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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纯阳魔尊修真中 作者:暮千镜

    第7节

    “江山几页尘,一念断长生。”这句被写在玉简第一行的字,无论读多少次,顾子言也会被它所震撼。用指尖抚过他这几个字,蕴藏于其中的那股意念再次进入到了他的识海之中。

    顾子言深深吸进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次完全进入自己的识海,顾子言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放眼望去,首先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绿意。这是一片初生的草原,原上有不少刚刚长成的树木,虽然算不上高大,却也是生机勃勃。草原的边际悬着一轮淡金色的光轮,如同太阳般将一切都染上一层金色,却又不像阳光那样强烈,反而让人感到十分柔和。

    一把周身泛着赤炎流光的透明剑魄,静静的悬在草原之上。

    顾子言走过去将剑魄握在手中,跟着玉简中所蕴藏的剑意引导,挽剑出招。等到携着蓝色火焰的剑气,将面前的草原劈出一道裂痕,顾子言再次确定,他所能领悟到的“断长生”的第一招,跟系统里所携带的技能时一样的。

    接下来,顾子言打开了系统中的技能界面。

    自从上次技能系统作为任务奖励开启后,顾子言还没有机会仔细研究一下,他还记得当时系统送了自己1000点修为来升级技能。

    每个技能都有九重,重数越高,所需的修为越多。

    顾子言很清楚,想把眼前界面上的这么多技能升到满级,1000点修为根本是杯水车薪。不过很快顾子言就发现,他在练剑的时候,修为会增长一些。而且技能升级也是有限制的,比如现在他就只能升级“四象轮回”这个技能,因为他在断长生的剑诀中只领悟了这一招而已。

    难道说要等他将“断长生”全部参悟,这些技能才能全部学会吗?

    做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测之后,顾子言想了想:这样一来或许在剑诀的参悟上,就会容易许多。毕竟学习已知的东西,肯定比学习未知的东西来的快。

    幸好“断长生”剑诀有这么个与众不同的设定,仅有剑意而无剑招,每个人从中领悟的剑招都有所不同。要不然他要是莫名其妙用出一套谁都没见过的技能,难免会被人质疑。

    顾子言看了看技能界面,先用修为将“四象轮回”升到了三级,这也是他现在能升到的最高级了。

    看着修为一点点将技能条注满,顾子言手中握着的剑魄震荡起来,灼热的气息让他都觉得有些烫手。接着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阵铮鸣,伴随着重物落地之声。

    声音隔得很远,顾子言找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些声音都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突然有些心慌。赶紧从识海之中退出,顾子言睁开双眼,将玉简塞到系统背包中,之后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走出房门,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子言就寝的地方,离墨敛的居所不算远,就算是他现在这个小短腿,也是很快就到了。

    墨敛居所的门并没有关上,顾子言试探着推开半掩的房门,却发现屋内中并没有人。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一个摔落在地的黑色木匣,以及因为匣子被摔开,而露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柄剑,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柄断剑。

    它剑身斑驳,似乎经历过了无数战火洗礼,却不知为何从中齐齐断开,剑锋不知所踪。

    很巧,这把断剑顾子言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悉。这是他上辈子在身死道消之时,遗失在无名荒谷中的那把剑——赤霄红莲的剑身。

    顾子言原本以为,这把失去了剑魄的“死剑”,或许会永远被遗忘在荒无人烟之地,或许会被谁偶然捡到,认出之后放在某个地方留作观赏品。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墨敛的房中再次看到这把剑。

    他走过去蹲下,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手拂过斑驳的剑身。然后暗叹一声,将断剑收回木匣之中,放回了旁边的桌案上。

    早已断裂的剑身,因为当初被做过守将,而且又长年失去剑魄,即使被放置在阴槐木中保管,也早就没有用了。即使现在赤霄红莲的剑魄就在顾子言体内,也无法将剑魄重铸于剑身之中。

    不过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么一把不起眼的断剑,到底是为什么会被妥善保管在这里?

    还没等顾子言想到些什么,夜风忽然带来了一阵入水的声音,以及一声非常沉闷的喘息。这喘息很短促,似乎是刚刚出口就被强行压了下去,在尽是积雪的山间,显得格外明显。

    循着声音,顾子言轻手轻脚的朝着后院的方向走过去。

    房间的后门外,原本是一片开阔的雪地,因为此处引地脉修了一池温泉,所以干脆就依势筑城了后院。此时温泉中散出来的热气还弥漫在后院之中,使得顾子言看到的景象有些模糊。

    不过他还是能看到,那个白衣墨发的人影,将自己完全浸没在温泉之中,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

    而温泉中的水流早在墨敛进入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温度,几乎是立刻就在水面之上结出了薄冰。即使顾子言不在水里,光看那样子也知道水下应该是何等冰寒刺骨。

    而墨敛低垂着头,站在结了冰的水中,似乎是与冰雪融为了一体。

    ……大晚上的,这是干嘛呢?

    站在窗棂的阴影下,看着墨敛身上已经被完全浸湿的白衣,紧贴在肌肤之上,勾勒出他堪称完美的身体轮廓,顾子言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下一刻,刚才还站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墨敛,突然伸手脱下了上衣。

    仿佛是冰雪铸成的皮肤,大片暴露在雾气之中,墨敛用捧起池边的积雪,毫不犹豫地按到了自己身体上。从肩膀到胳膊,从胸口到腰腹重重擦过,似乎积雪的寒冷能将什么东西镇压一般。

    这时候,顾子言猛然质疑道到墨敛左侧心口的位置,有一点暗红。它深深的扎根在皮肤之下,仿佛一颗朱砂痣,在一片白色中央格外显眼。

    眼神一晃,那暗红的点居然动了一动。

    顾子言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了。但事实是他并没有看错,那红的跟干涸血迹一般的小点,像是活物一般。隐隐在皮肤之下移动。

    这一下,顾子言的心被惊得提到了嗓子眼。

    那根本不是什么红点,而是南疆巫族所用的蛊虫!南疆巫蛊之术虽有奇效,但蛊虫一物乃是毒物相噬所生,再加上巫族行事向来诡秘,所以无论是仙道魔道,都极少会有人去碰这个东西。

    顾子言有理由相信,整个九天大陆都不可能有人能给墨敛下蛊,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蛊虫是他自己自愿种上去的。

    不可思议,顾子言心中所想尽数化成了这么四个字。而他的目光,也紧紧落在那只如同朱砂的蛊虫上。

    突然,那蛊虫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原本只是在皮肤之下缓慢游走,此时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快速穿行起来。甚至于在它走过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条淡红色的浅痕。

    蛊虫极其不安的在墨敛心口的位置转了好几圈,就像是一只找不到出路的困兽。最后它竟像是被什么东西逼急了一般,张口咬破了皮肤,从墨敛心口的位置爬了出来。

    但是很明显已经晚了,在它爬出来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

    深红色的蛊虫落在水面的薄冰上,很快就被零散的雪所掩埋。而站在水中的墨敛,却忽然回过头来,对着顾子言轻轻扬起了嘴角。

    这个笑意很淡,却依旧让顾子言觉得背后凉的吓人。

    不对……墨敛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

    那一刻,顾子言在墨敛闪着银光的瞳孔之中,看到了某种绝不属于他的杀意。

    那样阴冷的目光之下,仿佛预示着有什么东西,在墨敛的身体里苏醒了过来。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顾子言再也无法迈出一步。他只能看着墨敛缓步从水中走出,随手披上那件早已湿透的外衣,然后朝着自己走过来。

    冷色的月光之下,墨敛的脸庞依旧冷清而完美。

    但此时顾子言却再也提不起心思去欣赏,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剧烈的颤抖。

    第28章 心魔幻境

    是的,他在发抖,整个身体像是被丢进了极寒的水中,完全无法被意识控制的在发抖。

    这种颤抖,来自于上位者绝对的实力压制。

    墨敛走到他身前,月光透过他落下一大片阴影,将顾子言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他眉目低垂,眼中是一种复杂至极的情绪,抬手将指尖落在顾子言的眉心之上,按住了那一点宛如朱砂的红色印记。

    指尖的力道很重,如果不是这会儿动不了,顾子言几乎要痛呼出声来。

    在眉心停留许久,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又顺着眉骨朝下,继续抚过顾子言的脸颊,似乎非要将他骨骼的形状描绘出来一般用力。

    他的手很冷,跟平常的那种微凉不同,此时从墨敛皮肤传过来的是一种刺骨的冷。在这样冰冷的抚摸之下,顾子言连唇色都渐渐变淡、变浅,最终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紫。

    墨敛突然低头,毫无预兆的捏住顾子言的下颚抬起,然后向他靠近。

    待到那张出尘的面容与自己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顾子言眉间突然一片冰冷,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夹杂着奇怪话语的低沉叹息。冰冷的呼吸扑在顾子言的皮肤上,他听到那几个微不可闻的字:“……对不起。”

    墨敛在跟谁说话?

    顾子言感觉自己连思维都已经被溺死在了这片寒冷之中,眼前墨敛那张脸庞开始变得模糊至极,他被银色完全占据的眼睛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仿佛能将顾子言的整个魂魄都吞噬其中。

    意识离体的感觉非常不妙,突然间大片大片的白色占据了顾子言的视线,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变得异常轻松,就好像是……不是好像,这就是他的意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意识已经被拉入了墨敛的心魔之中。

    与顾子言自己识海中的青葱草原不同,墨敛的世界全部被冰雪所覆盖,目及之处几乎看不到其它色彩,清冷而又纯净。若说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大约是远处层层落雪之间,有一座湖泊。

    湖泊中的湖水亦是冰雪般的浅蓝,看着湖中的水便觉得心思澄澈。

    顾子言只是这样一想,整个人便已经来到了湖泊之上。只是等他定睛朝着水下望去时,看到的场景却与先前截然相反——湖水深不见底,最上层是顾子言第一眼看到的浅蓝,但越往下就变得愈发幽深。

    在已经接近于黑色的水域中,无数锁链从四面八方伸出,将一个人影捆缚其中。这些锁链死死缠绕着人影,只能勉强看到其中的白衣,但即使看不清面容,顾子言心里却异常清晰的知道,被束缚其中的人一定是墨敛。

    认真来说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墨敛,而是他被困住的执念。

    执念积得时间太久,又无从开解,最终沾染了凡尘之中的七情六欲,便会化为心魔。从这湖底的境况来看,墨敛的这份心魔可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问题。

    原本得知墨敛竟然有心魔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顾子言吃惊了。但眼下更紧迫的问题是,他必须想办法想办法唤醒墨敛。刚刚将他拉进这里来的,明显并非是平常的墨敛,那么就肯定是墨敛的这份心魔,如果没办法让墨敛原本的意识醒过来,顾子言就没办法出去了。

    他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想到这里,顾子言叹了口气,纵身朝着湖面一跃而下。

    ……

    下沉,他在不断的下沉。

    虽然因为这是识海之中的湖泊,所以不会造成窒息。但湖水冰冷幽暗的感觉却不会消失,在重重压抑之下,顾子言依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幸好在到达他难以忍受的极限之前,顾子言抵达了这片接近于黑色的水域。

    有些笨拙的在水中绕过纵横交错的锁链,他终于来到了那个白衣人影的面前。只是白衣人影整个被锁链所捆缚,顾子言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唤醒他。试着伸手摸了一下白衣人影身上的锁链,却又迅速收了回来。

    锁链排斥着一切接近的东西,一旦触碰到便会遭受到针刺般的痛感。顾子言难以想象,若是被这些锁链缠身,又将会遭到怎样的痛楚。

    “你想让他醒来?。”

    顾子言警觉的转身,然后瞳孔微微放大——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团漆黑的雾。

    “可惜,他没有那个机会了。原本昨天他可以将我再封印上几十年的,不过封印过程还没结束,他就匆匆离开了天枢山。他居然以为靠一只蛊虫,就能压制住我?”有些得意的说完这番话,那团雾在顾子言面前晃了两圈,就像是在认真打量他一般。

    打量完毕,黑雾突然窜到顾子言脸前一寸处,笑了起来:“说起来,要不是你引起了那柄断剑共鸣,让他再次看到了那柄剑,我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契机出去。”

    顾子言皱起了眉,一是因为那黑雾突然靠近,而是因为他没搞明白后面那句话。

    他知道墨敛是提前离开了天枢山,也知道墨敛是因为自己的才突然赶回,但他想不到这件事是发生在墨敛封印心魔的过程中。至于那只蛊虫,确实也是墨敛自愿种上的。那是为了补救突然被中断的封印过程,暂时压制的法子,但是很明显那只蛊虫没能撑到预期的时间,就被心魔杀死了。

    但是为什么墨敛看到赤霄红莲的断剑,会引发心魔?所以说,墨敛的心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知道吗?”黑雾整个晃了晃,语气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如果他是个人的话,必定是很欠揍的那种,顾子言一边想一边下意识伸手将那团黑雾推开。这么一团黑漆漆,又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玩意儿,顾子言一点也不想跟他靠的那么近。

    按理来说,心魔这种东西并没有实体,顾子言也就是那么随手一推,没指望能把心魔推走。所以当他看见,那团黑雾一瞬间被他推出老远,在深色的湖水中带起一道水花来时,深深的震惊了。

    这什么情况?难道系统又给自己加了什么新buff吗?比如说专门打心魔的那种?

    黑雾也惊了,然而他既没有身体也做不出表情,只能从那他乱窜的频率和变了调的声音看出,他真的真的很震惊:“怎么肯能,那个人都死了一百年了,其它东西根本不可能碰到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噫?”顾子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被推开老远的黑雾。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手伸向了刚从远处滚回来的那团黑雾。

    “可恶……你离我远点!”黑雾像是哆嗦了一下,连周身飘浮的黑烟都缩回了中间,一溜烟直接消失在了顾子言的视线里。

    其实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顾子言,站在原地有点发懵。

    只是还没等他发愣多久,顾子言就发现,身边的水域突然间变得浑浊起来。像是被倒入了泥土般,深色的湖水中开始看不清楚东西,这种浑浊慢慢朝着他靠近,似乎想要把他吞噬其中。

    什么都看不清了,在水下那种独特的压迫感也渐渐消失,仿佛身处在了另一个地方。

    忽然间,顾子言耳边开始变得嘈杂起来,无数声音七嘴八舌的在说话,逼得他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好吵、好烦,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

    异样的情绪从脑海中翻腾而起,那些聒噪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抗拒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到最后,几乎像是贴着他的耳朵发出来的,一句一句刺得他头疼欲裂。

    “苍炎魔尊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你听说了吗?据说苍炎死得极惨,被以前的仇人扒皮拆骨,连个囫囵尸身都没留下……”

    ……

    “哎,你看那是墨敛吧!当年一战将苍炎魔尊败于剑下的墨敛啊。”

    “有墨敛在,实乃仙道之大幸!何惧那些魔道小人!”

    “就是就是,先前那苍冥教魔尊吹嘘得何等厉害,结果在剑仙手下连三招都过不了。”

    称赞,无数人口中说出的无数次称赞,在耳朵里乱成一团,有种情绪像是沉重的巨石落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即使拼命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也无法将这些声音完全隔绝。

    那是令所有人都骄傲不已的事情。

    对他来说却像是一把钝刀,一次一次将心底那个想掩藏的地方慢慢划开,磨得鲜血淋漓。而且不能阻挡,无法出口,只能沉默地听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将这伤疤当做无上荣耀传下去。

    顾子言感觉自己被困在了这种情绪中,比溺水更要难受,他甚至听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这不是他的感受,却在此刻让他压抑得近乎崩溃。

    忽然有一股极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飘来,勾着顾子言的意识,让他难受至极的脑袋恢复了一些清明。

    不行,不能再这样沉下去了,顾子言在看不清任何东西的黑暗中,将食指手指放入了口中,用牙齿用力一咬。刺痛感和血液一道涌出,温暖异常的腥甜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将意识慢慢从喧哗之中归拢。

    终于像是沉到了最底端,那种不断坠落的感觉消失不见,但顾子言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因为他眼前出现的,并不是原本那片深色的水域,而是另外一个明显不应该出现的场景。

    这是安澜城外,准确来说是一百年前的安澜城外。

    顾子言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他已经在脚下那片溪谷的崖顶看见了自己——百年前的自己,那个白发黑衣,手执赤霄红莲的苍炎魔尊。

    很奇怪,这个视角很奇怪。顾子言觉得自己的位置应该是在半空中,俯视着下面的一切,但是他为什么看到了当年在场的所有人,却惟独没有看到这场约战的另一个主角呢。

    墨敛哪去了?

    眼前的景象在变换,顾子言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视角,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以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再次上演。等到他来到曾经的自己面前时,顾子言明白了:他现在所用的是墨敛的视角,所以他才始终找不到墨敛在哪。

    说实话,这种从对面看自己的感觉很微妙。

    “让我走……求你。”

    看着自己从前的那张脸,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子言莫名觉得有点羞耻。毕竟他当时……也确实是厚着脸皮才能将这种恳求说出,原本站在墨敛的立场上,放他走才是小概率事件。

    这时候顾子言才明白,墨敛那个心魔的源头,居然是自己?!

    他也没有想到,当初情急之下的逃生对策,居然会给墨敛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难道是因为自己当年死得太惨烈,所以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虽然这么说,但顾子言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不过是一切的起源。就像是一个小裂缝,如果没人管它的话,过上一段时间也就被尘土填上了。但事实是,从顾子言刚刚听到的那些喧闹声音中来看,这裂缝不仅没填上,而且还被越挖越深,最后竟然成了一道万丈深渊。

    哎……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虽然他死时确实是抱有仇恨,但他真的是从来都没有怨过墨敛。也不知道墨敛是怎么在漫长的时间里,硬生生把这事搞成了一个死结。

    “不管怎么说,这心魔都是因我而起,总得想办法帮他解开才是。要不然墨敛就跟装了个定时炸弹一样,万一哪天突然炸了,我不仅落不着什么好处,反而还有性命之忧。”顾子言这么一想,也就懒得深究其中原因。虽然现在他肯定没办法将墨敛的心魔完全消除,但总得想办法暂时把心魔逼退,让墨敛醒过来才行。

    集中精神,顾子言看着眼前的情形,不断思考着这个场景中到底有什么破绽。

    其它剧情跟顾子言曾经经历过的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只是在墨敛将“他”放走之后,整个画面突然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原点。剧情倒转,从头开始,顾子言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背后一凉。

    一遍、两边、三遍……等到第十遍的时候,顾子言终于确认,这是个死循环。

    顾子言心底有种绝望的念头升起来,几乎想就此放弃。但就在此时,他又闻到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这香的味道他描述不出来,若非要形容的话,他只能说这是一道冰冷的香气。

    和被冰雪簇拥的感觉一样。

    当墨敛手中那把冰雪凝结的剑刃,第十一次贯穿了苍炎魔尊的身体时,顾子言突然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既然这是个不断重复的循环,那就得找出一个薄弱的点来将其破坏,所以他在“苍炎魔尊”说出恳求的三个字之前,果断开口了:“他的死跟你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浑身都沾染上血迹的“苍炎魔尊”突然愣了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是奇怪:“你在说什么?”

    他当然会感到奇怪,因为顾子言的这句话原,是说给墨敛听的。

    整个世界突然波动了一下,像是石子被投入了湖面般,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而顾子言眼前轮回了十几次的画面,也随着这种奇怪的波动被扭曲、变形,最终全部散开消失了。

    顾子言叹了口气,因为这次他依旧没能回到一开始的湖泊中去,看来墨敛的这个心魔还真的是相当顽固啊。

    眼前重新变成了一片黑暗,安澜城、溪谷、围观人群全部都消失了,唯一还站在顾子言面前的,是“苍炎魔尊”——不,应该说是变幻成这个样子的心魔。

    “苍炎魔尊”的这副样子,比刚才场景中的要可怖的多。一双幽深的眼眸只剩下空洞的眼眶,血从眼角落下来,滴到残破不堪的躯体之上,和鲜血淋漓的残躯混为一体。

    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干涩而沙哑,也不知道喉咙受过怎样的伤害:“你说跟他没关系?哈哈哈哈哈,要不是他那一剑,我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顾子言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自己当年死的挺惨,但是没想到这么惨。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受不了。逼着自己把视线转回去,顾子言勉强道:“别装了,你只是心魔而已。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不管有没有那一剑,苍炎都会死。”

    “苍炎魔尊”愣了一愣,下一刻他出现在顾子言面前,用染满温热血液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以为这么说,就能为他开拓吗?不可能的,就是因为他我才会落到这种地步……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无可反驳!”

    慢慢窒息的过程非常难受,但是顾子言知道这心魔根本不可能真正掐死自己。心魔只能通过无比真实的环境同化人的感受,从情绪上影响人,从而使人相信自己的死亡,才能将人真正杀死。

    极度窒息的感觉持续了很久,顾子言的感官告诉他,他与死亡不过一线之隔。

    就是那一线的距离,他硬是用意识扛了过来。那双带着血液的手终于放弃了,顾子言重新开始呼吸的那一刻,他伸手反扣住了“苍炎魔尊”的肩膀:“他不是不能反驳,只是你的意念变得太强,让他没办法看透而已。”

    被顾子言所触碰的部位,散开一缕缕黑色的烟雾。

    “苍炎魔尊”身上的伤口血迹瞬间全部都消失了,虽然还是顶着顾子言以前的那张脸,但起码看上去不那么渗人了。虽然身躯在一点点消失,几乎要变回一团黑雾的摸样,但他却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原来是你,我就说怎么还会有人能伤到我,原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有趣极了,你说是不是?”心魔终于完完全全回复成了一团黑雾,他一溜烟从顾子言手下钻出,伴着那狷狂笑声的回音,消失了。

    而顾子言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一开始那片湖泊中,面前依旧是那个被锁链捆缚其中的白衣身影。

    让他感到稍许安慰的是,现在捆缚着白衣身影的锁链明显少了许多,至少已经能看到那张冷清出尘的脸庞了。不枉顾子言在心魔里摸爬滚打一圈,差点没把自己给累死。

    这次再碰到那些锁链的时候,虽然刺痛感还在,但是已经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了。看着墨敛那张静静闭着眼睛的脸,顾子言突然有点气不过,鬼使神差的伸手在他脸颊上拍了一下。

    没想到这一拍之下,墨敛居然皱了皱眉头,睁开了那双冷清的眼睛。

    吓得顾子言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眼前突然一晃,什么湖水锁链全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墨敛那简洁的房间。

    现在,顾子言唯一一个想法是,墨敛应该不会记得被打了脸吧……

    第29章 淡定的掉马

    顾子言翻身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他意识被代入心魔幻境之前,可不是在这的。

    抬眼一样,原本应该只有他与墨敛二人的房间里,此时多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背影。那是个须发皆白的中年修士,他静静坐在房中的书桌前,桌上不知何时点上一根熏香,已经快烧到了最底端。

    这熏香的香气极淡,闻上去是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味道。香气似有似无的飘进鼻间,一缕一缕的似乎能勾住人的魂魄,让意识变得清明且安定。

    是失魂引,顾子言很快就想起这道香的名字。

    这香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有引魂安神之效,方才顾子言在心魔幻境之中闻到的,就是它的味道。

    抬头看了顾子言一眼,中年修士淡淡一笑,挥手将那熏香熄灭了,然后道:“还好,你在时限之前出来了。要是这柱香烧完还没醒,我大概只能在千寒峰上找个地方把你埋了。”

    “师父。”墨敛清冷的声音传来,这两个字竟是对着中年修士所说的。

    顾子言这才惊觉,墨敛竟是比他先醒来,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坐在中年修士的对面。他身上湿透的水迹早已消失不见,白衣也不复之前的散乱,已然恢复了平常那副冷清又不容靠近的模样。

    二人重剑的桌案上摆着一盘棋,也不知道是下了多久,棋盘上几乎已经摆满了黑白两色的棋子。

    “好好好我不吓唬他。第一次收徒弟,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护短了。”中年修士一边笑,一边伸手捏了一枚黑子,落在桌上的棋盘中央,“喏,我赢了。”

    墨敛收回刚才落在顾子言身上的目光,看着大势已定的棋盘,他沉默半晌才道:“是我输了。”

    “也真是奇怪,用的剑术你学得青出于蓝,这棋艺却是半点没学到。”中年修士伸手将面前的残局抹去,目光突然落到了顾子言身上。

    那目光若有实质,看得顾子言心里有点发毛。

    “不准备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吗?苍炎。”

    当那个名字从中年修士口中说出之后,顾子言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瞬,然后就淡定了下来。凭他刚才在心魔环境中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这个中年修士,是本应该已经飞升上界的清垣祖师。

    不过……他应该已经成仙了啊?

    否则太华仙宗也不能叫太华仙宗,只能被叫做太华宗了。毕竟这个“仙”字,可不是随便哪个门派都能用的。它相当于一个封号,只有门派中出过已飞升的上仙,才能被冠以这个封号。涉及到仙界的事情,顾子言就属于两眼一抹黑,《九天》中只寥寥提了两句,剧情根本就没有关系到。所以他也不清楚,飞升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难道说成仙之后还能随便回来的吗?”

    不知不觉中,顾子言居然把心中所想的最后一句说出来了。

    听到他这话和语气,清垣竟是笑出了声:“并没有人说过,飞升之后就不能回来吧?不过……我这也不算正常就是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你的问题了吗。”

    这时候想唬弄过去肯定是作死,顾子言低头想了想,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没夺舍,也没想来太华仙宗,玄谷长老可以作证,这完全这是个意外。”

    清垣祖师点了点头:“即使要夺舍,也不会有人等了一百年才出手。我猜,因为元魂离体太久,你原有的修为已经被消磨殆尽,所以现在只能从头再来。”

    “没错,毕竟我当时身死之后,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在是现在的样子了。中间隔了多长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部都无从知晓。”顾子言说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没忘记默默吐槽,当时刚醒过来就被墨敛引来的天劫给劈了一道。

    不过他也没打算说出来,这事如果专门提起,倒像是他想挟恩图报。再说墨敛当初也耗费心血将他救回来,还用灵源这种天地至宝修复了他的灵根身躯,这事就算是两清了。

    “后来的小事略去不说,我因为一些事情与闲雪阁的人交恶,若不是玄谷长老把我带回来,大概我又得死上一回了。”说道这里,顾子言表情微妙的看了墨敛一眼,才继续道:“再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说实话,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偏偏是我会被选为千寒峰弟子的。”

    出乎意料的,墨敛居然对这视线有所反应。他眼神忽闪了一下,转而看向了清垣祖师。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当初清垣祖师为什么特地传信给他,切记让他要收下顾子言这个新弟子。

    清垣祖师摆了摆手:“别看我,这徒弟是你自己一定要收的,我只是负责在第二天提醒一下。”

    “我?”墨敛露出了出奇惊讶的表情,虽然很细微,但对于他来说确实已经是很震惊的样子了。

    “对,就是你。只不过……你应该记不得了。”对于这件事清垣祖师也觉得有些头疼,却又不愿意将其中关窍在此点破,于是叹了口气,“算了,你就当是我看上这个徒孙了罢。”

    顾子言忍不住嘴角一抽,这叫什么话!年纪大不代表可以乱说话好吗!

    “……嗯。”墨敛只回了一个字,别的事情一概不提。

    咦?顾子言突然琢磨着这场面有点奇怪。

    不对啊这两人太也太淡定了点吧?清垣祖师好歹还提了俩问题,墨敛根本就是全程不发表意见,就好像顾子言就是苍炎魔尊这件事,根本对他没有影响一样。

    想象中的发现了就会被逐出师门,关入深牢,或者直接拖出去砍了等等这样那样的事情,居然全部都没有发生啊!

    “最后一件事,你拜入太华仙宗可是为了报仇?”

    “这不是目的,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很愿意手刃仇人。”顾子言并没有说谎,不管是来到太华仙宗,还是拜磨练为师,这里面系统要求和意外的原因占了九成。虽然他确实也是准备要报前身之仇,不过至少现在这阶段……他又不傻自己才刚刚凝气期,这时候报仇不叫报仇,那叫送死。

    “你倒是耿直。”

    “若我说我不想报那身死魂散之恨,你会信吗?林境本是我座下大弟子,我自认对他从无亏欠,到头来只不过因为他莫须有的嫉恨,便为了高位美人背叛于我。一百年的春风得意,都是用我的命换来的,难不成你要让我要我原谅他么?至于玄怀我就不说了,当年他儿子确实是死在我手下,冤冤相报,谁都知道这是个死局,却没有人会因此停手。”

    清垣摇头道:“你们这些后辈的恩恩怨怨,我一个外人不会插手。只是这太华仙宗是我一手创立,玄怀虽心性有异,但终归也曾经是我的弟子。如今林境已死,既然不是你所为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于你,但你若是日后要找玄怀报仇,太华仙宗也不会坐视不理。”

    “意思是……?”顾子言把清垣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似乎觉察出了些什么。

    “你这徒孙收的收了,我一个师祖总不能把你再赶出去吧?你看看我这徒弟,我就说你两句他都要护短,其他的就更别提了。”清垣似是无奈的回头看了墨敛一眼,“更何况,把你放在这儿有人看着,总比放你出去撒野来的安心。”

    顾子言听着这话竟一时气结:谁撒野了?!我自从进重生之后明明一直就在倒霉好么?帮你家徒弟挡一道天劫,又被你另外一个徒弟扔到归墟水狱里,差点连骨头都没剩下,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好吗!

    但是作为一个凝气期的小菜鸟,顾子言在一个已经飞升的老祖宗,和一个渡劫期的“师父”面前,只能默默的、假装淡定的开口:“如今苍冥教早已易主,苍炎魔尊只是人们口中的孤魂野鬼罢了。如今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一切都从头开始,况且在这点本事,在剑仙墨敛面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希望如你所说。”既然达成共识,清垣祖师也站起身来,“那我这个烦人的老家伙先走一步,今天的事情,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当然,这是在你没搞出什么幺蛾子的前提下,懂吗?”

    “我懂,师祖你慢走。”顾子言一脸黑线的朝清垣祖师拱手拜别,真是恨不得能帮他走出去。

    清垣祖师看着他那纠结的表情呵呵一笑,别说,没想到当年的苍炎魔尊今日竟然成了他徒孙,想想也是极有趣的事情。他两步走到门外,随后脚下竟然是生出了团团云雾,在一片落雪中踏云而去。

    “呼——”看着清垣祖师彻底没了影,顾子言暗暗舒了一口气。只是他这口气还没全吐出去,又差点被另外一个人的一句话给哽了回去。

    “以后,叫师父。”墨敛还是坐在书桌前,声音淡淡的飘过来,却在顾子言耳中显得无比清晰。

    不就是刚才说话的时候顺口叫了一句墨敛吗……要不要这么在意啊。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自从拜师那一次之后,顾子言也一直没有叫过师父,现在一切都坦白了,顾子言倒是觉得自己更坦然了几分:“嗯。”

    “去睡吧,明日白龙峰有早课。”墨敛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反而是视线一直落在桌上,上面放着顾子言收好的黑色剑匣。墨敛的指尖放在剑匣的边沿,却迟迟没有动作,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看来,他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看着墨敛这样的举动,顾子言临走之前忽然偏过头,朝着他说了一句:“师父。剑身既断,亦无剑魄,已然是死剑一把,还是扔了吧。”

    陈年往事,本该烟消云散,留着不过是给活着的人徒增烦恼。

    苍炎魔尊已经死于百年前的那场劫数,如今活下来的是顾子言自己。摆脱了系统曾经赋予给他的角色身份,或许他确实对之前的一些人和事抱有怀念,但这些却不会阻挡他重新以另一种方式开始。

    说完这句话,顾子言拢了拢自己的衣服,推开门走出了墨敛的房间。当他准备关上门的时候,他听见墨敛轻声说了一个字。

    “好。”

    第30章 欺瞒的后果

    在昭明魔君掌权的二三十年时间里,苍冥教从当年败落中渐渐恢复,时至今日已与当年全盛之时相差无几。

    大殿依然被苍冥教惯用的幽蓝色火焰所照亮,华美的暗色地毯尽头,出现了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那光芒一落地便化为人影,那人一袭黑衣,戴金色面具,怀里抱着一只漂亮的白猫,正是消失了两日的昭明魔君。

    然而他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不妙:“星炽呢?叫他来见我。”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昭明魔君的语气。他平常并不是一个情绪激烈的人,恰恰相反,大多数时候昭明魔君甚至可以说是脾气很好,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是这一次,所有人都能听出他的怒意——那是仿佛堆积在火山之下的岩浆,即使看上去跟平常所差无几,但是一旦爆发,那就不是能轻易平息的了。

    “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昭明魔君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这一眼之后众人纷纷做鸟兽散。唯有一人早早就挪到了门边,却在马上就要出门的瞬间被魔君叫住了:“云麓,你留下。”

    “……是。”云麓眉毛一跳,十分不情愿的将已经迈出去一半的右脚收了回来。

    “今年在苍天州招收弟子的名录中,有一人名为顾子言,他的成绩如何?”昭明魔君像是累了般,走到殿中的座位上慢慢坐下,不断在扶手上敲击的指尖代表了他现在的心情。

    云麓低头略一思索,答到:“他武试成绩是苍天州前三,文试成绩却未合格,所以最终榜上无名。不过……”

    “你只管说便是。”见云麓有所保留,昭明魔君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按理说即使文试卷子没通过,也需要存放入库,但当初顾子言的文试试卷却是缺失的。”云麓顿了顿,接下来的话音不由低下来,“其实我也很好奇,毕竟这么多年来我都没见被文试刷下去的人了,所以我专门问过问过今年苍天州的考官,他只告诉我是不慎遗失了。”

    “不过这终归只是落榜之人的考卷,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不知道魔君突然提起这个……”云荒正想问些什么,却被身后飘来的一句话给截断了。

    “云麓,平常处理大事你不积极,这些无关小事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星炽的声音即使刻意压低,也难掩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只怪云麓多嘴,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应对,这边就已经把事情都戳破了。

    被这样一说,云麓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然后拢起浅葱色的衣袖,侧身站到一边去了:“是,都怪我记事总是过目不忘,这毛病改了许久,却总是犯病。”

    星炽是从古域中出来的,或许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但百年前就已经在苍冥教中的云麓可不傻。他平常从来不与星炽争执,这会儿自然也不会。

    现在的情况,能撇多远撇多远,千万不能把自己给卷进去里就行。

    毕竟能从以前苍炎魔尊还在时的苍冥教,一直待到现在成为苍冥教左使,云麓其实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这里,也更能揣测昭明魔君的心思。只不过平常他不愿意出头罢了,真要算起来,他可是看着魔君长大的……那时候他还在苍炎魔尊手下做事,偶尔还能和魔尊聊聊人生。

    咳,一百年的事情了,还是少提为妙。

    星炽恨恨瞥了云麓一眼,却无法在此时发作,他往前几步正要跪下,却看见一个什么东西朝自己砸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头上,霎时间额角就有血不住的流了下来。

    血是蓝色的,没有常人该有的温度。

    按星炽的身手,想要躲开或是截住刚才的东西,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却没有动,虽然他被云麓明里暗里说过几次做事有问题,但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的最佳选择就是沉默。

    任何辩驳都只能加重他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怒气。

    “星炽,我当初从古域里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来欺上瞒下,暗中作梗的!”昭明魔君平常相对温和的表情,在此刻早已不复存在,他抓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显然是在压抑着极度愤怒的情绪。

    星炽没有说话,大概是血流的有点多,脑子里回响的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见星炽沉默的态度,昭明魔君怒极反笑:“别的事情我不想多说,现在我只问一件事,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落榜?这对你有任何的好处吗。”

    “他……”星炽张了张嘴,头部的眩晕感让他觉得有些恶心,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也有些奇怪,“他太像那个人,就算不是夺舍或者转世,只是那张脸,魔君也一定会被影响。”

    “呵,你的意思是,你这倒是为我好了?”昭明魔君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往前两步,抬手将跪在面前的星炽打翻在地,“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任何资格来评判我身边的一切!”

    星炽撑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猛地尝到喉咙中的一口腥甜。

    魔君是动了真怒,也是下了狠手。自从星炽见到他的那一天开始,从来没有被这么对待过。

    “云麓,带他去血狱河。今天开始,左使之职由你暂代。”昭明魔君一拂袖,转过身不再看星炽一眼,“星炽,等到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出来。”

    始终站在一侧的云麓,看着地上的星炽,伸手扶他起来的时候不免叹了口气:“左使,请吧。”

    星炽勉强站起身来,被昭明魔君打伤的胸口还在疼,他看着那个冷然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从来都不会想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竟会间接让他落到如此地步。

    血狱河在整个苍冥渊的最底端,从下面往上看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深渊,暗红色的河水如同血液环绕着中央的牢狱,让每个被囚禁在这里的人都会感到绝望。

    等到星炽被带上镣铐,被关入死气沉沉的牢狱中,始终沉默的云麓突然开口:“你还不明白吗?有些人已经死了,所以他一定会比活着的人更重要。”

    “什么?”星炽看着云荒,停下了有些不稳的脚步,眼中尽是疑惑。

    云麓又是叹了一口气:“我打个比方吧,如果有一天有个人告诉魔君,你的命能换他师父复生,你猜他会不会犹豫?”

    “……不可能。”星炽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牢门上的栏杆。

    云麓这个问题太诛心,他根本就没有问魔君会不会答应,而是是会不会犹豫。问得只要让人一想,就会觉得心沉到了深渊之中。

    “不,他做的到。你以为现在的一切是他想要的吗?如果有机会回到曾经,别说是你了,哪怕是整个苍冥教他都会交出去。”云麓看着面色渐渐发白的星炽,一脸平静的说道,“人啊,永远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话我就说到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最后看了被打击得十分消沉的星炽一眼,处理云麓便准备离开了。毕竟他还得奉命去趟玲珑阁,帮魔君取一枚返灵丹。

    返灵丹是一种很少会有人炼制的丹药,不仅因为它材料难找,炼制过程又十分复杂,更重要的原因是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用到。它的唯一作用大概是,在进入一些低级秘境时,若是本身修为超出了秘境所能承受的限制,可以用这种丹药暂时压制修为等级,从而顺利进入这些秘境。

    但是最近云荒也没听说有什么秘境或者洞府要开启啊?也不知道魔君要这返灵丹到底有什么用。

    苍冥教中左使被打入血狱河,昭明魔君也在露了一面后再次离开,突然就只只剩下右使云麓一人在主持大局。一时间教中弟子无不开始猜测,搞得苍冥教的气氛倒是有些诡异了起来。

    相比起来,顾子言最近在太华仙宗的日子简直不能再舒心。

    连清垣祖师在知晓他真实身份后,都松了口不再追究,再加之他上有墨敛这个重量级师父,下有白术这个朋友处处照顾,正常人基本上都不会想要找他的麻烦。

    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例外,比如说苏琼。

    然而苏琼作为白龙峰的弟子,即使是亲传弟子也得乖乖被白术整治。毕竟白龙峰所有金丹期以下弟子的衣食起居、门派贡献等等东西都握在白术手中。在一开始就把白术给得罪了的苏琼,自从入门以来连地级任务的门都没摸到,每天接到的竟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低级任务,整个人都被磨得有些焉儿了。

    这个大家族出身、一路顺风顺水的小少爷大约不会想到,即使贵为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也总是有人能制他的。

    “我师父收的亲传弟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可一点都不稀罕。我那些师兄们都是和和气气的,哪像这家伙一样,上来就狗眼看人低。”白术一边轻轻哼了一声,一边拿过顾子言的玉牌,将今天门派任务所给的奖励加进去,“我一会儿要去龙尾峰,你陪我去?”

    顾子言默了,他也是前一阵问白术另外一件事的时候,才知道白术和林初夏居然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正如白术曾经在归墟水狱中所说,他的母亲是太华仙宗的外门弟子,资质修为都并不出众,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大约就是温婉清丽的容貌了。后来玄镜成了外门长老,那时候沉月虽然还没有正式嫁给玄镜,但玄怀已经许诺过玄镜,这婚事也就算是私下定了。

    然而白术的母亲就在这样不知情的情况下,半是被强迫性质的和玄镜在一起了。等到几年后玄怀正式宣布将女儿嫁给玄镜的时候,白术已经四五岁了。这种丑事被玄怀发现,他自然是震怒的,但是他也不愿意让这事情张扬出去丢脸,于是选择了这件事中最为弱小的人下手。

    等到白术发现自己的母亲消失几天,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玄怀是执法长老,苍龙峰也是执法堂所在,白术的母亲被投入归墟水狱,修为低微的她在水狱中连三天都没撑过,便彻底消失在了毁肉销骨的归墟之水中。

    沉月与玄镜的婚礼如期举行,而白术在外面一片欢庆声中,看到的是母亲最后一点,还未完全被侵蚀的尸骨。

    这件事其实已经不算是个秘密,太华仙宗中有一定资历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当年也是知情者之一的玄谷长老,就是在那个时候“碰巧”将白术收为弟子,否则现在估计就没有白术这个人了。

    所以这些年来,白术根本就不认玄镜,现在玄镜被沉月杀了他也只冷笑一声,说句活该。

    不过如今的情况,玄镜被妻子所杀,沉月被终身幽禁,林初夏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作为玄镜唯一的儿子,以及负责这次龙尾峰收尾工作的玄谷长老的弟子,白术也免不得在玄镜头七的时候被拖出来一趟。

    “别不吱声,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去面对那几个讨人嫌的家伙吗?”白术将玉牌塞回顾子言手中,眨了眨眼睛,直接就拉着他朝着白龙峰上引鸾台去了。

    “好吧,但不能留得太久,我晚上还得回千寒峰去。”顾子言叹了口气,虽然他也不想见那几个讨人嫌的家伙,但白术既然开口了他也不会拒绝。

    “知道知道,你有门禁嘛。”白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几分戏谑,“墨敛是师叔对你真是太上心了,我就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峰上的弟子跟你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白术长开些了的原因,顾子言总觉得他眼睛变得有些狭长,连眼角也微微上挑起来,眨眼笑的时候莫名添了几分狡黠。

    顾子言一脸无奈,他也不想像个小学生一样被看得那么严。但自从他真实身份暴露了之后,墨敛就要求他每天晚上亥时之前回去,就连他偶尔不在,顾子言也得被扔到后山清垣祖师那去,还是一样的待遇。

    苍天在上,自己真的没想过要干什么坏事啊!

    第31章 捡了个男主

    和白术一同乘着鸾鸟来到龙尾峰,才山巅的建筑前都被挂上了白色灯笼,虽然没有像凡间丧事那样处处留白,但看上去也是惨淡一片。尤其是放着灵位和棺椁的正殿中,更是哀戚一片,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哭声。

    还没进正殿,顾子言就被林初夏的哭声震得耳朵疼。

    之所以能一下就听出来是林初夏,都是因为她哭得尤其惨烈。

    外门与内门不同,长老并非固定的,每隔上一段时间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要更换,再加上外门中没有入室弟子这一说,所以外门弟子与长老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有多密切。所以别人多是低声啜泣,只有她一人几乎是趴在了棺椁之上嚎啕大哭。上次讥讽顾子言时那飞扬跋扈的神情,早就不知道哭到哪去了。

    不过想想,这几天之内她也是经历了人生的低谷——父亲被杀,母亲入狱,最可笑的是,杀死她父亲的凶手就是她母亲。连玄怀都因为这事的打击太大,在苍龙峰上修养,于是这正殿之中,真心悲伤的大约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在看到白术踏入正殿的那一刻,林初夏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藏的怨恨:“现在你开心了吧?都等不及跑到这里要来看笑话了!”

    “哈?”白术站在棺椁之前,看着林初夏那副怨毒模样,突然笑出了声,“你以为我愿意来吗?少自作多情了,林初夏。”

    在灵堂上笑出来这件事,其实是很不妥当的,况且死的人从血缘上来说还是他的父亲。不过这个时候,灵堂中的其他人都低下头,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白术的笑。

    白术这回是替玄谷长老来的,知道他身世的人明白此时应该保持缄默,不知道的人也因为身份不敢造次。

    “你这个孽障有什么资格踏进这里来!当初就不该放你一马,你一个私生子居然敢来耀武扬威,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和那个贱人一样葬身之地。”林初夏死死盯着白术,口中的话一句接一句,每个字都像是刺一样恨不得把白术扎个透。

    顾子言目瞪口呆,他上次见过林初夏,也知道她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脾气。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么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这时骂起人来,就跟街上的泼妇一般,将话说得十分难听。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正殿上响起,让众人都浑身一个激灵。

    白术冷笑着收回手,看了一眼林初夏肿起老高的右脸,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今天来有正事,不想跟你浪费时间。要是再有第二遍,遭殃的就不只时你这张脸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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