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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7节

    “不戴也得戴!谁敢跟我抢媳妇。”黑山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我就杀了谁。”

    他的杀气重得法力微弱的小鬼腿软手抖。

    全场寂静,掉根针都听得到。

    “哦。”半晌,树妖应了一声,“你不听我的话就算了,反正不是我会少块肉。”说罢,默默地走回上座去。

    “好吧,那我要喝最上等的女儿红。”无咎也给自己找了个位子。

    总算可以好好地办喜宴娶媳妇了,黑山很满意,心情也好起来,一好起来,也有闲情问自己的欲言又止的手下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大,大王。”小鬼默默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新娘子,新娘子被人劫走了。”

    ☆、救出新娘1

    燕赤霞找到小倩被关押的地方,刚解决了守门的,远远就看到一个小鬼从喜宴的方向,流星似的往天上飞去。

    一切都和无咎料想的差不多,看来他把黑山老妖拿捏得挺好的嘛,也是,那家伙最会耍人了。

    燕赤霞不再迟疑,大手一推就把门打开了。

    新娘很美。

    她背对着燕赤霞,面容映在正对着房门的铜镜里。

    白皙的面,乌黑的眼,大红的唇,火一般的衣裙很长,葳蕤到地,一切放到铜镜里,都稍稍地扭曲了,嫁衣仿佛熊熊的炉火,看的人觉得刺目,在里头的东西煎熬着痛苦。

    她很痛苦。

    燕赤霞再是糙,也瞧得出来。

    新娘缓缓地回头,没有被铜镜扭曲着的容貌,被悲伤扭曲着,但她没有哭,她没有任何表情,“你是谁?”

    “燕赤霞。”

    她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平着的嘴角,忽然就勾起好看的弧度来,笑了,仿佛是夏日绽放得最美的花,“原来是捉妖人啊。”

    燕赤霞本来还有所抱怨、有所怀疑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无咎说得对,这个女鬼和其它的女鬼不一样。

    “是我。”燕赤霞说着。

    她笑,眉眼弯弯,道:“太好了。”

    “但我不是来杀你的。”

    她的笑容垮下来,“哦?”

    “我是来救你的,应宁采臣的请求。”

    小倩似乎一时不能理解。

    “走吧,我们时间不多。”燕赤霞不知道怎么说好,“那个书呆子还在外面等你,出去吧。”

    “可是我……”小倩迟疑地摇着头。

    “你的骨灰我们可以想办法拿到,拿到了就远走高飞,也就不用担心书生会受连累,你不是还认识无咎那只大妖吗?他会帮你善后的。”燕赤霞把善后的责任都推给不在场的无咎,“至于你的身份,他知道的。”

    “他知道?”

    燕赤霞点点头。

    小倩又笑了,眼里泛着泪花,像是珍珠,熠熠生辉。

    燕赤霞带着小倩才出了老妖的大宅,便看到又一只小鬼从里头飞出来,黑山的咆哮响天彻地,把围墙都给震裂了,浩浩荡荡的鬼军蜂群似的涌出来,比道岸然带的那一群还要多,几乎是倾巢出动。

    看来无咎已经拖到极限了。

    “快走。”燕赤霞催促。

    树林离他们很近了。

    鬼军发现了燕赤霞他们。

    他们飞快地进了树林,很快就看到了守在阵中央的宁采臣,抱着一本薄薄的书,正在挥来舞去地打蚊子。

    宁采臣也看到了他们,猛地站在来,挥着手:“小倩!”

    “笨蛋,现在是开心的时候吗?你先守好阵,我找她的骨灰。”燕赤霞嘱咐着,手上不停,一张符贴到小倩身上,开始作法。

    宁采臣依恋地看向小倩,她也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两人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便做起了自己该做的事——她配合燕赤霞,他翻开了手里的《金刚经》。

    鬼军冲进了树林,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来,地动山摇。

    原来世上真的有鬼。听他们说小倩是女鬼的时候他就是听到了,并没有真的理解了,现在看到蝗虫一般的鬼,很多并没有小倩那样好的模样,甚至于手脚也不齐全,甚至于也没有个人形,只有眼睛,或者只有一只手,或者就像一片浓雾,让人心惊胆战。

    你能想象一个眼珠子飘在半空中,直勾勾地盯着你吗?

    宁采臣努力地壮着胆子,努力地念着《金刚经》,觉得自己像做梦。

    鬼军从初时离阵法几丈远,到三丈,两丈,燕赤霞布的阵,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

    有一张脸飞得特别快,刷地一下就朝宁采臣面门冲来。

    宁采臣怕了,念着经文的声音都哆嗦起来。

    “抖什么抖,你给我好好念!”燕赤霞一直不放心,留意着呢,“怀疑什么?心诚则灵。你若是自己都不信经文有用,那就一点用都没有。”

    宁采臣吃力地点点头,又吃力地摇摇头。

    他慌了。

    燕赤霞费劲甩了一张符,把攻击宁采臣的鬼脸烧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叹了口气,就知道无咎太乱来了,毕竟只是一介书生,之前连鬼都不信,现在猛地让他看到这个阵仗,不吓晕就很不错了。

    尽管如此,可要找小倩的骨灰,要活下来,绝对不止要求宁采臣不晕过去而已。

    “我说书呆子,你个读书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话有没有听过?做什么念个经念得那么心虚?你有做什么亏心事吗?理直气壮一点!”

    “采臣。”小倩也知道情况危急,却依旧柔声道,“他们和我一样,也曾经是人哦,你见过尸体吧?你跟我说过你经过过乱葬岗,看过那些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残肢断骸,觉得他们很可怜。它们就是他们啊,和我一样,生前也是人,只不过是我幸运一些,尸骨虽然被烧成灰,但是还完整地在一起,成了鬼也更像人一些。”

    “你别看他们很凶,其实他们也很痛苦呢,有着放不下的执念,成了厉鬼,他们其实也很痛苦的。”

    宁采臣想起他曾经问小倩,为什么有时候她看着很不开心。

    她过了很久才回答,因为羁绊太深了,不得已太多了。

    他当时不是很明白,但是看她的神情,便没有再问下去,直到现在,他隐隐约约地理解了,不由怔怔地回头,“你是说,他们和你一样,也是被羁绊束缚住不得离开的可怜人吗?”

    小倩轻轻地摇头,“准确来说,我要更幸运一点,因为我还能够悲伤。”

    “喂喂喂,书生,你听就好,回头干什么?停下来干什么?鬼啊,鬼在你脖子上啊。”燕赤霞又气又急地又甩出一张符,没想到那鬼还挺厉害,符耗尽了只烧掉了它半边的身子,大张的嘴还是往宁采臣的脖子上啃。

    “我懂了。”宁采臣没有回头,单纯看着小倩,合上了金刚经。

    厉鬼咬住了他。

    皎月般的柔芒从咬合处那里渗透出来,流遍宁采臣去全身,以他为中心蜿蜒出去,先是护住了小倩,再又护住了燕赤霞,慢慢地扩散开来,一丈,两丈,三丈……

    一个硕大的阵法把树林照亮了。

    “好痛。”宁采臣把厉鬼提拉起来,觉得自己的身子沉了些。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之前无咎渡了一口真气给他,哪怕是他精神头最盛的时候,被咬这么一口也得在床上修养十天半个月。

    “我在哪?”厉鬼只有半张脸,乖乖地被宁采臣抓在手里,表情茫然。

    “树林里?兰若寺附近?”

    “我……可以呼吸了。”厉鬼似乎没有听到宁采臣的话,兀自发了会呆,眼神渐渐地清明了,“请放开我。”

    “哦,哦,对不起。”宁采臣呐呐地放手。

    厉鬼飘开了些,半张脸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又看向宁采臣,仿佛是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凭空消失了。

    “它怎么不见了?”宁采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燕赤霞翻了个白眼,怎么有人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度化厉鬼啊?

    还以慈悲之心为咒,画了个十来丈的阵法。

    虽然说宁采臣自己实在有天赋,但毕竟只是个凡人,再虔诚,能画出个两三丈的保他们平安就阿弥陀佛了。无咎究竟是什么年份的大妖,仅仅给了一口真气,就使得一个普通的书生有这种能耐。

    这还是被厉鬼咬了一口的,要是没咬到,那还了得?

    想归想,正事不能忘,不需要挂心大伙的安危,燕赤霞专心地使符找小倩的骨灰。

    循着她魂魄的“气味”,他找啊,找啊,找了许久,最后终于发现了端倪,踪迹隐藏在一片笼罩着迷雾的“森林”里,每一棵枯树都代表着一只鬼曾经的肉身。

    这棵不是小倩的。

    这棵也不是。

    他苦苦地找着。

    雾气越来越大。

    看来“森林”的主人——树妖已经发现了他,甚至反过来开始找他的肉身所在。

    宁采臣布的阵法阵仗虽大,但是阻挠小妖足以,要阻挡黑山、树妖、无咎等大妖却是勉强,好在大有大的好处,就好比他们也有了一座迷雾森林,藏身阵眼里,大妖要毁阵找阵眼也需要时间。

    燕赤霞和树妖比的,就是谁先找到谁。

    “他就要输了。”

    狼藉一片的喜宴上,树妖仍旧坐在上座,看着无咎吃吃地笑,“你的同伴就要输了。”

    无咎吃着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救出新娘2

    “你不信?”树妖弹指,把无咎夹的菜打下来。

    “都知道还问?”无咎重新把菜夹起来。

    树妖又一弹指,无咎筷子一松,快到嘴的菜又往下掉,只不过此番他眼疾手快,筷子往下一沉,稳稳当当地夹住,得意地朝树妖瞧了一眼,优哉游哉地吃进嘴中。

    除了与黑山关系铁的出去帮忙之外,其他宾客还在席上,由于老妖的手下都去找新娘了,也没人招待他们,大伙都百无聊赖,故而看到树妖和无咎两人针锋相对的,兴致都很高,毕竟好奇妖鬼也会有。

    有住的远一些,不了解前因后果的客人,甚至开始打听起无咎和树妖两个的关系来,细碎的低语声不绝于耳——

    “是死敌吗?”

    “死敌早就打起来了,气氛才不会如此微妙。”

    “那是情人?”

    “情人他们眼里会有杀气?”

    “我懂了,旧相好。”好事者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错。”

    “哎,那是什么?”好事者脱口问道,目光落到说话的人身上,不由讪讪然。

    无咎不以为忤,好心地回答:“他是我碍事的邻居。”

    话音才落,他面前的八仙桌猛地飞了出去,砸到墙上,撞出一个大坑的同时,也七零八落了。

    “哎呀,我就想整理下袖子,不小心的。”树妖收回手,把长袖上的褶皱抚平,涂着精致黑蔻丹的手指白皙修长,和低沉浑厚的男声凑到一起,让人觉得格外别扭。

    “没事,我想吃的菜还在。”无咎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佳肴,坐在原位,泰然自若。

    “仅仅是邻居吗?撒谎可不好呢。”树妖姿势慵懒,目光却很犀利,落到无咎身上好似巴不得给他戳两个洞,偏偏语气闲话家常,仿佛两人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想太多、做白日梦也不好。”

    “想太多的是你吧?”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和你……”

    “没想过的话,你打听我真身在哪里做什么?”树妖打断他。

    原来是被阿艳那妮子出卖了,难怪小倩的骨灰会被提前藏起来,无咎思绪飞转,面上淡笑,“就算不往情情爱爱想,好歹也算是老邻居,不多了解些怎么行?”

    树妖眼神愈发凌厉了,优雅地换了个姿势,不过是长袖轻拂,竟有一股刚硬的力道直朝无咎袭来。

    无咎自然是躲开的,只是椅子和他手里的盘子、筷子就没那么好运了,霎时间粉身碎骨,害得他没得坐,也没得吃。

    “得得得,你看我不顺眼,那我不在你面前碍眼就是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无咎念叨着,“反正看样子喜宴也开不下去了,也无谓给老妖添麻烦。”他才往外走出了几步,藏在怀里的通讯符忽然发热,暗地里将内容过了一遍,有那么一瞬间无咎后悔答应要帮书生的忙了。

    与此同时,燕赤霞依旧灵魂出窍,靠着术法呆在尸骨遍处的“迷雾森林”里,仰着头,微张着嘴,神情凝重。

    在他面前,是一株上千年的巨树,怕是要几十上百人方能合抱,高耸入云,树根盘虬,有许多肉身挂在上面,是巨树的一部分,就像是气根一样,有些尚且血肉完好,有些则只剩骨头,一碰即化为飞灰,原是精元已被吸干吮尽。

    燕赤霞极目望去,离地数百丈的地方,小倩的骨灰化身就在那里,也是气根之一,不过模样尚且完好,想来方成为气根不久。

    所谓“迷雾森林”并非真正的森林,而是相当于三界桥梁所在,映射的是三界事物的本质。

    也就是说,如果在巨树上看到小倩,那就意味着尘世里,小倩的骨灰被树妖贴身带着。

    燕赤霞才用通讯符把发现告知无咎,忽然想起来,那家伙好像被木克着?能成吗?

    树妖简直是他的克星。

    无咎心想。

    “怎么不走了?”身后的树妖还在揶揄着。

    “我忽然想起来,说不定老妖就能带着新娘子回来呢?到时候还想接着进行喜宴,找不到我他会很伤心的。”无咎厚脸皮地随便找了一桌,重新坐下来,心里打着小九九,要怎样才能从树妖身上拿到骨灰?

    重点是,树妖把骨灰藏到哪里了?

    他叹了口气,拿起酒杯,同桌的客人看戏看得很愉快,便顺手给他添了酒。

    陈年的女儿红啊,真香,香得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果不其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无咎一饮而尽,客人便再给他添了一杯,一杯,又一杯,很快酒壶就见了底。

    上座的树妖也在喝,似蔷薇一般妖娆,当真是风华绝代的一位美人儿,还是个有心事的美人儿,当然,如果真是个女的就更好了。

    客人们还等着下文呢,针锋相对的两位突然休息喝起闷酒来,其中一个要走又不走,另一个要留又不留,太令人寻味了。

    怎么才能让他们重新吵起来呢?

    大家都在想。

    “咦,没酒了?小鬼,快上酒啊。”无咎似乎有些醉了,“还是你们也和木对串通好了,挤兑我?”

    咦,有戏?像是要酒后吐真言?

    客人们眼中冒出精光,暗地里互相招呼着,过不了多久,无咎那一桌,以及树妖的上座都摆满了酒瓶。

    无咎心满意足地喝了个饱,脸还是白白净净的,若非是眼神涣散了些,旁人便不能看出他已是醉了。

    蓦地,他摊在桌上的身子坐直起来,凝视着上座的树妖。

    树妖也喝了许多酒,双颊绯红,似笑非笑,别样妩媚。

    哪怕是男的,也美得让人忘了性别了。

    “你,做什么?这般瞧我?”树妖木对挑逗似地问。

    有戏有戏,果然灌酒是对的,客人们纷纷竖起耳朵。

    无咎痴痴地笑,“木对啊,你今天的项链挺好看的。”

    “你不是向来看不惯我的打扮么?”

    “还是看不惯,你还是早些年的样子好些。”

    “那是一千多年前了吧?”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才成精不久呢。”

    树妖摇摇头,“不,是你才成精不久,那个时候我还没成精。”

    “哦,对,你比我慢了几年。”无咎跌跌撞撞地走到上座,手撑在茶几上,低头看半躺在座位上的树妖,“原来我们成精这么久了,原来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了。”

    “我们分开也许久了,九百多年了?”

    “我们有分开过吗?你的树根一直在我地盘附近转悠,老是把我绊倒。”

    “我是说这般面对面地说话。”

    “也是。”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忽然不待见对方了呢?”

    “就那次吵架吧。”无咎道,沉默了一瞬,“木对,我们和好吧?”

    树妖的手指在无咎手背上打着圈,初时是一指,尔后便是两指,慢慢地,整只手搭在无咎的上面,拇指托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举起到自己脸庞边,轻柔而怀念地蹭着。

    无咎顺势抚着他的脸,从面颊到下巴,再往下。

    客人们睁大着眼睛,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他的手还在往下,顺着锁骨,轻轻地碰到项链。

    蓦地,木对抓住他的手,眼神冷冽,红唇一张,才要说些什么来,无咎的手已是一转一翻挣脱开来,手掌朝上移到木对背后,同时另一手将他的发簪一抽,如云发髻变成瀑布般的长发一泻而下,一个小巧的香囊从其中掉了出来,恰好落到他的手掌之上。

    “谢了。”无咎飞快地说了一句,往前一跃,疾电般地冲出喜宴。

    在他身后,是让人寒入骨髓的切齿之声,“无,咎。”

    ☆、危机陡现

    “早在九百年前你就该知道,我无咎轻易不记仇,记仇便至死方休。”

    无咎的声音从空中飘来,盘旋到树妖木对的耳中,他眼中的怒火闪了闪,渐渐地变成了绝望的怨毒。

    他高高仰着脖子,许久许久,垂散的长发一直落到椅腿处,像是岸边的独柳,哪怕是微风都能令其随之摆动,然而再怎样的狂风暴雨,也折不了它的枝。

    “我找到你的朋友了。”

    半晌,木对喃喃道,阴狠地笑着,重复着,“无咎,我找到了。”

    哪怕无咎早就不见了踪影。

    在座的宾客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无咎赶到树林里的时候,恰好是黑山老妖和燕赤霞等人对峙之时,隔着咆哮奔涌如同黑色大河般的鬼军,远远可以望见犹如皎白色的阵法,仿佛半轮倒扣在大地之上的圆月,温柔如母。

    看阵法的规模,宁采臣那小子挺不赖的嘛,懂得好好利用自己的真气。

    无咎欣赏地点点头,扮了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进黑山的鬼军之中。

    群鬼见大妖到来,连忙恭谦地让出一条大道。

    “黑山兄,新娘在里头?”瞧着被黑山折腾出来的满地苍痍,无咎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黑山还未找到阵眼所在。

    “气煞我也!”黑山朝空气狠狠地打了一拳,轰地一声地上出现个一尺见深的坑,“他们还度化了我三成的鬼军,三成!”黑山愤怒地甩着三根手指,身旁的倒霉手下离他近了些,生生被戳出了三个窟窿,哭着号着飘远了。

    “黑山兄莫气。”

    “有种出来打,带着我的女人躲在阵里算什么?孬!我告诉你,无论是谁拐走我娘子,那人都没种!绝对不能带给她幸福。呸,孬种。”黑山眼睛红得都快滴血了,“等着,等我抓到他们,我非将其扒皮抽筋做成人皮大衣不可。”

    “黑山兄,莫气莫气,你不熟阵法,不如由我进去,定把人给你揪出来,任你撒气。”

    “好,仗义。”黑山猛地拍上无咎的肩膀,力道大得他骨头都酥了,“今日听亲家的把你拒之门外是我不对,回头把我媳妇救出来,我定带上她和亲家好好说上一通,八抬大轿请你来喝喜酒。”

    无咎干咳一声,“八抬大轿就免了吧,那黑山兄我就……”

    一听有人要帮他破阵,黑山老妖心情都畅快了,也不管无咎说什么,冲着月亮似的大阵扯着嗓子就喊起来:“我的好娘子呀,莫怕莫怕,稍安勿躁,为夫已经想到办法于孬种手中救你出来了。”

    一嗓子分外嘹亮,莫说阵法里的人,怕是整片林子会动的东西都听到了。

    无咎有些儿同情黑山,不过同情归同情,论关系还是和宁兄铁些,论有趣,那也是宁兄强些,所以只能对不起黑山了。

    他自便地往阵法走去。

    黑山转回身,对着自己的手下可就没那么多柔情了,杀气一凛,“你们都给我看好,好好学学怎么破阵,以后要是只会鬼哭狼嚎,我就把你们揉吧揉吧一口吞了!”

    “是”的应声,那叫一个响天彻地。

    无咎胸有成竹的步伐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其实如果不是有内应,他也不是会玩阵法的人。

    当然,停顿是不对的,步子还是要接着往前迈的,人还是要一样成竹在胸的,但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奇了怪了,明明都蒙混过关,只要把骨灰还给小倩,脚底抹油要溜还不容易?

    究竟是哪里不对?

    唰,唰,唰……

    像是蛇的爬行声,不是,更像是风吹树林之声,也不是,动静要灵活些,这声响无咎再熟悉不过了,听在他耳中,就等于有人在耳边低低提醒——麻烦来了。

    他的步子不再沉着,越迈越大,就在他估摸着可放开奔跑时,身后响起了黑山老妖震耳欲聋的咆哮,“纳命来!”

    必是木对告的状。

    无咎连在心里骂他一骂的时间都没有,敏捷地往旁一跃,避过足以劈裂半座小山的力道,迂回着在阵法里左闪右躲,现在还不是直接和黑山对上的时候,得留□□力法力为小倩和宁采臣两位出逃争取时间。

    可是方才还对阵法一窍不通的黑山,不论无咎故布什么迷阵,他都不会上当,好似已经知道无咎要往哪里走。

    无咎不再一昧往燕赤霞他们那走,他不确定黑山是有特殊的手段能对自己紧追不舍,亦或是已经对整个大阵了如指掌。

    如果是后者,那他找不找燕赤霞没区别,但如果是前者,他可不能让黑山顺藤摸瓜。

    “还跑?”黑山杀气腾腾,恨恨地出了一拳。

    看似简单的一拳,却足以把人砸成肉泥。

    无咎后背长眼睛似的,及时就地一滚,拳风贴着他头皮刮过,若不是真气护体,怕是要没了一片头发,若是那样还得了?还能出去见人?

    “江湖道义,打人不打脸懂不懂?”他以手为支点,朝黑山横扫一腿,本就被老妖打得坑坑巴巴的地面扬起厚厚的飞土,挡住了老妖的视线。

    “你都抢我媳妇了,我还顾你脸?”老妖一说话,呛了一嘴土,怒而飞起一脚,恰好无咎也朝这边踢来,两边力道激撞,老妖连退两步,无咎却借势蹭地奔走,还不忘留话,“说得也是,好吧,那我就不计较了。”

    老妖怒火连天,哪里还记得什么媳妇儿,直朝无咎追去。

    无咎想要的便是这结果,跑的时候手下一甩,一样黄符包着的东西从他袖中滑出,不露痕迹地落到老妖刚砸出的坑里。

    阵法的另一端,燕赤霞猛地坐起来。

    “燕兄,无咎兄似乎也来了。”

    “你和小倩呆在这,我去去就来。”燕赤霞说着,离弦之箭般地冲向无咎方离去的地方,赶在树藤前头将坑里的黄符包拿出来,一翻开,果然是小倩的骨灰。

    他不作迟疑,又回到宁采臣身边,“到手了,走。”

    宁采臣与小倩对视一眼,“无咎兄呢?”

    无咎冲出阵法,面前是黑压压的成片鬼军,见他出来,大伙儿长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就问起来,“无咎公子,我们大王呢?”

    “方才我们大王收到了树妖亲家的消息,忽然怒吼了一句就冲了进去,是进去灭孬种了吗?”

    “他现在没出来,是不是在和新娘子谈情说爱呀?”

    “对对对,不过新娘子嫌他救得太慢,两人吵了一架,你们找些有经验的,看大王出来,教他怎么哄新娘哈,我就功成身退了。”无咎随口就扯,镇定地往外走。

    黑山追了出来,见无咎闲庭信步,气得目眦欲裂,“王八羔子……”他还没来得及追,话都说不全,不长眼的手下就都围上来了——

    “大王,夫人只是被吓到了,您得耐心些哄着呀。”

    “大王,你丢下夫人一个跑开,夫人会想不开的呀。”

    “大王,夫妻吵架常有的事,骂人就伤感情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就好啦。”

    “大王……”

    “大王……”

    黑山蓦地站定了,隔着没有眼力劲的鬼军,还能瞧到无咎飞离的身影,怎么看怎么悠闲,说不定还在哼着小曲呢。

    黑山忽然觉得,束在无咎头上的白玉冠,就和他的头一样碍眼得让人巴不得扯下来。

    好重的杀意。

    众鬼整齐划一地噤声,默默地,默默地后退数百步。

    一时间以黑山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像宁采臣阵法一样的大圆。

    “王八羔子,我让你跑。”黑山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就站定着,一动也不动,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

    然而他手下的众鬼不约而同地飘离了地面。

    几乎是同时,大地开始发出类似□□的声音,那□□愈演愈烈,渐渐地化作了哀鸣,呜咽着、痛苦着、嚎叫着,土地裂了开来,一道道裂缝都是不见底的深渊,从其中传出可怕的吸力,哪怕众鬼飘在空中,还是有功力不济的被吸进裂缝里,就连哀嚎都被大地吞噬掉,半分都没留下来。

    “无咎。”黑山咀嚼着他的名字,仿佛是咀嚼着本尊,抬腿,沉沉落下,抬腿,沉沉落下,每一次,都是对大地的一次重创。

    裂了无数口子的大地,颤抖着臣服在大妖的脚下。

    很快,无咎脚下的土地也难逃灾厄。

    尽管早就察觉不对,飞离了土地,但裂痕造成的深渊吸力惊人,不仅滞缓了无咎的速度,更是要跟消灭小鬼一样,把他也吸入其中。

    如果说小鬼只是被殃及到池鱼,那作为黑山重点攻击的对象,无咎要抵抗的力道之大便不言而喻了。

    好在千年功力也不是摆设,利用法力,勉强借力消力,还是能撑着的,看黑山发功的样子也不轻松,似乎没法走快,只要他能比黑山快上一丝,慢慢脱离他的攻击范围,届时便熬成婆,可以逃之夭夭了。

    虽然得比耐力,但他无咎的耐力决不会比黑山少多少。

    好在这么大的阵仗,木对要维持自己的众多树木□□已经够头痛了,没法再来横插一脚。

    无咎看着周边稀稀疏疏幸存的几颗大树,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然而就是这时,他身子忽然一沉。

    一条硕大无比的裂缝在他脚下,发出的吸力仿佛是数千个大汉一起拉扯的力道。

    无咎试图运起全身法力。

    空空如也。

    他的法力,忽然消失了。

    ☆、回兰若寺

    宁采臣问:“无咎兄呢?”

    无咎那家伙,打起架来不差,耍起脑筋来不慢,什么时候见他吃过亏?明明书生才是真真正正把老妖媳妇抢到手的人,比小倩还弱不禁风,自顾不暇,还管千年大妖的安危?

    管了顶什么用?

    难不成还能顶着半月似的阵法冲上去把老妖解决了?

    真以为无咎一口真气能让他耗一辈子?

    燕赤霞是打心眼里不觉得无咎有生命危险,推攘着宁采臣让他和小倩先找地方避风头,结果小情人出奇相似的婆妈。

    燕赤霞烦了,实话实说:“你们两个一起上都打不了我一个,我和无咎斗了好几回法都没拿下他,所以你们坚持呆在这里是想做什么?给黑山抓住嘎嘣吃了好帮无咎拖延时间吗?我们折腾了老半天为的是什么?”

    善良的小情人当头棒喝,面带惭愧地表示自己绝不做负累,立马先行离开,又很有默契地交流了眼神,由宁采臣开了口,“燕兄那就劳烦你了。”

    燕赤霞随口应着,赶苍蝇似的催:“还不快走?”等两人走出好几步远,他在回过神来,“等等,你们给我回来说清楚,劳烦我做什么?谁说我要去照应那只妖怪了?老子今晚救小倩已经是破天荒了,才不傻了吧唧地去救他,我巴不得他永远消失在我的面前。”

    尽管嚷得很大声,有情人并没有听到,以为他的一连串话淹没在了瞬时而至的山摇地动之中。

    大地硬生生被扯出了口子,燕赤霞只能在地上纵跃。

    原来黑山老妖真是名副其实的黑山老妖,本体十有八九不是大山也得是和土有关的。

    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对付谁呢?

    还能对付谁。

    某只吃了人家喜宴又抢了人新娘子的妖精呗。

    难怪媳妇都顾不上找了,抢妻之仇,不共戴天啊。

    真是人要脸树要皮,剥了脸皮,连山都脑袋冒气了。

    燕赤霞脑子乱七八糟的转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远远地看到无咎了,行嘛,都快逃离黑山的攻击范围了,早晚的事,等他出来,肯定立马从乌龟爬变成兔子蹿。

    好了,确认自己猜想无误,无咎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他可以回去了。

    谁说他没有人情味的。

    他这叫老谋深算。

    燕赤霞很满意,也不想想谁都没说过他没人情味,才要离开,却看到无咎跟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也不管脚底下的裂缝越来也越大,牢牢站在那里,甚至还往底下沉。

    干什么?

    又玩什么花样?

    燕赤霞特别好奇,黑山老妖会怎么被无咎耍得团团转?好奇得脚都走不动了,直接蹲在半空中往那边瞅。

    但是瞅着瞅着,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无咎当然不知道一直爱看好戏的自己,也被燕赤霞看了一回好戏,事后回想回想,他真巴不得放弃抵抗,直接被裂缝吞了算了,省得被燕赤霞嘲笑了一辈子。

    是这样的。

    他被自己坑了。

    其实早在很早之前,就有了端倪,比如莫名其妙睡着了,比如胸前两个水袋莫名其妙破裂了……脑筋动一动,指头掰一掰,他发现自己差不多要渡劫了。

    妖精和人类不一样,人类会变老,会生病,妖精的话寿命很长,就算变老,那也很慢很慢,基本也不生病。

    但是妖精要渡劫,而且不同妖精,要渡什么劫,间隔的时间长短等都是不一样的。

    渡过了,那就接着活着。

    没渡过?那就没有然后了。

    无咎也不例外,他渡劫还挺有规律的,每隔两百年一劫,每次都是换着花样来,五行都给他轮了一遍了,次次把他磨掉一层皮,甚至一次比一次麻烦,所以经常是算着时间看日子差不多了,他就闭关,把两百年间搜罗的能帮上忙的玩意都在身边摆一圈,严阵以待。

    只有上次是例外,就个小闷雷,头发一样细,真气一护体,毛都没给他伤掉一根。

    以往渡劫之后,要花个十天半月修生养息,那次他当天就肆意畅玩了,然后就一直玩到了……两百年后的今日。

    说得简单点,就是他玩得脑子都丢了,把要渡劫这茬给忘了。

    难怪他上次就觉得小法术忽然失灵很奇怪,想了半天竟没想出个所以然。

    怎么就忘了要渡劫呢?

    总该不会是,“忘记”也是劫数的一部分吧?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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