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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王牌编剧 作者:寻香踪

    第10节

    等电梯的当儿,他突然蹲在了地上,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他从没像此刻这么后悔过,当时就应该让那些话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就不会有现在这个恶果,他还能和顾予任开开心心在家吃饭,然后脚对脚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自己,顾予任无条件地对他好,他就把自己当盘菜了,得意忘形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种事别说是顾予任,换谁能高兴?顾予任大概会觉得自己养了条白眼狼吧,袁渊第一次发现忘恩负义这个词和自己扯上了关系,他恨恨地用头撞了两下墙壁。

    电梯“叮”一声到了,袁渊艰难地起身,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进去。光洁的不锈钢墙面还是他第一次来时的样子,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脸,他看着自己,心想,电梯的缆绳最好就在这一刻断了吧,自己死了,顾予任可能就会原谅他的愚蠢了,人们总不会和一个死人计较的。

    然而电梯没有任何事故,顺利地直下到底,中途连个搭电梯的都没有。出了公寓楼,袁渊回头看了一眼,以后这里他再也不会来了,从此以后,他就和顾予任成了毫不相干的陌路人。顾予任也再不会对他各种逗比搞怪了,他不再是他的师弟,自己也不再是他嘴里亲切的师兄。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竭力控制住自己再次崩溃的情绪。

    到了户外,袁渊的身体也紧随着他的心掉入了冰窟里,他出门的时候忘记拿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衬衫和母亲手织的毛衣,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里,他麻木得浑然不觉得冷。拖着两个箱子出了小区,在门口站了半晌,两个大喷嚏使他终于清醒过来,去哪儿呢?还有哪里可以去?袁渊抬头看着这个寻梦的城市,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全被自己搞砸了,此刻他心灰意冷,再没有颜面待下去了,他做了个决定:回家去!那算是最后一处让他感觉生有所恋的地方。

    袁渊拦了一辆的士。司机问他:“大哥去哪儿?”

    袁渊的思绪被这句话惊醒过来:“火车站。”

    “哪个站?北京站、南站、西站还是北站?”司机一如既往地油嘴滑舌。

    袁渊随口说:“南站。”

    司机说:“大哥,南站现在都没车了,你确定要去?”

    袁渊愣了一下,才想起高铁这个时间已经不运营了,他说:“那随便吧。”

    司机笑起来:“那我可不敢开,你这连目的地都没有啊。”

    袁渊说:“南站。”他也懒得去查询哪个站有车了,南站的高铁是最快的回家路。

    司机笑:“那行吧,你愿意去南站就南站。我只负责拉到。”

    袁渊没心思和他贫,司机将他拉到南站,然而很悲惨地发现,车站已经关门了,司机见他穿得少:“我说兄弟,车站都关门了,这天儿,你总不能在外面站一宿吧,我拉你到附近的酒店?”

    袁渊点头:“好,谢谢。”

    然而这个点的酒店也没有空房了,袁渊最后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麦当劳,进去买了份套餐,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他此刻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然而脑子还是木木的,点单的时候给了钱转身就走,连套餐和找零都没拿,还是被服务员叫回去的。

    窗外一片寂寥,连路灯都阑珊起来。晚饭没有吃,套餐摆在面前,没有任何胃口,他一口也没尝,任由它慢慢地变凉,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小声地惊呼起来:“下雪了!”

    袁渊机械地扭头去看窗外,白色细小的雪花在风中飞旋着,有些被吹到了窗玻璃上,很快又被弹了开去,了无痕迹。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袁渊盼了很久,然而却在他离开的时候才到,注定没有缘分。

    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宁秀吴打过来的,就在袁渊犹豫着接不接的时候,屏幕黑了,它没电自动关机了。电源线不知道塞在哪里了,他也懒得去找,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要离开北京了。

    宁秀吴简直要抓狂了,顾予任的电话没人接,袁渊的电话已关机,两个人都联系不上,这两人到底怎么了,真叫人担心。她犹豫了许久,决定还是去顾予任家看一看。

    今天顾予任知道电影审查跟钱一君有关之后就很不高兴,他当即就要求晚上请钱一君吃饭,公事公办,吃完互不相欠。结果吃饭的时候,钱一君和周丰明都提起了袁渊,顾予任的脸瞬间就变得异常难看,喝了很多酒。宁秀吴见他这样子,便让刘一杰送他回去。这之后就联系不上人了,连袁渊都联系不上了。

    宁秀吴到顾予任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敲了门,没有人来开门,便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客厅的灯还亮着,顾予任躺在沙发上,屋子里一片狼藉,茶几四角朝天躺在地上,地板上吐得一塌糊涂。宁秀吴皱起眉头:“小予,你怎么睡这儿?小袁!小袁呢?”

    没有人搭理她,她赶紧上各屋看了一下,袁渊已经不在了,只有顾予任在沙发上睡得呼呼的。她推醒他:“小予,你醒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袁渊呢?”

    顾予任不耐烦地睁开眼,听见袁渊的名字,皱眉:“鬼知道,滚蛋了!”

    宁秀吴心里一惊,已经证实了她的想法,他们两个肯定吵架了,说不定还打架了。她检查了一遍屋里,还好,除了客厅,别的地方都还算正常,也没有血迹,至少还没有打到头破血流。“你跟他吵架了?他人去哪里了你不知道?”

    顾予任板着脸不做声,宁秀吴看了一下门口的衣架和鞋子:“他是不是没走远?大衣都没穿走。”

    顾予任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大衣架,上头挂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确实是袁渊冬天常穿的,他咬咬牙,狠心地说:“我哪里知道!”

    宁秀吴叹了口气,拿了拖把过来将地上的污秽清理一下:“小予,这事确实是姐急躁了些,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本来钱一君的意思是让你打电话去求他,我觉得他这爹当得太操蛋了,既然想跟你和好,还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叫人看不惯,便去找他谈了。”

    顾予任没好气地说:“我就是死也不会求他的!”

    “我就知道会这样,小袁说这事太为难你了,他不愿意你受委屈,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出的主意,直接去找了钱一君,就不用你为难了。姐光考虑到怎么去说服钱一君了,忘了这事是越俎代庖,对不起啊。”宁秀吴真诚地道歉。

    顾予任冷哼一声:“他也忘了?”

    宁秀吴愣了一下,明白这个“他”是指袁渊:“他觉得这个电影你付出得太多,得到的太少,所以一心想让电影好看一点,口碑好一点,票房高一些,……”

    顾予任扯了一下嘴角:“全他妈的都是些虚伪现实的人,理由全都那么冠冕堂皇。这是我的事,谁他妈顾及过我的感受了?哪怕跟我商量一下!我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就是这么对我的!”

    宁秀吴不做声了,顾予任依旧处于盛怒状态,他更介意的恐怕是袁渊没有跟他商量,直接去找了钱一君,毕竟袁渊是顾予任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还不惜赔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去给他做一个赚不了钱的电影,这是一般朋友能做到的吗?宁秀吴审视地看了一眼顾予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顾予任和袁渊,仅仅是伯乐和千里马这么简单的关系吗?他这么生气,主要还是觉得感情上被辜负被欺骗了吧。

    顾予任重新躺下,背转身:“行了,我要睡觉了,你要走就走吧。”

    宁秀吴替他收拾了一下屋子,厨房的餐桌上还摆了一桌子没有动过的菜,都是袁渊的拿手菜,饭锅里的饭也没有动过,看样子袁渊也是没吃饭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没想到袁渊和顾予任彻底闹掰了,还以为只是吵了一架而已。宁秀吴此刻不仅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结果弄得大家都受伤害,也是那该死的钱一君,这爹就没一样合格的,就不配做爹,小予不认他是对的。

    袁渊在麦当劳坐了一整夜,等到天刚亮,就去了火车站。他从箱子里找了件外套穿上了,虽然赶不上大衣暖和,也总比单独穿着毛衣强。他已经感冒了,头重脚轻,发烧打喷嚏流鼻涕,嗓子还疼,重感冒的征兆。他跑到火车站,买了最早一班的高铁票,没有坐票,只好买了张无座的。

    上车后,他在行李架旁边放下箱子,坐在箱子上,蜷缩成一团,只觉得身上发冷,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旁边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妈妈见他烧得满脸通红,看了他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他:“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袁渊艰难地抬起头,摇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年轻妈妈递过来一个退热贴:“我看你像是发烧了,你贴上这个吧,我家宝宝用的,可能会有点效果。”

    袁渊努力睁开眼看着对方,鼻子有些发酸,真诚地说:“谢谢!”他抖着手去撕退热贴,还是年轻妈妈看不过去,帮他撕开了,袁渊将退热贴贴在额头上,才感觉脑袋有些清凉。

    又有个中年大妈递过来两片感冒药:“小伙子,你发烧了吧?给你感冒药吃。”

    袁渊抬起头,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对方的样子,只看见了对方真诚的笑脸,他接了过来:“谢谢阿姨。”

    年轻妈妈说:“要不你跟我们挤一下吧。”

    袁渊喷着火热的气息:“不用了,谢谢,我坐这里好了。”他鼻子里酸酸的,没想到竟会碰到这么善良的热心人。

    吃了药,又贴着退热贴,袁渊终于不再冻得发抖,感觉好受了些。他抱着膝盖迷迷糊糊挨过四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南京。下车后,准备去坐的士的时候,嗅到汽油味,忍不住吐得一塌糊涂,因为胃里是空的,吐出来的东西全都是胃酸,胃疼得要死,他想了想,不能这样子回去见父母,这会把他们都吓到的,便就近找了家医院去打针。

    等打完针,才发现有一个行李箱不见了,他急忙打开箱子检查,发现装有电脑和衣服的箱子丢了,电脑里所有的剧本稿件和资料全都丢了,所幸手机和钱包还在,袁渊苦笑了一下,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他就这么狼狈地回到家,袁妈看着他一脸憔悴地回来了,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都没提前打个电话回来。”

    袁渊看着母亲的脸,觉得分外安心,他强装笑颜:“突然想家了,就回来了,反正坐车也方便。我爸呢?”

    袁妈眼圈突然红了:“你爸这两天不舒服,在屋里躺着。”

    袁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那点伤感:“严重不严重?要不要送医院?”

    “我说要去医院,你爸不让。”袁妈说。

    “那你该早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啊。”袁渊连鞋都没换,就奔向父母的卧室。

    袁爸躺在床上,消瘦得非常厉害,袁渊几乎都认不出来了,袁渊一看就红了眼眶:“爸,我回来了。”

    袁爸睁开眼睛,笑了:“儿子。”

    袁渊在床边蹲了下来,抓着他的手:“爸,你感觉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

    袁爸吁了口气:“好。”

    袁渊一宿没睡,回到家来不及喘口气,就将父亲送到了医院。所有的检查做完之后,医生对袁渊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他换肾的第九年,他长期服用大量药物,对身体损害非常大,身体器官都衰竭了,抵抗力非常弱。他换过肾,很多药我们都不能用。他要是想吃点什么,你们就尽量满足老人吧。”

    袁妈一听就靠在儿子肩上呜呜地哭了,袁渊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终于留不住父亲了吗?

    袁渊寸步不离地在医院陪护着父亲,几天后的元旦日,袁爸终于撒手人寰,带着满心的遗憾和不舍,告别了妻儿和人世。

    这是袁渊生命中最寒冷最黑暗的冬季,打击一重接一重,绝望使他看到的世界全都是黑白的。整个葬礼,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已经伤心得流不出眼泪来了。袁妈问他要不要通知顾予任,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那个曾带给他们全家希望和温暖的人,再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第四十章 道歉

    袁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害怕丈夫刚一离去,儿子又有什么三长两短。果不其然,袁爸的葬礼刚一办完,袁渊就病倒了,本来感冒就没怎么好,一回来就在医院伺候父亲,积劳成疾,感冒变成了肺炎,在袁妈的坚持下住进了医院。

    袁渊不愿意住院,父亲刚从医院离开,现在又要回到这里来,他怕母亲触景生情:“妈,我不住院,每天来医院打针就好了。”

    可怜的袁妈妈,刚失去丈夫,儿子又病了,急得她在人后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生怕儿子也有个三长两短:“你给我听话,好好住院,病好了再说。你爸当年就是小病拖成了大病,你千万别走他的老路。”

    袁渊听见母亲这样说,便不再坚持:“妈,你放心,我没事,很快就……咳咳……好。”

    袁妈赶紧给他倒水喝,小心翼翼地问:“儿子,你回来这么久,一直都没跟北京那些朋友联系,不要紧吗?”袁渊回到家后,连电话都没用过,这让袁妈觉得有些不正常。

    袁渊喝了一口水:“我的手机数据线丢了,还没去买,手机一直都没电。”

    “那我去帮你买吧。”袁妈说。

    袁渊摇摇头:“不用,等我好了自己去买,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找他,就算找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他更担心的是那台丢失的电脑,里面那么多剧本都跟着一起丢了,虽然大部分剧本他都存到了网盘里,但有两个剧本大纲以及一些灵感梗没有保存下来,最要紧的是这些年收集的资料应该就彻底丢了。这是要让自己从头再来吗?也好,从头就从头吧。大概这次摔大跤,就是为了让自己成长。

    袁渊离开后,一直惦记他的只有宁秀吴,她接连打了几天电话,发现他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去问顾予任:“小予,你能联系上袁渊吗?他的手机一直都关机,你知不知道他人去哪里了?”

    顾予任依旧嘴硬:“我怎么知道!他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我又不是他的谁,还要管他去哪里!”

    宁秀吴无语地看着他:“你这孩子,你平时跟他关系那么好,吃一口锅里的饭,甚至还睡过一张床,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怎么现在完全翻脸不认人了啊!至于这样吗?就算是他做错了事,跟你道个歉也就得了啊。”

    顾予任扭开头,不说话。

    宁秀吴说:“你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就不担心?”

    “他是个成年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去朋友那了,就是回家去了。”顾予任没好气地说,他想想还是觉得不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和袁渊闹到这个地步,难道他心里,除了电影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我找他有事,找不到他人,你有没有他家里或者朋友的电话?”关于《暗恋》这个剧本,宁秀吴还有些具体事宜要和袁渊商量。

    顾予任慢吞吞地拿出自己手机给宁秀吴:“里面有他爸的电话,你自己去打吧,我不想和他说话。”

    宁秀吴说:“他北京的朋友呢?”

    顾予任想了想:“手机里有个叫梁硕实的,跟他比较熟。”

    宁秀吴先翻出梁硕实的电话,打了之后,梁硕实说最近并没有跟袁渊联系,她只好去拨袁爸的电话,发现居然也是关机状态,宁秀吴将手机扔给顾予任:“完了,彻底联系不上了,他爸的电话也是关机的。你还知道他其他朋友的不?”

    顾予任听说袁爸的电话打不通,便说:“等下,你打周丰明的电话。”

    然而周丰明说:“袁渊?我不知道啊,他从来不主动联系我。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他人呢?”

    宁秀吴说:“我也不知道,到处找呢。”

    周丰明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找人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宁秀吴说:“没事,没事,就是问一下。”说完把电话给挂了。

    顾予任不相信地看着宁秀吴:“也没有?”

    宁秀吴摇头:“没。算了,我给他留个言好了,等他自己找我吧。”

    顾予任终于不说话了,袁渊这是躲起来了?没脸见自己,躲起来很正常。但是他家里的电话打不通是怎么回事?他上次跟袁爸袁妈联系还是中秋节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顾予任拿着手机,给袁爸的号码充了一百块话费,过几分钟再拨,依旧是关机状态。他皱着眉头上网,袁渊的微信微博全都处于离线状态,微博最近的更新是在他离开之前。

    第二天顾予任再打袁爸的电话,还是关机,袁渊的电话也没开机,偏生袁妈的电话他又没记。他终于觉得不太对劲了,该不会他家里出事了吧?袁爸那个身体,是非常有可能的。他在微信里给袁渊留了言,不问他去哪里了,只说联系不上他爸,家里是不是还平安。

    留完言,顾予任还在心里嘀咕,这事明明是他袁渊做得不对,他连个道歉都没说,结果反而变成自己主动去找他,真是给够他面子了。他似乎都忘了,根本就是他自己不给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人轰走了。

    袁渊离开一个多星期后,顾予任依旧联系不上他,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这才有点急了,想着是不是要去他家看看。等到顾予任想清楚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去飞扬的飞机,在飞机上,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去看袁渊的,而是去看袁爸的,毕竟袁爸袁妈曾给过他父母一般的温暖和关爱。

    顾予任敲开了袁家大门,是袁妈开的门,看见顾予任,她脸上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小顾,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顾予任一边进门一边朝屋里看:“伯母,我来看看你们。你们都还好吗?伯父呢?”

    袁妈一听见最后这句话,就忍不住眼圈发红,她用手捂住嘴:“你伯父他、他前几天走了。”

    顾予任非常吃惊,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节哀顺便!那我师兄呢?他回来了吗?”

    袁妈说:“回来了,他在医院。”

    顾予任急切地问:“师兄病了?”

    袁妈说:“他刚到家就赶上他爸住院,又送走了他爸,忙了十来天,感冒拖久了,变成了肺炎,现在在住院。”

    “那他的电话怎么一直都没开机,伯父的电话也没开机?”

    袁妈说:“他回来的路上丢了个行李箱,把手机的数据线弄丢了,后来一直忙,还没来得及买新的。你伯父的电话恐怕是没电了,家里很乱,我也不知道丢哪里了。”

    顾予任点点头,原来如此,心想袁渊恐怕也是不想去买,没想到他这么大一男人居然还有这种鸵鸟心态,不由得觉得可笑又可怜:“伯父去世这么大的事,师兄居然都没告诉我!”

    袁妈说:“你工作那么忙,我们也是不想让你奔波,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你伯父走得很安详,最后那几天都是袁渊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很满足,走那天是元旦,他还笑着说很幸运,看到了新年的阳光。”

    顾予任回想自己元旦那天在干什么,在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吹牛,还差点被狗仔队拍到。他看了一下屋子,发现了墙上挂着的遗像:“我想给伯父上柱香,还想去墓地看看。”

    袁妈起身帮他点香:“你伯父还没有选好墓地,骨灰盒存放在殡仪馆,袁渊说等他好点了再去给他爸选块好墓地。”

    顾予任本来是带着兴师问罪的心态过来找袁渊的,此刻半点劲都提不起,这段时间,袁渊肯定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是折磨,他最难过的时候,却无人倾诉与宣泄。顾予任心想,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虽然不算落井下石,起码也是雪上加霜了。

    袁渊躺在病床上翻一本名家散文,这是他闲得无聊,央求母亲给他从家里带的。抛开电脑和手机,回到最原始的纸质读物,摩挲纸张的质感,感觉更为亲切与深刻。同屋的病友们都已经吃过午饭了,母亲还没有来,这令他有些担心,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吧。袁渊终于意识到没有手机的不便来,要赶紧去买数据线了。

    他正担着心,病房门推开了,母亲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容,这是自父亲去后第一次见到她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跟在她身后进来了,袁渊一下子愣住了,虽然对方戴着墨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手里的书掉落了下去,从被子上又滑到了地上,发出“啪”一声清响:“顾、顾……”他张了张嘴,没有叫出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顾予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袁妈高兴地说:“儿子,小顾来看你了。”

    顾予任没有摘墨镜,毕竟病房里还有不少病人和家属,他走到袁渊床边:“宁姐找你有事,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担心伯父不大好,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是晚了。请节哀!”

    袁渊不敢看顾予任的眼睛:“谢谢!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顾予任隔着镜片端详着袁渊,他消瘦得非常厉害,本来就偏瘦,如今看着就只剩下一把骨架了,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了两只大眼睛,眼神还闪躲着,显得异常虚弱与无助。顾予任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听伯母说你身体不太好,不要太伤心,反而让伯父走得不安心,也让伯母担心。”

    顾予任的话说得非常客气,带着不容忽略的疏离感。袁渊只觉得喉咙里堵得难受,他微点了下头:“知道,谢谢关心。”说着忍不住咳了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几乎都喘不过气来,袁妈赶紧抽了纸巾给他。

    顾予任听他拼命地咳,似乎要把自己的心都咳出来,不由得皱起眉头:“咳了多久了?”

    袁妈替儿子拍着背顺气:“从回到家就有点咳,快半个月了。”

    “住院也没见好一点?”顾予任问。

    袁渊一边咳一边点头:“快好了。”

    顾予任心说,就这样也还算快好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如果这边医院不行,那就换一家。”

    袁妈说:“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医院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医生说咳嗽就是这样的,需要慢慢调理。”

    顾予任说:“实在不好,那就去扬州或者南京。”

    袁渊终于止住咳,抬头迅速看他一眼:“我知道,不会有事的,谢谢关心。”他肯这么关心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顾予任说:“伯母,我想喝水,你帮我去买瓶水好吗?”

    袁妈赶紧点头:“好!我这就去,你陪袁渊坐会儿。”

    顾予任等袁妈走了,这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袁渊说:“27号。”

    “还回北京吗?”顾予任问。

    袁渊抬起头:“我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我太自私了,考虑不够周全,完全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顾予任打断他:“行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袁渊知道他并没有原谅自己,这件事发生了,就不可能当不存在,他们两个也再回不到从前,然而他道歉也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这个道歉他必须要说。顿了片刻,袁渊说:“等我出院了,就去买数据线,马上和宁姐联系,麻烦你转告她一声,实在对不起,发生了很多不可抗力的事,所以才没有及时回复她。”

    “你不回北京了?”顾予任盯着他。

    袁渊说:“我想留在家里陪陪我妈,至于以后去哪里,再说吧。”

    顾予任点点头:“也好,伯母确实需要人陪伴,反正你在家也是一样写剧本。”

    袁渊无声地勾了下嘴角,没有否认,事实上他不确定还做不做编剧,这一行让他得到过很多,但是失去的更多,包括他的希望和爱情。

    第四十一章 破冰

    顾予任没有做多停留,看完袁渊就离开了。袁妈拿着买回的水,看着跟自己道别的顾予任,有些傻眼:“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多玩几天?”

    顾予任说:“不了,伯母,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得回去忙了。您好好保重身体!让我师兄好好养病。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袁妈满脸失望地看着顾予任的背影:“你慢走。诶,这水……”顾予任已经走到楼梯口了,没听见她的声音。

    袁妈回到病房,看见儿子一脸黯然地望着床尾发呆:“儿子,小顾大老远来咱家一趟,怎么说走就走了,你怎么不留他?”

    袁渊垂下眼帘说:“他很忙。”

    袁妈将买回来的水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保温盒,兀自叨叨着:“能有多忙?人家联系不上你,专程从北京跑到这里来找你,只坐一会儿就走,他这么有心,你也太不上心了,你以为谁都对你这么好啊?这天底下有几个朋友能做到这点?”

    袁渊突然睁大眼,看着母亲,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妈,我手机呢?”

    袁妈愣了一下:“你手机不是已经没电了?你赶紧来吃饭吧。”

    袁渊说:“好,我自己来。妈,你帮我去买个手机充电器,上专卖店买。回去帮我把手机充上电,晚上给我带过来。”

    “哦,行。”袁妈看儿子眼中又有了光彩,稍稍放下了心,“今年不去北京了吧?在家过完年再去?”

    袁渊停顿了一下,点头:“嗯,过完年再说。”

    晚上袁渊终于拿到了手机,开机一看,微信上都是留言,宁秀吴的,刘一杰的,周丰明的,还有顾予任的。他犹豫了一下,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宁秀吴,刚一接通就被宁秀吴臭骂了一通:“你这臭小子,总算是冒泡了,这一消失就是半个月,真是要把人急死。我看你平时挺稳重的,怎么就做这种毛躁的事呢?”

    袁渊只得跟她告饶:“对不起,宁姐,家里出了点事,回来的路上又被人偷了东西,数据线丢了,手机一直都没充电。这才忙完,刚买上数据线充上电,咳咳……”

    宁秀吴说:“怎么又病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小予吵架了?”

    袁渊说:“我爸走了,刚忙完丧事。我没和他吵架,都是我的错,被骂死了,我活该。”

    “原来是这样,节哀顺变!你和小予的事也怪我,要不是我教唆,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小予去扬州了,是不是去找你了?”宁秀吴说。

    袁渊迟疑了一下:“嗯,来了。”

    “还在你那吗?你们说清楚了没有?”

    “走了。这事我没处理好,我对不起他,以后再慢慢弥补吧。对了,宁姐,剧本还有什么问题?”袁渊问。

    宁秀吴说:“你不是说要用笔名嘛,打算用什么笔名?还有稿酬怎么算,你要是换个笔名,就没了名气,稿费高不了,这事你想好了?”

    袁渊说:“嗯,没关系,随便多少都行。”

    宁秀吴又说:“其实你要是不匿名,按照你的资历,都可以要求分红了。”

    “不要紧。”

    “既然这样,那我就按照你的要求处理了。等小予回来,我就将剧本给他看了,看他用不用。他若是不用,我帮你另外卖了。有进展了再跟你联系。”宁秀吴说。

    袁渊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个剧本没有署自己的名,顾予任会采用吗?他自己会不会演呢?“如果你们不拍,那他还能出演吗?”

    宁秀吴说:“我尽量为他争取到这个角色。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想他演又不叫他知道是你写的,你们两个到底打什么哑谜?”

    袁渊苦笑一下,权当纪念自己说不出口的暗恋吧。

    跟宁秀吴打完电话,袁渊久久地盯着顾予任的信息,直到屏幕黑掉,又重新按亮,反复几次,电话还是没拨出去,最后敲了一条信息:“师弟,谢谢你特意跑来看我,我自以为很聪明,其实特别蠢,做了很多愚蠢的事,对不起,希望我还有资格做你的师兄。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弟。”点下发送,袁渊似乎松了口气,总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接着回了刘一杰的电话,再看着周丰明的信息,想想还是算了,要不是他的馊主意,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不理了。

    袁渊弄明白了一些事情,心情也不抑郁了,身体也很快好了起来,过了两天就出院了。不过顾予任的信息一直都没回,倒是周丰明不厌其烦地打电话过来,都被袁渊给掐掉了,周丰明又锲而不舍地发微信过来,问他前阵子消失去哪里了,说是不是和顾予任吵架了。袁渊觉得这个周丰明真是有点烦人,他怎么这么八卦呢,便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信息:“闭关修炼去了,忙,别吵!”

    袁渊重新买了电脑,从网盘上将那些剧本重新下下来,又买了个移动硬盘将所有的稿子全都存起来,还买了个u盘,新的东西都在u盘里写,写完就备份到电脑和网盘里,三重保险,看它电脑还丢。他凭借着记忆,将丢了的那些大纲重新写了一下,经过这么多事,他的想法又有了新的改变,所以故事也有了不小的变动。

    袁渊现在的生活非常健康规律,早上六点起来,上运河堤上跑一趟步,回来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吃完后工作,有灵感就写点东西,没有就看看书和电影。中饭也是母亲做的,吃完饭后母子闲聊一会,各自去午睡。睡醒后继续工作,吃完饭后,母亲要去小区的广场上跳广场舞,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母亲走不开身,几乎没参加过这种活动,现在被隔壁邻居们拉着去,倒也排遣了不少忧思。

    袁渊也很支持母亲去跳舞,这样对身体心理都好。刚开始他跟着母亲去转悠了一下,被大妈们拉着,先是好一顿夸,然后张罗着要帮他介绍对象,吓得袁渊再也不敢去了。袁妈笑眯眯地跟大家拒绝,儿子还在服丧中,不适宜谈女朋友。这诚然是借口,现年头谁还兴这种啊,但是热情的大妈们自然也就不好勉强。

    不久,袁渊注意到《传承》开始宣传了,档期定在3月10日,贺岁档刚刚结束,离五一档非常遥远,算是一个比较冷门的档期,对这类电影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袁渊从宁秀吴那儿得到消息,说顾予任已经看完了剧本,愿意拍,但是他不出演。袁渊有些失望:“为什么?”

    宁秀吴说:“我问了。他说没有恋爱的感觉,拍不出来。我说他之前不是也拍了《遇爱》,现在说什么感觉,他不是演员嘛,演得像就行了,但他还是不肯答应,说没心情演。”

    对于这个剧本,袁渊假想了很多可能,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没想到居然应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宁秀吴说:“要不直接说是你写的得了,他肯定会演的。”

    袁渊连忙否认了:“千万别,要是他知道是我写的,就更不会演了。”他们俩现在这种关系,还能指望顾予任买他的面子吗。

    宁秀吴只好说:“过阵子再说吧,反正现在一切都没定,我还有时间和机会劝说他,如果最后他实在不演,我也没有办法。”

    “嗯。谢谢宁姐!”袁渊也只能等消息了。

    过了两天,袁渊又从宁秀吴那儿得到消息,《传承》入围了柏林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袁渊高兴之余又有些惆怅,如果不是自己考虑不周,他就可以和顾予任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了。他给顾予任发了一条信息:“师弟,听说电影入围柏林电影节了,恭喜。”这条信息石沉大海,依旧没得到回音。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袁渊和母亲一起在家打扫卫生。母子俩从家里的角角落落里清理出好多老旧的充满回忆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看,勾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袁渊翻出一箱子连环画,这都是父亲以前奖励给他的奖品,袁渊翻看了一下,忍不住跟母亲说:“妈,没想到这些小人书还在啊,都起了好多霉点子,有两本都坏了,看不清了,真可惜。”

    袁妈凑过来看了一眼:“哦,是这些啊,你爸自己收藏的,后来都转赠给你了。这些霉点子应该是上回楼上老王家漏水弄的,我晒了一下,可能没晒太透,就这么霉了。”

    袁渊太抬头看着房顶:“妈,咱们家重新装修一下吧,这也太旧了。”

    袁妈说:“也好。不过总得等过完年吧。”

    “要不咱们买套新房子吧。”袁渊问。

    袁妈扭头看着儿子:“你说在咱们家这边?”

    “对啊,这边房子你要装修也可以,卖了也行。”袁渊说。

    “搬到新房子去住?”

    “嗯。”

    袁妈摇头:“不卖,也不搬,我已经在这里住习惯了,周围都是老邻居,以后你不在家,我也好有人说说话,有地方串门子。再说你爸也是要回来这里的,我们搬走了,他去哪里找我们?你帮我把房子装修好,弄得亮堂一些,你爸回来了,也看着高兴。”

    袁渊知道这里有太多父母共同的记忆,她肯定不愿意搬走,便不再坚持。袁妈过了一阵扭头问儿子:“儿子,你不去北京买房了?”

    袁渊愣了一下:“买吧,以后买。”

    说到北京,袁渊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顾予任,马上要过年了,不知道他今年是怎么过的,可能是要去德国过年了吧,因为电影节的举办时间是2月6日16日,正好是春节前后。会有人陪他一起过吗?过年前两天,他又给顾予任发了条信息:“师弟,马上要过年了,不知道你怎么过年。提前祝你新春快乐,万事胜意!”

    这条信息发出去,依然也是没有回音,袁渊以为顾予任是不会再搭理自己了,不过他也不很失望,如果能得到回应,自然是再好不过,不回应也没关系,不是有句话说过“我爱你,跟你无关”吗,自己感到快乐就好了。

    结果年三十的晚上,准确来说,年初一的早上,袁渊收到了顾予任姗姗来迟的信息:“新年快乐!同喜!”虽然只是一句很官方的简单问候,袁渊也是喜出望外了,他兴奋得在床上翻了个滚,然后迅速点动指头:“师弟,新年快乐!你在哪儿过年?”

    信息过去,他也没指望顾予任会回,结果过了几分钟,那边回复了:“和一群法国朋友刚吃完奶酪饺子。”

    袁渊忍不住“噗”一声笑了,他有些心花怒放:“你去法国了?我妈昨天还在念叨你,怕你吃不上饺子,还特意包了你的份,海鲜馅儿的,看样子你是用不上了,我就都帮你吃了吧。”顾予任最爱吃海鲜馅儿的饺子。

    那面回了一个字:“好。”

    袁渊心里有些小腹诽,真是傲娇,又说:“下次叫我妈再给你包。”

    顾予任又回一个字:“好。”

    袁渊见对方一个字一个蹦,估摸着对方不是在忙就是在睡觉,便不再发信息过去。光这样,他已经特别开心了,顾予任终于回应他了。

    2月16日柏林电影节闭幕,也是揭晓金熊奖与银熊奖得主的时候,国内媒体全都聚焦在了这一块。因为《传承》是今年唯一一部入选主竞赛单元的华语长篇,还有望争“熊”。

    袁渊没有睡觉,守在电视机前看直播,看见了和导演主角们一起走红毯的顾予任,他似乎瘦了些,不过依旧帅得一塌糊涂。奖项一个个揭晓,一次次落空,又一次次揣上希望,《传承》最后获得了评委会大奖银熊奖,这是投票仅次于金熊奖的最佳影片。尘埃落定,袁渊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不管怎样,大家的辛苦努力最后还是得到了肯定。

    第四十二章 师兄

    得知获奖的第一时间,袁渊拿着手机,很想给顾予任打个电话道喜,但是觉得他此刻电话应该都被打爆了,便发了条信息过去:“师弟,祝贺电影获奖!”然后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顾予任果然很忙,一直都没回信息。清晨,熬夜的袁渊睡得正香,却被电话给惊醒了,电话响了很久,都快挂断了,迷糊的袁渊终于摸到手机,掀开一条眼缝,看着来电显示,然后猛地睁开,赶紧接通:“喂!”

    顾予任在那头说:“师兄,电影得奖了,恭喜!”

    袁渊笑了起来:“同喜,同喜,祝电影大卖!”

    顾予任沉默了片刻:“顺其自然吧。打扰你睡觉了,你休息吧,我挂了。”

    袁渊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听他这么一说,只好说:“拜拜!”看着被挂断的手机,这家伙,一大清早把人叫醒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别扭呢。不过他的嘴角依旧高高地扬起,他又叫自己师兄了!虽然被打断了睡眠,袁渊却因为这一句师兄心情大好,而且这份好心情保持了好多天。

    过了元宵节,袁渊和母亲另外租了房子,找了施工队来装修家里的房子。他家房子起码有二十年没有装修过了,这次是彻底重装一次。装修房子不是个小工程,起码要一个多月,装修完了还得通风散味三个月,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他们都得在外头住。

    袁渊说:“妈,等以后我在北京定下来了,你跟我去北京生活吧,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袁妈笑着摆手:“不去,北京我也去过了,没有家里舒服,我喜欢咱们这儿的空气,还有咱们这儿的风土人情。你要是想吃个咸鸭蛋,都没人给你寄。”

    袁渊哭笑不得,母亲留下来似乎就是为了方便自己有咸鸭蛋吃似的:“现在想吃咸鸭蛋还不方便,网上哪儿都有卖的。”

    “那能跟我自己去挑的一样?妈最会挑双黄蛋和多黄蛋了,你在网上就买不到双黄的。”袁妈说得一本正经。

    袁渊说:“我要是去了北京,你一个人在这边,有个头痛脑热的,连个倒水的人没有。”袁渊主要是担心他爸不在了,母亲一个人在家,容易睹物思人。

    “妈今年还不到六十,没到七老八十需要人照顾的年纪,身体也还好着呢,你不用担心我。你有你的生活,我陪在你身边,耽误你找女朋友,现在没几个年轻人愿意和长辈一起生活的。”袁妈说出自己真正的担忧。

    袁渊搂着母亲的肩:“那我不找就行了,专门陪着妈。”

    袁妈看着儿子:“这话开玩笑说说就行了,不要当真。人是群居动物,不能没有伴儿的,你爸是没福气,走得早,不能陪我到白头。但是儿子,我们都希望有个人能陪你到白头,一个人太寂寞孤单了。”

    袁渊捧着母亲的手,鼻子有点发酸:“妈,这我就更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袁妈拍着儿子的手背:“妈还没到需要你陪伴的时候,妈最会照顾人了,照顾自己不在话下,你还不了解你妈吗?”

    袁渊最后还是没能劝动母亲,所以他也不提离家的日子,至少等房子装修好搬回家吧。

    《传承》公映之前,袁渊终于等来一个好消息,顾予任答应出演《暗恋》了,袁渊得知消息,兴奋得去运河堤上跑了一个来回。

    不过还有一个不太妙的消息,《传承》首映的第二天,有一部大家期待已久因故一改再改上映日期的引进大片也要上映,这就意味着《传承》要和大片挤在同一档期,前景看着不大妙。

    《传承》首映这天,高邮影院还没有拷贝资源,为了第一时间支持票房,袁渊带着母亲跑到扬州去看电影,还特意包了场。袁妈知道儿子是为了支持自己的电影票房,也没怪他浪费。偌大的影院里只有他们母子,江南水乡如诗画一般地在荧幕上展开,苍天厚地,青山绿水,黛瓦白墙,实在是一幅幅美不胜收的画卷,真切地还原出古老中国的一个缩影。

    袁渊之前早就看过剪辑版的了,现在看重新调色的电影,觉得效果更好了,演员的演技非常到位,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只是这是一部沉重而悲苦的严肃电影,在这个娱乐至上的年代,注定是没有太多受众的。虽然有银熊奖的口碑宣传,豆瓣影评也超过了8分,第一天的票房还是只有一千多万。如果没有其他大片的夹击,这部电影赚钱也还是有可能的。但第二天引进大片上映后,《传承》的票房大受影响,虽然是周末,却赶不上首日的票房,仅有九百万。

    袁渊看着这个票房成绩,心往下一沉,如果继续缩水下去,电影能不能回本都是问题。幸亏《传承》口碑还不错,同期新上映的好电影不多,排片一直还算稳定,所以票房也很稳定,每天都有几百万,到下档的时候,票房已经接近一个亿,加上海外票房以及后期的网站点播和拷贝收入,投资了三千五百万的《传承》至少不会亏本了。袁渊大致算了下账,松了一口气,这样他跟顾予任闹翻至少还有点价值,否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宁秀吴给袁渊打电话:“你还不赶紧回来,《暗恋》的导演已经到位了,他要求修改剧本,你不来,我们就另外找人改了。”

    别的剧本改了还没什么,这个剧本绝对不能随便让人乱改,袁渊连忙说:“千万别,我马上就回北京。宁姐你帮我租套房子吧,要两居室的。”

    宁秀吴笑道:“带女朋友来了?”

    袁渊连忙说:“别开玩笑了宁姐,我家房子刚装修好,还不能进去住,我想带我妈去北京住几个月,等房子能住了再送她回来。”

    “知道了,你这个大孝子,我这就去给你找房子。”宁秀吴说。

    袁渊赶紧道谢:“谢谢吴姐。”

    家里已经装修好了,家具大部分都是新买的,要开了门窗通风几个月才能去住,袁渊不想把母亲一个人丢在出租房里,袁渊跟母亲把北京的春天夸出了花儿来,才把母亲说动了。其实北京的四月虽然万物复苏阳光明媚,但是风沙也大,空气里都是细细的扬沙,还干燥少雨,跟湿润清新的南方春天没法比,尤其是在南方长期生活的老人是很不能适应的。

    袁妈也知道北京气候环境比不上老家,但是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她还是很安心地住下了,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拿着鸡毛掸子掸扫房间里的沙尘。

    袁渊和《暗恋》的导演吴省贤碰了面,两人就剧本的一些情节和细节进行了讨论。吴省贤是个香港导演,最擅长拍爱情文艺片,他曾经导演过几部经典爱情片,还拿过金像奖,为了说服他来执导,宁秀吴亲自跑了三趟香港,才将对方请来。

    吴省贤听说了袁渊是这两年冒头的新锐编剧,他的剧本票房成绩都不错,最新的一部还在柏林电影节上拿了奖,这对新人编剧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他看过《暗恋》的剧本,知道袁渊的功底扎实,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所以吴导虽然资历很老,但也很尊重袁渊,有才华的人总是叫人尊重的。

    袁渊跟吴省贤说:“吴导,咱们在开机之前就把剧本全都改完确定好,拍摄的时候我就不过问了。”

    吴省贤点头:“可以。你为什么要换个笔名?你的名气才刚起来,应该趁机打响名声才对。”

    袁渊笑着说:“编剧的名气基本上只有业内人才关注,对观众来说,他们更买导演和演员的账,这部电影有了吴导和顾予任,我觉得就不用我锦上添花了。换笔名纯粹是我的私人问题,希望吴导替我保密,除了宁姐,就不要再跟人提起了,尤其是顾予任。”

    吴省贤对编剧换笔名的事倒也没有很在意,他有个非常有名的香港同行就喜欢换各种笔名做编剧,据说是为了证实剧本的重要性,事实证明,剧本确实很重要。

    袁渊和吴省贤从头至尾一起梳理了剧本。这个暗恋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因患小儿麻痹症而左腿萎缩的男孩爱上一个阳光开朗的女孩,男孩因为自身原因而深感自卑,只能悄悄地爱慕着,默默地守候,女孩一直把男孩当成好哥们好朋友,向他倾诉自己的苦恼和烦闷。

    开花店的男孩每天不辞艰辛地去郊区亲手采摘一朵雏菊送给女孩,但是从来不被接受,女孩只喜欢男友送的玫瑰。男孩只能将雏菊做成干花放在玻璃瓶子里。后来男孩为了挽救因失恋而恍惚的女孩,丧生于车轮之下。女孩后来看到男孩满屋子的雏菊干花以及雏菊的花语,终于明白了男孩永远也没说出口的深沉爱恋。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小故事,甜蜜中又带有苦涩,正好像极了暗恋的滋味。

    袁渊在吴省贤的指导要求下,反复修改剧本,使之臻于完美。等到电影正式开机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份,电影不是在北京拍的,而是选择了扬州,这是导演的意思,说大概只有那个地方的男孩才有这样的细腻多情。非常令袁渊意外的是,导演选了乐然做女主角。

    《暗恋》开机不久,《地狱之门》要上映了,定在七月十日正式首映。这正好是电影保护月,又是暑期档,是最热门的电影档期,有底气的电影都愿意选择这一时期上映,因为电影的主流观众在这个时间内有大把的时间。蒋似曾这次投了大成本做宣传,从电影杀青就开始宣传,声势一波接一波,五月的时候还去参加了戛纳电影节,吊足了观众们的胃口。

    首映之前,《地狱之门》进行了点映,因为最大程度上尊重了原著,观众看得直呼过瘾。当然也有吹毛求疵泼冷水的,说特效做得有些假,远比不上美国大片的特效。其实这是国内不少美分党的通病,国内的总是比不上人家外国的好,其实《地狱之门》的特效还就是国外的特效团队做的。

    点映过后是首映礼,仪式在北京举行,袁渊也受到了邀请。他准备带母亲一起去参加,因为首映礼顾予任是非去不可的,袁渊到北京后,两人还没碰过面,要是母亲也在,和顾予任见了面就不那么尴尬,也好有人牵起话头。袁渊带母亲去买衣服,素雅熨帖的旗袍穿在袁妈身上,将她恬静优雅的气质衬托得一览无余,连店员都忍不住频频称赞。

    袁渊非常满意:“妈,就这件了,好看。”

    袁妈说:“要不还是换刚才那件吧,那个也可以,反正也是不常穿的,买了浪费。”刚才那件要比这件全真丝旗袍便宜两千块,袁妈不舍得花钱。

    袁渊说:“妈,就这件,比那件好看。平时也可以在家穿啊。”每个女人的衣橱都需要几件好衣服的,母亲跟着父亲吃了很多年的苦,好多年没添置过新衣服了,现在儿子是该好好孝顺一下了。

    袁妈笑得眼角现出了美丽的鱼尾纹:“平时在家穿就太浪费了。这个走亲戚穿还差不多。”

    “那就走亲戚穿。妈你穿这个好看,这次陪我参加首映礼帮我挣面子去。”袁渊说着就掏卡买单了。

    袁渊提着母亲的新衣服搂着她的腰出了门,继续去逛街买衣服,又给母亲添了两身夏装。袁妈说:“不要给妈买了,足够了。你们年轻人才需要穿新衣服,走,妈陪你去买衣服去。”

    于是母子又下到楼下的男装部去买男装,袁渊刚要进一家店门,迎面碰上王瑞泽和一个长得略猥琐的男人手拉着手从门内出来。袁渊转开眼,装作没看见,王瑞泽则冷哼了一声:“顾予任的高枝儿攀不上了,现在开始傍富婆了。”袁妈的气质非常好,来北京后袁渊陪她买了些好衣服,今天出门的时候又化了点淡妆,所以打扮起来就像个贵夫人。

    袁渊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大概贼人眼里谁都是贼,王瑞泽也是越混越回去了,以前还打肿脸要开工作室,不管是抄的还是偷的,总还是在做自己的事业,自打去年的电影折本之后,就再也没听说有什么新动作了,看样子是傍新大款了。不过他也没搭理他,挽着母亲往另一个方向走:“妈,这家的衣服不好看,咱们换家。”

    这一声“妈”叫得刚走出几步路的王瑞泽脸都绿了。

    第四十三章 骂是爱

    袁妈虽然年纪大,但是耳聪目明,刚才王瑞泽的话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走出一段,她回头瞟了一眼,小声地对儿子说:“刚刚那人你是不是认识?我好像听到他说小顾的名字了。”

    袁渊面无表情:“以前的同学,抄我剧本的那个。”

    袁妈非常讶异:“那么俊的小伙子,干这种事?不像啊。”

    袁渊嗤笑了一声:“妈,人不可貌相。越长得好的,越要提防。”

    “也是。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我就不爱听,说什么攀高枝、傍富婆,真是没教养。人都该堂堂正正凭本事吃饭,那些歪门邪道可不能走,我儿子也不需要走。”袁妈说到这个,脸上表情严肃起来。

    袁渊淡淡地说:“当然,他说的那些都是他自己走的路子,乌鸦以为天下的一切都跟它一样黑。”

    袁妈愣了一下,又问:“他刚才跟个男的牵手,该不会是被那个男的包养吧?”

    袁渊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忘记了这茬:“那我就不知道了。好了,妈,帮我挑衣服吧,得抓紧时间了。”

    袁妈又扭头回去看了一眼,那头空空的,已经看不见王瑞泽的身影了。

    首映礼于7月2日中午1点举行,11点左右,袁渊和母亲收拾妥帖,准备出门。宁秀吴打电话过来:“小袁,你出发了没有?没有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我们正准备出发,不用来接了,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了。”袁渊有些奇怪,宁秀吴应该在南京跟剧组拍戏啊,《地狱之门》跟她没什么关系吧,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参加首映礼。

    宁秀吴说:“司机很快就到你们楼下了,你等等就好。”

    “好,那就谢谢了。”袁渊替母亲拿着包,“妈,走吧,我们下去等,宁姐过来接我。”

    袁妈高兴起来:“秀吴也要去参加首映礼?”袁妈和宁秀吴很投缘,她来北京后,宁秀吴请她去喝了几回茶。

    “我也不太清楚,她说来接我们。”袁渊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七月的北京酷暑难当,又快到正午了,动一下都是汗。袁渊和母亲在小区门口的树下站着,头顶虽有一方阴凉,热浪依旧不留情面地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知了也在烦躁地叫嚷,大中午等人真是一件不怎么痛快的事。

    还好,很快就有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开了过来,缓缓地停在了路边,宁秀吴拉开车后门下了车,一脸兴奋地朝袁渊母子招手:“方姐您今天可真漂亮!”

    袁渊为母亲撑着伞,护送她上车,这时车前门开了,开车的司机也出来了:“伯母,您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袁渊母子抬头,看见了正在摘墨镜的顾予任,双方都是满脸惊讶的样子,袁渊怎么也没先想到开车的居然是顾予任,他以为是刘一杰。

    袁妈高兴地说:“原来是小顾来接我们,谢谢了。我来了有两个月了。”

    顾予任看了一眼袁渊,脸上神色有些复杂,袁妈来了北京,他居然都没告诉他。袁渊没有再看他,扶着母亲上了车,犹豫着是不是也坐后座上,宁秀吴摆了一下手:“小袁去坐副驾驶。”

    袁渊呵呵笑了一声,只好拉开车前门坐了上去。顾予任已经坐了回来,他依旧神色复杂地看着袁渊,袁渊说:“师弟,还麻烦你来接我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安全带系上。”顾予任面无表情地说完,扭头对袁妈说,“伯母,您来这么久都没告诉我一声,师兄也瞒得太厉害了。”

    袁渊母子还没说话,宁秀吴就笑着抢过了话头:“那是因为你贵人事忙。我都跟方姐一起吃过几次饭了。”

    顾予任听见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什么时候宁秀吴和袁渊开始同一个鼻孔眼出气了,把自己排挤在外,是了,就是从那次事情开始,以前明明他们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想到这里,他心里更不爽了。他面容镇定地赔笑:“确实该死,伯母来了我都不知道,回头一定好好赔罪。”

    袁妈连忙摆手:“千万别。你们年轻人都有事要忙,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婆。”袁妈再迟钝,也察觉出了儿子和顾予任之间必定是出了些问题,以前他们是直接住顾予任家的,现在自己租房子不说,她让儿子叫顾予任来家里吃饭,也总被袁渊推说顾予任很忙,不在北京。现在看来,顾予任都不知道自己来北京了。两个好朋友为什么弄到现在这么生分,袁妈还是有些担忧的。

    顾予任一边开车一边说:“等忙完了,我请伯母吃饭。”

    袁妈说:“不用请,想陪我的话,哪天上我家来吃个饭。我看你最近又瘦了,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宁秀吴接过话头:“他们这帮人,说起来也是可怜,钱赚得是不少,但却吃不上几顿好饭。很多时候连按时吃饭都是奢侈,更别提什么卫生营养了,拍戏的时候总是一个盒饭就打发了。”

    顾予任苦笑:“是,最可怜的就是我们了,挣了钱都没处花。”

    袁妈说:“你这两天有空吗?有空的话就上伯母家来吃饭。”她记得顾予任最爱吃她做的菜了。

    顾予任歉意地说:“我今天晚上就要飞南京,明天还要赶回剧组拍戏,恐怕去不了了。”

    宁秀吴说:“对啊,我们昨晚上才赶回来,今天忙完马上就要赶回剧组去。都变成飞人了。”

    袁妈感叹说:“你们还真够辛苦的,成天飞来飞去的。那下次回来再来吧,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我还在不在北京了。”

    顾予任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袁妈:“伯母,您不在北京多留会儿吗?我要九月份才拍完,到时候回北京来,那时候的北京正好是最美丽,我陪您到处去转转。”

    他们说着话,袁渊就安静地听着,也没插话,和顾予任生分成这样,也实在叫人感慨。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就听见顾予任说:“师兄最近在忙什么?有新剧本出来吗?”

    袁渊说:“在写,但是还没有完稿。”

    “师兄今年还没写新剧本吧?”顾予任问。

    袁渊扭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他还是关注自己动向的,便说:“还没有。”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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