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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 作者:钟晓生

    第18节

    皮胡装腔作势地用兰花指戳着田强的胸膛:“哎哟,大哥好结实,真是羞死奴家了。”

    兵蛋子们越聚越多,饶有兴致地看起了他们四个人的表演。

    黑狗不慌不忙地问道:“大侄子,我伺候的你巴适吗?”

    叶荣秋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逃已经来不及了,心里把黑狗骂了个狗血淋头,红着脸硬着头皮道:“巴适的很。”

    黑狗坏笑着说:“那你奖励我一下嘛。来,亲一口。”说完指着自己的脸凑到叶荣秋面前。

    周围的喝彩声越来越响,兵蛋子们开始有节奏的鼓起了掌:“亲!亲!亲!”

    叶荣秋脸上轰的烧起一把火,简直恨不得挖一条地缝钻进去。他算是发现了,虽说他和黑狗好了,黑狗又体贴又温柔,可是这家伙骨子里的劣性却和当初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一点没变,就喜欢欺负他,怎么让他下不来台面黑狗就乐衷于怎么做。

    叶荣秋暗暗用力掐黑狗胳膊的肉,羞愤地小声骂道:“你这龟儿子,你……”话音未落,黑狗摁着他的后脑往自己这靠了过来,他的嘴唇就贴到了黑狗脸上。

    松开叶荣秋,在众人的尖叫和喝彩声中,黑狗得意洋洋地摸了摸叶荣秋的脑袋:“大侄子真乖。”

    叶荣秋羞恼地低下头一句话都不说。

    围观群众的热情到达了顶峰,鼓掌声噼里啪啦的响,兴奋地仿佛看见了最精彩的京戏一般。然而他们的喧哗中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这样有趣的事情对于他们在紧张的行军中是一个很好的放松和调节。

    田强和皮胡看直了眼,皮胡咽了口唾沫,心一横,说:“咱也来!不能输给他们!”他又捏起嗓子:“田大哥,亲一个?”

    田强凶巴巴地说:“亲就亲!”

    群众们又开始喝彩,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们两人身上。叶荣秋偷偷掐黑狗,恼他刚才害自己被众人取笑。黑狗趁机握住他的手藏到背后,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心,坏笑着小声说:“当家的,你当着大家的面亲了我,我的清白都毁了。这么多人做个见证,你以后可不能负心啊。”

    叶荣秋瞪了他一眼,终于安分地任他握住了手:“我才不会。”

    那边皮胡和田强两个人撅着嘴在群众的吆喝声中慢慢靠近,他们越靠越近,群众的呼声也就越来越响。眼见还差一点就快碰上了,田强先受不了刺激撇过头去。他一转脸,皮胡立刻扑到一边去吐了。

    田强搓着发麻的手臂和头皮,哆嗦道:“太恶心了!太恶心啦!”

    “行不行啊你们?他们都亲了!快亲啊!”周围的兵蛋子们开始喝倒彩。

    皮胡假吐完爬起来,脸色发青地对着黑狗和叶荣秋一拱手:“甘拜下风。”

    田强摆摆手:“你们赢了!老子恶心不过你们!不比了不比了!”

    黑狗悠哉悠哉地说:“我大侄子可都亲了我啦。”说完抓起叶荣秋的手,凑到嘴边又亲了一口。

    “就是啊,他们都亲了,你们行不行啊?”方洪也混在人群里跟着起哄。

    田强梗着脖子扑上去揍他:“你个吃里扒外的温州佬!老子整死你!”

    方洪惨叫道:“田哥强暴我啦!皮胡哥你快来管管他啊!”

    人们哄堂大笑。闹剧过后,兵蛋子渐渐散去,回到自己的位置,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容。

    没多久,一名斥候急冲冲地跑了过来:“鬼子来了!准备防御!”

    顾修戈放声大喊:“各就各位!机枪手!”

    方才短暂的轻松欢愉结束,公路两侧被紧张的气氛笼罩了。人们有素地跳进战壕里拿起自己的武器,屏息静待,随时准备战斗。

    第七十三章

    轰!轰!轰!

    炮火声不断响起,四周一片硝烟弥漫。日军先用炮火远程攻击,国军士兵们潜伏在战壕里默默地忍受着。战防炮开始还击。

    日军的山炮来势汹汹,突然间只听一声巨响,士兵们回头一看,各个大叫不妙:一枚山炮的炮弹正落在我方战防炮前,战防炮被打翻在地,炮手牺牲了。顾修戈一个步兵团统共只有五门战防炮,少一门就少了不小的火力!

    顾修戈气的大骂:“还击!还击!干翻小日本的山炮!”

    又是几声开炮的巨响,四枚炮弹齐齐向日军的阵地飞了过去。在炮火的掩护下,日本军团缓缓靠近了。顾修戈手下的都是打过仗的老兵,就连黑狗和叶荣秋这样的经过两三场战役洗礼的也十分清楚保全自己的方法了。当日军的炮弹把他们的战壕打垮的时候,他们就自行散开,找到弹坑或其他掩体自行躲避。当日军开始冲锋,他们又回到阵地上射击。

    一场鏖战过后,日军的进攻暂时被打退,双方进入了对峙阶段。

    没过几天,日军的坦克开到,排在阵地里轰轰轰地给予炮火支援。此处地势平坦,难以阻拦日军坦克,让顾修戈的团在几天里牺牲了不少人,一名营长和一名连长都在炮火中丧生了。

    相持几日后,顾修戈接到了上峰转移阵地的命令,于是几千人放弃了阵地,开始向西撤退。

    顾修戈走在最后,排在后面的士兵问他:“团座,我们去哪里?”

    顾修戈说:“去范镇。那里有很多钢筋水泥修建的碉堡、掩体和战壕,比这里好守的多,只要不断咱的粮食和火药,不腹背受敌,日本鬼子就打不过去。”

    他这话一说,队伍里的人们立刻欢欣雀跃了。要知道临时修筑的战壕很不牢靠,被敌军的炮火一轰就会被炸塌,临时找来的树枝藤条等加固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往往还是逃不过敌军的炮火。如果有政府专门修筑加固过的战壕,那情况就好多了。有一条牢固的战壕,对于战士们的性命都是大大的保障。

    千多人背着枪沉重的行李沿着公路向西撤退。后方日军开火追击,顾修戈留下了一支轻骑拖延日军,给大部队争取撤退的时间。

    顾修戈拼命催促人们加紧脚步,早点到达钢筋水泥修建的碉堡中,免得被日寇咬住了尾巴。叶荣秋的行李很重,他走了没多久就有些喘了,然而每个人的行李都不少,他不好意思开口请人帮忙,只好硬挺着。黑狗突然把他背上一箱书接了过去,把被褥丢给他:“你背这个。”

    叶荣秋感激地看着他,黑狗拉起他的手加快了脚步。

    军队终于在下午的时候赶到了范镇,钢筋水泥修建的碉堡出现在人们眼前。士兵们高兴极了,有了这些重金打造的防御工事,对于家国领土和他们自己的性命都是一道保障。

    郭武带着一支小队先跑了过去查探情况。

    不一会儿,大部队赶到了。人们急匆匆兴冲冲地跑向碉堡和机枪射击台,但是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些工事全部都死死地锁着,人们无法进去。

    黑狗走近一座碉堡,好奇地打量着。碉堡是用水泥修建的,听说里面还有钢筋加固,非常牢固,想是日军的歪把子机枪和野山炮全都打不破,碉堡的门是钢板制作的,坚硬异常,只有钥匙可以打开。

    这时候田强扛着自己的机枪跑了回来,叫道:“射击台锁着了!钥匙呢!谁有钥匙啊?”

    一名先头部队的传令兵跑到顾修戈面前:“团座,我们找不到守卫这些掩体的人,郭连长去镇上找了!”

    顾修戈脸色很不好看:“再去几个,快点。”

    日军的炮火声就在不远处,断后的队伍不知道还能抵抗多久,如果不能在日军赶到前打开这些防御工事,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慌张而艰苦的仗。

    日军的炮火声越来越近,郭武终于跑了回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路上有人拦住他询问情况,他理都没理,推开众人一路走到顾修戈面前。

    顾修戈对他伸出手:“钥匙呢?”

    郭武皱着眉摇了摇头:“钥匙在当地保长、甲长手上,他们几天前就去逃难了,没把钥匙留下来。”

    顾修戈急了:“他妈的,一群混蛋!”

    叶荣秋有些紧张地往抓住了黑狗的胳膊,黑狗握住了他的手,沉着道:“别担心。”

    只听轰的一声,只见前方一枚炸弹飞上了天空,然后落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日本人很快就要追过来了。

    顾修戈急的一把抓过郭武手里的冲锋枪,冲到一座碉堡前,嚷嚷道:“让开!全都给我让开!”碉堡周围的人们纷纷退开。

    顾修戈举起枪从斜里往钢铁门上射,但是这钢门做的极厚,炮弹都打不穿,他对着门一阵扫射,反弹回来的流弹到处乱飞,有一枚子弹差点削中他自己的脚趾,周围的士兵们忙不迭地到处躲闪。然而顾修戈一梭子弹打出去,只在门上留了几个凹陷的弹坑,门根本打不开。

    顾修戈急的都冒汗了,或许他们能够有办法把碉堡打开,但是现在没时间了,日军已经快追到了。他音调都变了,把冲锋枪丢回郭武怀里,声嘶力竭地吼道:“快!进战壕,准备防御!战防炮呢?快架起来啊!”

    这些花费重资打造的防御工事居然是个只能看不能用的漂亮壳子,方才还满怀信心的人们的热情被一瓢凉水浇灭,怨声载道。然而日本鬼子不会给他们抱怨的时间,炮火声越来越近。士兵们匆匆忙忙背着自己的武器跳进战壕里。

    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时间匆忙来不及布置防御且不说,他们无法进入碉堡,就无法防御日军所向披靡的坦克,等坦克一杀到,这道防线要如何守住?一旦防线丢了,这些精心打造的碉堡和工事他们自己一分钟都没用上,还要拱手送给日本人。

    他们已经能够听到坦克开动的声响就在树林里了。

    叶荣秋很紧张。打了几场仗,他已经知道眼前的局势究竟意味着什么。黑狗也有些不安,他搂住了叶荣秋的肩膀,低声道:“当家的,别怕,我跟你一起。”

    叶荣秋抓紧了手里的枪:“不管咋样,你别跟我散了,你要一直跟着我。”

    黑狗说:“放心吧,我会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长跑马褂的年轻人从他们后方跑了过来,大声嚷嚷道:“当兵的,当兵的!”

    顾修戈一见这个马上就要成为战场的地方竟然还有老百姓敢四处乱跑,记得爬出战壕,拉着那莽莽撞撞的家伙就往战壕里跳:“快,马上要打仗了!等会儿你躲着别冒头!”

    那年轻人喘着粗气道:“我知道!还好赶上了!现在还来得及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大串的钥匙。

    顾修戈盯着钥匙直了眼:“这是什么?”

    那年轻人指指碉堡:“管那些工事的钥匙。我日夜兼程赶回来的,现在还来得及吗?”

    顾修戈问道:“你就是管钥匙的保长?”不等年轻人回答,他一拳把年轻人揍倒在地,抢过他手里的钥匙丢给刘文:“快!”

    刘文捡起钥匙跳出战壕,向着碉堡冲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刘文跑到碉堡前,急匆匆地拿钥匙开门。钥匙有一大串,碉堡的钢门上有编号,他找到对应编号的钥匙将一座碉堡打开了。

    顾修戈立刻点了一个班的人:“快!你们快进碉堡!”

    那个班的人匆匆忙忙捡起刚架好的武器和行李冲进了碉堡。有几个人跑上前帮忙,刘文把钥匙拆解开分发给众人,人们找到相应的编号打开防御工事的大门。顾修戈一边盯着日军的动静,一边指挥人们分批进入防御工事中,先进入的人赶紧把武器架好了准备迎战。

    当日军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最后一个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顾修戈是最后一个撤退的,那个送钥匙来的年轻人原本顾修戈让他先走,他不肯,坚持要和队伍在一起,顾修戈没时间管他,于是直到他开始撤退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跟他一起爬出来了战壕。

    他们跳出战壕的时候,日军已经开始对着这个阵地扫射。顾修戈和殿后的几个人在枪林弹雨中连滚带爬地冲向碉堡。一颗子弹贴着顾修戈的头皮飞了过去,他一个狗爬扑倒在碉堡前,年轻人扑倒在他身边。碉堡里的士兵们冲出来把他们差点牺牲的团长和送钥匙的恩人给拖了进去。

    有了钢筋水泥修建的堡垒,这仗就轻松多了,士兵们有了子弹炮弹打不穿的硬壳,用机枪对着外面疯狂扫射,而日本鬼子却暴露在子弹的射程之内,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没多久,日军损耗太大,打不起这样的仗,于是统帅下令撤退了。

    日军撤走后,国军将士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本事情已经进入绝境,没料到绝境逢生,竟然在最后关头有人把救命的钥匙送了回来,以至于他们不伤一兵一卒就打退了日本人,守住了防线,简直叫人喜出望外。

    顾修戈撅着屁股蹲在望远镜前,确认日本人是真的撤退以后,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灰,转身走到刚才被他揍的年轻人身边,赔着笑脸问道:“小同志,您贵姓啊?”

    那年轻人被他刚才一拳揍了,脸上现在还是青的。但他也没有生气,反而因为打了胜仗脸上却带笑意:“我叫张小苗。”又说,“我不是保长,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

    顾修戈干笑了两声。其实刚才他就回过味来了,知道自己冤枉了这个年轻人。既然敢带着全部防御工事的钥匙出去逃兵的保长,又怎么还会跑回来?那种人哪有胆子上战场送救命的钥匙?只是刚才他一时情急了,一腔怒火冲昏了头脑,就拿着这个送上门来的年轻人发泄了。

    顾修戈给他鞠了个大躬,笑嘻嘻地说:“张兄弟,刚才对不住了啊。”

    张小苗摇了摇头:“没关系,把鬼子打跑了就好。十几天前保长就跑了,我和几个兄弟自己组了一支队伍打鬼子,我们就来这里看,发现打不开门,要是让保长他们给带走了。我想我们没有钥匙不要紧,要是军队来了,也打不开碉堡,就防不住鬼子。防不住鬼子,后面的老百姓就惨了,所以我们几个就去追钥匙。我们找了好几天,跑到重庆,在保长亲戚家把他逮着了,把钥匙抢了,就赶紧跑回来了,幸好赶上了。”

    顾修戈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你干的好!了不起!你和你的兄弟都是大英雄!”

    张小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没有,都是打鬼子的。你们在前边拼命,我们也得做点啥。”

    顾修戈支使在一旁收机枪的黑狗:“钟无霾,你去给咱的大英雄弄点吃的来。”

    黑狗应了一声,就往后方的碉堡去了。这里的工事修筑的很完备,碉堡和碉堡之间由交通壕连接,他出去的时候,交通壕里不少人都在忙碌。把日本鬼子打退了,他们有了喘息的时间,于是开始整理物资,把后方的碉堡修成粮仓和指挥部。于是黑狗帮忙搬起东西来。

    田强和皮胡也在交通壕里帮着递东西,田强问黑狗:“那个保长,团座打算怎么处置他?”

    黑狗摇头:“他不是保长,他是专门来送钥匙的。”

    田强惊讶道:“他不是保长?那他不是好人?”

    黑狗笑道:“是啊。别说他不是保长,就算他是保长,他能赶回来送钥匙,那也是好人。不管以前做过啥,改了的就都是好人。”

    田强想了想,说:“也是。”

    黑狗帮着搬了几箱东西,拿了些干粮,又回去了。路上他遇见丁宏磊,友善地对丁宏磊笑了笑,丁宏磊不尴不尬地对他点了点头,两人擦身而过。

    黑狗回到碉堡里,把拿来的一袋粮食递给张小苗。他拿的不算少,因为张小苗说他们不止一个人。现在前面在打仗,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战乱年代,缺衣少食是必须的,军队里有不少人就是为了能吃上一口饭才来参军的。黑狗给张小苗之前用眼神请示了一下顾修戈,顾修戈对他许以肯定的目光。

    张小苗推拒着不肯要:“我不能要你们的粮食。我知道现在国军兄弟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前面打鬼子,后面得有一口饱饭吃。没事儿,我们自己有吃的。”

    顾修戈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张小苗看起来也不是诚心拒绝,推拒的时候眼睛还盯着那袋粮食。黑狗懒得跟他客气,硬把粮食塞进他他怀里就走开了。张小苗抱着粮食袋,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了。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讨喜。

    顾修戈说:“把你兄弟都叫来,晚上跟咱一起吃个饭。”

    这次张小苗没怎么拒绝,满口答应了。

    不一会儿,刘文跑过来请顾修戈过去看碉堡的布置,顾修戈就出去了,张小苗十分好奇地跟着他,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出去布置防御工事。顾修戈临出去前回头指了下叶荣秋:“你就别动了,有时间多看看书。”

    于是叶荣秋坐着没动。黑狗扎在叶荣秋身边,顾修戈没说什么,带着人出去了。碉堡里就只剩下黑狗和叶荣秋两个人。

    叶荣秋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书本和被褥杂物,正理着,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了他。叶荣秋没挣扎,很安心地让黑狗抱着。

    黑狗逐渐收紧手臂,叫道:“阿白。”又叫:“媳妇。”接着又叫:“当家的。”

    叶荣秋好笑地斜了他一眼。

    黑狗亲了亲他的脸颊,说:“你看,我说的,会没事的。”

    叶荣秋低低应了一声:“跟你在一起就好。”

    黑狗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晓得我在想啥子不?”

    叶荣秋问他:“想啥子?”

    黑狗说:“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还好那个家伙把钥匙送来了。我在想,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钥匙就来了?”

    叶荣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啥意思嘛?”

    黑狗问他:“你还记得欧阳青吗?”

    叶荣秋停顿了几秒,说:“记得。”那是他见过最惨烈的一次轰炸,也是因为那次轰炸,他命运的轨迹发生了改变。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军人。

    黑狗说:“你还记不记得他说过,他觉得他跟别个是不一样的?他都不相信他会死。我以前也说过你,说你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其实并不是。”

    叶荣秋点点头:“为啥说这个?”

    黑狗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前当条狗的时候,我就这么跟自己说:我啥都算不上,还不如当一条狗。可我其实说服不了自己,我还是觉得,我是不一样的,既然我活着,我就一定能够做点啥,别个做不到的,我能做。我现在越留在这里,这个想法就越强烈,我越拿自己当回事。”

    叶荣秋转过身看着他,想了想,说:“虽然我以前吃了很多苦头,可我也还是这么想。所以我要证明我自己。”

    黑狗摁着他的后脑,与他额头贴着额头。两人互相依靠着,叶荣秋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相信你做得到。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黑狗轻笑出声,亲了亲他的嘴唇,温柔地拍拍他的头:“瓜娃子。你也很好,你不过你不算我见过最好的人。”又道:“你也不算最聪明、最厉害的,哎呀,也不能算最勤劳的,难道是最瓜的?”

    叶荣秋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黑狗笑着亲亲他的鼻子,哑声道:“但你却是我最喜欢的人。”

    叶荣秋这才满意,嘴角止不住地往上勾,回应地吻了黑狗一下,又转身去整理东西了。

    第七十五章

    晚上张小苗果然带着他几个伙伴来跟国军们一起吃晚饭。那是一支和黑狗他们在瑞昌见过的有些相似的队伍,十几个人,几乎都是青少年,他们组成了一支自卫队伍。这些人看起来十分邋遢,但是他们精神面貌都不错,一来就热情地国军将士们打成了一片。战士们常年打仗,也甚少有和老百姓交流的机会,每天吃饭睡觉打仗看见的都是这么些个人,都已经看腻歪了,难得有这么一股新鲜力量注入,也都十分热情地上去和他们聊天。

    张小苗看起来很喜欢顾修戈,一直跟着顾修戈。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也缠着顾修戈不放,要听顾修戈说打仗的事,这些家伙小偷小摸干得多,没打过什么真正的打仗,顾修戈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唬的眼睛都直了。

    黑狗和田强他们几个捧着碗一边听那些民兵们说话,一边自己也在聊天。

    方洪看着那群新来的家伙们,神秘兮兮地凑到黑狗他们耳边道:“我觉得他们几个好像是有色的。”

    田强斜睨了他一眼:“啥色?黄色?”

    皮胡嗤嗤笑了两声。

    其实他们谁都明白方洪的意思。

    黑狗吸溜了一口碗里的山芋粉:“红不红,也没啥关系吧。”

    方洪挠了挠头发:“不晓得,就是怕让别人知道了,会不会有啥事。”

    田强睨了眼满场乱逛的几个民国,摇头:“能有啥事,就内几个小兔崽子。”

    黑狗看了眼被顾修戈唬到兴奋的脸色涨红的张小苗,又回头去看叶荣秋。

    这里除了顾修戈之外,最受欢迎的家伙就是叶荣秋了。那几个民兵看见吃饭前大家都排队把枪械交给叶荣秋检查,于是一等他查完,有几个人就兴奋地凑上去把他围住了,要他说说他刚才都在查什么,还要他帮忙把他们的枪械也检查一番。这十几个人一共有十把枪,其中一半是自制的土枪,还有一半是不知道从哪里战场捡来的各种乱七八糟型号的枪。他们还有一些自制的土炸药,引线又粗又短,有的还往外漏粉,看起来就很危险。

    叶荣秋能被人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对于被黑狗欺压了许久的他来说,早就兴奋地飘飘然了,因此他十分耐心地将那几个民兵的枪都擦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叫王老二的家伙把手里的枪递给他:“你认得我这把枪不?”

    叶荣秋接过他的枪看了看,说:“日本人的东西,九四手枪。”

    王老二说:“我捡来的,但是没有子弹。你能不能分两颗子弹给我?”

    叶荣秋瘪瘪嘴:“日本鬼子的武器都是自给自足,从枪支到子弹都是他们自己生产的,子弹型号不通用啊。我们部队里也没有,要不下次打完仗,你再去战场上从死鬼子身上找找?”

    又一个家伙凑上来,兴奋地将手里的步枪递给叶荣秋:“你看看我的看看我的!”

    叶荣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样子长得和毛瑟枪很像,但不是德国造的,工艺粗糙很多。大概是国内哪个兵工厂仿造的,标记被磨掉了,我也说不好。”

    “啊。”那家伙失落地伸手接枪:“那肯定没子弹了吧。”

    叶荣秋摇头,说:“既然是仿的毛瑟枪,也算七九式,七点九二毫米弹径的子弹应该都通用。你等等,我拿几颗试试。”说罢找出几颗七九枪的子弹装上,对着空地发了一枪。成功了。

    那家伙兴奋地从叶荣秋手里接过枪和子弹,对他狂竖大拇指:“太好了!叶小哥,你真厉害!我崇拜你!”

    叶荣秋被他夸得浑身舒坦,谦虚地笑道:“没啥,没啥。”得意的小眼神朝着黑狗所在的方向瞟了过去,黑狗笑嘻嘻地对他抛了个媚眼。

    没找到子弹的王老二不服气,跑上来谄媚地笑道:“刘老三,我跟你换把枪呗。”

    刘老三立刻抱紧了怀里的枪,踹了王老二一脚:“滚!当初是你非要拿手枪,说是手枪好使,你拿了就是你的,这把枪是我的。”

    王老二把手枪塞进刘老三怀里:“我不要了,手枪给你,你喜欢手枪,步枪给我呗!”

    两人打闹起来。

    这时候又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刘老三一脚把王老二踹开,拉着那个走过来的家伙对叶荣秋介绍道:“这是咱们的专家,他叫强子。他跟小哥你一样厉害,我们的炸药都是他给弄的!”

    叶荣秋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和那个叫强子的家伙交谈起来。原来强子原来是在镇上的烟花厂做的,所以对化学懂一些,民兵队伍里的炸弹都是他给配的。叶荣秋立刻来了兴趣,问他是用什么东西配的。因为强子原先是在烟火厂干活的,而且受到材料和加工方法的限制,其实他配出来的炸药其实成分跟鞭炮差不多,就是往里头加点铁片和薄石子来伤人。

    强子掏出一个“铁西瓜”递给叶荣秋,叶荣秋看着那副尊荣,吓得不敢接:铁西瓜里的火药都漏出来了,强子的手都被染成了黑色。

    强子笑着说:“怕啥,你拿了看看嘛,不会炸的。炸了,也不一定能把人炸死。”

    叶荣秋问他:“效果不好?”

    强子瘪瘪嘴:“那要看运气。”

    叶荣秋只听说过看技术的,还从没听说过看运气的。强子说:“运气好,炸出来的铁片打中要害,那就成;运气不好,小鬼子被炸了,顶多也就是个烧伤。”

    叶荣秋也学过化学。他说:“你把配料写下来我看看,我研究下能不能改进。”

    强子连声道好。

    两人又开始讨论枪支。叶荣秋有的是理论知识,但是强子有的是经验。其实强子没上过学,但是民间出高人,他耳濡目染学的不少,和叶荣秋两人各有所长,因此激烈地讨论起来。

    黑狗吃完饭,又盛了一碗,走过来递给叶荣秋:“边吃边说。”

    叶荣秋一直被几个民兵缠着,饭都还没吃,也的确饿了,接过黑狗用过的碗筷就往嘴里扒饭。以前他在家的时候是最挑的,什么用具都要自己专门的一套,绝不和别人共用被子碗筷。可如今到了这里,物资紧张,从水壶碗筷到被褥枕头他都和黑狗共用,心里倒也不觉得嫌弃。也并不是全不嫌弃,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他心里还是受不了的,但只要是黑狗就没有关系了。

    吃完了饭,他们就要回去驻守,换下一波人来吃了。

    强子把他自己做的土炸药的配方抄给叶荣秋,说:“我下次再来看你们,国军兄弟。”

    叶荣秋收了他的配方,又问顾修戈要了几链七点九二毫米弹径的子弹送给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

    两人走到一条无人的交通壕,黑狗突然把叶荣秋压在壕壁上,疯狂地吻了上去。叶荣秋吓坏了,呆呆地任黑狗吻着,直到听到隔壁交通壕里传来了士兵们交谈的声音,他才吓得拼命挣扎起来,想把黑狗推开。没想到黑狗非但不放,还隔着裤子捏了下他的命根。叶荣秋吓坏了,士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在他们耳边,他只觉一把火要将自己烧了,又害怕又激动,双腿发软,急的要哭了。

    就在说话的士兵终于走到交通壕的交界处,黑狗终于将叶荣秋放开了。叶荣秋双腿软软的要往下滑,黑狗把他架住了。

    那两个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看见叶荣秋脸色潮红的不正常,表情心虚地低着头,于是都盯着他看。

    黑狗伸手摸了摸叶荣秋的额头,一脸关心地说:“你咋了,发烧了?”

    叶荣秋暗暗踩黑狗的脚。

    一个士兵说:“病了?叫军医去看看?不过咱这好像没有药啊。”

    叶荣秋干笑两声:“没、没啥,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于是那两个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人们走后,叶荣秋恼火地瞪了黑狗一眼:“你做啥子嘛!被别个看见咋办嘛?”

    黑狗歪着嘴坏坏地笑:“我就是说你非要亲我,我不依你不肯放,让你把我娶回家去,团座当证婚人,就地把天地拜了。”

    叶荣秋踹了他一脚:“以后不许再这么做!”

    黑狗只是笑,和叶荣秋一起朝着碉堡去了。他发现,他的小白猫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已经成长到了值得被更多人用青睐的目光去看,而且这一次看的是真正的他,而不是他的家世、背景和虚无的表象。他心里真的高兴,又有些担心,所以就忍不住要欺负叶荣秋,欺负的再狠一点,无论叶荣秋成长成什么样,都是那个会被他欺负的哭鼻子的小白猫。

    第七十六

    有了坚强的碉堡工事做防御,国军将士们和日军们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对峙。

    经过先前的事,国军士兵们和张小苗他们的关系骤然变得很好。顾修戈带着几个亲信进城查看地形或是和当地的百姓交流,都是张小苗他们作陪带路。

    叶荣秋拿着强子开的方子,按照队伍里火药的成分给改了改配方,又给他送回去了,强子拿着他改过的配方,又去试配新的炸弹。

    张小苗他们几个也很喜欢到阵地上来和士兵们混在一起。然而前方毕竟在打仗,虽然他们从后方的交通壕过来,可是枪炮无眼,老百姓随意进出阵地也是个忌讳。来了几次之后,顾修戈就让他们不许再来了。

    可是那几个年轻人并不听劝。顾修戈骂了他们两顿,他们还恬不知耻地每天往阵地上跑,说要跟他们一起打鬼子。他们来了,顾修戈就轰他们走可往往轰都轰不走。

    这天日本人又开始对着阵地开炮了。士兵们立刻从交通壕钻进碉堡里,习以为常地等待轰炸结束。炮弹落在碉堡顶上或是周围,大地震动,土灰从穹顶上落下来,撒在战士们的头脸上。

    除了负责用机枪和大炮反击的士兵以及侦察兵,其余人都缩在碉堡的角落里。不一会儿,炮火声暂歇,黑狗和叶荣秋抬起头互望,两人都是灰扑扑的。他们两个看着对方笑了出来,黑狗呸掉了嘴里的灰,叶荣秋用手背擦嘴唇,可他手背也不干净,越擦越觉得嘴里一股子土腥味。

    叶荣秋像个落水的小猫一样摇头晃脑,想把身上落的灰抖下去,黑狗拍拍他:“别抖了,怕是还没打完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只听轰轰两声,又两颗炮弹落了下来。

    然而这一次的爆炸声让他们感觉有些奇怪,听声响炮弹似乎是往阵地的侧翼去的,不知道日本人到底把目标瞄准了哪里。

    几发炮弹之后,有个士兵灰头土脸地从地下交通壕钻进了顾修戈黑狗他们所在的碉堡:“团座!张小苗他们又来了!在边上躲炮弹呢!”

    顾修戈一听,脸色大变:“胡闹!”他把望远镜口的位置让给刘文:“刘文,你盯着,我去看看。”便跟着那名来报信的士兵一起钻进了交通壕中。

    顾修戈来到阵地边,只见空地上趴着几个人,正是张小苗他们。他们正在炮火之中匍匐着向阵地靠近。

    顾修戈气得火冒三丈,大吼道:“退回去!快退回去!滚蛋!别过来!”

    打头的张小苗看见顾修戈从战壕里露出半个脑袋,顿时兴奋起来,也不顾正在天上飞的炮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撒开腿向顾修戈跑了过来。

    顾修戈急的大吼:“趴下!趴下!”

    张小苗置若罔闻。

    一枚炸弹直直地朝着张小苗飞了过来。顾修戈倒抽一口冷气,张着嘴一句话都叫不出来。“轰!”炸弹在张小苗身后爆炸,他乘着翻滚的热浪猛地向前一扑,越过掩体,就地两个打滚,滚进了阵地里,摔进战壕,直直扑到顾修戈怀里,把团座大人给撞了个人仰马翻。

    士兵们冲上来帮忙,拉开张小苗,扶起顾修戈。顾修戈狼狈地被他搀了起来,起身第一件事是一个窝心脚朝着张小苗踢了过去:“我操你妈,找死啊!”

    张小苗被他踹得滚了两圈,揉着胸口表情即是痛苦的,又在傻笑:“这不是没事嘛!”

    张小苗的伙伴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一个倒霉蛋学着他爬起来,还没跑出两步,就让一枚炮弹给炸倒了。顾修戈声嘶力竭地大吼:“退回去!别过来!”

    日军的攻势很凶猛,他们不知道这一支队伍是特务还是联络兵,然而这么多天来他们早已被中国军队那牢固的碉堡憋得发狂了,手里的炮弹攒足了劲往那一小队人炸过去。那堆人不敢再冲,扶起被炸伤的同伴开始后撤。

    张小苗看见自己的同伴被炸弹炸到后再被人扶起来时全无反应,不知是死是活,不由急了,撑着战壕要往外跳,又想跑回去。顾修戈扯着他的裤腿把他拽了回来,一脚把他踹了个狗啃你,恶狠狠骂道:“不知死活!”

    张小苗的裤子都被顾修戈扯掉了,他爬起来,抹了抹白净的脸上蹭出血印子的脸。炮弹没伤着他,顾修戈两脚倒是伤的他不轻,他的脸直接摔在地上,鼻梁骨都青了,脸上破了好几道。他一边提裤子,一边委屈地说:“炸弹长着眼哩,炸不着我。”

    “呸!”顾修戈提起他的领子往回走:“炸弹长着眼?炮手都长着眼呢!转往瞎了眼的人身上炸!”

    张小苗没怎么挣扎,被顾修戈提小鸡一样提进碉堡里去了。

    碉堡里的人看见顾修戈带着张小苗回来,都盯着张小苗看。张小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跑到叶荣秋身边蹲下。叶荣秋看着他脸上身上的伤口,说:“让炸弹给炸伤了?等会儿让军医给你看看。你们来的不凑巧,正好赶上鬼子轰炸了。”

    黑狗说:“就你一个闯进来?命够大的?”

    张小苗赧然地笑道:“不是炸伤的。”他看了眼顾修戈,顾修戈瞪着他,他瘪瘪嘴,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除了张小苗之外,其他民兵都撤回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日军停止了轰炸。

    轰炸一停止,顾修戈就走到张小苗身边,抬脚又要踹他。张小苗连忙往叶荣秋身后躲,叶荣秋被凶神恶煞的顾修戈吓到了,又往黑狗身边躲,黑狗拉过叶荣秋,幸灾乐祸地对张小苗见死不救。

    顾修戈的脚快贴到张小苗面门的时候停住了。他把脚收回来,冷冷道:“我不是警告过你们别再来了吗?你把军队当成是什么地方?”

    张小苗忙讨好地笑道:“我来是有正事的!”

    顾修戈问他:“你能有什么正事?”

    张小苗从随身背的布包里掏出一个铁西瓜塞给叶荣秋:“强子哥新配的炸药。你给开的配方,那原料不好弄,俺们弄不到啥东西,最好弄的就是沙子、石子儿。不过强子哥把石子儿的粒径给改了,新的炸弹比从前厉害多了!”

    黑狗好奇地从叶荣秋手里接过那个铁西瓜颠了颠。叶荣秋吓得连忙从他手里把铁西瓜抢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捧着,凑到黑狗耳边小声说:“莫要乱碰,他们弄出来的东西,危险的很。”

    黑狗说:“那你还揣着。”

    叶荣秋为难地说:“他一走我就去把这东西丢了。”

    顾修戈问张小苗:“你就为这事来的?”

    张小苗忙说:“不是!还有哩!”他从包里掏出一支陶瓶装的酒,居然还没碎,他笑的一脸讨好地双手递给顾修戈,“村里的老百姓说当兵的辛苦了,凑了点东西,让咱给送过来。这是他们自己酿的酒,我就装了一瓶,剩下的其他人背着。还有腊肠、咸菜,在他们几个身上,可惜他们没能跑过来。”

    顾修戈冷笑道:“替我谢谢老百姓。好意我心领了,你呢,收拾收拾赶紧滚蛋,我说过,你和你那帮兄弟不准再来了。你再擅闯军事重地,不等鬼子炮弹炸死你,老子先一枪毙了你!”

    这些天下来士兵们都和张小苗混熟了。张小苗相貌清秀,性格却是个没皮没脸的二傻子,大家都喜欢跟他开玩笑。黑狗笑着替他解围:“就你这一瓶酒,给咱上千号弟兄,一人一滴都不够啊。”

    张小苗忙道:“是不够。不过我带过来也不容易,那就给顾团长吧,顾团长带兵辛苦了,顾团长代表全部国军兄弟接受咱老百姓的好意。”说着就把酒往顾修戈手里塞。

    顾修戈乐了:“我说你,脸皮够厚的嘿。”

    张小苗仿佛听了夸奖似的,摸着后脑不好意思地笑。

    顾修戈手里张小苗送来的酒,也没立刻把张小苗赶走。鬼子的炮弹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怎么也得等着月黑风高的时候,让张小苗偷偷摸摸地溜回去。

    顾修戈把张小苗送来的酒喝了。他原先在东北当胡子的时候,酒肉不离手,后来当了兵,部队里不许饮酒,他就很少喝了。如今张小苗送来的酒勾起了他的馋虫,吃完晚饭,他就堂而皇之地喝了点小酒。

    天黑之后,顾修戈亲自带人送张小苗离开。

    张小苗不想走,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他问顾修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进攻?”

    “进攻?”顾修戈斜睨了他一眼。

    张小苗一脸认真:“难道你们就只打算守着这几座碉堡吗?什么时候主动出击,把鬼子打回去?”

    顾修戈笑了:“上头给我的命令只让我守。要我主动出击,我手里的装备可不够。”

    张小苗很震惊:“难道你不打算打回去?那什么时候,能把被鬼子占了的地方给抢回来。”

    顾修戈一副懒得跟他说的样子。

    张小苗哪里肯依,纠缠起来:“那我要是没把钥匙给你们抢回来,你们怎么办?守着这乌龟壳不动弹怎么行?咱兄弟几个都等着团长你说打,咱就帮着你一起打!把小鬼子打回去!”

    顾修戈喝了酒,也是气热,被他缠不过,冷笑道:“换了别人在这,这仗就没法打。既然是老子在这,我还真有打回去的打算。”他直了直远处日军驻扎之地边上的一个山头,道:“瞧见那山头没有?”

    张小苗连连点头。

    顾修戈说:“你团座爷爷我等着呢。等机会合适,我就带着人先把那座山头给抢下来。最近这风吹的都是东南风,那山正巧倾向西北,下面就是日军大营。机会一到,我弄些煤炭、汽油、稻草,扎一堆篓子,点燃了从山上往下滚,就能把日军大营给烧了,烧了他们的粮草和弹药,他们不退也得退。”

    张小苗一听兴奋起来:“团长,你打算什么时候打?”

    顾修戈确实有打的打算,他刚说的也只是一个尚未规划完全的想法。可他现在不能打硬仗,只能打巧仗,用来吸引上峰的注意,以博取做战将的机会。这些东西他跟张小苗说不清楚,不耐烦地挥手:“轮不到你们搅合。等我计划好了,早晚得打回去!我要带着弟兄们,打回东北去!”

    第七十七章

    顾修戈回来睡了一觉,酒劲过后,想起昨晚自己跟张小苗说的话,顿时觉得懊恼不已:他所说的,是一个粗略的不成形的计划,因为他自己最近一直在想该怎么反击的事情,且不说计划还没有定下,就是定下了也更不该对张小苗说,就连他自己的手下这种事情也应该保密。结果他一喝多了酒,竟然泄露了军机。

    顾修戈的作战计划并没有立刻实施,因为他有诸多需要考虑的因素。张小苗后来又偷偷溜来了几次,他的运气倒是着实不错,没有一回让日军炸到过,但他每次回去却都带着伤——让顾修戈给揍的。

    不过两三次过后,顾修戈不再揍他了。因此张小苗来不光是来添乱的了,他还带来了一些消息。这些民兵们胆大不怕死,四处乱窜,消息倒也四通八达,他告诉顾修戈日军后方最近又有什么动作,日本鬼子侵入了哪个村庄杀烧抢掠,哪里的老百姓自己组织了抗击的队伍等等。

    张小苗一来就总是跟着顾修戈东看西看,在部队里乱跑乱窜。几次之后,刘文找到了顾修戈,忧心地说:“那几个老百姓总来军营里,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军事重地……”

    顾修戈说:“我也不想让那几个兔崽子来啊。”张小苗老老实实的倒还好,偏偏一个看不住,他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正巧张小苗跑了过来,顾修戈见了他,笑嘻嘻地一脚对着他的肚子踹了过去:“你又跑哪里去了?我不是警告过你不准乱跑吗?”

    张小苗被他踹倒在地,捂着肚子小声嘟囔道:“你就不能踹轻点?”

    顾修戈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欠收拾。”

    张小苗这人记吃不记打,转眼又笑嘻嘻地跑到顾修戈身边坐下:“团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打鬼子?”

    张小苗每次来都会问这个问题:顾团长,你们什么时候去打鬼子。

    顾修戈头疼得很。张小苗不提这个就算了,一提他就想起自己酒后失言的事情,生自己的气,又不能给自己过不去,只好迁怒张小苗。他固然想打,可是他还要考虑很多因素,不是说打就能打,他们能不能抢下那座山头,用多少兵力,如何减小伤亡,而且不能丢失自己的阵地等等……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团长,如果他真的想打,还必须取得上峰的同意,得到附近友军的支持才行。可是上峰对他的提议兴趣缺缺,无意冒这个风险。

    张小苗不停地催:“顾团长,你再不打过去,风向就该变了。再不打过去,鬼子可要打过来了!”

    顾修戈被他吵的心烦意乱,一脚把他踢开:“滚,从哪来的滚哪去。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军营!是你来瞎混的地方吗?我警告你,不准再来了,下次就是鬼子把你给炸死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张小苗被他踹倒在地,捂着屁股爬起来,不识相地问道:“那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打?”

    顾修戈是真的被他激怒了,眼睛一瞪,嚷嚷道:“黑狗!田强!把这家伙给我丢出去!谁他妈再把他放进来,按军纪处理!”

    黑狗和田强看顾修戈是真的生气了,只好犹犹豫豫地上前架起张小苗往外走。张小苗固执地挣扎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自己走。”

    黑狗和田强回头看顾修戈。其实他们也想打回去,能把鬼子打退。

    顾修戈沉着脸,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停下。

    黑狗和田强拉着张小苗继续往外走,张小苗不服气地嚷嚷道:“你到底打不打?你不打,我自己去打!”

    顾修戈乐了:“你去打?你拿什么去打?”

    张小苗气哼哼地说:“反正我能打,我不怕死!”

    黑狗和田强见他还在火上浇油,于是赶紧把他拉出去了。出了碉堡,走在交通壕里,张小苗还在问:“黑狗哥,田强哥,你们团长到底打不打?”

    黑狗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张小苗反问他:“有多难?”

    黑狗只是说:“你不懂。”

    张小苗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其实这时候,黑狗他们心里也在期待着一场反击之战。他们每天躲在碉堡里,不光是炸不开碉堡的日本鬼子着急,他们自己心里也憋屈,哪个当兵的喜欢只守不攻呢?尤其是那些丢了家园的,都恨不得早些打回去,谁也不想做缩头乌龟。

    张小苗并没有走,他在交通壕里蹲了一会儿,顾修戈和刘文出来了。顾修戈斜睨着他,道:“你咋还不滚呢?”

    张小苗摸着肚子砸吧嘴:“肚子饿了,有吃的没?”

    顾修戈笑了,走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脸皮咋这么厚?知道鲜廉寡耻四个字怎么写不?”

    张小苗摸着被他拍过的脑门嘿嘿直笑。

    于是顾修戈把张小苗留下和队伍们一起吃了晚饭,天黑的时候才把他赶了出去,如往常一样叮嘱道:“不准再来了!”

    张小苗不耐烦地甩甩手:“嗨,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这么说,你烦不烦哪?”

    顾修戈眼睛一瞪,上去就是一脚踹在张小苗的屁股上。张小苗不在意的拍拍屁股上的脚印,对他做了个鬼脸,在夜色的掩印下摸了出去。他跑出没两步,又回头向顾修戈确认道:“你不去打,我可真去打了啊?”

    顾修戈嗤笑:“有本事你就去打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张小苗对他吐了吐舌头,就走了。顾修戈带着刘文往回走,刘文走到顾修戈身边,不无担心地说:“团座,以后不要再让他来了。”

    顾修戈不甚在意地重复道:“是啊,我都跟他说了,不准他再来了。”

    刘文看了看他的脸色,语气又加重了一些:“不能再让他来了。”

    顾修戈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点了点头,变回碉堡去了。

    刘文是真的感到担心和不安。即便顾修戈对张小苗非打即骂,可是他也看得出,顾修戈很喜欢张小苗,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的某些特质强烈地吸引着他的团长。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假若他的团长和张小苗那些人走得太近,他总觉得他的团长一定会发生改变,他看得出,他的团长的内心其实正在水深火热地挣扎着,期待着一场变革。可他不希望顾修戈会有所改变。

    隔了一天张小苗又来了一次,但是他没能进营地,任他怎么死缠烂打,守卫的士兵坚定地把他轰了出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顾修戈和日军就这么僵持着。张小苗虽然不再来了,但是经常有人替他问顾修戈:“团座,咱什么时候打过去?”

    然而顾修戈一直得不到允许反击的命令,守,无论过多少天,都还是守。

    这天到了吃饭的时间,顾修戈还蹲在望远镜前看着日军那边的情况。日军刚刚打完一轮炮火,如今也歇了,从那里袅袅的炊烟可以看出,他们也正在起灶做饭。刘文走过来拍了拍顾修戈的肩:“团座,你去吃吧。”

    顾修戈说:“你帮我拿过来,我就在这吃。”

    于是刘文出去帮他打了一份饭回来。

    顾修戈一边吃饭一边从望远镜往对面看,刘文苦笑道:“看什么,他们不会打过来的。”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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