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节
巨星重生 作者:Ar18
第5节
韩竟想了想，“我大概明白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同样是演员，有些事情，站在我这个角度，可能更容易看到。”
夏炎这次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停顿了一下，猛一口把嘴里的吃的全咽了下去，又扶着胸口往下顺了顺，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韩竟，目光满是询问。
这孩子大概无论对谁都是这样直率到底，这一点让韩竟真心喜欢。他不由微笑起来，继续说道：“我这么说吧，你是学影视编导的，大概听过这样一句话：在舞台表演中，如果想让观众得到10分的效果，演员必须表演到12分，而对于电影表演，演员则只演到七八分即可，剩下的空间留给镜头语言去发挥。”
夏炎盯着韩竟看了一会，又回过头去继续扒饭，这次倒没再死命往嘴里塞，学会了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韩竟也转过头来，抬头望着屋檐，“这话老生常谈，也很好理解。舞台剧里面观众离舞台那么远，很可能看不清演员的脸，此外无论道具服装音效舞台布景，能够达到的效果都很有限，只有靠演员的表演来弥补。而电影表演中，却可以更大幅度地实现这些效果，相比之下，对于表演的要求就没有那么高了。人们常说演舞台剧出身的演员要比直接从事电影表演的人功底更为扎实，正是这个道理。”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
“我这么说你大概要不服气了。夸张过度这个错误，你肯定是没有犯的。如果银幕效果是10分，那你的表演大概刚好可以打8分，一点不多，也一点不少。我实在从来没见过捏得像你这么准的人，说真的，这场戏你到底自己偷着练过多少遍呐？飞下来的动作能八次完全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当事人显然没把这句话当成是夸奖，他顿了顿，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不过你的问题也正好出在这里——偷偷练得太多了。你在自己一个人反复打磨演技的时候，没有服装，没有音效，没有舞台布景和镜头语言，甚至没有任何其他人跟你搭戏。用这种方法磨炼出来的表演，里面就只能有你自己。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在演一场硬是把表演程度压到8分的独幕独角戏。剩下的2分并不是留给镜头语言，不是留给你的搭档去发挥，而是被你自己用留白填满。你的演技是完美的，足以以一个人的表演撑起整个舞台。但放在电影拍摄的环境之中，就会显得跟外界没有任何交互。”
韩竟点点头，又确认了一次自己的说法。
“——跟我没有交互。”
夏炎听到这里，把头埋得很深。韩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拿着筷子的手，一直不停微微发抖。
韩竟轻叹了口气。
夏炎这个人，其实真的很好懂。他极致地畏惧着自己可能给别人造成的任何麻烦、伤害、不便，对于已经造成的，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快予以补偿。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极致地畏惧着跟他人的交往。
尽管表面上那么开朗随和，在这个人的心底，随时随地都在真诚地惧怕着跟别人产生任何关系。这在日常生活中也许看不出来，体现在表演上却相当明显——正是跟搭档缺少交互这一点。
在夏炎的世界里，很可能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面对一切的困难、疼痛、不安，一个人哭，一个人呐喊，一个人闷头默默努力。
“不能让我进到你的世界里吗？……就把那2分的留白空出来，留给我？”
韩竟这样说着，喉间竟莫名有些酸楚。
第25章 心意
夏炎低头想了一会，终于把盒饭的最后几口吃完，果然蹲在地上吃饭容易噎住，又站起身来扶着胸口往下顺了顺。他瞄了一眼韩竟一直没打开的饭盒，“你不吃午饭吗？”
韩竟顿时有些无力。饭是要吃啊，可蹲在街边吃饭这种事情，对他这实打实干过一年多民工的人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太好的回忆。
他干笑了两声，也站起身来。“午休时间还长呢，我一会再吃一样的。”
夏炎视线别到一边，挣扎了半天，终于小声说道：“那，我想求你个事儿。”
韩竟点头。对于夏炎来说，愿意给别人添些麻烦，哪怕只是延后吃午饭的时间这种程度，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韩竟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说吧，我都答应你。”
韩竟先到陈曦那放了午饭，然后跟着夏炎七拐八拐也不知是走到了个什么地方。小少爷鬼鬼祟祟四下查看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一个人影，从基地也看不到这边，才松了口气。
这可吊足了韩竟的胃口。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要两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四下无人的地方才能做？
夏少又纠结起来，脸颊甚至泛起一抹羞赧的绯红，支吾了半天，总算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有那么个游戏，拓展训练里面经常玩的？就是一个人朝后面倒下去，另一个人在他身后接住他那个？”
“……哈？”
“唉……就是一个人这样，这样，这样，然后另一个人在后面这样，这样，再这样——”
夏炎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终于让韩竟成功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不是因为难理解，只是跟心理预期差距有些大，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可仔细一想，除非是在训练营里大家一起做，否则这种事还真不好意思随随便便让别人看到。
夏炎抓了抓头发，“我一直就想试试，但是我不太敢。之前有几次社团搞这类的活动，我都找借口翘了……你能陪我玩一次吗？”
“行啊，这有什么难的？”韩竟爽快地答道，怕夏炎紧张，还补了句：“难道你嫌我没劲，怕接不住你？”
夏炎噗嗤一声笑出来，摇头道：“那倒不是。”
他说着转过身去，深吸了两口气，沉了沉心情，终究是不敢，又回过头来看了韩竟一眼。“你会接住我吧？”
韩竟张开手臂，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夏炎转回去，重新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末了还是怂了，又回头看韩竟。身后的人仍是那样微笑着，向他敞开怀抱。
夏炎第三次转过去，便听韩竟在身后轻声说：“没关系的，我一直在这。”
这句话似乎终于给了他一些勇气。他点点头，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双手环抱在胸前，笔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之后被韩竟稳稳抱进怀里。
夏炎像是跑过百米冲刺那样剧烈地喘着气。两人贴得那么近，韩竟能感到夏炎心脏急速的跳动，那感觉有恐惧，有兴奋，还有一种大功告成般的解脱。他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一点，想多给怀中的人一些力量。
“看吧，我在呢。这没什么难的。”
夏炎好像颇为享受这种完全放松的感觉，始终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韩竟身上。他慢慢调匀了呼吸，在韩竟怀里来回扭了扭，从口袋里摸出那支从不离身的水果5。
“知道吗你现在可抢手了……”夏炎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道，语气微妙地带着股酸味。他翻出一条微博抬手举到韩竟面前，“喏，有人跟你对歌呢。”
韩竟看了一眼：
【lit v：古风金属《侠客行》曲：lit v，编：lit v，混：brandeis v，海报偷了个懒 ≈gt≈gt侠客行 [播放]】而配图所谓偷懒的海报，不就是前一天晚上才最终发布的谦风定妆照之一么？
音乐韩竟还没有听，可是从下面热门评论里什么“啊啊啊啊啊无言歌太美！！！”“怎么办手鼓清唱简直销了人的魂儿[太开心][太开心][太开心]”“跟《晚归》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呢，一个安静一个狂野啊，都好听都好听[爱你][爱你][爱你]”，也能大概猜出这是首什么样的歌。
虽然微博正文从头到尾没提过《江湖》或谦风，可“侠客”、“无言歌”、“手鼓清唱”这几个要素合在一起，再加上一张谦风剧照当海报，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能更明显。看来韩竟那段话真是说到了lit心里，嘴上说着“不喜欢别人随意揣测我的音乐理念”，回头连夜连应援歌都写出来了。
这让韩竟实在哭笑不得。虽说初见时那种敌意满满的感觉没人会喜欢，可热情到现在这种程度，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困扰。
然后热门评论还有一条是这样的：
【条君都别拦我我要上天台：傲娇是全世界的财富，嗯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再见][再见][再见][再见]】联想到之前微博上就有人把他跟lit凑一对，以及早上冯茹筱提到“巨蟹男x天蝎女”时夏炎的反应，韩竟忽然生了点坏心眼，故意问道：“……你在吃醋？”
夏炎白了他一眼，收了手机就要起身。这回倒是韩竟不愿放手，手臂收得紧紧地，任夏炎扭了半天愣没能挣开。
他挣扎了一阵，终于发现这个动作反而更加暧昧，又索性放松下来，靠在韩竟怀里。
“你说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半晌，他才慢慢地这样说道。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缺少跟别人互动的意识，也不认为自己不懂电影跟舞台剧的区别，你说的电影表演不可过满的道理，我都是懂的。但是——也可能是当局者迷吧，我只是理解了这些道理，却没能真正融会贯通，把它们表达出来。你说的都没错，不然李导也不会一直没法满意。可我刚刚就在想，这些道理，大概都不是你指出来了，我立刻就能够做到的，总需要一个慢慢去感悟的过程。”
夏炎轻叹了口气，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
“不过，如果你是说尝试去接受一个人，我倒觉得，是你的话，我应该可以做到。”
韩竟微怔了怔，微笑起来。
————————
下午的拍摄竟然神奇地顺利了许多。那个一上午返工了八次都没过的镜头，这次一直演到转场导演都没出声。直到场记提醒，李朝辉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句“ok，cut”。众人提心吊胆地又等了半天，只见他走过去拍了拍夏炎肩膀，神色极度复杂地说道：“刚刚那次做得还不错，要点基本都注意到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后来拍摄继续进行，虽然拍电影没法一条过才是常态，但也再没遇到上午那种无论如何都过不了的情况。夏炎的表现可圈可点，当然比韩竟和冯茹筱这种经验丰富的演员还差了一截，总算也细致扎实，没什么大毛病。
开机第一天没排夜景，因此只进行到太阳落山就收队休息。夏奕专程过来探班，听说了夏炎的事，特别认真地安慰和鼓励了弟弟一番。
第一次演戏大概给了夏炎不少感悟，吃过晚饭就直接去找李朝辉请教。韩竟回到房间，意外看见夏奕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支红酒，见他过来便微笑着朝他致意。
老实说，如果有什么人是他现在不愿意见到的，第一是顾宵，第二就是夏奕。不过既然时机未成，韩竟绝不至于先露了自己的底。他如前一晚一样，并没有过分热情，只是礼貌地开门，请夏奕进屋。
“我今晚就走了，公司那边不能耽误太久。”夏奕拿杯子倒了酒，这样说道。语气熟络得简直让韩竟想不起两人明明是前一天晚上才初次见面，以及在这之前，他曾被对方和自己真心爱过的人，合谋玩弄于股掌。
“找我有事吗？”韩竟没理会夏奕请他坐下的手势，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语气平淡地问。
夏奕并未尴尬，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坦然说道：“我放心不下小炎。”
韩竟面无表情地听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真的放心不下我这个弟弟。”夏奕甚至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你大概听说过，我们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挂念的人了。当哥哥的，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我这么说你可别见笑。”
夏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韩竟垂下视线，“哪里，为人兄长用心良苦，我完全能够理解。”
夏奕听韩竟这么说，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来就是想请你帮忙照顾小炎。我给他安排了两个助理两个保镖，不过，终归是比不上你的。他很依赖你吧？毕竟两个人在缆车上面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小炎又一向胆子小，估计到现在，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帮我照顾他，我这边该给你的答谢，绝对不会比你想要的少。”
夏奕停顿了一下，嘴角始终保持着那个精确到了极点的弧度，向韩竟举了举杯子。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不是么？”
韩竟微微低着头，脸庞沉在灯光的阴影里，沉默了许久。
而后他走到小茶几边上，拿起另一只酒杯，跟夏奕碰了碰。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照顾夏炎，该你给我的，我也一分都不会少拿。”
韩竟端起杯子贴到唇边，只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第26章 分镜
韩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夏炎正以一种特别诡异的姿势弯腰趴在桌子上，手里捏着半截铅笔头奋笔疾书着。
夏炎听到门声就知道是他，头也没抬便兴奋地说道：“快来看，我拿到了李导明天的分镜表！这手法真的太细腻了，果然不愧是华人导演中最会用镜头讲故事的人！我之前自己也试着画过一下，可是跟李导的一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李导是堂堂圈内大佬，你这才刚刚学了两年电影的学生，就想跟他有一样的功力，你是认真的吗？”韩竟调侃道。
夏炎偷偷吐了下舌头，“一年半，严格地说是一年七个月，到九月份升大三才满两年呢。”
韩竟笑着走到桌子跟前去看那摊了满满一桌的分镜手稿。夏炎把同一场景自己所画的分镜与李朝辉的手稿放在一起，两相对比，确实可以看出在镜头的运用上有些不同。
韩竟不是科班出身，精湛的演技更多是来自于实战表演中的磨炼，对于“演而优则导”这件事的兴趣也不太大。所以他对镜头语言，虽说大致有个概念，却不如专业学电影的人了解深入，看了半天也没大理解夏炎所说的“手法细腻”到底有哪些门道，“小儿科”又是体现在哪里。
所谓分镜表，主要是以绘图和文字说明的形式，对每一个镜头的画面、情节进行规划，并标注场景、时间和音效等辅助元素，以便据此进行拍摄。因此，外行人看分镜表，往往最直观地注意到的，并非镜头语言的处理方式，而是导演的绘画功底。
比如桌上摊开的手稿中，就明显地可以看出两个人不同的风格。绘图潦草、画面抽象，能够表达清楚意思即可的版本是李导的手笔。而夏炎的版本，则画工更为扎实，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人物都画得非常认真，画面结构、透视细致准确，细节的处理尤其到位，单把每一格拿出来看，都是一幅相当精美的速写。
韩竟情不自禁地把桌上的一沓手稿拿到手中，离近了慢慢翻看，更是觉得赏心悦目。这几天要排的场景中，谦风的戏份相对集中，因此几乎每一页都有好几格是跟谦风有关的镜头。从全景到近景，从英气逼人的武打场面，到一颦一笑的面部特写，各种不同角度不同动作不同神态的谦风，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
最让韩竟注意的一点是，那画面中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电影拍摄的日程是非常紧的，为了节约成本缩短拍摄周期，导演通常必须要在第一天晚上的休息时间，来完成第二天的分镜。一个晚上要画完第二天拍摄的所有镜头，哪怕最精益求精的导演，也不可能在分镜手稿上做到根据演员本人来进行细化的程度。即便是夏炎，在画其他角色的时候，也只是注意到造型服装符合剧本的设定，而并未对五官特征多加细化，包括由他自己来饰演的莲忆。
只有谦风这个角色得到了额外的关照。夏炎又有那种画啥像啥的功夫，尽管有适当的简化，也能看出画的人就是韩竟。每一个动作都是韩竟习惯的方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契合得好像是由韩竟亲自做出一般。
整整一本，画的都是韩竟。
画像原本就是人们传递情谊的传统方式，几乎没有人会讨厌看到别人为自己创作肖像，何况还是画工如此精美细腻的版本。韩竟翻到最后也颇为动容。也不知夏炎这两天究竟是从哪抽出的时间，才画了这么多。
他一页一页细细看着，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夏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撑起身体就要把那一沓画稿往回抢，口中还喊着：“错了，那张不对，你不要看——”
身体灵活如韩竟怎么可能被夏炎抢去。他后撤半步手腕一翻，就把画稿举到了夏炎绝对够不着的位置。夏炎本来就是伏在桌面，这一下子身形不稳，“噗咚”一声彻底趴到了桌子上，带起的风把桌上的分镜表掀得一片乱飞。
“嗷……”
大概是桌边儿硌到了腹部，加上抢夺失败的沮丧，让夏炎发出一声气弱的哀鸣。韩竟得意地笑笑，转身去看那最后一张纸，却发现并不是分镜手稿。
那是一张素描。
依照之前夏炎拍的那张“出浴图”，所画的素描。
之前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韩竟已经赞叹于夏炎对于光源的准确把握，而如今这张素描，更是将光影的和谐展现得淋漓尽致。剥离了色彩，仅以线条和阴影进行的刻画，将韩竟的身影描绘得更为深刻，让画面的张力又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西方古典绘画虽注重写实，究其根本，也与完全本体再现的摄影不同，须得体现画者本人的艺术构思。因此，即便是复刻照片的绘画作品，往往也会与照片中的人物本身有细微的差别。通俗地讲，就是人们所说的“不像”。
学生画者常以“艺术处理”来作为自己技艺不精的借口。但放到夏炎这里，绝非如此。
画中的人抬起一只手臂，用毛巾擦着头发。修长的手指末端插进毛巾的褶皱之中，露出的部分，粗糙的厚茧和细小的伤疤都清晰可见，如果仔细观察骨骼的结构，甚至能够看出，其中两指的指骨以一种不正常的状态轻微地弯曲着。这都是照片中没有体现的细节，在夏炎的画中，却非常细致和谐地展现出来。
而画作与照片的另一点不同，便是男人的眼神。
画中毛巾一段垂落下来，遮住了男人的半张脸。另一边的眼睛，沉在毛巾落下的阴影里，显得极其深邃而明亮，隐隐透着一种悲恸、悔恨与决意相互交织的情绪。
那未被遮住的单眼是画面绝对的焦点，哪怕是韩竟自己，面对着这样的眼神，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这显然是夏炎在听过韩竟所讲的故事之后所画的。韩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对这幅画的感受。那像是“过去的他”，可看久了，又像“内心的他”，“真正的他”，正以那种锐利的眼神穿透时空，拷问着他的心灵。
韩竟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空着的左手握手成拳，紧到整条手臂都微微发抖。半晌，他才终于把视线从那眼神中错开，轻咳了一声，嘶哑着嗓子问道：“你画了这么多张我呢。”
“当然，我喜欢你啊——”
夏炎正忙着收拾桌上乱作一团的分镜手稿，顺口答道。可话一出口马上就意识到哪里不对，连忙又抬高声音补了一句：“——的骨架……嗯，对，我喜欢你的骨架！还有身材，简直一级棒！不去当模特太可惜啦！”
他开头还不好意思得很，眼神闪烁语气含混，结果说到一半觉得自己的话颇有些道理，竟愈发理直气壮起来。韩竟哭笑不得，走过去把一沓手稿塞回夏炎手里，顺势往他肋骨下方揩了一把，果不其然对方“嗷”地一声跳了起来。
“你要自己擦药还是我来帮你擦？”韩竟指了指手中刚买回来的消炎软膏和药剂喷雾。
吊威亚就是以勒在身上的束带来承受全身的重量，就算只是吊着不动，时间久了也会造成实质的损伤，更何况还要在空中完成各种复杂的动作。白天来回吊了九次，估计夏炎肋下、腰、腿上几个主要的承重部位早就磨得破皮红肿了。冯茹筱那句话真不算白说，大概夏炎这会儿也是因为坐不下来，才会用这种诡异的姿势趴在桌上画画。
夏炎吃惊地看着韩竟手中的塑料袋，似乎才刚反应过来，受了伤还可以有擦药包扎这种办法，接着又因为韩竟的关心感动不已，眼睛都亮闪闪的。他纠结了一会，还是一把接过袋子，溜进了洗手间，临关门之前还轻声对韩竟说了一句：“麻烦你啦……”
韩竟摇摇头，转回房里打开电视。结果一部电影一直看到插播广告，都没见夏炎出来。
韩竟心下疑惑，关了静音去听洗手间的动静——哪有什么动静呢？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问道：“夏炎，你还好吗？”
又是半天毫无动静。想起前一晚把人吓了半死的神经性胃炎，韩竟几乎就要踹门进去。腿抬到一半的时候，才见洗手间的门开了个小缝儿，小少爷的娃娃脸挤在那缝儿里，也不知是不是被杀菌药激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
韩竟见他没事总算松了口气，连忙问：“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问，夏炎急得眼睛好像更红了，挣扎半天才弱弱地答道：“背后，够不着……”
韩竟一愣，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之后，又勉强绷了半天，终于还是没绷住笑出声来。夏炎无比懊恼，扭头就要关门，被韩竟一把完全推开。
夏炎穿着宽松的绿色小花睡衣，半边衣襟敞开着，露出一小片纤瘦的腰身。韩竟能够隐约看到肋下和腰腹部位的伤口已经擦过药了，但是带状的伤痕一直延伸到了腰侧甚至背部。估计刚刚毫无动静的一段时间中，小孩就是在努力摆出各种诡异的姿势，尽量去够背部的伤口。
“让你开口求人帮忙，到底是有多难啊……”韩竟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道。
第27章 被黑？
韩竟把人拽出来按到床上坐下擦药。睡衣下摆整个撩起来，就见近一寸宽的红印从肋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腰背，边缘部分伤得尤其严重，很多地方起了水泡又被磨破，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夏炎显然刚刚自己洗过，这会儿便又有新的血珠渗出来。
只是看着就觉得疼得不行了。这人却是默默忍着这样的伤，继续吊威亚，继续演戏，没有一句怨言，甚至没有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韩竟心里不是滋味。他暗暗地看了夏炎一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低下头专心处理伤口，挑破水泡，擦去积液和血迹，用双氧水消毒之后涂上药膏。
让别人帮忙擦药这件事，显然让夏炎非常紧张。尽管竭力克制着，坐姿和表情仍是僵硬得一塌糊涂。每次冰凉的药液接触到皮肤，都会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韩竟涂完药膏，还往那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果然换来对方一阵轻颤不已。
“好痒……”夏炎停顿了一下，来回扭了两下腰，略带着笑意说道。
韩竟不答话，继续给夏炎缠绷带。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羞涩，夏炎腰背上原本的蜜色皮肤染了一大片极淡的绯红，就像刚刚成熟的桃子尖儿上那点颜色，又鲜又嫩，煞是好看。
他心里这样想着，手下的动作愈发放慢下来，不自觉就多缠了几圈。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炎腰上已经被包了个密不透风，好像做过什么严重的大手术似的。
“咳……”韩竟也觉得这夸张的包扎有些不对，可又不好就这么承认自己心猿意马，于是只能继续不动声色地打结，剪断绷带，为夏炎放下衣摆。至于包得太厚什么的，准备就这么由它去了。
都做完之后，韩竟一抬头，就见夏少又换了那副痛心疾首正义感爆棚的表情。转眼瞥见他手中的水果5才明白过来，这货准是等久了太无聊，又刷微博去了。
“社交网络成瘾症，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韩竟笑道。
夏炎这次紧锁的眉头完全没有解开的意思，娃娃脸都皱成一团，“在这自媒体的时代，随时关注网络新动向，才是称职的21世纪好青年嘛。我可不是跟你扯淡，你总也不刷微博，有人在背后黑你，你都不知道啊！”
韩竟摊摊手。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身为公众人物，被人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艺人越是出名，越是会有人看不惯。年轻时沉不住心气，总想亲自出面解释澄清。后来才明白由始至终不发一言，谣言反而更会不攻自破，还能为自己赢个“心怀宽广”的好名声。再后来便发现，最好的状态其实是自己根本连知道都不要知道，他要管的就只有演好戏，其他的事情，全权交给陈曦即可。
这是他前世在娱乐圈浮沉十几年才磨炼出的心境，放到夏炎这里，当然无法理解。韩竟还是接过手机，果然界面上是一条微博：【禁止通行：32线没人扒韩竟是谁？你听说过这个人吗？就这么横空出世当上超级巨星登顶封帝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呵呵别逗了。要说这人没后台没干爹，你跟我混的一定不是一个娱·乐·圈。不知道他是谁吧，听我来扒！韩竟江湖】
【收藏转发15523 评论2992 赞909】
后面配图的长条，正是把韩竟从出道以来全部的历史，详详细细地扒了个遍。
诚如发布会时那位记者所说，韩竟最初这两三年间，并没有演过什么拿得出手的主流影视作品。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公司里一个极其边缘化的通告艺人，频繁地参加各种节目、活动，曝些所谓的内幕，做点娱乐大众的事。
不过艺人没有作品，只靠上通告，能够得到的报酬和曝光率都极其有限。所谓“32线艺人”，虽然是夸张的说法，恐怕也没夸张多少。
参加这些节目，在这一世的时间线上，还只是一两年以前的事情。可对于韩竟来说，却是十几年前的回忆了。如今再回过头，看到自己出道之初为了微薄的通告费所承受的辛苦，真是感慨万千。
所谓“娱乐节目”，自然要注重娱乐性。长微博中不少恶搞场面的截图都非常逗趣，虽是有损韩竟的形象，却能让人忍俊不禁。加上po主开足了嘲讽，幽默感十足，又配了不少有趣的图片表情，韩竟一路看下来，不仅没觉得生气，反而好几次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而拉到最下的评论部分，他也差不多了解了，为什么这位粉丝不过4000的“禁止通行”，发的微博却得到如此高的关注度。15000多次的转发有超过6000次都是从【八掌门周发财v】这里转出去的，孙维转发时没多加任何评论，只有“转发微博”四个字。
另一条热门则是lit发的：
【lit v：我不懂了，原po口口声声干爹干爹，到底是在黑谁？是李朝辉么？……呵呵】lit这条被转了7000多次，评论里明显分为两个阵营，其中一方是清一色的【原po呵呵】，另一方是清一色的【原po[再见][再见]】——严格说起来，倒是同一个意思。
被黑这件事，最能看出艺人在娱乐圈的口碑。如果被人黑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站出来帮你说话，那才是真的应该反省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件事的反响，还让韩竟觉得颇有些欣慰。
韩竟刚看完最下面的评论，手中的水果5便“嗡”地震了一下。夏炎一把把手机抢了回去，还是一脸的怨气：“你一点也不生气啊，怎么好像还挺高兴的。”
他打开微信，气鼓鼓地直接播了语音消息，韩竟站得近，一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小夏夏～～让你主动联系我一次简直比让系花请客吃饭都难！我明天一定要去买彩票，估计少说也能中个5000块。啥事，说吧！天塌下来有师兄帮你顶着呢！”
说话的人显然刚刚睡醒，语气却完全不带一丝烦躁，满满都是惊喜和怜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做出来的，那种刚睡醒的含混慵懒，配上糯糯的膛音，简直性感暧昧到了极点，腻得韩竟猛一个激灵。
夏炎正在气头上，一点没注意到韩竟的反常，对着手机飞快地说道：“我不是在拍《江湖》嘛，微博上有个人乱说话抹黑剧组一个演员，你帮我黑了他呗？”
夏炎一句话说得极其自然，底气十足，没一丁点扭捏犹豫，韩竟在旁边更是无比惊讶——你帮我黑了他“呗”？这撒娇一般的语气词又是怎么回事？
对方也飞快地回过来一条：“韩竟那一条？小事一桩，等着！”
两人短短几句之间，韩竟已经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师兄有问题！能让夏炎用这种语气说话，绝对有大问题！
夏炎心满意足地关了微信，之前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甚至露出些许掩不住的得意。他从箱子里翻出电脑，打开之前那个“禁止通行”的微博，朝韩竟招了招手，“来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韩竟心里已经亮了一排红灯，倒也准备看看到底是什么名堂。那个“禁止通行”显然与一帮支持韩竟的人骂的正欢，主页上一色都是反驳别人继续诋毁韩竟的转发。
夏炎这次看了一点也没生气，悠闲地点着刷新。一分钟之后，“禁止通行”的新微博忽然停止了。又过了一分钟，再次刷新时所有诋毁韩竟的微博已经全部删除，微博头像换成了一个身穿比基尼动作撩人的辣妹，而最新的一条微博是：【深夜陪聊212938454：激情天堂，漫漫长夜，让你爽翻天！】配图9张严格说虽没有色情场面，但内容也极其低俗露骨，让人不忍直视。
再次刷新的时候，页面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该用户因违反《微博社区管理规定（试行）》，账号已被冻结，现无法访问】夏炎抬起头，大眼睛眨巴眨巴，邀功似的看着韩竟，“怎么样，厉害吧？网络的事找他准没错了，关键时刻果然还要技术帝出马！以后谁敢在网上乱说你的坏话，就是这个下场！”
韩竟已经满满一脸都是黑线，嘴角抽了两下，刚要开口，就听口袋里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大哥，你看了那个‘禁止通行’的微博吗？那人是我雇的，他说啥您别往心里去，风向我这头都把关好了，保证把话题炒得热乎乎的。诶不对，等会，这人怎么被封号了？我擦，您先等会，我一会再给您打过去，好像有人攻击我们服务器……”
——当晚雷鸣网因服务器故障，意外闭站维护27小时，重开之后数据丢失2/3，无数人使用多年的账号遭到清零，议论声在网上拉拉杂杂折腾了半年才渐渐平息。这是题外话。
韩竟挂了电话，已经除了“呵呵”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年月，年轻人一个个怎么都这么浮躁呢……
他平复了半天心情，才终于换上一个温和亲切但又带了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的僵硬笑容，对夏炎说道：“你愿意这么维护我，我确实非常高兴。不过这位手眼通天的技术帝，到底是谁呢？”
第28章 被黑？？
这个问题让夏炎稍微纠结了一番。他抓了几下头发，试探着问道：“你听说过‘盟军要塞’吗？”
“……那首t大校歌？”韩竟一愣，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前几年小范围传唱过一阵子的校园民谣歌曲《盟军要塞》。这首歌的歌词乍听起来会非常不明所以，知道其中的典故才会发现，每一句都是技术宅程序员颓唐生活的写照，颇带些黑色幽默的意思。因为词曲作者是国内某以技术男众多闻名于世的工科顶尖2的高材生，这首歌便又被相爱相杀的cp院校戏称为t大校歌。
这歌相当偏门，传唱也并不广，只有一小批玩民谣的外围歌手唱过。韩竟也不知一时是从哪想起了它。
“你竟然知道这首歌！”夏炎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惊喜，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少有人知道啊，我也只听过一次而已——这人弹吉他唱的。”
他边说着边指了指电脑屏幕，暗示演唱者就是这位“技术帝”。韩竟撇撇嘴：虽说是老掉牙的法子，自弹自唱可是男追女千古不变的利器呢，现在看来，男追男用这一招也不是没效果。
“你愿意听我也可以弹给你听啊，以为自己会弹吉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么……”韩竟小声嘀咕道。夏炎没听清楚，抛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韩竟只是摇摇头，笑道：“没什么。”
一向心思细腻的夏炎小少爷，在某些方面竟然也迟钝得可以。他又一次一点没注意到韩竟的反应，转头在搜索框里输着什么，兴奋地继续说道：“一般人最先想到的好像都是联机游戏吧，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只要一放学，男生都是拉伙去网吧打这个的。不过我倒是没去过，我家里人不让。”
听他这么说，韩竟倒也稍有些印象。夏炎上初中的时候他该是正在那家私矿上玩命赚钱，似乎听爱玩的工友提过这个游戏。
“然后，有一个从中国最初那批黑客集团分裂出来的小众论坛，就是以这个游戏命名的。这人是这论坛现在的站长，网名vera，人称女王。”
夏炎说着把电脑转向韩竟，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界面非常朴素的bbs，banner上只有毫无设计感的黑体“盟军要塞”四个字。页面停留在一位用户名为vera的账户详情，韩竟仔细看了一下，除了用户名等必填信息，选填部分都一律留空，头像则是一个粉红色的默认头像，性别处赫然写着一个“女”字。
“女王”的称呼和这个“女”字，倒着实吓了韩竟一跳，“……你这师兄是个女的？”
“男的。纯爷们。”夏炎说着便禁不住笑起来，“他这人特别恶趣味，有任何给自己找乐子的机会，都绝对不会放过。现在网上一帮宅男都拿他当女神，他平时最大的兴趣之一，就是给我炫耀那些人写给他的情书什么的。”
炫耀情书……话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真的不是故意在向我秀你俩的恩爱吗——韩竟深深剜了夏炎一眼，迟钝模式全开的小少爷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他是同性恋？”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喜欢你？”，以及“你们是姘头吗？”“你们搞在一起了？”“你们上过床了吗？”——当然韩竟还没有傻到把后面这些话真的说出口。
夏炎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不是吧。会起vera这个名字，纯粹就是因为好玩而已，他真人一点都不娘。师兄这个人，要是跟男人搞在一起了，绝对是因为好奇，想尝个新鲜。他就是爱玩的人呐。他爸爸说，28岁之前由着他玩，28岁以后要回去继承家业。他倒也听话，一心想要趁这几年玩回本呢。但是你要说他真的喜欢谁，大概就只有他自己吧。自恋到极点了，估计这辈子都看不上别人。”
韩竟怔怔地盯着夏炎无辜的娃娃脸看了好一会，最终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你是这么想的，恐怕你这位师兄可不是这么想的吧，这显然就是对你有意思啊——不过，终于知道原来夏炎不是只对自己迟钝，总算让韩竟心里多少平衡了一点。
韩竟这么想着，倒真松了口气，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连自己都觉得刚才那种酸溜溜的心情有些好笑。
听夏炎的意思，这位师兄大概也是位世家子弟，因为心里对继承家业这件事并不认同，所以趁28岁前放浪形骸及时行乐，偏去做那些不务正业的事。韩竟深知人际交往之道，这里继续刨根究底问下去，恐怕容易引起对方的抵触。既然最大的疑虑已经解除，他也放心暂时把这事搁到一边——他俩现在在云南，还住在一个房间里，用得着去怕一个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师兄么？那他是不是太小看自己的能力了？
至于等到再回去的时候嘛……呵呵。
韩竟花了一秒钟时间，在心里把这些全过了一遍，转眼就换上了认真诚恳的表情，把一只手搭到夏炎肩膀上。
“我明白了，这个人确实很厉害。总之还是那句话，你愿意这么维护我，我心里特别高兴，真的。谢谢你。”
夏炎几乎忘了这码事了，听韩竟提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特别高兴地微笑起来，还略显得有些腼腆。“也不全是维护你，主要是因为那个什么‘禁止通行’都是乱说的啊。还有，帮朋友的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韩竟点头，“确实他说的话有失偏颇，不过他触犯了哪条法律，哪条规定，都会有专门的人去评判，给予相应的处罚。罗宾汉式的私力救济，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恃强凌弱。我没有资格去干涉你的想法，但我希望至少，你别为了我，去滥用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
韩竟无比真诚地看着夏炎，这样说道
其实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希望你别再去找那个师兄了——当然韩竟不会说出这么浅显直白通俗易懂的版本。事实是夏炎狠狠想了半分钟，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韩竟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早点睡吧，本来昨天就没睡多一会，今天又折腾了一天，肯定累坏了。”
这话夏炎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人在没人提起的时候可能会想不起来累，一旦有人提了一句，身体积累的疲劳感就会成倍的放大。果然韩竟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全身都倦得不行，连连打了两个呵欠，“嗯，你也是啊，昨天一直陪我。”
两人于是各自洗漱睡觉。直到关了灯躺到床上，激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韩竟才感受到心底的那股喜悦逐渐清晰起来，如同有实体的温暖笼罩着他。
那个人，在那么认真地生气，那么认真地为他说话。
真正让他高兴的，并不是夏炎黑掉了诋毁他的微博这件事，不是夏炎说以后网上再出现任何不利的言论都可以帮他解决。最初想要利用对方的那种心情，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减弱了许多。韩竟竟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夏炎是不是真的有帮助他的能力。似乎只要有对方这份心意，就已经够了。
只要有对方这份心意，就已经很好。
不过，手握资源的人会自我膨胀产生滥用的想法，其实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恃强凌弱这种事情，就算是作风正派的普通人，也多少都会有一点这种倾向。拿夏炎来说，既然生于豪门，养成那种目下无尘骄奢挥霍的纨绔习气，大概才是正常的。
然而从两人最初结识直到现在，韩竟都没在他身上看到过一丁点这样的痕迹。这个人永远都那么谦逊，那么坦率，仿佛不仅认为自己与别人平等，甚至还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上，永远那么谨小慎微，又是全心全意地对待着别人。
这让韩竟觉得欣赏，却也有些不敢靠近。水至清则无鱼。人干净得过头了，便很难交到能够交心的朋友。
所以今天这件事，到底是让韩竟安心的。原来夏炎也有这样的一面，也会为了某个人放肆胡闹，就好像街头恶霸把骂自己兄弟的人揍了一顿，然后再狠狠抛下一句：“妈的老子的人你也敢动！”
韩竟这样想着，不由得微笑起来。忽听房间另一头的人含混地说了一句：“晚安，韩竟。”
他也轻声答道：“晚安。”
一夜好眠。
第二天6点的叫早电话响了两次，愣是没叫醒他俩，一次是韩竟接了，一次是夏炎接了，然后又都睡了过去。等到韩竟一睁眼，闹钟上赫赫然显示着三个数：6点50！
他猛地从床上翻下来，又把夏炎摇醒，两人稀里哗啦地洗漱完毕，勉强穿戴整齐，总算搭着迟到的边儿出现在大厅集合地。过度的体力透支在睡过一夜之后的感觉最是明显。夏炎全身骨头也疼肉也疼，走路腿都有些不会打弯了。
他们刚从电梯下来，拐到酒店大厅里，就见四五个身着制服的警察站在出口，其中一人正与陈曦和现场制片交谈着。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两个警察走过来，朝韩竟一行礼。
“韩先生，警方现在怀疑你涉嫌王永集团盗采走私黄金一案，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韩竟确实没睡醒。但那一瞬间，他的头脑却清晰无比。
两生两世，一样漂亮的手段。
什么是被黑？在网上随便遭几句不痛不痒的嘲讽，就算被黑？
不这么想的人，可不止他韩竟一个。
第29章 激化
和淘金热造就了洛杉矶一样，在中国北方也有几座这样的城镇，是因金而生、因金而兴的。原本荒芜一片的原野因为地下蕴藏的金矿而变得特别，人们逐利而来，在此定居生活，建设城市。
对于矿产资源，中国一直并未承认私有。无论金矿发现者是谁，其中的资源都属国有，由国家统一管理、开采。但人性所致，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钻营。古有私铁私盐，如今金价飞涨，有私金并不奇怪。当地私矿老板往往拉拢政、法、警界有权力的人入股，为私采金矿大开绿灯。即便只是在主矿脉以外的过采区淘金，两三个月赚上几百万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私采金矿这种事情，虽然有悖于中国一直倡导的国家利益论，但严格说起来，比起其他重罪，对于他人和社会秩序的伤害并没有那么严重。刑法虽然规定了“非法采矿罪”，也主要是在采矿许可证和矿区规划方面进行管制。这些年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这个罪名被判刑。
——这是当年高中都还没毕业的韩竟，被昂贵的医药费逼到走投无路时，所想到的唯一的，赚钱最快、又不致太过违背自己良心的方法。
假如一定要用对错来给他当年做的事情下定义，那无疑是错的。但这么多年间，韩竟从来没有一次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抱歉或后悔。至少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延续了最重要的亲人一年半的生命，直到现在，两生两世过去，他都还始终认为，这是他所取得的，唯一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成就。
如果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他不会感到任何的羞耻，无论人们做出怎样的评价，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构成现在的韩竟这个人最无可回避的一段经历。如果要让他为这件事承担相应的责任，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不过，韩竟虽然不算什么锱铢必较之徒，却也从来没有那种过分的社会正义感。该他出的他一分不拖欠，不该他出的，他也一分不会多掏。比如当年他作为最普通的工人，只分了个微不足道的零头，如今论功行赏论资排辈，最多就该他交个罚款，至于什么“非法采矿罪”的罪名，无论如何都排不到他身上。何况走私黄金之类，更是跟他一点边儿都贴不上了。
这件事放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在他刚刚确定参演巨制大片，在发布会演唱了主题曲而名声大噪的时候，意图就变得尤其明显：毫无疑问是在黑他，而且手法极其阴狠高明——用的事情半真半假，让他绝对撇不干净，又是娱乐圈最忌讳的刑事犯罪。
要知道，娱乐圈就是这样的地方，任何当红艺人，私人作风再不堪，这个社会都可以容忍，只要有粉丝支持，公司都会继续推，商家都会继续买账。然而，只要跟刑事犯罪搭上一丁点关系，社会形象就瞬间跌到负数，大多逃不过被雪藏到死的命运。
网上随便嘲讽几句算什么？要是真想要黑人，至少也得做到这种程度，才够让对方万劫不复！
按说知道韩竟这段经历的人并不少，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检举他。但有了前世那一剂预防针，韩竟只是一个瞬间，就想到了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他花了另外一秒钟想清前因后果，确定自己并没错怪那人。
现在对方根基未稳，韩竟越是出名，对他越是不利。只有韩竟一直挣扎在32线甚至被雪藏，才能更容易被他利用。
更何况，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韩竟落难，不是正方便对方主动关怀示好，挽回这段虚伪至极的“爱情”？
韩竟想到这，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宵啊顾宵，我如今避你不及，过去的一切都不再与你计较。你既然有了新欢，何苦几次三番再来招惹我？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韩竟心中万般挣扎，面上都没表现出一分一毫。他表情极其平静，神色保持着一贯的温和自然，跟警察表示同意协助调查的时候，甚至带着礼貌的微笑。
在场的人只有陈曦知道韩竟曾经这段经历。对常人来讲，被警察找上门协助调查，概念就跟被抓去坐牢差不多，无论如何都是件不光彩的事，更何况罪名还是听起来极其严重的“黄金走私集团犯罪”。其他众人无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又因为警察在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韩竟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默默跟着警察往外走。事到如今，被对方狠狠摆了一道已成定局。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把损失降到最小，然后筹划如何扳回一城。
他不快不慢地走着，就听周围一片诡异而躁动的寂静之中，猛地传来一个清晰的嗓音。
“请等一下。”
大概是夏炎的声音太过诚恳，几个警察都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韩竟回过身，就见夏炎站在不远处，用很慢的频率深呼吸了几次，胸膛随之微微起伏着。
夏炎停顿了一会，却没再跟他说话，而是向站在一边的一位小龙套演员走了过去。
“手机拿出来，那照片我要删掉。”夏炎朝那龙套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把手机交出来。韩竟忽然明白，大概是那个人偷偷拍了警察带他走的照片，正准备传出去。
其实这件事传出去是迟早的事情，产生负面的影响也是避无可避。但官方媒体的报道相对来讲更容易控制，如果由私人传出消息，舆论很可能会在短时间之内失控，无论对韩竟还是《江湖》剧组，都极其不利。夏炎的做法，可以把损失减到最小，可谓是非常明智的。
可问题是，几天的朝夕相处，包括试镜时的初识，韩竟都从来没听过夏炎用那么冷硬的语气说话。
强硬，果断，不容拒绝。
小龙套跟这剧组干了好几天，对于剧组国宝夏炎小少爷，也早留下了个“软柿子好捏”的印象。如今被对方用这种蛮横的语气质问，也是一愣，心里那股倔脾气就上来了，完全忘了夏家随便谁单手都能捏死他的强大背景，下巴一抬瞪着夏炎：“凭什么？你凭什么看我手机？我爱照谁的照片就照谁的照片，关你屁事？”
韩竟叹了口气，心道这龙套真是作死。幸亏夏炎性格好，应该不至于跟他计较这些，好好说明其中利弊的话——
他刚想到一半，只见夏炎退后半步，轻轻抿了抿嘴唇，一个右钩拳就朝那龙套抬得老高的下巴尖上挥了过去。
！！！！
说实话，夏少这种人，一辈子跟没跟别人红过脸都是个问题。在场绝对没有一个人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打人，包括那个挨打的龙套演员自己。小龙套一点防备都没有，当正挨了夏炎相当扎实的一拳，瞬间捂着脸朝侧面倒了下去。
那时韩竟特别清楚地听到，夏炎仍是用那种温和好听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草，就凭这个，够么？”
夏炎弯腰从他兜里掏出手机，拔掉电池和si卡，又把机身狠狠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现在的智能机大多不够抗造，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那台手机屏幕碎成了个花，机身也被踩成了饼，大约是报废了。
韩竟和周围所有人简直看得目瞪口呆。包括对夏炎没什么了解的几个警察，也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日常生活中，男人之间发生点大小口角，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当着人民警察的面打架斗殴这不是开玩笑呢嘛？这种人不抓起来，让公安干警的威严往哪摆呢？几位民警同志一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去把夏炎手臂扭到背后死死按住。
“喂你们轻点——”想也知道夏炎一辈子哪受过这种罪，韩竟一句话几乎没过大脑就脱口而出，几个警察都觉得夏炎像是个本分孩子，被韩竟吼了这么一句，也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最终，夏炎因为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故意损毁他人财物，扰乱公共秩序，也一起被带回警察局接受调查。路上俩人坐一辆车，不过不允许说话，韩竟偷瞄了他几眼，小孩儿一直低着头，面色极其沮丧。
韩竟又叹了口气。
有句话他说的偏颇了。这夏炎，分明也是个作死高手啊……
第30章 激化2
俩人虽然是坐一辆车走的，但是犯的事情性质完全不一样。韩竟是涉嫌刑事犯罪，归刑警大队管。夏炎是扰乱公共秩序，归派出所片警管。韩竟从下了车就再没见着夏炎，临分开之前，小少爷还是低着头，一副失落到了极点的样子。
其实夏炎这边，韩竟并不担心。打人摔手机这种事情，平时要是打110让警察来管，警察也是教育两句让一方给另一方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就完事了——看夏炎的态度，这事最后到底是谁给谁赔礼道歉还不一定呢。何况凭夏家的势力，警察也不可能不识相到硬要拿这点小事为难夏少，给他留下什么不良记录。
不过，夏炎闹出了这种乱子，他那个弟控姐姐夏霖刚走了一天，恐怕这会儿又得再飞回来——以这姐弟俩的相处模式，韩竟倒是更担心夏炎的腿。
然后，韩竟自己这边的话……
有了前世的经验，他对刑案的流程还要比一般人更熟悉一些，也不知该要觉得庆幸还是无奈。警察例行公事问他家属姓名联系方式，按规定要将被羁押地点和原因通知家属。
家属是谁这个问题，让韩竟颇为难了一会，思量再三，终究不知应该怎么回答。他的生身血亲当他是拖油瓶，只想想尽一切办法划清界限，离得越远越好。户籍上面他是h大顾宁教授的养子，慈父早已撒手，如今还称得上家属的，就只有那个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但却一同分享了大半人生的弟弟，他曾经用整个生命爱着的人。
也是借别人之手把他送来这里的人。
他沉默良久，终于淡淡说道：“我不想让家人知道出了这种事，就通知我的经纪人吧。”
提出这种要求的人也不少，刑警只当并没什么深意，按韩竟的要求做了。
刑警队的办事作风相当正派，并没有太过为难韩竟，搞审讯嫌疑人常玩的那一套把戏。韩竟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被平白关个两三天才会有人来管他，结果刚到警局没多久，就进行了提审。
这种场合自然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配合只会自讨苦吃。韩竟一五一十把当年所做的事情和原委都说清楚了，至于走私黄金这些跟他无关的事情，当然也明确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从未参与其中。
从刑警的叙述中，韩竟慢慢拼凑除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私矿猖獗数十年，政府虽然打击、严惩喊得很多，但当地私矿势力大多与公检法牵连颇深，处罚通常只是罚款、没收，从没有谁真的因为私采金矿被判刑。韩竟当时所参与的私矿又是当地根基最稳的一支，省委一把手都亲自入股。如今赶上国家大力反腐，矿上几个大股东接连下马，便牵扯出了私矿这件事。
原本未经许可采矿不是重罪，只怪这位把头王永贪心不足，不满国内金市价格，进一步琢磨起了走私的勾当。从非法采矿到走私，最高法定刑期就一下子从七年跳到了无期徒刑。
本来满心觉得自己绝不会有被抓的一天，如今不仅被抓了，甚至可能被判无期把牢底坐穿，这王把头也没了脾气，一心只想咬出更多的人，好为自己争取立功轻判。韩竟最近风头出得太大，便也成了他的目标之一。
这大概是警察的说法，韩竟也能信个七七八八。问题只在于，他当年往多了说，一共跟这位王永照过十面不到，韩竟前后变化又大，现在王永一口咬定就是他，要说这背后没人煽风点火，未免太过离奇了一点。
不过，这要是顾宵的手笔，最后绝对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他的身上。这人向来心思缜密，用在做局陷害，自然也能保证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有前世的经历让韩竟把这一切都看得透彻，坦率说，凭他韩竟，大概也玩不过顾宵。
说白了，更多的是输在“信任”二字上面罢了。毕竟谁也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被自己最亲的枕边人一口咬死。
韩竟一整夜都没睡，大脑中反反复复想的都是这件事。陈曦办事效率高，加上警方比较通情达理，第二天一早，他就见到了自己的律师。
律师名叫程涛，看起来非常年轻，大概不过二十六七岁，长相很俊朗，西装熨帖笔挺一丝不苟，配上眼镜后面谨慎克制的眼神，倒颇给人一种业界精英的气质。韩竟对陈曦请的人总是信得过的，两人公事公办，先把之前的案情大致说了一遍。
问题都问完之后，程律师抬手扶了扶眼镜，好像微微叹了口气。
“这案子太简单了，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像是被人恶意陷害。可能会是谁，你心里有数吗？”
心里有数吗……
韩竟并没回答，沉默了一会，转而问道：“我在这里不能用手机，现在媒体上面，关于这件事的报道怎么样？”
程涛皱皱眉，他本人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娱乐圈毫不关注，不过既然是委托人问起，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便现拿出手机搜索了一番，看过几条比较热门的新闻，并向韩竟转述。
“目前看来，主流媒体都比较克制，没有用太多指向性强的词语，只表示相关情况需要进一步澄清。至于你的粉丝们……”
他点开评论的页面，自己看了两分钟，只是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那个表情韩竟看在眼里，大概可以翻译成——“呵呵”。
韩竟心下了然。既然是如此处心积虑地黑他，不抓住这个机会搅乱试听，反而说不过去。何况这件事虽然跟娱乐圈有所牵扯，本质上仍是社会新闻，受众的宽容度要远远比单纯的粉丝低得多。“当红艺人牵涉走私案”，网上那些愤青、五毛、公知们大概会说些什么，他也大概可以想象。
“不过，还有一件事好像跟你有关系，不知道你关不关心。瀚宇文化官微今天早上发布，旗下歌手吴凯8月即将发行的专辑中，将收录武侠巨制《江湖》主题曲《晚归》。对于这条消息，同在瀚宇旗下的好几位大腕明星都转发表示支持。而《江湖》剧组方面——”
程涛停顿了一下，又去确认了一下《江湖》的官微和几位主创的私人微博，“——还没有明确的回应。”
第5节
恋耽美
第5节
韩竟想了想，“我大概明白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同样是演员，有些事情，站在我这个角度，可能更容易看到。”
夏炎这次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停顿了一下，猛一口把嘴里的吃的全咽了下去，又扶着胸口往下顺了顺，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韩竟，目光满是询问。
这孩子大概无论对谁都是这样直率到底，这一点让韩竟真心喜欢。他不由微笑起来，继续说道：“我这么说吧，你是学影视编导的，大概听过这样一句话：在舞台表演中，如果想让观众得到10分的效果，演员必须表演到12分，而对于电影表演，演员则只演到七八分即可，剩下的空间留给镜头语言去发挥。”
夏炎盯着韩竟看了一会，又回过头去继续扒饭，这次倒没再死命往嘴里塞，学会了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韩竟也转过头来，抬头望着屋檐，“这话老生常谈，也很好理解。舞台剧里面观众离舞台那么远，很可能看不清演员的脸，此外无论道具服装音效舞台布景，能够达到的效果都很有限，只有靠演员的表演来弥补。而电影表演中，却可以更大幅度地实现这些效果，相比之下，对于表演的要求就没有那么高了。人们常说演舞台剧出身的演员要比直接从事电影表演的人功底更为扎实，正是这个道理。”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
“我这么说你大概要不服气了。夸张过度这个错误，你肯定是没有犯的。如果银幕效果是10分，那你的表演大概刚好可以打8分，一点不多，也一点不少。我实在从来没见过捏得像你这么准的人，说真的，这场戏你到底自己偷着练过多少遍呐？飞下来的动作能八次完全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当事人显然没把这句话当成是夸奖，他顿了顿，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不过你的问题也正好出在这里——偷偷练得太多了。你在自己一个人反复打磨演技的时候，没有服装，没有音效，没有舞台布景和镜头语言，甚至没有任何其他人跟你搭戏。用这种方法磨炼出来的表演，里面就只能有你自己。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在演一场硬是把表演程度压到8分的独幕独角戏。剩下的2分并不是留给镜头语言，不是留给你的搭档去发挥，而是被你自己用留白填满。你的演技是完美的，足以以一个人的表演撑起整个舞台。但放在电影拍摄的环境之中，就会显得跟外界没有任何交互。”
韩竟点点头，又确认了一次自己的说法。
“——跟我没有交互。”
夏炎听到这里，把头埋得很深。韩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拿着筷子的手，一直不停微微发抖。
韩竟轻叹了口气。
夏炎这个人，其实真的很好懂。他极致地畏惧着自己可能给别人造成的任何麻烦、伤害、不便，对于已经造成的，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快予以补偿。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极致地畏惧着跟他人的交往。
尽管表面上那么开朗随和，在这个人的心底，随时随地都在真诚地惧怕着跟别人产生任何关系。这在日常生活中也许看不出来，体现在表演上却相当明显——正是跟搭档缺少交互这一点。
在夏炎的世界里，很可能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面对一切的困难、疼痛、不安，一个人哭，一个人呐喊，一个人闷头默默努力。
“不能让我进到你的世界里吗？……就把那2分的留白空出来，留给我？”
韩竟这样说着，喉间竟莫名有些酸楚。
第25章 心意
夏炎低头想了一会，终于把盒饭的最后几口吃完，果然蹲在地上吃饭容易噎住，又站起身来扶着胸口往下顺了顺。他瞄了一眼韩竟一直没打开的饭盒，“你不吃午饭吗？”
韩竟顿时有些无力。饭是要吃啊，可蹲在街边吃饭这种事情，对他这实打实干过一年多民工的人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太好的回忆。
他干笑了两声，也站起身来。“午休时间还长呢，我一会再吃一样的。”
夏炎视线别到一边，挣扎了半天，终于小声说道：“那，我想求你个事儿。”
韩竟点头。对于夏炎来说，愿意给别人添些麻烦，哪怕只是延后吃午饭的时间这种程度，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韩竟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说吧，我都答应你。”
韩竟先到陈曦那放了午饭，然后跟着夏炎七拐八拐也不知是走到了个什么地方。小少爷鬼鬼祟祟四下查看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一个人影，从基地也看不到这边，才松了口气。
这可吊足了韩竟的胃口。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要两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四下无人的地方才能做？
夏少又纠结起来，脸颊甚至泛起一抹羞赧的绯红，支吾了半天，总算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有那么个游戏，拓展训练里面经常玩的？就是一个人朝后面倒下去，另一个人在他身后接住他那个？”
“……哈？”
“唉……就是一个人这样，这样，这样，然后另一个人在后面这样，这样，再这样——”
夏炎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终于让韩竟成功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不是因为难理解，只是跟心理预期差距有些大，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可仔细一想，除非是在训练营里大家一起做，否则这种事还真不好意思随随便便让别人看到。
夏炎抓了抓头发，“我一直就想试试，但是我不太敢。之前有几次社团搞这类的活动，我都找借口翘了……你能陪我玩一次吗？”
“行啊，这有什么难的？”韩竟爽快地答道，怕夏炎紧张，还补了句：“难道你嫌我没劲，怕接不住你？”
夏炎噗嗤一声笑出来，摇头道：“那倒不是。”
他说着转过身去，深吸了两口气，沉了沉心情，终究是不敢，又回过头来看了韩竟一眼。“你会接住我吧？”
韩竟张开手臂，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夏炎转回去，重新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末了还是怂了，又回头看韩竟。身后的人仍是那样微笑着，向他敞开怀抱。
夏炎第三次转过去，便听韩竟在身后轻声说：“没关系的，我一直在这。”
这句话似乎终于给了他一些勇气。他点点头，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双手环抱在胸前，笔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之后被韩竟稳稳抱进怀里。
夏炎像是跑过百米冲刺那样剧烈地喘着气。两人贴得那么近，韩竟能感到夏炎心脏急速的跳动，那感觉有恐惧，有兴奋，还有一种大功告成般的解脱。他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一点，想多给怀中的人一些力量。
“看吧，我在呢。这没什么难的。”
夏炎好像颇为享受这种完全放松的感觉，始终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韩竟身上。他慢慢调匀了呼吸，在韩竟怀里来回扭了扭，从口袋里摸出那支从不离身的水果5。
“知道吗你现在可抢手了……”夏炎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道，语气微妙地带着股酸味。他翻出一条微博抬手举到韩竟面前，“喏，有人跟你对歌呢。”
韩竟看了一眼：
【lit v：古风金属《侠客行》曲：lit v，编：lit v，混：brandeis v，海报偷了个懒 ≈gt≈gt侠客行 [播放]】而配图所谓偷懒的海报，不就是前一天晚上才最终发布的谦风定妆照之一么？
音乐韩竟还没有听，可是从下面热门评论里什么“啊啊啊啊啊无言歌太美！！！”“怎么办手鼓清唱简直销了人的魂儿[太开心][太开心][太开心]”“跟《晚归》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呢，一个安静一个狂野啊，都好听都好听[爱你][爱你][爱你]”，也能大概猜出这是首什么样的歌。
虽然微博正文从头到尾没提过《江湖》或谦风，可“侠客”、“无言歌”、“手鼓清唱”这几个要素合在一起，再加上一张谦风剧照当海报，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能更明显。看来韩竟那段话真是说到了lit心里，嘴上说着“不喜欢别人随意揣测我的音乐理念”，回头连夜连应援歌都写出来了。
这让韩竟实在哭笑不得。虽说初见时那种敌意满满的感觉没人会喜欢，可热情到现在这种程度，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困扰。
然后热门评论还有一条是这样的：
【条君都别拦我我要上天台：傲娇是全世界的财富，嗯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再见][再见][再见][再见]】联想到之前微博上就有人把他跟lit凑一对，以及早上冯茹筱提到“巨蟹男x天蝎女”时夏炎的反应，韩竟忽然生了点坏心眼，故意问道：“……你在吃醋？”
夏炎白了他一眼，收了手机就要起身。这回倒是韩竟不愿放手，手臂收得紧紧地，任夏炎扭了半天愣没能挣开。
他挣扎了一阵，终于发现这个动作反而更加暧昧，又索性放松下来，靠在韩竟怀里。
“你说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半晌，他才慢慢地这样说道。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缺少跟别人互动的意识，也不认为自己不懂电影跟舞台剧的区别，你说的电影表演不可过满的道理，我都是懂的。但是——也可能是当局者迷吧，我只是理解了这些道理，却没能真正融会贯通，把它们表达出来。你说的都没错，不然李导也不会一直没法满意。可我刚刚就在想，这些道理，大概都不是你指出来了，我立刻就能够做到的，总需要一个慢慢去感悟的过程。”
夏炎轻叹了口气，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
“不过，如果你是说尝试去接受一个人，我倒觉得，是你的话，我应该可以做到。”
韩竟微怔了怔，微笑起来。
————————
下午的拍摄竟然神奇地顺利了许多。那个一上午返工了八次都没过的镜头，这次一直演到转场导演都没出声。直到场记提醒，李朝辉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句“ok，cut”。众人提心吊胆地又等了半天，只见他走过去拍了拍夏炎肩膀，神色极度复杂地说道：“刚刚那次做得还不错，要点基本都注意到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后来拍摄继续进行，虽然拍电影没法一条过才是常态，但也再没遇到上午那种无论如何都过不了的情况。夏炎的表现可圈可点，当然比韩竟和冯茹筱这种经验丰富的演员还差了一截，总算也细致扎实，没什么大毛病。
开机第一天没排夜景，因此只进行到太阳落山就收队休息。夏奕专程过来探班，听说了夏炎的事，特别认真地安慰和鼓励了弟弟一番。
第一次演戏大概给了夏炎不少感悟，吃过晚饭就直接去找李朝辉请教。韩竟回到房间，意外看见夏奕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支红酒，见他过来便微笑着朝他致意。
老实说，如果有什么人是他现在不愿意见到的，第一是顾宵，第二就是夏奕。不过既然时机未成，韩竟绝不至于先露了自己的底。他如前一晚一样，并没有过分热情，只是礼貌地开门，请夏奕进屋。
“我今晚就走了，公司那边不能耽误太久。”夏奕拿杯子倒了酒，这样说道。语气熟络得简直让韩竟想不起两人明明是前一天晚上才初次见面，以及在这之前，他曾被对方和自己真心爱过的人，合谋玩弄于股掌。
“找我有事吗？”韩竟没理会夏奕请他坐下的手势，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语气平淡地问。
夏奕并未尴尬，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坦然说道：“我放心不下小炎。”
韩竟面无表情地听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真的放心不下我这个弟弟。”夏奕甚至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你大概听说过，我们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挂念的人了。当哥哥的，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我这么说你可别见笑。”
夏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韩竟垂下视线，“哪里，为人兄长用心良苦，我完全能够理解。”
夏奕听韩竟这么说，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来就是想请你帮忙照顾小炎。我给他安排了两个助理两个保镖，不过，终归是比不上你的。他很依赖你吧？毕竟两个人在缆车上面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小炎又一向胆子小，估计到现在，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帮我照顾他，我这边该给你的答谢，绝对不会比你想要的少。”
夏奕停顿了一下，嘴角始终保持着那个精确到了极点的弧度，向韩竟举了举杯子。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不是么？”
韩竟微微低着头，脸庞沉在灯光的阴影里，沉默了许久。
而后他走到小茶几边上，拿起另一只酒杯，跟夏奕碰了碰。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照顾夏炎，该你给我的，我也一分都不会少拿。”
韩竟端起杯子贴到唇边，只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第26章 分镜
韩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夏炎正以一种特别诡异的姿势弯腰趴在桌子上，手里捏着半截铅笔头奋笔疾书着。
夏炎听到门声就知道是他，头也没抬便兴奋地说道：“快来看，我拿到了李导明天的分镜表！这手法真的太细腻了，果然不愧是华人导演中最会用镜头讲故事的人！我之前自己也试着画过一下，可是跟李导的一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李导是堂堂圈内大佬，你这才刚刚学了两年电影的学生，就想跟他有一样的功力，你是认真的吗？”韩竟调侃道。
夏炎偷偷吐了下舌头，“一年半，严格地说是一年七个月，到九月份升大三才满两年呢。”
韩竟笑着走到桌子跟前去看那摊了满满一桌的分镜手稿。夏炎把同一场景自己所画的分镜与李朝辉的手稿放在一起，两相对比，确实可以看出在镜头的运用上有些不同。
韩竟不是科班出身，精湛的演技更多是来自于实战表演中的磨炼，对于“演而优则导”这件事的兴趣也不太大。所以他对镜头语言，虽说大致有个概念，却不如专业学电影的人了解深入，看了半天也没大理解夏炎所说的“手法细腻”到底有哪些门道，“小儿科”又是体现在哪里。
所谓分镜表，主要是以绘图和文字说明的形式，对每一个镜头的画面、情节进行规划，并标注场景、时间和音效等辅助元素，以便据此进行拍摄。因此，外行人看分镜表，往往最直观地注意到的，并非镜头语言的处理方式，而是导演的绘画功底。
比如桌上摊开的手稿中，就明显地可以看出两个人不同的风格。绘图潦草、画面抽象，能够表达清楚意思即可的版本是李导的手笔。而夏炎的版本，则画工更为扎实，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人物都画得非常认真，画面结构、透视细致准确，细节的处理尤其到位，单把每一格拿出来看，都是一幅相当精美的速写。
韩竟情不自禁地把桌上的一沓手稿拿到手中，离近了慢慢翻看，更是觉得赏心悦目。这几天要排的场景中，谦风的戏份相对集中，因此几乎每一页都有好几格是跟谦风有关的镜头。从全景到近景，从英气逼人的武打场面，到一颦一笑的面部特写，各种不同角度不同动作不同神态的谦风，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
最让韩竟注意的一点是，那画面中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电影拍摄的日程是非常紧的，为了节约成本缩短拍摄周期，导演通常必须要在第一天晚上的休息时间，来完成第二天的分镜。一个晚上要画完第二天拍摄的所有镜头，哪怕最精益求精的导演，也不可能在分镜手稿上做到根据演员本人来进行细化的程度。即便是夏炎，在画其他角色的时候，也只是注意到造型服装符合剧本的设定，而并未对五官特征多加细化，包括由他自己来饰演的莲忆。
只有谦风这个角色得到了额外的关照。夏炎又有那种画啥像啥的功夫，尽管有适当的简化，也能看出画的人就是韩竟。每一个动作都是韩竟习惯的方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契合得好像是由韩竟亲自做出一般。
整整一本，画的都是韩竟。
画像原本就是人们传递情谊的传统方式，几乎没有人会讨厌看到别人为自己创作肖像，何况还是画工如此精美细腻的版本。韩竟翻到最后也颇为动容。也不知夏炎这两天究竟是从哪抽出的时间，才画了这么多。
他一页一页细细看着，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夏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撑起身体就要把那一沓画稿往回抢，口中还喊着：“错了，那张不对，你不要看——”
身体灵活如韩竟怎么可能被夏炎抢去。他后撤半步手腕一翻，就把画稿举到了夏炎绝对够不着的位置。夏炎本来就是伏在桌面，这一下子身形不稳，“噗咚”一声彻底趴到了桌子上，带起的风把桌上的分镜表掀得一片乱飞。
“嗷……”
大概是桌边儿硌到了腹部，加上抢夺失败的沮丧，让夏炎发出一声气弱的哀鸣。韩竟得意地笑笑，转身去看那最后一张纸，却发现并不是分镜手稿。
那是一张素描。
依照之前夏炎拍的那张“出浴图”，所画的素描。
之前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韩竟已经赞叹于夏炎对于光源的准确把握，而如今这张素描，更是将光影的和谐展现得淋漓尽致。剥离了色彩，仅以线条和阴影进行的刻画，将韩竟的身影描绘得更为深刻，让画面的张力又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西方古典绘画虽注重写实，究其根本，也与完全本体再现的摄影不同，须得体现画者本人的艺术构思。因此，即便是复刻照片的绘画作品，往往也会与照片中的人物本身有细微的差别。通俗地讲，就是人们所说的“不像”。
学生画者常以“艺术处理”来作为自己技艺不精的借口。但放到夏炎这里，绝非如此。
画中的人抬起一只手臂，用毛巾擦着头发。修长的手指末端插进毛巾的褶皱之中，露出的部分，粗糙的厚茧和细小的伤疤都清晰可见，如果仔细观察骨骼的结构，甚至能够看出，其中两指的指骨以一种不正常的状态轻微地弯曲着。这都是照片中没有体现的细节，在夏炎的画中，却非常细致和谐地展现出来。
而画作与照片的另一点不同，便是男人的眼神。
画中毛巾一段垂落下来，遮住了男人的半张脸。另一边的眼睛，沉在毛巾落下的阴影里，显得极其深邃而明亮，隐隐透着一种悲恸、悔恨与决意相互交织的情绪。
那未被遮住的单眼是画面绝对的焦点，哪怕是韩竟自己，面对着这样的眼神，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这显然是夏炎在听过韩竟所讲的故事之后所画的。韩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对这幅画的感受。那像是“过去的他”，可看久了，又像“内心的他”，“真正的他”，正以那种锐利的眼神穿透时空，拷问着他的心灵。
韩竟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空着的左手握手成拳，紧到整条手臂都微微发抖。半晌，他才终于把视线从那眼神中错开，轻咳了一声，嘶哑着嗓子问道：“你画了这么多张我呢。”
“当然，我喜欢你啊——”
夏炎正忙着收拾桌上乱作一团的分镜手稿，顺口答道。可话一出口马上就意识到哪里不对，连忙又抬高声音补了一句：“——的骨架……嗯，对，我喜欢你的骨架！还有身材，简直一级棒！不去当模特太可惜啦！”
他开头还不好意思得很，眼神闪烁语气含混，结果说到一半觉得自己的话颇有些道理，竟愈发理直气壮起来。韩竟哭笑不得，走过去把一沓手稿塞回夏炎手里，顺势往他肋骨下方揩了一把，果不其然对方“嗷”地一声跳了起来。
“你要自己擦药还是我来帮你擦？”韩竟指了指手中刚买回来的消炎软膏和药剂喷雾。
吊威亚就是以勒在身上的束带来承受全身的重量，就算只是吊着不动，时间久了也会造成实质的损伤，更何况还要在空中完成各种复杂的动作。白天来回吊了九次，估计夏炎肋下、腰、腿上几个主要的承重部位早就磨得破皮红肿了。冯茹筱那句话真不算白说，大概夏炎这会儿也是因为坐不下来，才会用这种诡异的姿势趴在桌上画画。
夏炎吃惊地看着韩竟手中的塑料袋，似乎才刚反应过来，受了伤还可以有擦药包扎这种办法，接着又因为韩竟的关心感动不已，眼睛都亮闪闪的。他纠结了一会，还是一把接过袋子，溜进了洗手间，临关门之前还轻声对韩竟说了一句：“麻烦你啦……”
韩竟摇摇头，转回房里打开电视。结果一部电影一直看到插播广告，都没见夏炎出来。
韩竟心下疑惑，关了静音去听洗手间的动静——哪有什么动静呢？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问道：“夏炎，你还好吗？”
又是半天毫无动静。想起前一晚把人吓了半死的神经性胃炎，韩竟几乎就要踹门进去。腿抬到一半的时候，才见洗手间的门开了个小缝儿，小少爷的娃娃脸挤在那缝儿里，也不知是不是被杀菌药激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
韩竟见他没事总算松了口气，连忙问：“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问，夏炎急得眼睛好像更红了，挣扎半天才弱弱地答道：“背后，够不着……”
韩竟一愣，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之后，又勉强绷了半天，终于还是没绷住笑出声来。夏炎无比懊恼，扭头就要关门，被韩竟一把完全推开。
夏炎穿着宽松的绿色小花睡衣，半边衣襟敞开着，露出一小片纤瘦的腰身。韩竟能够隐约看到肋下和腰腹部位的伤口已经擦过药了，但是带状的伤痕一直延伸到了腰侧甚至背部。估计刚刚毫无动静的一段时间中，小孩就是在努力摆出各种诡异的姿势，尽量去够背部的伤口。
“让你开口求人帮忙，到底是有多难啊……”韩竟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道。
第27章 被黑？
韩竟把人拽出来按到床上坐下擦药。睡衣下摆整个撩起来，就见近一寸宽的红印从肋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腰背，边缘部分伤得尤其严重，很多地方起了水泡又被磨破，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夏炎显然刚刚自己洗过，这会儿便又有新的血珠渗出来。
只是看着就觉得疼得不行了。这人却是默默忍着这样的伤，继续吊威亚，继续演戏，没有一句怨言，甚至没有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韩竟心里不是滋味。他暗暗地看了夏炎一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低下头专心处理伤口，挑破水泡，擦去积液和血迹，用双氧水消毒之后涂上药膏。
让别人帮忙擦药这件事，显然让夏炎非常紧张。尽管竭力克制着，坐姿和表情仍是僵硬得一塌糊涂。每次冰凉的药液接触到皮肤，都会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韩竟涂完药膏，还往那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果然换来对方一阵轻颤不已。
“好痒……”夏炎停顿了一下，来回扭了两下腰，略带着笑意说道。
韩竟不答话，继续给夏炎缠绷带。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羞涩，夏炎腰背上原本的蜜色皮肤染了一大片极淡的绯红，就像刚刚成熟的桃子尖儿上那点颜色，又鲜又嫩，煞是好看。
他心里这样想着，手下的动作愈发放慢下来，不自觉就多缠了几圈。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炎腰上已经被包了个密不透风，好像做过什么严重的大手术似的。
“咳……”韩竟也觉得这夸张的包扎有些不对，可又不好就这么承认自己心猿意马，于是只能继续不动声色地打结，剪断绷带，为夏炎放下衣摆。至于包得太厚什么的，准备就这么由它去了。
都做完之后，韩竟一抬头，就见夏少又换了那副痛心疾首正义感爆棚的表情。转眼瞥见他手中的水果5才明白过来，这货准是等久了太无聊，又刷微博去了。
“社交网络成瘾症，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韩竟笑道。
夏炎这次紧锁的眉头完全没有解开的意思，娃娃脸都皱成一团，“在这自媒体的时代，随时关注网络新动向，才是称职的21世纪好青年嘛。我可不是跟你扯淡，你总也不刷微博，有人在背后黑你，你都不知道啊！”
韩竟摊摊手。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身为公众人物，被人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艺人越是出名，越是会有人看不惯。年轻时沉不住心气，总想亲自出面解释澄清。后来才明白由始至终不发一言，谣言反而更会不攻自破，还能为自己赢个“心怀宽广”的好名声。再后来便发现，最好的状态其实是自己根本连知道都不要知道，他要管的就只有演好戏，其他的事情，全权交给陈曦即可。
这是他前世在娱乐圈浮沉十几年才磨炼出的心境，放到夏炎这里，当然无法理解。韩竟还是接过手机，果然界面上是一条微博：【禁止通行：32线没人扒韩竟是谁？你听说过这个人吗？就这么横空出世当上超级巨星登顶封帝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呵呵别逗了。要说这人没后台没干爹，你跟我混的一定不是一个娱·乐·圈。不知道他是谁吧，听我来扒！韩竟江湖】
【收藏转发15523 评论2992 赞909】
后面配图的长条，正是把韩竟从出道以来全部的历史，详详细细地扒了个遍。
诚如发布会时那位记者所说，韩竟最初这两三年间，并没有演过什么拿得出手的主流影视作品。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公司里一个极其边缘化的通告艺人，频繁地参加各种节目、活动，曝些所谓的内幕，做点娱乐大众的事。
不过艺人没有作品，只靠上通告，能够得到的报酬和曝光率都极其有限。所谓“32线艺人”，虽然是夸张的说法，恐怕也没夸张多少。
参加这些节目，在这一世的时间线上，还只是一两年以前的事情。可对于韩竟来说，却是十几年前的回忆了。如今再回过头，看到自己出道之初为了微薄的通告费所承受的辛苦，真是感慨万千。
所谓“娱乐节目”，自然要注重娱乐性。长微博中不少恶搞场面的截图都非常逗趣，虽是有损韩竟的形象，却能让人忍俊不禁。加上po主开足了嘲讽，幽默感十足，又配了不少有趣的图片表情，韩竟一路看下来，不仅没觉得生气，反而好几次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而拉到最下的评论部分，他也差不多了解了，为什么这位粉丝不过4000的“禁止通行”，发的微博却得到如此高的关注度。15000多次的转发有超过6000次都是从【八掌门周发财v】这里转出去的，孙维转发时没多加任何评论，只有“转发微博”四个字。
另一条热门则是lit发的：
【lit v：我不懂了，原po口口声声干爹干爹，到底是在黑谁？是李朝辉么？……呵呵】lit这条被转了7000多次，评论里明显分为两个阵营，其中一方是清一色的【原po呵呵】，另一方是清一色的【原po[再见][再见]】——严格说起来，倒是同一个意思。
被黑这件事，最能看出艺人在娱乐圈的口碑。如果被人黑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站出来帮你说话，那才是真的应该反省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件事的反响，还让韩竟觉得颇有些欣慰。
韩竟刚看完最下面的评论，手中的水果5便“嗡”地震了一下。夏炎一把把手机抢了回去，还是一脸的怨气：“你一点也不生气啊，怎么好像还挺高兴的。”
他打开微信，气鼓鼓地直接播了语音消息，韩竟站得近，一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小夏夏～～让你主动联系我一次简直比让系花请客吃饭都难！我明天一定要去买彩票，估计少说也能中个5000块。啥事，说吧！天塌下来有师兄帮你顶着呢！”
说话的人显然刚刚睡醒，语气却完全不带一丝烦躁，满满都是惊喜和怜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做出来的，那种刚睡醒的含混慵懒，配上糯糯的膛音，简直性感暧昧到了极点，腻得韩竟猛一个激灵。
夏炎正在气头上，一点没注意到韩竟的反常，对着手机飞快地说道：“我不是在拍《江湖》嘛，微博上有个人乱说话抹黑剧组一个演员，你帮我黑了他呗？”
夏炎一句话说得极其自然，底气十足，没一丁点扭捏犹豫，韩竟在旁边更是无比惊讶——你帮我黑了他“呗”？这撒娇一般的语气词又是怎么回事？
对方也飞快地回过来一条：“韩竟那一条？小事一桩，等着！”
两人短短几句之间，韩竟已经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师兄有问题！能让夏炎用这种语气说话，绝对有大问题！
夏炎心满意足地关了微信，之前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甚至露出些许掩不住的得意。他从箱子里翻出电脑，打开之前那个“禁止通行”的微博，朝韩竟招了招手，“来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韩竟心里已经亮了一排红灯，倒也准备看看到底是什么名堂。那个“禁止通行”显然与一帮支持韩竟的人骂的正欢，主页上一色都是反驳别人继续诋毁韩竟的转发。
夏炎这次看了一点也没生气，悠闲地点着刷新。一分钟之后，“禁止通行”的新微博忽然停止了。又过了一分钟，再次刷新时所有诋毁韩竟的微博已经全部删除，微博头像换成了一个身穿比基尼动作撩人的辣妹，而最新的一条微博是：【深夜陪聊212938454：激情天堂，漫漫长夜，让你爽翻天！】配图9张严格说虽没有色情场面，但内容也极其低俗露骨，让人不忍直视。
再次刷新的时候，页面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该用户因违反《微博社区管理规定（试行）》，账号已被冻结，现无法访问】夏炎抬起头，大眼睛眨巴眨巴，邀功似的看着韩竟，“怎么样，厉害吧？网络的事找他准没错了，关键时刻果然还要技术帝出马！以后谁敢在网上乱说你的坏话，就是这个下场！”
韩竟已经满满一脸都是黑线，嘴角抽了两下，刚要开口，就听口袋里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大哥，你看了那个‘禁止通行’的微博吗？那人是我雇的，他说啥您别往心里去，风向我这头都把关好了，保证把话题炒得热乎乎的。诶不对，等会，这人怎么被封号了？我擦，您先等会，我一会再给您打过去，好像有人攻击我们服务器……”
——当晚雷鸣网因服务器故障，意外闭站维护27小时，重开之后数据丢失2/3，无数人使用多年的账号遭到清零，议论声在网上拉拉杂杂折腾了半年才渐渐平息。这是题外话。
韩竟挂了电话，已经除了“呵呵”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年月，年轻人一个个怎么都这么浮躁呢……
他平复了半天心情，才终于换上一个温和亲切但又带了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的僵硬笑容，对夏炎说道：“你愿意这么维护我，我确实非常高兴。不过这位手眼通天的技术帝，到底是谁呢？”
第28章 被黑？？
这个问题让夏炎稍微纠结了一番。他抓了几下头发，试探着问道：“你听说过‘盟军要塞’吗？”
“……那首t大校歌？”韩竟一愣，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前几年小范围传唱过一阵子的校园民谣歌曲《盟军要塞》。这首歌的歌词乍听起来会非常不明所以，知道其中的典故才会发现，每一句都是技术宅程序员颓唐生活的写照，颇带些黑色幽默的意思。因为词曲作者是国内某以技术男众多闻名于世的工科顶尖2的高材生，这首歌便又被相爱相杀的cp院校戏称为t大校歌。
这歌相当偏门，传唱也并不广，只有一小批玩民谣的外围歌手唱过。韩竟也不知一时是从哪想起了它。
“你竟然知道这首歌！”夏炎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惊喜，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少有人知道啊，我也只听过一次而已——这人弹吉他唱的。”
他边说着边指了指电脑屏幕，暗示演唱者就是这位“技术帝”。韩竟撇撇嘴：虽说是老掉牙的法子，自弹自唱可是男追女千古不变的利器呢，现在看来，男追男用这一招也不是没效果。
“你愿意听我也可以弹给你听啊，以为自己会弹吉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么……”韩竟小声嘀咕道。夏炎没听清楚，抛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韩竟只是摇摇头，笑道：“没什么。”
一向心思细腻的夏炎小少爷，在某些方面竟然也迟钝得可以。他又一次一点没注意到韩竟的反应，转头在搜索框里输着什么，兴奋地继续说道：“一般人最先想到的好像都是联机游戏吧，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只要一放学，男生都是拉伙去网吧打这个的。不过我倒是没去过，我家里人不让。”
听他这么说，韩竟倒也稍有些印象。夏炎上初中的时候他该是正在那家私矿上玩命赚钱，似乎听爱玩的工友提过这个游戏。
“然后，有一个从中国最初那批黑客集团分裂出来的小众论坛，就是以这个游戏命名的。这人是这论坛现在的站长，网名vera，人称女王。”
夏炎说着把电脑转向韩竟，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界面非常朴素的bbs，banner上只有毫无设计感的黑体“盟军要塞”四个字。页面停留在一位用户名为vera的账户详情，韩竟仔细看了一下，除了用户名等必填信息，选填部分都一律留空，头像则是一个粉红色的默认头像，性别处赫然写着一个“女”字。
“女王”的称呼和这个“女”字，倒着实吓了韩竟一跳，“……你这师兄是个女的？”
“男的。纯爷们。”夏炎说着便禁不住笑起来，“他这人特别恶趣味，有任何给自己找乐子的机会，都绝对不会放过。现在网上一帮宅男都拿他当女神，他平时最大的兴趣之一，就是给我炫耀那些人写给他的情书什么的。”
炫耀情书……话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真的不是故意在向我秀你俩的恩爱吗——韩竟深深剜了夏炎一眼，迟钝模式全开的小少爷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他是同性恋？”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喜欢你？”，以及“你们是姘头吗？”“你们搞在一起了？”“你们上过床了吗？”——当然韩竟还没有傻到把后面这些话真的说出口。
夏炎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不是吧。会起vera这个名字，纯粹就是因为好玩而已，他真人一点都不娘。师兄这个人，要是跟男人搞在一起了，绝对是因为好奇，想尝个新鲜。他就是爱玩的人呐。他爸爸说，28岁之前由着他玩，28岁以后要回去继承家业。他倒也听话，一心想要趁这几年玩回本呢。但是你要说他真的喜欢谁，大概就只有他自己吧。自恋到极点了，估计这辈子都看不上别人。”
韩竟怔怔地盯着夏炎无辜的娃娃脸看了好一会，最终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你是这么想的，恐怕你这位师兄可不是这么想的吧，这显然就是对你有意思啊——不过，终于知道原来夏炎不是只对自己迟钝，总算让韩竟心里多少平衡了一点。
韩竟这么想着，倒真松了口气，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连自己都觉得刚才那种酸溜溜的心情有些好笑。
听夏炎的意思，这位师兄大概也是位世家子弟，因为心里对继承家业这件事并不认同，所以趁28岁前放浪形骸及时行乐，偏去做那些不务正业的事。韩竟深知人际交往之道，这里继续刨根究底问下去，恐怕容易引起对方的抵触。既然最大的疑虑已经解除，他也放心暂时把这事搁到一边——他俩现在在云南，还住在一个房间里，用得着去怕一个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师兄么？那他是不是太小看自己的能力了？
至于等到再回去的时候嘛……呵呵。
韩竟花了一秒钟时间，在心里把这些全过了一遍，转眼就换上了认真诚恳的表情，把一只手搭到夏炎肩膀上。
“我明白了，这个人确实很厉害。总之还是那句话，你愿意这么维护我，我心里特别高兴，真的。谢谢你。”
夏炎几乎忘了这码事了，听韩竟提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特别高兴地微笑起来，还略显得有些腼腆。“也不全是维护你，主要是因为那个什么‘禁止通行’都是乱说的啊。还有，帮朋友的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韩竟点头，“确实他说的话有失偏颇，不过他触犯了哪条法律，哪条规定，都会有专门的人去评判，给予相应的处罚。罗宾汉式的私力救济，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恃强凌弱。我没有资格去干涉你的想法，但我希望至少，你别为了我，去滥用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
韩竟无比真诚地看着夏炎，这样说道
其实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希望你别再去找那个师兄了——当然韩竟不会说出这么浅显直白通俗易懂的版本。事实是夏炎狠狠想了半分钟，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韩竟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早点睡吧，本来昨天就没睡多一会，今天又折腾了一天，肯定累坏了。”
这话夏炎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人在没人提起的时候可能会想不起来累，一旦有人提了一句，身体积累的疲劳感就会成倍的放大。果然韩竟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全身都倦得不行，连连打了两个呵欠，“嗯，你也是啊，昨天一直陪我。”
两人于是各自洗漱睡觉。直到关了灯躺到床上，激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韩竟才感受到心底的那股喜悦逐渐清晰起来，如同有实体的温暖笼罩着他。
那个人，在那么认真地生气，那么认真地为他说话。
真正让他高兴的，并不是夏炎黑掉了诋毁他的微博这件事，不是夏炎说以后网上再出现任何不利的言论都可以帮他解决。最初想要利用对方的那种心情，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减弱了许多。韩竟竟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夏炎是不是真的有帮助他的能力。似乎只要有对方这份心意，就已经够了。
只要有对方这份心意，就已经很好。
不过，手握资源的人会自我膨胀产生滥用的想法，其实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恃强凌弱这种事情，就算是作风正派的普通人，也多少都会有一点这种倾向。拿夏炎来说，既然生于豪门，养成那种目下无尘骄奢挥霍的纨绔习气，大概才是正常的。
然而从两人最初结识直到现在，韩竟都没在他身上看到过一丁点这样的痕迹。这个人永远都那么谦逊，那么坦率，仿佛不仅认为自己与别人平等，甚至还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上，永远那么谨小慎微，又是全心全意地对待着别人。
这让韩竟觉得欣赏，却也有些不敢靠近。水至清则无鱼。人干净得过头了，便很难交到能够交心的朋友。
所以今天这件事，到底是让韩竟安心的。原来夏炎也有这样的一面，也会为了某个人放肆胡闹，就好像街头恶霸把骂自己兄弟的人揍了一顿，然后再狠狠抛下一句：“妈的老子的人你也敢动！”
韩竟这样想着，不由得微笑起来。忽听房间另一头的人含混地说了一句：“晚安，韩竟。”
他也轻声答道：“晚安。”
一夜好眠。
第二天6点的叫早电话响了两次，愣是没叫醒他俩，一次是韩竟接了，一次是夏炎接了，然后又都睡了过去。等到韩竟一睁眼，闹钟上赫赫然显示着三个数：6点50！
他猛地从床上翻下来，又把夏炎摇醒，两人稀里哗啦地洗漱完毕，勉强穿戴整齐，总算搭着迟到的边儿出现在大厅集合地。过度的体力透支在睡过一夜之后的感觉最是明显。夏炎全身骨头也疼肉也疼，走路腿都有些不会打弯了。
他们刚从电梯下来，拐到酒店大厅里，就见四五个身着制服的警察站在出口，其中一人正与陈曦和现场制片交谈着。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两个警察走过来，朝韩竟一行礼。
“韩先生，警方现在怀疑你涉嫌王永集团盗采走私黄金一案，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韩竟确实没睡醒。但那一瞬间，他的头脑却清晰无比。
两生两世，一样漂亮的手段。
什么是被黑？在网上随便遭几句不痛不痒的嘲讽，就算被黑？
不这么想的人，可不止他韩竟一个。
第29章 激化
和淘金热造就了洛杉矶一样，在中国北方也有几座这样的城镇，是因金而生、因金而兴的。原本荒芜一片的原野因为地下蕴藏的金矿而变得特别，人们逐利而来，在此定居生活，建设城市。
对于矿产资源，中国一直并未承认私有。无论金矿发现者是谁，其中的资源都属国有，由国家统一管理、开采。但人性所致，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钻营。古有私铁私盐，如今金价飞涨，有私金并不奇怪。当地私矿老板往往拉拢政、法、警界有权力的人入股，为私采金矿大开绿灯。即便只是在主矿脉以外的过采区淘金，两三个月赚上几百万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私采金矿这种事情，虽然有悖于中国一直倡导的国家利益论，但严格说起来，比起其他重罪，对于他人和社会秩序的伤害并没有那么严重。刑法虽然规定了“非法采矿罪”，也主要是在采矿许可证和矿区规划方面进行管制。这些年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这个罪名被判刑。
——这是当年高中都还没毕业的韩竟，被昂贵的医药费逼到走投无路时，所想到的唯一的，赚钱最快、又不致太过违背自己良心的方法。
假如一定要用对错来给他当年做的事情下定义，那无疑是错的。但这么多年间，韩竟从来没有一次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抱歉或后悔。至少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延续了最重要的亲人一年半的生命，直到现在，两生两世过去，他都还始终认为，这是他所取得的，唯一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成就。
如果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他不会感到任何的羞耻，无论人们做出怎样的评价，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构成现在的韩竟这个人最无可回避的一段经历。如果要让他为这件事承担相应的责任，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不过，韩竟虽然不算什么锱铢必较之徒，却也从来没有那种过分的社会正义感。该他出的他一分不拖欠，不该他出的，他也一分不会多掏。比如当年他作为最普通的工人，只分了个微不足道的零头，如今论功行赏论资排辈，最多就该他交个罚款，至于什么“非法采矿罪”的罪名，无论如何都排不到他身上。何况走私黄金之类，更是跟他一点边儿都贴不上了。
这件事放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在他刚刚确定参演巨制大片，在发布会演唱了主题曲而名声大噪的时候，意图就变得尤其明显：毫无疑问是在黑他，而且手法极其阴狠高明——用的事情半真半假，让他绝对撇不干净，又是娱乐圈最忌讳的刑事犯罪。
要知道，娱乐圈就是这样的地方，任何当红艺人，私人作风再不堪，这个社会都可以容忍，只要有粉丝支持，公司都会继续推，商家都会继续买账。然而，只要跟刑事犯罪搭上一丁点关系，社会形象就瞬间跌到负数，大多逃不过被雪藏到死的命运。
网上随便嘲讽几句算什么？要是真想要黑人，至少也得做到这种程度，才够让对方万劫不复！
按说知道韩竟这段经历的人并不少，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检举他。但有了前世那一剂预防针，韩竟只是一个瞬间，就想到了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他花了另外一秒钟想清前因后果，确定自己并没错怪那人。
现在对方根基未稳，韩竟越是出名，对他越是不利。只有韩竟一直挣扎在32线甚至被雪藏，才能更容易被他利用。
更何况，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韩竟落难，不是正方便对方主动关怀示好，挽回这段虚伪至极的“爱情”？
韩竟想到这，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宵啊顾宵，我如今避你不及，过去的一切都不再与你计较。你既然有了新欢，何苦几次三番再来招惹我？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韩竟心中万般挣扎，面上都没表现出一分一毫。他表情极其平静，神色保持着一贯的温和自然，跟警察表示同意协助调查的时候，甚至带着礼貌的微笑。
在场的人只有陈曦知道韩竟曾经这段经历。对常人来讲，被警察找上门协助调查，概念就跟被抓去坐牢差不多，无论如何都是件不光彩的事，更何况罪名还是听起来极其严重的“黄金走私集团犯罪”。其他众人无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又因为警察在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韩竟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默默跟着警察往外走。事到如今，被对方狠狠摆了一道已成定局。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把损失降到最小，然后筹划如何扳回一城。
他不快不慢地走着，就听周围一片诡异而躁动的寂静之中，猛地传来一个清晰的嗓音。
“请等一下。”
大概是夏炎的声音太过诚恳，几个警察都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韩竟回过身，就见夏炎站在不远处，用很慢的频率深呼吸了几次，胸膛随之微微起伏着。
夏炎停顿了一会，却没再跟他说话，而是向站在一边的一位小龙套演员走了过去。
“手机拿出来，那照片我要删掉。”夏炎朝那龙套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把手机交出来。韩竟忽然明白，大概是那个人偷偷拍了警察带他走的照片，正准备传出去。
其实这件事传出去是迟早的事情，产生负面的影响也是避无可避。但官方媒体的报道相对来讲更容易控制，如果由私人传出消息，舆论很可能会在短时间之内失控，无论对韩竟还是《江湖》剧组，都极其不利。夏炎的做法，可以把损失减到最小，可谓是非常明智的。
可问题是，几天的朝夕相处，包括试镜时的初识，韩竟都从来没听过夏炎用那么冷硬的语气说话。
强硬，果断，不容拒绝。
小龙套跟这剧组干了好几天，对于剧组国宝夏炎小少爷，也早留下了个“软柿子好捏”的印象。如今被对方用这种蛮横的语气质问，也是一愣，心里那股倔脾气就上来了，完全忘了夏家随便谁单手都能捏死他的强大背景，下巴一抬瞪着夏炎：“凭什么？你凭什么看我手机？我爱照谁的照片就照谁的照片，关你屁事？”
韩竟叹了口气，心道这龙套真是作死。幸亏夏炎性格好，应该不至于跟他计较这些，好好说明其中利弊的话——
他刚想到一半，只见夏炎退后半步，轻轻抿了抿嘴唇，一个右钩拳就朝那龙套抬得老高的下巴尖上挥了过去。
！！！！
说实话，夏少这种人，一辈子跟没跟别人红过脸都是个问题。在场绝对没有一个人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打人，包括那个挨打的龙套演员自己。小龙套一点防备都没有，当正挨了夏炎相当扎实的一拳，瞬间捂着脸朝侧面倒了下去。
那时韩竟特别清楚地听到，夏炎仍是用那种温和好听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草，就凭这个，够么？”
夏炎弯腰从他兜里掏出手机，拔掉电池和si卡，又把机身狠狠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现在的智能机大多不够抗造，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那台手机屏幕碎成了个花，机身也被踩成了饼，大约是报废了。
韩竟和周围所有人简直看得目瞪口呆。包括对夏炎没什么了解的几个警察，也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日常生活中，男人之间发生点大小口角，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当着人民警察的面打架斗殴这不是开玩笑呢嘛？这种人不抓起来，让公安干警的威严往哪摆呢？几位民警同志一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去把夏炎手臂扭到背后死死按住。
“喂你们轻点——”想也知道夏炎一辈子哪受过这种罪，韩竟一句话几乎没过大脑就脱口而出，几个警察都觉得夏炎像是个本分孩子，被韩竟吼了这么一句，也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最终，夏炎因为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故意损毁他人财物，扰乱公共秩序，也一起被带回警察局接受调查。路上俩人坐一辆车，不过不允许说话，韩竟偷瞄了他几眼，小孩儿一直低着头，面色极其沮丧。
韩竟又叹了口气。
有句话他说的偏颇了。这夏炎，分明也是个作死高手啊……
第30章 激化2
俩人虽然是坐一辆车走的，但是犯的事情性质完全不一样。韩竟是涉嫌刑事犯罪，归刑警大队管。夏炎是扰乱公共秩序，归派出所片警管。韩竟从下了车就再没见着夏炎，临分开之前，小少爷还是低着头，一副失落到了极点的样子。
其实夏炎这边，韩竟并不担心。打人摔手机这种事情，平时要是打110让警察来管，警察也是教育两句让一方给另一方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就完事了——看夏炎的态度，这事最后到底是谁给谁赔礼道歉还不一定呢。何况凭夏家的势力，警察也不可能不识相到硬要拿这点小事为难夏少，给他留下什么不良记录。
不过，夏炎闹出了这种乱子，他那个弟控姐姐夏霖刚走了一天，恐怕这会儿又得再飞回来——以这姐弟俩的相处模式，韩竟倒是更担心夏炎的腿。
然后，韩竟自己这边的话……
有了前世的经验，他对刑案的流程还要比一般人更熟悉一些，也不知该要觉得庆幸还是无奈。警察例行公事问他家属姓名联系方式，按规定要将被羁押地点和原因通知家属。
家属是谁这个问题，让韩竟颇为难了一会，思量再三，终究不知应该怎么回答。他的生身血亲当他是拖油瓶，只想想尽一切办法划清界限，离得越远越好。户籍上面他是h大顾宁教授的养子，慈父早已撒手，如今还称得上家属的，就只有那个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但却一同分享了大半人生的弟弟，他曾经用整个生命爱着的人。
也是借别人之手把他送来这里的人。
他沉默良久，终于淡淡说道：“我不想让家人知道出了这种事，就通知我的经纪人吧。”
提出这种要求的人也不少，刑警只当并没什么深意，按韩竟的要求做了。
刑警队的办事作风相当正派，并没有太过为难韩竟，搞审讯嫌疑人常玩的那一套把戏。韩竟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被平白关个两三天才会有人来管他，结果刚到警局没多久，就进行了提审。
这种场合自然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配合只会自讨苦吃。韩竟一五一十把当年所做的事情和原委都说清楚了，至于走私黄金这些跟他无关的事情，当然也明确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从未参与其中。
从刑警的叙述中，韩竟慢慢拼凑除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私矿猖獗数十年，政府虽然打击、严惩喊得很多，但当地私矿势力大多与公检法牵连颇深，处罚通常只是罚款、没收，从没有谁真的因为私采金矿被判刑。韩竟当时所参与的私矿又是当地根基最稳的一支，省委一把手都亲自入股。如今赶上国家大力反腐，矿上几个大股东接连下马，便牵扯出了私矿这件事。
原本未经许可采矿不是重罪，只怪这位把头王永贪心不足，不满国内金市价格，进一步琢磨起了走私的勾当。从非法采矿到走私，最高法定刑期就一下子从七年跳到了无期徒刑。
本来满心觉得自己绝不会有被抓的一天，如今不仅被抓了，甚至可能被判无期把牢底坐穿，这王把头也没了脾气，一心只想咬出更多的人，好为自己争取立功轻判。韩竟最近风头出得太大，便也成了他的目标之一。
这大概是警察的说法，韩竟也能信个七七八八。问题只在于，他当年往多了说，一共跟这位王永照过十面不到，韩竟前后变化又大，现在王永一口咬定就是他，要说这背后没人煽风点火，未免太过离奇了一点。
不过，这要是顾宵的手笔，最后绝对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他的身上。这人向来心思缜密，用在做局陷害，自然也能保证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有前世的经历让韩竟把这一切都看得透彻，坦率说，凭他韩竟，大概也玩不过顾宵。
说白了，更多的是输在“信任”二字上面罢了。毕竟谁也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被自己最亲的枕边人一口咬死。
韩竟一整夜都没睡，大脑中反反复复想的都是这件事。陈曦办事效率高，加上警方比较通情达理，第二天一早，他就见到了自己的律师。
律师名叫程涛，看起来非常年轻，大概不过二十六七岁，长相很俊朗，西装熨帖笔挺一丝不苟，配上眼镜后面谨慎克制的眼神，倒颇给人一种业界精英的气质。韩竟对陈曦请的人总是信得过的，两人公事公办，先把之前的案情大致说了一遍。
问题都问完之后，程律师抬手扶了扶眼镜，好像微微叹了口气。
“这案子太简单了，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像是被人恶意陷害。可能会是谁，你心里有数吗？”
心里有数吗……
韩竟并没回答，沉默了一会，转而问道：“我在这里不能用手机，现在媒体上面，关于这件事的报道怎么样？”
程涛皱皱眉，他本人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娱乐圈毫不关注，不过既然是委托人问起，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便现拿出手机搜索了一番，看过几条比较热门的新闻，并向韩竟转述。
“目前看来，主流媒体都比较克制，没有用太多指向性强的词语，只表示相关情况需要进一步澄清。至于你的粉丝们……”
他点开评论的页面，自己看了两分钟，只是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那个表情韩竟看在眼里，大概可以翻译成——“呵呵”。
韩竟心下了然。既然是如此处心积虑地黑他，不抓住这个机会搅乱试听，反而说不过去。何况这件事虽然跟娱乐圈有所牵扯，本质上仍是社会新闻，受众的宽容度要远远比单纯的粉丝低得多。“当红艺人牵涉走私案”，网上那些愤青、五毛、公知们大概会说些什么，他也大概可以想象。
“不过，还有一件事好像跟你有关系，不知道你关不关心。瀚宇文化官微今天早上发布，旗下歌手吴凯8月即将发行的专辑中，将收录武侠巨制《江湖》主题曲《晚归》。对于这条消息，同在瀚宇旗下的好几位大腕明星都转发表示支持。而《江湖》剧组方面——”
程涛停顿了一下，又去确认了一下《江湖》的官微和几位主创的私人微博，“——还没有明确的回应。”
第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