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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谎言 作者:痴情牌口香糖

    第7节

    他挂了电话,暂时放弃和医院联络。如果回去上班,他现在手腕上没了终端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还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了终端他还能活?尤森为什么割了他的终端?

    太多问题堆在他的脑子里,他还需要时间缓一缓。

    休假的日子平淡又无聊,方端明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尤森,不知道尤森是否还有在割别人的终端。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110”,手指来回摩挲着手机外壳,过了好一会也没有按下去。

    或许尤森割取别人的终端不是为了钱……可是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心里一团乱麻,方端明关了手机扔到床上,干脆不再去想。

    他打开窗户,清凉的风吹在身上,让人神志清醒了些,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路灯一盏盏亮起,连成一片绵延向前。以往这个时候尤森都会等在医院门外,接他一起回家。

    不知道尤森现在在干什么……方端明低头,楼下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静静地望着楼梯口,仿佛在等什么人。

    方端明瞳孔一缩,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尤森!”

    楼下的男人听到喊声抬头向方端明那个方向忘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一个女孩从楼梯口跑出来扑进了男人怀里,男人揉了揉女孩的头,两人手牵着手走远了。

    那个人不是尤森……尤森已经不会回来了。

    方端明看了一会他们的背影,然后关上了窗户。

    正对面的巷子里停着一辆轿车,尤森坐在驾驶座上,透过窗户一直望着方端明家的方向。

    王候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他维持这个姿势一整天了,这几天尤森一直呆在这,什么事都不管了,连睡觉也是在车里。

    他轻声问道:“真的决定了?”

    尤森没有转头:“嗯。”

    王候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劝一下:“怎么不告诉他真相?我觉得他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感的,可以试一试。”

    尤森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十分憔悴:“我不是怕他知道真相后还是不喜欢我。他那个人把世界看得太美好,乍然得知世界的真面目,我怕他会精神崩溃。”

    王候想说方端明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但转念一想,尤森把方端明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让方端明吃苦尤森肯定不愿意。

    “所有的黑暗交给我来背负就好,他只需要一直单纯地活着。”

    王候知道自己劝不了了,叹了一口气:“既然决定退出了,怎么不干脆让他忘记你?科研组有药。”

    “因为我自私。”尤森苦笑了一下,他宁愿方端明恨他,也不想方端明忘记他。

    再相见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经常听到有人对自己心仪的人这样说。

    你付出了一分,我才愿意付出同等的感情,这样的感情,真的是爱吗?

    如果要形容的话,我想我对你的感情应该是这样的——

    你若离开,我也不弃。

    —————————————————————————————

    休假很快结束,为了掩饰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腕,方端明网购了一副中长款手套,正好可以盖住手腕和一小截手臂。

    方端明拇指在手背缓缓摩挲了一下,这让他想起总是戴着手套的尤森,尽管那个人戴手套是因为别有用心。

    出门是时候是早上七点,天空灰蒙蒙的。他担心等他回医院会有一堆琐事需要处理,所以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一个月没去上班,也没有人感到异样或者给他打过电话,不知道医院是怎么安排的。

    清晨的街道人烟稀少,方端明一路走来几乎没看到什么路人,路边的清洁机器人三三两两堆在一起,滋啦滋啦地冒着火花。

    是出故障了吧?方端明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冬日的寒风钻进脖颈,带来一股透彻的凉意。

    方端明不禁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很快医院便近在眼前。

    岔路口突然冲出一位妇女,方端明躲避不及被撞了个正着,酿跄后退了几步。

    那妇女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睡衣和拖鞋,双手紧紧地抓着方端明的外套,状若疯癫地大吼:“你不要再来了!这是个废墟你难道看不到吗?你是要逼疯我吗?!”

    方端明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洁白的医院和坚实的居民楼完好无损地矗立在原有的位置,街边的店铺还没有开门做生意,安安静静地隔街相望。

    废墟?哪里有?

    唯一能算得上破旧的也只有倒在路边的清洁机器人了吧?可这也不至于被说成废墟吧?

    “冷静点,先松手好吗?我还要上班。”方端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他试图从妇女手中拽回自己的衣服,谁知下一秒妇女抓得更紧了,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你能不能不要再来了,算我求求你好不好……要不是因为家里穷,我也想搬走的,我也不想当钉子户……本来还有一家陪我一起的,但是他们害怕你,前几天也搬走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疯子!疯子!!”

    眼前的人又哭又叫,眼睛也布满了红血丝,方端明很想告诉妇女,你现在的样子才更像个疯子。

    有人迅速拉开了妇女,神色清冷。

    “……冷秋?”

    来人闻言看看他,点点头。

    前方就是医院,方端明对冷秋的出现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令他诧异的是冷秋此时的面貌——白大褂和裤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好几处,头发乱糟糟的还夹杂着少许墙灰,仔细看的话小拇指上竟然沾着点血。

    方端明呼吸一顿,想要询问,却见冷秋低头对妇女说道:“不是说好了吗?”

    妇女被他话中的冷意惊到,害怕地看了冷秋一眼,抿紧了唇,乖乖被冷秋拉离方端明。

    冷秋刚一松手妇女就跑回了医院旁边的居民楼,与方端明擦肩而过时看了方端明一眼。

    方端明觉得不解,因为那眼神里除了不甘和愤怒外,还有一丝惧怕。

    他问冷秋:“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嗯。”

    “这是怎么回事?”

    冷秋眼中的情绪很深,简单回答:“医闹。”

    难道刚刚那个人其实是冷秋曾经医治过的病人?方端明联想到冷秋是精神科的主治医生,这就说得通了。

    不过冷秋怎么会出现得这么及时?是巧合还是……

    方端明犹豫了一瞬,难得有些支支吾吾问道:“是……尤森派你跟着我的吗?”

    冷秋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是。”

    “……哦。”

    冷秋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你……”

    他话没说完,突然右斜方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啊——!”

    救人要紧,冷秋犹豫了一秒,对方端明说了句“不要乱跑”,然后丢下方端明向声源处冲了过去。

    方端明还没问为什么,一眨眼冷秋就不见了人影。

    今天冷秋给人的感觉很奇怪,方端明在原地等了一会冷秋还没回来,想打给电话给问问他,拿出手机才想起自己没有对方手机号,他现在没了个人终端也没法打医院内部终端联络号给冷秋。

    还是先去医院报道吧,方端明收回手机,进了医院。

    医院平常也是安静的,只是今天却静谧得有些诡异,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前台值班的小护士竟然也不在,偶尔有风吹过,墙边的盆栽发出沙沙的声响。

    怎么没有人?方端明向里走了几步,背后传来微小的破空声。

    “小心!”

    方端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扑倒在地,身后人的气息无比熟悉。

    方端明慢慢回头:“尤森?”

    尤森站起身,伸手去拉方端明。

    方端明犹豫了一下,握住尤森伸过来的手,借力站起,暗中打量尤森几眼。

    半个多月没见,尤森瘦了许多,脸色也明显不如以前。他似乎没怎么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甚至还有胡茬。

    方端明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原本以为是尤森放弃了这段感情,主动离开他以后会过得很好,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无数情绪在胸中翻腾,他想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有点心疼尤森这副样子,想问问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但又怕尤森是因为他才夜不能寐。

    尤森第一反应就是去查看方端明的伤势,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没受伤吧?”

    方端明的视线从尤森放开的手背上滑过:“……嗯。”

    不远处的墙壁上深深插着一把刀,可见射|刀的人很用力,明显是想置他于死地。

    谁想要杀他?会和尤森有关吗?

    方端明还搞不清楚状况,问尤森道:“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这里不宜久留,你先跟我走。”尤森说得又快又急,一把抓住方端明的手臂,尤森还戴着手套,手刚碰到方端明又缩了回来。

    方端明眼神黯下去:“没有了‘引’我怎么还活着?之前你说我误会你了,是怎么……”

    他话没说完突然医院外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整栋建筑都在晃动,节能灯刺啦次啦地闪着电花,天花板上的灰扑簌簌地掉落,“嘭”地一声,塌了下来。

    脚下的地像是地震般不停晃动,方端明站不稳立刻跌倒在地,人体的本能使他抱着头趴在地上。

    等到一切终于停下来,他背靠着墙壁,离原先站立的位置滑出好几米远,尤森不知道被甩去了哪里。

    节能灯在刚刚的震荡中坏掉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墙角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方端明一手捂着口鼻不让自己呼进太多灰尘,摸索着到了之前站着的地方:“尤森?”

    通往大门的路被堵住了,一楼大厅被残垣断壁隔成了两个部分,方端明没在自己这边找到尤森,对着那头大喊道:“尤森?你在那边吗?”

    没有回音。

    方端明走到楼梯口,再次喊了一句:“有人吗?”

    坚定的喊声在残破的墙壁上碰撞,传向四面八方最后消失不见,未有回应。

    方端明并不慌张,就目前的情况来推断,尤森被甩到他后面的可能性很低,很大可能在靠门那边,没有回音要么是因为被压在了那堆废墟下,要么就是因为昏过去了。

    不论哪一种情况都很糟糕,他的手机又在晃动中掉了出来,摔得粉碎,他们两个能不能活着出去都要靠他了。

    二楼的楼梯口也被堵死了,二楼有窗户,方端明想要上楼呼救的希望也破灭了,他有些失望地往回走,一转身,一个人影在楼梯口闪了一下。

    “谁?”

    方端明追着那个人影到了负二楼,没在走廊上看到人。

    散发着幽幽亮光的“停尸间”指示牌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国家有规定,只有和“引”契合度高的眼睛是蓝色的人才可以进入停尸间,方端明眼睛是黑色的,所以没来过。

    刚刚那个人会不会跑到停尸间里去了?方端明纠结了一瞬很快走了过去,现在这种危急时刻也顾不了医院规定那么多了。

    负二楼建得异常坚固,那么大的震动竟然都没有损坏分毫,门一打开,方端明看清里面的景象,瞳孔一缩,心脏瞬间漏跳了几拍。

    偌大的房间里,那些本应失去活动能力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地慢慢坐了起来,一双双眼睛像是幽暗的鬼火,发出幽蓝的光。

    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方端明呼吸一顿,背后的“人”看着他的眼睛散发着和里面的一模一样的幽冷蓝光。

    真相

    农夫养了一群猴子帮他摘果子,但是农夫每天只把那些果子中的很少一部分分给猴子们吃,猴子们吃不饱但是又怕挨打,于是只能忍着。

    有一天,一个小猴子对大猴子们说:“在这里吃不饱,这笼子也不是很坚固,我们为什么不逃出去?”

    一个大猴子说:“傻孩子,现在虽然吃不饱但是至少有饭吃,要是逃出去就会连这点吃的也没有了。”

    小猴子说:“后山的果树是农夫种的吗?”

    大猴子们说:“不是。”

    小猴子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摘了自己吃?”

    大猴子们一愣,被人类圈养久了,它们竟然连自己的本性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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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老先生自诉: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父母的收入不高,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仍然支持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科学家,努力读书,刻苦钻研,最终我如愿以偿地被国家最大的研究院录取。我最感兴趣的就是对“引”的研究,所以分组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引”研究组。

    和我一组的同事大多是蓝眼睛,我和“引”的契合度不够,眼睛至今还是黑色的,我是我们组里唯二的黑眼睛——另一个是位黑眼睛的女同事。

    我和她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特例”吧,科学家的本性作祟,我忍不住偷偷观察她,她发现了我的目光,对我轻轻一笑。

    我听到春苗破土而出的声音,清爽的微风中夹杂着爱情的芳香。

    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

    后来有一次实验中玻璃器皿爆炸,我趁乱握住了她的手,淡青色的藤蔓图案浮现在我们的手背,我和她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讶和欣喜。

    交往,见家长,然后结婚。

    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顺利得甚至让我有些恍惚。

    我和她都是先喜欢上了彼此,然后才发现我们就是对方命中注定的伴侣,如果当初我们的“引”没有产生反应,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我太久,因为随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我的妻子怀孕了。

    我们给他取名叫尤森。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引”是怎么判断哪两个人是彼此命中注定的伴侣的?可惜这是违禁项目,国家有规定,不能进行与此有关的研究。

    耐不住追求真理的渴望,我想方设法混进“引”培育基地偷了许多“引”出来。“引”培育基地招人比研究院的还要严格,不是蓝眼睛的人在第一轮面试就会被淘汰下来,这些“引”被送到研究院的时候都是一棵一棵独立排放,可是今日潜入“引”培育基地我才知道,原来这种植物是两两连体的。

    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杂草无异,很矮,平均每片叶子也才两厘米长,与袖珍的叶子极其不相符的是它的根,既粗且长。从上面看是两株,但是底下的根却是相连的,相连的根被砍断也不会死,真是神奇。

    我在家里的地下室建了个实验室,埋头研究“引”的秘密,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资源,得到的结果却令我大跌眼睛。

    “引”的根部会分泌一种特殊的液体,我把它叫做诱导剂,这种液体挥发到空气中,人类若是吸入这种气体,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让人产生爱的感觉。

    两个人之所以会相爱,根本不是什么命中注定之类的浪漫理由,而是因为“引”是连体植物,每个人刚出生就会被佩戴个人终端,哪两个人终端里的“引”原本是连根生的,那这两个人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我感到悲哀和愤怒。

    随即另一个疑惑冒出脑海:终端下半层是放“引”的地方,既然“引”离开土壤也能存活,那它们吃什么?换言之,它们的养分从哪里来?

    偷来的“引”在之前的实验中用光了,不得已,我又一次偷偷潜入了“引”培育基地。

    这一次潜入比上一次难了很多,我挨着墙角躲避监控,正欲干扰监控信号却不小心摸到了什么地方,背靠着的墙突然陷了进去,我没站稳摔了进去。

    培育室的旁边竟然还有间密室。

    我原以为培育室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这间密室比培育室还要宽广。

    密室里密密麻麻堆满了人,躺在地上离我最近的那位男性的终端已经脱离了身体,虚虚地挂在手腕上,我蹲下身食指探向他的鼻子下。

    没有鼻息。

    我又试了试附近的几个人,都没有呼吸。

    这些都是尸体?可是这些“人”的身体并不像尸体那般硬,而且……

    我收回放在地上“人”脖子上的手,摸了把额头的冷汗,明明这些“人”没有了呼吸,但是按压他们的脖子上的大动脉,还能感受到活人才有的血液流过血管时的微小脉动。

    地上“人”的手腕和终端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刚刚站着时没有看到,我凑近了仔细辨认,那竟然是几根白色的根须,“引”的根部破开了终端,隐入皮肤里。

    那只手臂上有许多细小的鼓起,看着不像血管。我带了刀,轻轻割破那层皮肤,露出一截白色的根茎,断开的部分像是有痛感一样竟然向后缩了缩。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心中成型。

    怪不得“引”的秘密属于违禁研究项目,怪不得死去的人都要第一时间送到医院负二楼,怪不得手握重权的都是蓝眼睛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像是一击重拳打在身上,让我双腿发麻,几乎站不起来。我把今天的发现录了下来,刀被打落在地,脚旁的“人”忽然站了起来,一把钳住我的双手,幽蓝的眼睛不含一丝感情。

    看着密室里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我知道我今天恐怕是回不去了。

    在失去意识前我把录像传送给了妻子,但是迟早会有人找上她,是我连累了她,我们都不会好下场,但是我们的儿子还未成年,为了不让他们虚伪的慈悲脸谱破裂,他们暂时不会出手,儿子可以逃过一劫。

    高度进化和变异的植物控制了人类的神志,眼睛越蓝中毒越深。

    而人类,是它们最好的养料。

    那些曾经深信不疑的美好 都是谎言。

    人质

    方端明回头,搭着他肩膀的“人”有些眼熟,方端明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不是水淼的弟弟的吗?

    可是水淼的弟弟不是已经死了吗?

    方端明心头一跳,想到了“活死人”三个字。

    猝不及防被水淼弟弟掐住了脖子,方端明抬腿狠狠踹向他的肚子。

    方端明那一脚很用力,但是这个“人”只是身体晃了晃,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

    方端明记得水淼弟弟的左手被他自己砍去了,什么时候按上的假肢?手腕处竟然还戴着个人终端。

    他的身体极度不协调,身形还是清瘦的少年样子,整个左手臂却格外的粗壮,成块成块的肌肉和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握拳时,方端明甚至都能想象的到那超乎常人的可怕力量,这一拳砸下来自己必死无疑了吧?

    “砰”的一声巨响,脖子骤然一轻,突然涌进的大量空气让方端明情不自禁地咳嗽。

    挡在他跟前的背影熟悉得令人心安。

    方端明脖子上一圈青紫的痕迹,看了就让人心疼,尤森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轻轻揉了揉方端明脖子上的青紫:“站在我后面,我保护你。”

    就算不用看,方端明也能猜到尤森看他的眼神一定是温柔又宠溺的,就像以往每一次相处时那样,方端明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好。”

    得到保证,尤森瞬间冲了出去和水淼的弟弟缠斗在一起。敢伤害方端明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尤森从腰间抽出一根金属棍,按下按钮,金属棍自动伸长,一端的金属棍两侧出现两排锋利的锯齿状刀尖,除了中间两手握着的地方外,其余部分都萦绕着明黄色的电光。尤森在中间一拧,长棍顿时变成了双节棍。

    对付这些被“引”控制的尸体,枪|弹是不管用的,因为心脏已经不是他们的弱点了,和终端相连接的手臂才是。

    那个被控制的尸体被他踢到墙上,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右手臂已经被尤森砍断,滴滴答答地流出黑色的血。看这行动迟缓的样子,应该是被控制的时间不长。

    尤森三两步来到尸体近前,尸体拽过一旁的盆栽兜头就砸,尤森面不改色,轻轻一跃,踩在盆沿,借力一跳,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再落地时已在尸体身后。

    将带有刀尖的那截电棍用力□□尸体的左臂,电光大起,灼焦味四处弥漫。

    尸体发狂地不停撞墙,想把尤森震下来。尤森用力一划,黑乎乎的左臂掉落在地,手腕上银白色的终端爆裂成碎片,露出和手腕皮肤相连的被烧成黑灰的植物。

    终端脱离手臂,尸体像是台失去能源的机器般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尤森往后一跃,稳稳落地。

    又有两个尸体从停尸间走出来,尤森一脚踹飞其中一个,手起刀落,砍下了另一个的左手臂。

    被踹飞的那个被“引”控制的时间很久,行动敏捷,刚落地立马又站了起来,眨眼之间已到尤森近前。

    方端明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

    尤森眼也没眨,抬手就是一刀,精准地砍下尸体的手臂。

    “头儿。”王候带领一拨人赶到,每个人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手上拿着样式不一的武器。

    “北边和西边的首领发来消息,他们那边的暴动已经解决了,南边才刚开始,东边暂时还很平静。”

    “我知道了。其他区的情况如何?”

    “b区到z区的各大医院已被我们控制住,正在进行‘拔瘾’工作。”

    他们说话间又有大批尸体从停尸间涌出来,王候身后的一干将士们早已蓄势待发,见状不用尤森吩咐,训练有素地自主分出一半人去进行围剿,另一半人原地待命。

    楼上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那声音渐渐离得近了,一个人神色慌张地从楼上跑下,踩空了楼梯,滚了下来,正好停在方端明脚边。

    这人半边头发已经白了,皱巴巴的白大褂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方端明认出来人,赶忙伸手去扶:“院长,你没事吧?”

    他光想着担心院长的安危,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院长的眼睛和那些被控制的尸体一样,也是蓝色的。

    院长从地上一跃而起,用手术刀抵着方端明的脖子,大声喊道:“都不许动!”

    另一波人马从楼上追下来,见此情都停在了楼梯口。

    前后都是尤森的人,左边是墙,右边是停尸间,刚从停尸间觉醒的同伴还在不停地减少,情况对他很不利。

    院长真想炸了楼梯口的那群人,要不是刚才他们炸通楼道,上了医院把他蓝眼睛的同事们抓走,他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孤军奋战的境地。

    院长瞟了一眼被他挟持的人质,是他在医院的一个员工,眼睛还是黑色的,是不是以前的员工都不重要,只要是黑眼睛的,那都该死。

    院长稍微用力,冰凉的刀片顿时在方端明的脖颈上划开一道口子,流下一行鲜血。

    他阴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尤森:“让你的手下放下武器,给我准备一辆装满枪的武装押运车,两分钟后我就要。你要是敢有什么小动作,我就杀了他。”

    尤森闭了闭眼。前进,他爱的人会失去性命;后退,他爱的百姓会失去性命。

    尤森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淡然:“你放开他,我和他交换,我来当你的人质。”

    “首领!”

    “尤森!”王候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一时情急连平常在下属面前对他的称呼也忘了。

    尤森回头,对王候眼里的焦急视而不见,轻声说道:“如果他拿我威胁你们,不用顾忌我的死活。”

    这两年他一直把王候带在身边,有意无意地培养王候为下一任首领接班人,如果他死了他的手下们也不至于群龙无首。

    他最后看了王候一眼:“保护好方端明,我们刚交换的时候他的防备最弱,到时候你们就直接冲过来。”

    “尤森……”他一个无名小卒,代替尤森去换方端明那个劫持的人肯定不会同意,而让尤森不去救方端明尤森肯定也做不到。王候眼眶通红,无能为力的感觉遍布全身,让他心里发酸。

    尤森把手上的双节棍扔到地上,背后背的枪也扔了,摊开双手示意他身上已经没有武器了:“怎么样?这交易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我可比你手上的人质有分量多了。”

    尤森是地下组织头目,而且还是首领中级别最高的那个,拿他来威胁地下组织确实比现在手中劫持的这个有用多了。

    院长很快就想通了,对尤森示意:“你先过来。你过来我再放了他。”

    方端明在他手里,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尤森依言慢慢走向他们。

    谎

    尤森在离他们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方端明一直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昏过去了。尤森很担心,但又不敢暴露方端明在他心里的重要程度,淡淡地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院长见他突然停下,拿刀的手用力了些,方端明脖子上原本止血的伤口又开始淌下鲜血。

    “你想反悔?”

    尤森忍住自己想冲上去砍了他的冲动,努力不去看方端明受伤的地方,微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怕万一我过去了你又不放人怎么办?不如这样,我数到三,我们同时行动,你把这个人质推过来,我跑过去当你的人质。”

    院长估计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答应了:“好。”

    “一,二,三!”

    尤森特意放慢了速度,和推来的方端明擦肩而过,方端明脸色很白,似乎神志有些模糊了,眼皮半垂着,眼里都没有光,但是还能走,还好还没昏迷。

    方端明的后背有他护着,而且再往前走几步还有王候他们可以保护她,尤森这下是彻底放心了,袖子一抖,手上立刻出现两把匕首,狠狠砍向院长的左肩膀。

    院长像是早已料到尤森会出尔反尔,在刀子落下的瞬间就向后一滚,躲过了尤森的攻击。

    他有目的地朝某个方向滚了几圈,尤森紧追上去,院长一把拿起尤森之前仍在地上的枪,根本没时间站起来,抬手对着尤森的心脏就给了一枪。

    尤森瞳孔猛地一缩,他离得太近已经躲不开了。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抱住了他,用身挡住他的前面。

    殷虹的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涌出来,瞬间染红了那一片衣服。

    尤森双眼赤红,面目狰狞得可怕,一脚踢飞院长手中的枪,把刀用力刺穿院长整个手臂,狠狠一划,半黑半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断臂掉落在地,院长痛苦地尖叫一声,倒在地上疼得不停打滚,很快就有人上来制住了他。

    方端明的外套都浸透了一大片红色,尤森不敢随便碰他,打横抱起,狂奔上一楼,一边跑一边大吼道:“车!车在哪?!”

    楼上的场面比楼下更混乱,尤森的手下和附近听到爆炸声而围拢过来的蓝眼睛的人缠斗在一起,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断手断臂的尸体,黑血的腐臭味和物体灼烧的焦糊味在空气里四处弥漫。

    没有人有时间分心回答他的问题,尤森牢牢地抱着方端明穿过混乱的人群,医院门外只停了两辆越野车,车胎都在打斗中爆了。

    尤森一秒钟都不敢耽误,脚步不停,抱着方端明向着总部狂奔。

    “我带你去我的总部,那里的医生医术都很高明,我带你去总部,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喃喃地重复着没事的,不知道是说给方端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尤森用手死死地按着方端明的伤口,但是鲜血还是疯狂地涌出来,手心里一片温热粘稠,血流的太多了,有些都从指缝中滴了出来。

    方端明的声音透着浓浓的虚弱:“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样子丑死了。”

    他一说话,翻涌的血液呛到了气管,让他不停地咳嗽,一道血迹从嘴角流到了下巴,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格外刺眼。

    尤森大吼道:“别说话!”

    他说完声音又猛地低了下去,带着哽咽和沙哑:“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这个人所有脆弱的一面都只会在他面前展露,方端明轻轻环住尤森的腰,窝在尤森怀里慢慢闭上了眼,要是可以活下来就好了,可以听你把没说完的解释说完,可以和你手牵着手一起到白头。

    “我不后悔。”轻声呢喃飘散在空气里,然后消失不见。

    环抱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像是走到生命尽头的落叶,在空中慢慢飘落,寂寂凋零。

    男人从床上坐起来,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他做了个长长的可怕的梦,可是具体什么内容他又想不起来了,只有梦里那种刻骨的寒凉和绝望还残留在身体里。

    男人有些慌乱的去看旁边人的睡颜,还好,他宝贝的人还在。

    男人松了一口气,正要轻手轻脚地起床,刚一动旁边的人就抱住了他的腰,困得眼睛都没睁开,含含糊糊地问他:“去哪儿?你今天不是跟医院请过假了吗?”

    他的爱人像个小孩子一样没安全感还粘人,男人宠溺地揉了揉抱住他腰的人的头:“你继续睡吧,我睡不着了先去做早饭,吃完饭我们就去民政局。”

    抱着他腰的人唔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腰才放开手。

    自从他们在一起,他的爱人每一刻都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去领|证,男人笑了,为了领|证他昨天已经和院长请了假,今天过后他们就要真正在一起生活了。

    男人刚穿好衣服,门铃就响了。

    男人皱了皱眉头,这么早谁会来他家里找他?

    男人打开门,很惊讶地看着门外的人。

    冷秋身上穿着白大褂,看上去很疲惫:“醒了?”

    男人简直莫名其妙,但是出于礼貌没有表现在脸上,后退几步侧过身道:“进来吧。”

    冷秋头发有点乱,眼底还有很深的黑眼圈,他站着没动:“不用了,我还有事,待会就要走。”

    男人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这人对他抱有敌意,更何况这人前几天还挑拨过他和他爱人的关系,他其实并不是真心想让这个人进屋:“他还在睡觉,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冷秋很烦躁也很疲惫,他盯着门内的人看了好一会,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尤森。”

    他的声音有着说不清的哀痛和后悔:“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

    男人看了脸色憔悴的冷秋一眼,这人真是爱尤森爱糊涂了,连人脸都分不清了,估计现在谁在他眼里都是尤森。

    男人淡淡道:“我是方端明。”

    说完就关了门。

    洗漱台的水龙头怎么也关不紧,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滴水,地上的瓷砖许多都裂了,有的砖缝里甚至长了青苔,男人像是没看见这些一样,神态自若地洗漱。

    洗漱台上方的镜子里,男人左眼角附近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男人将早饭放在客厅缺了一角的桌子上,对着卧室方向喊道:“尤森,起来吃饭啦。”

    没有人回答他,大大的屋子里只有男人自己的声音在空寂地回响,清晨的阳光透过碎裂的玻璃照进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大床上。

    空无一人的大床上,只有一半的床单有被用过的凹痕。

    幻

    男人出门了,冷秋跟在男人后面,见男人果然去了飞机场旁的那条漆黑的巷子。

    冷秋问跟在身后的一个下属:“这是第几次了?”

    下属心情也很沉重,低声回答:“第三十次了。”

    冷秋沉默不语。当年那场和“引”最大的战役爆发的时候,方端明为了救尤森替尤森当了一颗子弹,性命岌岌可危,方圆十几里的医院都是被“引”控制的尸体聚集地,只能来总部抢救,幸亏尤森半路发现一辆被丢弃在路边的出租车,才能在方端明断气前将人送到总部。

    不过人虽然是保住了,但是各项生命指标都很低,那些数值……无一不显示着方端明变成了个不会醒来的植物人。

    尤森从那天起就疯了,把自己当做了方端明,似乎这样方端明就是还活着的。

    如果没有当初的欺骗,或许他们就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或许他就不会失去方端明了。活成方端明的尤森每一天都在重复那些谎言被方端明发现的日子,演着一个人的独角戏。

    方端明的家在那次事件中也变得破破烂烂,那栋废弃的居民楼只有尤森还住在里面。

    尤森每重复完一遍就像是死过一次,行尸走肉般回到留有方端明气息的屋子,第二天再在将要领|证的幸福中醒来,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自己的神经,周而复始。

    方端明出事那天,冷秋其实暗中被尤森派去保护方端明,但是中途事件突然爆发,自己其实是嫉妒方端明的,出于私心他离开方端明,去救那个在中央医院附近遇险的人。

    他知道尤森一直躲在方端明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地跟着方端明,就算自己违背了命令方端明有尤森护着也不会出事,更何况救人也很重要啊,他想。

    冷秋后来悔的肠子都青了,如果他不是那么自私,方端明就不会中子弹了,尤森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冷先生!”一个保镖打扮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冷秋闭了闭酸涩的眼皮:“怎么了?”

    保镖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方医生他……”

    男人回到自家楼下的时候眼皮就开始跳,布满碎墙灰的楼梯上有一串新的脚印。

    男人在距离家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家门前站着一个身穿病号服的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有一张稍显稚嫩的脸,他对男人笑了。男人感到自己死寂的心脏竟然在剧烈的跳动,频率快的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说:“我回来了,尤森。”

    男人抬手一摸,泪水流了满脸。

    “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尤森。”

    方端明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从病房里醒来没见到尤森,刚巧值班的小护士并不是总部的人,不了解方端明和尤森之间的关系,但是她能看出那些医生对方端明很重视,所以想也没想就把尤森所在的位置告诉了他。

    方端明再问尤森的具体情况怎么样,小护士却变得支支吾吾的了。方端明觉得不对劲,趁着小护士换班的时间偷偷溜了出来,满心欢喜地等在家门口。

    可是现实却杀了个措手不及。

    方端明愣愣地看着尤森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淡定地绕过他,直到房门在眼前合上方端明都没有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方端明见到了气喘吁吁跑上来的冷秋。

    冷秋看到他,眼里闪烁着不可置信和喜悦的光,不停地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

    方端明搞不清楚状况了,他本来以为自己死里逃生,一定是冷秋反应最冷淡,尤森反应最激动,结果却完全相反。

    方端明指着紧闭的房门问冷秋:“尤森他怎么说自己不是尤森?”

    冷秋于是把方端明昏迷期间发生的事都简述了一遍。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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