揉揉鼻子:“我家米白儿不是学法律出身,虽然学历这块凑活点,没符合招收标准,但经过我的指导,简直就是专业中的专业啊。给你打工你不亏!”说罢,又神气活现起来了,“再说,你这老狐狸,什么时候做亏本生意了?”

    林逸人不说话,拿着杯子碰一下司晓的,抵到唇边。

    司晓问:“要不要把赵臻叫来?”

    林逸人摇头。

    司晓叹了口气,靠过去:“你可是越来越不可爱了。你以前没这么闷的。”

    “我看,你找小姐也是为了气她吧。”司晓顿了顿,伸出手臂围过林逸人的肩,下了决心似的,“不是我多事,有些事该放就得放了。她不是朝前看的人,你别陪着她闹。”

    司晓哀声叹气,林逸人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司晓说的不是她的事似的,安安稳稳地举着杯子,啜饮。

    司晓给米白发了条短信。米白说快到了。本来心心念念着想来的地方,原来米白不在也无什么意思。司晓闷闷不乐地喝酒,觉得自己被吃死了。

    林逸人忽然眯起了眼,凝起的目光泠冽如寒泉,直直地盯着一处看,眼中闪烁幽冷的光。

    归兰?

    ☆、第八章

    八

    是她。

    穿着淡黄色褶裙,双手捧着一个高脚杯,左顾右盼,穿梭在酒吧里的各色光束都落进乌溜溜的双眸。

    像等着什么人似的。

    司晓抓住了林逸人表情的细微变化,顺着望过去,指着她道:“是她?”

    林逸人无奈地摇摇头,轻声说:“不是冤家不聚首。”

    司晓笑得邪里邪气,挤眉弄眼地:“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林逸人转头,当做没有听到,像躲着什么似的。

    司晓兴致盎然,探着脖子瞧。突然诧异地“咦”了一声,用胳膊撞撞林逸人的肩:“喂,你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

    归兰坐在吧台前,头顶上的灯时明时灭,不安分地变换着各种颜色,照得她很是心烦,杯子里的酒味道不纯,难以入口,四围被异样的氛围烘得热热的,她有种无处发泄的烦躁,好像随时有砸掉酒杯离开这里的冲动。

    忽然,肩膀上落了一只手。那只手循着她的肩摸过来,一点一点,像一条皮糙肉厚的蛇。她身子立刻紧绷起来,寒毛直竖。

    转头见一个黑皮背心的小年轻,一身铆钉,从胸口到鞋,还有反射着光的一个个金属片。铆钉举着酒杯笑嘻嘻地,归兰硬着头皮问:“你姓陆?”

    小年轻嬉皮笑脸地答:“什么姓陆?我姓马,上马的马。”说着,身体靠近,指尖攀附而上,挑起归兰的肩带,笑得暧昧不明。

    归兰明白了,干脆利落地拍掉铆钉小年轻的手,虎虎生威地瞪他一眼,走开换了一张位置。

    小年轻黏过去,晃了晃酒杯抵到归兰嘴边,凑过头轻声说:“小美女,我一眼就看中你了。卖给谁不是卖啊,对不?”

    “是么?”归兰冷笑两声,突然眼波一转,就着酒杯抿了一口,媚笑着把喝过的地方转向铆钉小年轻,柔媚的灯光笼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小年轻直勾勾地盯着归兰的脸,满脸笑意地颔首,凑向带着唇印的杯沿。

    变化就在一瞬之间,大概是射光灯掠过一眯眼的功夫,归兰笑得更明媚了,杯子微微一倾,液体缓缓流出来,胸口的铆钉立刻被水润得更亮了。

    亮瞎了。归兰想。

    小年轻怔了怔,突然跨前一步用力扯住归兰的胳膊,表情狰狞起来,满嘴酒气地贴了上去。

    林逸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子向前挺了挺,转动的射光灯扫过来,她微微眯起眼,隐在赤橙黄绿不停变换的灯光里。

    “喂喂,你的人快被抢走了!”司晓按住林逸人的杯子。

    林逸人笑得安然,顺着司晓的力气,把酒杯举到司晓面前,轻声说:“chess。”

    归兰用力地挣了几下:“放手!”铆钉小年轻戏谑地看着她挣扎,抓着她好似没花一点力气似的,胜券在握地扬起了下巴。

    归兰不动了,死死地盯住铆钉小年轻,眼透寒气。

    小年轻还没来得及纳闷,一个耳光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脸上。

    “啪。”

    歇斯底里的叫骂瞬时冲破了酒吧的房顶:“草,你个婊|子装什么烈女!”

    跳舞的人不跳了,调情的人不调了,喝酒的人不喝了,目光一致对向那个浅黄色裙子的女人。

    归兰有些发抖,热辣辣的气息用上胸口,越来越烫。

    不被尊重也不觉得自卑,被所有人斜视也不露怯。没有人理所应当被欺负。

    “你他妈……”小年轻咬着牙。

    归兰的目光针锋相对地迎上。

    “等一下。”一道声音划破这剑拔弩张,周围人多混杂,实在难以辨别是谁的声音,不过,是个女人。

    “我说,对一个女人使横,你这也太没风度了。唉唉,让一让。”说罢,一张额上带着汗的脸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出来。

    人都已经风度翩翩地走到面前,归兰还没有看到。司晓笑着用手在归兰面前挥了一下,归兰诧异得张开了嘴,明明是个……女声啊?

    铆钉小年轻喊:“你是什么东西!”

    “您刚才对我的朋友实施了侮辱、诽谤,和性骚扰,先后违反了《刑法》《民法通则》《妇女权益保障法》等诸多法律,《妇女权益保障法》第39条规定,妇女的名誉权和人格尊严受法律保护,禁止用侮辱、诽谤、宣扬隐私等方式损害妇女的名誉和人格。《刑法》规定有猥亵、侮辱妇女罪及侮辱、诽谤罪,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司晓笑笑说,“相信现场很多人都看到听到,取证不是难事。”

    铆钉小青年愣住了,死死地钉在原地。

    “至于您刚才骂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司晓看着铆钉强忍着慌张的样子,偷笑了一把,继续说,“你是可以说话的,只是任何一句话都可以作为呈堂证据。”

    归兰已经忍俊不禁了,忍着笑意望了司晓一眼,这仔细看,还确实是有女人的样子的,起码身形纤细,帅气得和模特似的。司晓装模作样地把衬衫拢了拢,对归兰一笑,示意她安心。

    铆钉小年轻被晾在原地,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他的面色涨红成猪肝色,急吼吼地吼了一句:“关你p事。”

    “您可以反驳我,给你三十秒,不说话我就当你放弃发言权了。”

    “艹你他妈……”

    “人身攻击不算有效发言哦。”司晓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笑得艳光四射,整个脸上写满了落井下石。“你还有20秒。”

    铆钉小年轻怒视着司晓,额上青筋已经暴起,周围已经有人开始笑了。他握紧了拳头,好像随时准备扑上去扭打。”

    “10秒。”司晓不数了,一笑过后竟然主动搭上了铆钉小年轻的肩膀,神神秘秘地把他带到一边低声耳语一番。

    铆钉的脸上先是纠结,继而回头看了看身后。归兰和一般等着看好戏的人脸上皆是遍布疑云,那个帅气的女人……在倒戈?

    铆钉小年轻满脸通红,最后咬着牙恨恨地点了头。

    司晓如释重负,回到归兰身边,对着迟迟不肯散开的人喊道:“误会啊。那是我朋友,开开玩笑而已,大家还真是热情。”

    一群唏嘘。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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