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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重生之八风不动 作者:柳满坡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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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重生之八风不动

    作者:柳满坡

    文案: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心不动,人不动,不动不伤。

    顾相檀,大邺佛国第十一代“转世灵童”,本该潜修佛法,普度世人

    却因血海深仇,顶着绝世善相,屠尽皇族满门

    结果却害得最爱他的六王赵鸢客死他乡,曝尸荒野。

    重生一次,顾相檀只想放过世人,放过自己,再把赵鸢所有应得的东西,都还给他……

    可是……

    高冷女王攻x狠毒女王受

    一句话文案:女王vs女王,表面装逼冷冷冷,暗里互宠啃啃啃~

    内容标签:重生 宫廷侯爵 报仇雪恨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相檀,赵鸢 ┃ 配角: ┃ 其它:小清新,互宠

    ☆、报信

    赵鸢死了。

    一个身着蓝色缎面的小太监来报。

    顾相檀听后执着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的泥金彩漆便在布帛上抹开了一道。他对上抄了两天的东西愣了片刻,才抬起头轻问了句,“……怎么死的?”

    “听说是回京的路上中了蛮子余党的埋伏,前几日快马传书来通报的,”小太监慢慢道,“太子得知后已是派了宫中最好的太医急急赶去了,但太医还在路上,六王爷却已是撑不住了,前儿个晚上就……”

    顾相檀垂着眼未动,半晌才点点头,“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小太监不由抬头悄悄瞥了眼对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似是想再说,但到底还是没胆,只弓着腰讪讪地退下了。

    苏息才进院中就看见一小太监从书房出来,面生得很,正拢着袖管垂眼疾走,也不抬头。苏息心下立时一个咯噔,一伸手把人拦住了。

    “打哪儿来的?”

    这么多年跟着顾相檀吃斋念佛,苏息面上也算是耳濡目染了几分恬淡气度,往日在人前自有一番礼数,此刻瞪着面前的人的目光中却隐隐透出些森然来。

    小太监一抬头,见了是他,忙附身行礼。

    “小、小的……见过大人。“

    苏息无官职也无品级,不过是顾相檀的随侍而已,但谁让他侍奉的主子身份特殊呢,连带着照顾他的人也非同一般,别说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就是朝中大员后宫娘娘见了苏息也是要停步点头招呼一声的。

    苏息冷着声又问了一遍,却见那小太监浑身都打起了摆子,显然是被吓到了。

    边抖边道,“回大人……是、是锦妃娘娘让小的来的,今年菩提山上的瓜熟了,娘娘让我给灵佛送点……”

    然而小太监还没说完,苏息竟然直接抬腿狠狠将他踹倒了!

    “——来人!”苏息红着脸扬声道。

    两旁站立的侍卫被这场面吓到了,平日里哪里见大人动过这样的怒,一时皆两股颤了颤,但还是硬着头皮急急上前。

    苏息指着小太监,“把他给我绑了拿下!”

    小太监立时讨饶,苏息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让他住嘴,然后对两旁侍卫压着声道,“我近日是怎么吩咐你们的?千叮万嘱什么人都不能放进来,只管做自己的事,你们是当耳旁风了吧!若是灵佛没事便罢,若是有些什么……你们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这番话让场内的人都惊得不轻,纷纷跪下连连告饶,苏息却没空看他们的模样,只快步往书房去了,可在触到门时又猛地住了脚,面上表情好一番变化后,终是忍着心忧,换上一副淡然平整,小心翼翼地开门迈了进去。

    内室里绕着袅袅的檀香,正中的案几后顾相檀还端坐在那儿,只是姿势却维持着方才小太监离开时的模样,微俯着头愣神,直到听见声响儿才抬起眼来。

    “苏息啊……”顾相檀揉揉额头,“我这卷经文抄坏了,你拿去向佛祖禀明然后烧了罢。”顾相檀说着将手下的布帛随意团了,搁下手里的笔。

    苏息应了,踱步上前将经文仔细地收了起来,期间偷偷瞄了眼桌上切盘整齐颜色红润的西瓜,一口未动。又去看顾相檀的面色,只见对方眼中除了有些倦气之外似并无其他。

    可苏息的心却高高地提了起来。

    顾相檀甩甩袍袖往内室走去,“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晚膳不用传了。”

    苏息一听自然急了,两三步跟上去,又不敢贴得太近,压着嗓子道,“公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顾相檀摇摇头,自顾掀了帘子进去,挥了挥手,“不用了,你下去吧。”

    苏息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帷帐内,半晌应了一声。

    转身出了屋,见院里那些人还跪着,苏息心烦意乱,招手让人把那小太监先押下去,又叫了一人上前道,“传太医!”

    太医院得知消息后不敢怠慢,着了两个最顶尖儿的过去,又让几个小厮都跟着,万一有什么不妥急忙就来禀报。

    内室里,顾相檀在床上翻了好久才迷迷瞪瞪地睡了,谁知梦里却一片的光怪陆离,先是梦见小时候在相国寺中听师傅讲经,师傅让他一遍遍地念:贤不可毁,祸必灭己。

    顾相檀念得头昏眼花,脱了力气俯卧于地。

    师傅在上头痛心疾首地问他:因缘果报,事到如今……相檀,你悔是不悔?

    悔是不悔?

    顾相檀不服地辩驳:我为何要悔?宗政帝崩了,赵典、赵界身首异处,我报了我顾家满门深仇,赵溯成了摄政王,我了却了昏庸烂政的大邺王朝,我顾相檀上对得起庙堂高祖,下对得起大邺子民,我为何要悔!

    师傅静静望着他,眉眼中的凄切之色却越发深重了,重得顾相檀不忍去看。

    接着梦境又是一转,到了一座农家小院之前,顾相檀被师傅牵着入内,小院中简洁寥落,只一座高高的葡萄架分外惹眼,上头结满了颗颗浑圆的果实,鲜嫩欲滴引人采撷。

    师傅说:相檀,从此以后你就随我在这里学佛吧。

    顾相檀听见自己用童稚的声音问:傅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回京见爹娘?

    师傅微蹙起眉,弯下腰对视过来:等你开蒙受戒,接了大任,你就能回去了。

    顾相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是直到师傅故去,爹娘惨死,顾相檀依旧没有开蒙。

    十三岁前,观世方丈说他心性未定,灵犀未通,十三岁后,方丈说他邪魔心生,杀戮渐起,就这么一年一年,顾相檀始终没有受戒,而当他回京那一刻起,顾相檀就明白了,他这一辈子都入不了佛门,定不下佛心了。

    ……

    浑浑噩噩到了夜半,顾相檀开始起烧,朦胧间听着太医在一旁轻声对苏息和安隐说灵佛因为受了惊再着了凉才引起的寒症,鉴于灵佛虚弱的体质,不宜用太重的药,只能先慢慢温养,看太子登基大典那日能否好全。

    太医去验药了,苏息忍不住在外室摔了东西。

    安隐忙拉住他,让他小声点儿,莫吵醒了公子。

    苏息语气急切,含着狠戾,“说什么锦妃娘娘派来送瓜的,还不是她梅渐幽找的狗东西来戳我们公子的心窝子,我们这样瞒着掖着到底为了什么!没想到结果还是……都怪我,都怪我!”苏息直接就甩了自己两巴掌,下手毫不留情。

    他本性急躁泼辣,但被顾相檀压着近年已经收敛了不少,可看着公子那模样,苏息再忍不得。

    安隐比他要大两岁,也要稳重些,但眼下想起这事儿,憋了好些天的积郁让他也有些红了眼。

    “既然知道了,这事儿就没完了,别的都是假的,那些猫猫狗狗以后再收拾也不迟,最重要的是度过现下这一关,公子的身子为大,要是过几天……等棺木进了京,我就怕还要……”提起那个人的死,安隐也说不下去了。

    苏息哽咽道,“能不能别让公子去了?”

    安隐摇头,“你觉得可能么,公子心思深,谁都看不透,但你我还能不知道吗?”

    那个人的最后一程,顾相檀就算是爬,也是要爬过去送的。

    ☆、弥留

    第二日顾相檀的烧仍是未退,寒症反而越发重了,太医们不由开始着急。

    才下了朝,新任的摄政王赵溯便急急赶过来探视,见了顾相檀的模样,立时将太医们一通好骂,又把昨儿个通风报信的小太监直接拖出来乱棍打死了。

    “灵佛要有一丝闪失,你们便先一步替他去伺候佛祖吧!”

    摔下这句话,赵溯进了内室,一守就是一天,临到晚了,小太子没几日就要登基,后头备着的事儿实在太多,他才不得不先行离开。

    走前正对上苏息略带不忿的目光,赵溯说,“我自会给你们主子一个交代。”

    然而无论多少灵药仙丹用下去,顾相檀还是这么混混沌沌地病着,一日一日,沉湎床榻昏沉不醒,苏息和安隐急得嘴边都起了一圈的泡,这人却怎么都不见好。

    苏息不停给顾相檀擦着额头的汗,又气又急,“说什么给个交代,也不过是把那女人寻了个由头关在府里禁足而已,感情我们公子这些苦是白吃了!”

    苏息这话说得不敬,议论的又是当今天下权势最大的人,可他却仿佛嫌人听不见,故意放大了嗓门。

    安隐也没那力气拦他了,他心里也有气,但是他比苏息看得透。

    “你还真指望着他能给咱们出多大的头呢?梅渐幽那女人虽只是赵溯的妾室,但她的娘家却是关永侯,若是六王爷还在,这兵权自然轮不到梅家,但是如今……赵溯这么奸猾,他能不清楚谁才是以后真正要拉拢的对象吗。” 梅渐幽处处嫉恨顾相檀,故意派了人来捅穿赵鸢的死讯,嫁祸在锦妃头上,她敢做自然知道后果,不过是想冒险试一试赵溯的心罢了。

    苏息看着顾相檀烧得酡红的脸,胸腹如绞,“这天下果然只有一个人,是真真心疼我们公子的……”

    可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想到此,苏息和安隐都硬生生地忍下了泪。

    直到登基大典的三日前,顾相檀忽然就醒了。

    苏息和安隐都高兴地上前,一边又要去喊太医,顾相檀却抬起眼嘶哑道,“衍方回来了。”

    安隐一怔,“这……还没听闻骁家军到京城的消息呢。”

    顾相檀却重复了一遍,“衍方回来了……”

    顾相檀如此坚持,那必定是对的了,安隐不敢怠慢,匆匆离去了。

    果然,个把时辰后他又匆匆回来了。

    顾相檀正靠坐在床榻上喝药,见了他便推开了凑到嘴边的碗。

    安隐和苏息对视了一眼,咬牙道,“骁家军进城门了。”

    苏息惊然,“为何没人来报!”虽说将领身死,但骁家军仍是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这班师回朝竟如此草率?

    顾相檀面前,安隐不愿和他多提这话,只小心道,“公子别急,我已差人去说了,衍方一到,便让他来看您。”

    顾相檀只垂眼不语,默默地看着碗中乌黑的药汁。

    半盏茶后,一个颀长的青年身披铠甲风尘仆仆地进了国师府,见了顾相檀,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衍方以额抵地,语音哽咽。

    顾相檀看着他明显也憔悴了许多的模样,问,“怎么回事儿?”

    衍方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其实真正让赵鸢送命的不是南蛮人,而是三王赵典死前埋伏在军中的余党。

    “只怪我们识人不清,失了防备。”

    顾相檀静静地听着,良久又轻问,“他……回来了吗?”

    说到这个,衍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属下……属下没能带回六王爷的尸身。”

    “什么?!”顾相檀猛地挺直了背脊,原本还算沉静的表象正在片片剥落。

    衍方艰难道,“六王爷中的是毒箭,此毒为南蛮第一毒,毒发快,且狠,极具传染性,当日有几位照顾六王爷的兵士在沾染了毒血后也随着毒发去了,而王爷薨逝,太医到来,便建议、建议将尸身……就地焚烧。”

    ——咣当!

    顾相檀手里的药碗直接砸落下来,里头的药汁洒了一地。

    “你、你们带回的……”

    衍方替他说完,“属下带回的,是……一具空棺。”

    话才毕,苏息便叫了起来。

    “公子——!”

    顾相檀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再难支撑地摔落下来。

    ……

    太医院消息一传出去,赵溯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太医们都不敢说太重的话,但赵溯自己瞅见病榻上面若死灰的顾相檀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一脚踹倒了跪在最前头的掌院,冷声喝道,“怎么昨儿个还好好的,现下竟成这样了,你们到底怎么做事的!”

    太医个个心道:昨儿个哪里有好好的,灵佛这命相早就一日比一日虚了,只是今日却似更不好了。

    但面上却无人敢应,也知兹事体大,只不停抖着磕头一遍遍地说着“臣该死。”

    顾相檀便在这一叠声的哭号里复醒了过来,他睁眼看着站在自己榻前威风凛凛的赵溯,眉目寂然。

    赵溯瞧见他看着自己,一股脑儿将这些人都赶了出去,心如火焚,他在房中自顾来回踱了好几步,终忍不住沉声道,“你这般作践自己是什么意思?怨我?恨我?”

    顾相檀似是哼笑了一声,但立刻换来一阵咳喘,片刻才说出话来。

    “与你无关。”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赵溯如鲠在喉,淤塞难忍,他看得出顾相檀说的不是气话,他是真真从没在心里记挂过自己,从来没有。

    赵溯握紧了拳头,面庞铁青,下一瞬嘴边却露出冷笑。

    “那便是了,从头到尾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没人逼你。赵鸢为何要去边疆?三王余党为何如此恨他?如今他克死他乡死无全尸,这结果,又怪得了谁!”

    怪得了谁?

    怪得了他顾相檀。

    顾相檀弯起唇,面上闪过似笑非笑地神情,他轻轻地点头,“是我,都是我害得他,所以他恨我,到如今都不肯入我梦来……”

    赵溯牙关紧咬,片刻道,“你晓得登基大典不日便要举行,这个大喜的当口,丧祭之事自是要延后了。”

    顾相檀一呆,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溯,赵溯却回以狠戾的表情。

    而当见得顾相檀整个人都开始抖了起来,殷红的血线顺着唇角不停滴落时,赵溯却又急了,忙扑过去扶着他,朝外急吼。

    “——太医!”

    ……

    夜半子时,整个国师府内一片死寂,这种死寂像一种肉眼未见的涟漪一般不停向外扩张而去,从街头蔓延到街尾,从城内,蔓延至城外。

    不下半日,整个京城便都知道了,大邺这一代的灵佛已近弥留之际!

    一时群情悲恸,不停有人往国师府涌来,被赵溯派来的人都挡在了门外。

    而府中漆黑的内室只点了两盏小灯,顾相檀在暗夜中微微抬了抬手,苏息忙附身过去听他说话。

    顾相檀轻轻道,“纸、笔……”

    苏息一惊,继而猛地便窜上了泪,一行行顺着脸颊不停的淌落。

    “公子,不、不要……”

    顾相檀看着面前同自己一起长大的随侍,即便他眸光已渐渐没了焦点,但那温润神色一如往昔。

    顾相檀费力地摸了摸苏息的头,又说了一遍。

    “纸、笔……”

    安隐不忍看这画面,转身将桌上的东西拿来了。

    顾相檀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靠着床架慢慢坐了起来,就着这昏暗的烛火一点点写下了下一代灵佛的生辰八字,一如当年,上一代灵佛圆寂前所做的那样。

    不过半刻,顾相檀已是汗如雨下,他撑着落了笔,而苏息在一旁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顾相檀对同样流泪满面的安隐说,“方丈到了吗?”

    安隐慢慢点头。

    事关灵佛出世寂灭,一向以此为己任的相国寺僧众自是早有预示,十天前便已出发,前一刻刚到府外。

    没一会儿,一身披袈裟的耄耋老僧便悄无声息地进得室来,对上顾相檀涣散的眼神,观世方丈无奈地宣了一声法号。

    ☆、重来

    顾相檀浅笑地望着老和尚,恭敬地喊了一声,“方丈师傅……”

    观世方丈即便已历经几代活佛更迭,如今得见顾相檀如此,眼中依稀显露出丝丝遗憾来。

    顾相檀将捏在手中的薄纸颤颤地交了过去。

    观世接过,忽的叫了他一声。

    “醒之……”

    醒之。

    当日顾相檀七岁离家离京,顾家主母抱着儿子殷殷低语,仿似早已料到最终阴阳相隔的下场,只苦于再无法得见亲儿长大成人。

    回到相国寺后,观世方丈便为顾相檀题下二字:醒之。

    顾相檀记得当时自己茫然问道:这是我的表字吗?

    观世方丈望着顾相檀双眼,说:你若受戒,这便是你的法号,你若未能……到得弱冠,这便是你的表字。

    片刻方丈将那幅字交道顾相檀手里,郑重道:盼你能醒之明之,忍之慎之。

    如今,顾相檀再听得这声唤不由微愣,继而苦笑开来。

    “我虽自认没有负天下……没有负大邺,但我却负了佛祖,负了师傅,负了……您,更负了……”

    那个人。

    方丈的告诫他终究没有上心,他明之却醒不得,慎之却忍不得,看不透红尘俗世,放不下爱恨情仇。说到底,这个结果,不过是他顾相檀咎由自取。

    观世方丈摇了摇头,“醒之,冥冥自有天意,是孽是善,皆是缘。”

    顾相檀心头一动,身子却猛然脱了力气歪倒下来,他眉眼渐渐变得模糊,整个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

    观世方丈见此又宣了声法号,退到床边一角,手执佛珠,轻轻地诵起经来。

    门外,苏息和安隐早已长跪不起,听得内室响起《地藏本愿经》的低吟,苏息一声嚎哭,以额抵地,重重磕起了头。

    而他身后闻讯赶来早已站了满院的达官贵人们,也不由跟着跪了下去。

    大邺灵佛,菩萨入世的化身,只有真龙才能与之并肩,赵溯还没有坐上那九五王位,此时此刻,按祖例也该要跪,可他却懵懵地站着,双眼空茫,下一时回神竟直接拔腿朝内室而去。

    两旁无人敢阻,只有苏息和安隐,两下跳起,急急随在赵溯身后要将他拦下。

    赵溯却一人一掌将他们甩开,不顾苏息哭骂,冲到床榻前喝道,“灵佛不是能知过去晓未来生死人肉白骨么?你当日如何救的赵鸢,如何救的先帝?为何你连自己一命都保不住!狗屁的菩萨,狗屁的如来!”

    这话大逆不道之重,让外室听得的人全部抖若筛糠,恨不得挖了眼睛割了耳朵,看不见听不得。

    观世方丈只一遍遍地摇头,继续默念起超度的经文来。

    而床榻上气若游丝的顾相檀在一片黑暗中挣扎之下竟还能微微笑出弧度,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这一世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我实在舍不得让……渊清……一个人走……”

    话落,桌上微弱的一星烛火,猛地灭了!

    偌大的内室,只剩一片死寂,良久才响起安隐和苏息隐忍的抽泣之声。

    赵溯静静瞪视着眼前彻底没了声息之人,片刻,双膝一软,终于直直地跪倒了下去!

    ……

    赵鸢,我曾笑你痴傻,苦恋如此之人,倾其所有不得回报。

    今日我才发现,我竟这般欣羡,你舍了江山舍了命。

    到底得到了这一颗玲珑心……

    赵溯身形一晃,压下胸口涌上来的腥甜滋味,端端正正地向着灵佛已去的肉身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重整眉目,随着观世方丈一同步出室外,听他用平整的语气昭告天下。

    “大邺第十一代灵佛,圆寂。”

    顾相檀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了哭声传来,他浑身酸软,手脚都没力,但脑袋倒是慢慢恢复了意识,眼睫颤了颤,这才勉力睁了开来。

    床边的哭声一顿,忽的换成了尖利的喊叫,大唤道,“安隐安隐,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另一个少年嗓子在床边响起,“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明显松了口气。

    顾相檀眼眸转了转,目光在触及床边说话的两人时,猛地一顿。

    苏息见公子忽然之间又不动了,面上略过惊吓,不由大着胆子摸了顾相檀的额头一把,“还是有点烧,再去请观蕴大师来看看吧?”

    安隐同意,两人刚要起身,袖子却被抓住了。

    顾相檀望着眼前那模样熟悉,但一个十来岁,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眼中掠过各种莫名茫然纷繁复杂的神色,最后定格在惊异骇然之中!

    须臾之后,顾相檀用粗哑的嗓音颤颤地问道。

    “怎么……回事?”

    ……

    佛堂门外,小苏息和小安隐坐在台阶上说话。

    “公子真的没事吗?他在里头呆了三天了,我送进去的东西一口都没动。”

    安隐叹了口气,“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公子又大病初愈,他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想透吧。”

    说到这个苏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老爷夫人那么好,对下人也从来不苛待,到底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要……竟然要……呜呜……”想到此,小苏息趴在膝上哭了起来。

    安隐怕他惊动了佛堂里的人,忙拍着苏息的后背安抚,但此事实在太过剜心,别说公子会如何了,就连他们念起也受不了。

    “相国寺那些和尚真是一点也靠不住,说什么不管红尘俗世,其实个个儿都没心没肺,除了让公子自己参悟,根本帮不上忙,也不知道傅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苏息一边擦眼泪一边埋怨道。

    “要不……我去找找大前院的小少爷?”

    这个建议让苏息很是赞同,“好啊好啊……”虽说那少爷冷冰冰的,但是在这荒郊野院,也就他们俩能勉强做个伴了,“而且公子还救过那小少爷的命呢。”怎么在这时候都该关心一下的吧。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孩子当即起身啪嗒啪嗒跑远了。

    ……

    佛堂之内,顾相檀在佛像前俯身长跪不起。

    香炉内的香燃到了尽头,香灰掉落下来,擦过供桌溅到了顾相檀撑地的手面上,只见其后那细白如玉的手腕此刻遍布了道道血痕,有些还深刻见骨,淌出来的刺目血色将蒲团一角染得通红。

    顾相檀动了动,终于抬起了头。

    面前哪里还是前一刻那沉湎病榻之上面容枯槁形神憔悴的将死之人,眼前的少年五官柔和,眉眼温润,除却有些疲态之外,看着安然康健,面上不带半丝病气,而且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

    顾相檀凝眸同佛祖又对视半晌,轻轻叹了一句。

    “弟子,参悟不透……”

    手腕上切割的刺疼告知顾相檀眼下并非一场梦,可无论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必定是天意,可是,顾相檀仍是不明白,这究竟是佛祖给他的又一次考验,还是又一次苦难?

    此时,大邺王朝还是赵攸当政,皇帝未死,三王未死,那个人……也未死。

    若是佛祖让他重来一次,是为了挽回过去犯下的过错,挽回那些不该逝去的人命,那为何又要让他在那一天醒来?

    他的爹娘,他顾家满门就在三日前被人一朝血洗,上至八十岁太祖母,下至嗷嗷待哺的堂弟,一百零九口人命,不过就差一天,只差一天而已!是佛祖无意,还是故意,又或是天意弄人,不过为了惩罚他顾相檀的罪孽罢了!

    顾相檀参不透,以他那从未坚定过的佛心他无法明了佛祖的意思,所以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开了门,朝着两里外的相国寺而去。

    只是才走出院外顾相檀的脚步就猛然一僵!

    只见不远处依稀走来几个人影,两旁个儿小的显然是年少的安隐和苏息,而当他看见正中那个一袭白衣,身形修长飘飘而来的少年时,顾相檀立时心头巨震!

    一瞬之间,他似乎懂了……

    ☆、赵鸢

    没多时,那几人便慢慢走到了近前。

    上一世,赵鸢在封王掌兵,驰骋沙场前,先一步让他名动天下的却是他非凡绝丽的面容,那曾被当朝皇后冠以“皎若银月初映,灼若芙蕖出水”般的相貌,一直被不少人暗里津津乐道。

    而此时的赵鸢不过十七、八的年龄,身姿还未完全长开,但眉眼已具形神,若不是裹身的疏冷气势使人顿觉凛然不可侵外,定是要被他那模样给惊艳得移不开目光。

    可是对于修佛的顾相檀而言,赵鸢这张脸便是活脱脱的男生女相,特别是他眼角还有粒浅红的泪痣,看人时明明带着冷光,却不由便会使人随着心弦乱动,心智不稳。

    这面相美则美矣……却实在福薄、乱情,不得善终。

    再想到不过几天前所经历的一切,赵鸢最后得到的凄凉下场,顾相檀一时双手微颤,险些便让泪涌了出来。

    他想不到……真想不到,老天爷竟还能让自己见他一面。

    而那一边赵鸢由着两个小厮带着到了小院,却见顾相檀只痴痴地望着自己,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疲累之色,袍袖微皱,额发凌乱,说不出的狼狈。

    他不由浅浅蹙了眉,不满地朝苏息和安隐看去,仿似在说:这人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安隐反应倒快,忙上前扶着顾相檀摇摇欲坠的身子道,“公子,您怎么出来了?饭菜用过了吗?你要去哪儿?赵公子正好来瞧您了。”

    顾相檀半倚着安隐,目光却还是直愣愣地朝着赵鸢看去,一眨不眨,半晌颤微微地向他伸出了手。

    相较于旁人对其相貌的称羡赞叹,赵鸢自己其实是十分不喜的,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长成相国寺挑水伙夫或者隔壁村的庄稼汉的模样,至少阔额宽鼻虎背熊腰的看着像个男人,而自己……

    所以赵鸢很少笑,对一般人望向他的目光也常常极度反感,更别谈碰触了,只是这其中却不包括顾相檀。

    望着探到面前的白嫩手掌,赵鸢心头一软,只是紧接着目光就无意中瞥到了顾相檀袖摆上的血污,下一刻他一把拖过对方卷起了他的袖子,露出了其下狰狞骇然的伤口。

    赵鸢眉间挤出了一道深深的“川”字,朝着顾相檀狠狠地瞪了过来,若是可以,顾相檀觉得他很想要摔自己一巴掌。

    赵鸢吸了口气,只当顾相檀遭逢大变痛失至亲才会如此,但这心里到底很不痛快,返身便牵着人往屋内走去。

    这小院约有百尺见方,院内除了一座高高的葡萄架外,也就一石桌和三个小石凳,此时正值早春,架上的葡萄才刚刚发芽,远远望去青青绿绿的一片,勉强算是个景致。

    只是屋内却实在是说道不得,除却基本的用具外,连一个装饰的事物都无,比寻常人家都要来的简陋潦倒,更别提与不远处相国寺的金碧辉煌红墙绿瓦相比了。

    赵鸢在屋内唯二的两个椅子上坐了,瞧着顾相檀还瞪着眼睛看自己,便对另一边的椅子点了点头,示意他过去坐好。

    顾相檀只有依依不舍地松开赵鸢的手。

    赵鸢冷着脸让早已被吓到杵在那儿不会动的苏息和安隐去打热水拿伤药,又让顾相檀把手放上桌,他绞了一条热帕子垫在他手腕下,另一条仔细地给他清理伤口。

    赵鸢低着头的时候,嘴角绷得紧紧地,顾相檀能看得出他十分的不高兴,那浅淡的泪痣都被气得泛出了嫣红色,看着反而特别艳丽。

    而他也记得,上一世赵鸢得知这事后也有来看自己,只是那时自己如遭雷击,只匆匆见了他一面便又陷入无边的痛苦中,赵鸢本就不善情绪外露,说了什么又是何种表现他都已是模糊了。

    直到几年后,衍方才无意间告诉他,六王爷便是在那一天修书给自己,让衍方仔仔细细地将一人的习惯模样好好熟识,待那人进了京,便自此随侍在旁,护他周全。

    同一时刻,赵鸢开始为顾相檀处处考量,想尽办法,只为保他一世无忧平安康健。

    同一时刻,顾相檀却心魔陡生,执念深重,看不得赵鸢的那诚挚惦念,不血染京城誓不罢休。

    他们因此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顾相檀负了赵鸢对他的一腔期盼,一头扎进了仇恨的漩涡,迷了双眼,害人害己。

    想到此,顾相檀忍不住又有些鼻酸,而赵鸢瞧他那可怜的模样,苛责训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处理完了伤口,苏息把饭菜又重热了端上桌来,吃食倒是不错,碧绿鲜嫩的青菜,炸的金黄酥脆的豆腐皮裹着干丝,可见都是用了心的。

    顾相檀看着这些久未尝过的家常小菜,拣起筷子,分了给赵鸢还有苏息和安隐,露出了醒来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

    “大家一道吃吧。”

    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在还未进京前,顾相檀记得他们都是这样的,没什么尊卑主仆,当然,这时候的自己也应还不知道赵鸢的真实身份才是,只当对方不过是哪个有钱人家被赶出来的少爷而已,而他曾以为赵鸢也并没有发现自己是谁,毕竟顾相檀的吃住所用都是极尽朴素的,只除了偶尔观蕴大师会来给他诊脉,然而后来顾相檀才渐渐想通,其实赵鸢早就知晓他的来历了,只是他一直未有说破。

    顾相檀这么一说,苏息和安隐自然乖乖坐下了,公子能吃得下,他们才放心。

    而赵鸢则微顿了顿,还是拿起了筷子。

    菜色都是按着顾相檀的体质做的,偏清淡,常人吃几乎没什么味道,不过赵鸢并未露出嫌弃的神色来,相比于平日里他动不动就冷面摔袖,这般的赵鸢实在难得。

    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只有木筷轻叩碗盘的叮当声,再看这几人细嚼慢咽的吃相,怎么看都不似寻常农家会有的仪态端方。

    顾相檀便趁此又多看了几眼赵鸢,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一边琢磨着一边略显贪婪地盯着对方。

    而察觉到赵鸢筷子慢了下来,顾相檀又忙别开目光,像是做贼般心虚有鬼。

    此时,院外忽的又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一个护卫模样的少年出现在了门外。

    赵鸢放下碗筷,问了句,“怎么了?”

    那少年便道,“少爷,家里来了客人。”

    赵鸢就住在离顾相檀半盏茶外的另一个小院里,当然外表看着也很不起眼,不过顾相檀却去拜访过,那里头的一桌一椅一画一瓶可都不是自个儿这里可以比拟的精致,不过那院里伺候的人倒也少,除了眼前的护卫牟飞,还有一个毕符之外,就是一个老管家和两个老妈子在,平时几乎见不到人。

    牟飞不是不懂事的,要是寻常的客人他自不会打扰,既然找过来了,那就必定不一般。

    于是赵鸢走了出去。

    听着外头传来的轻轻低语,顾相檀忽的记起,这时节京里也该来人了。

    ☆、开蒙

    赵鸢同牟飞说了会儿话后就又回来了。

    顾相檀看他模样,便道,“家里既然有客人,就先去陪着吧。”

    赵鸢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块莲藕到顾相檀的碗中,淡淡斜了他一眼。

    “你这是赶我?”

    顾相檀忙说,“……没!”因为太急还险些呛着,实在是难得的失态。

    一边的安隐立刻拿了茶来替他顺气,再抬头就见赵鸢皱眉瞧着他,那表情虽看着像是不满,但其实眼里眉目都透着无奈还有丝微不可查的心疼。

    “我再坐会儿。”赵鸢收回了视线道。

    顾相檀擦了嘴,笑着点点头。

    结果赵鸢差不多留待到傍晚才走,也是看顾相檀气色渐好才稍稍放了点心,又叮嘱了他伤口不要碰水,若是晚上不适,便让苏息速速来找自己。

    顾相檀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又发了会儿呆,才对安隐道,“我要去趟庙里。”

    安隐忙准备了,便和顾相檀一起向着相国寺而去。

    相国寺离这儿有二、三里路,需翻过一座小山,远远地便能瞧见一紫雾漾漾,香焚宝鼎的恢弘殿宇,哪怕已是入夜,那辉明烛火都似好像能照亮半边天。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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