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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白鹿司 作者:叶青陵

    第7节

    叶峥看了看,给她把菠菜里的生姜挑出来,再把蒸蛋拌到饭里,舀了一勺不容拒绝地递到秦渡嘴边。

    “牙一会儿再刷,先吃饭。”

    到今天为止,没有谁能让叶峥这么伺候,秦渡是第一个。但这位也不是个好伺候的,饭到嘴边了,秦渡还是不张口,就那么眼泪汪汪地看着叶峥。

    虽然她没说话,叶峥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都这么难受了我还要逼你?”叶峥把碗磕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却把秦渡吓得一缩。

    “我真的不想吃。”

    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叶峥欺负了她呢。

    叶峥还能怎么办,耍狠那套她做不出,只能像对祖宗似的哄着。掀开被子看秦渡穿的还是昨天下午那身,折腾一宿皱皱巴巴的,叹了一口气把人拉起来,给她整理整理衣服。

    “好,不想吃的话就先去刷牙,刷完你就想吃了。”

    秦渡不想动,却还是被叶峥拱着去了卫生间,不情不愿地拿起牙刷,又要把叶峥推出去。

    “我自己刷。”

    “你自己刷可以,我得看着。”叶峥坚持。

    秦渡烦了。她本来就情绪不好,一直被人逼着做事,哪还能痛快得了?

    “叶峥你太奇怪了,你怎么连别人刷牙也要看啊?!”

    她的厌恶和抗拒都快溢出来了,全靠最后一丝理智兜着。叶峥却还是面无表情。

    她既然站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包容秦渡所有负面情绪的准备。所有的恶言恶语,哪怕是拳脚相向,叶峥都全盘接受。

    “我不是要监视你刷牙。”叶峥看着秦渡镜中那张与秦格无比相似的脸,语气平静。

    “我是怕你躲在里面哭。”

    秦渡沉默了,浑身的作劲儿都瞬间被浇熄。

    站在原地顺着叶峥的目光抬眼,忽地就想起秦格穿着军装来找她显摆的那个清晨。那时候她也是在刷牙,而秦格站在那里,就在叶峥现在站着的位置,懒散地倚靠在门边轻笑,问她爸爸这一身帅不帅,去你们学校镇不镇得住。

    那时候镜中的两张脸,圆满,而且幸福。

    出乎叶峥的意料,秦渡没有哭。虽然眼泪确实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始终没有真正流露出来。

    “叶峥,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我爸爸。而且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解了。”

    “我觉得他和我妈妈不是正常离婚。如果是正常离婚我妈妈不会那么快就走,他一定是要去做什么事情,不想拖累她。”

    叶峥望着她僵直着背冷静地分析一切,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镜子,手中却一直暗暗憋着劲,牙刷柄都要被她折断了。

    “他不告诉我,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很危险。他一定是为了保护我,一定不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对,你说的都对。”

    叶峥终于上前从背后轻轻搂住她的腰,手掌覆上秦渡的眼睛,感受着掌心的湿意轻声耳语。“你说的都对,你爸爸很爱你。”

    “因为你爸爸很爱你,所以我从小就很羡慕你。还记得那篇童年作文吗,我为什么没有写你,因为我怕我一写出来,就会全部都是对你的羡慕。”

    “我没有跟你说过吧,我的父母都姓叶,他们是旁系亲属,当年力排众议也要在一起。而我的出生是一个意外。”

    “为什么我从小就和我奶奶一起生活,因为他们觉得我可能会有什么生理缺陷,带着太麻烦了。所以你不是被遗弃的人,秦昭昭。你从来不是,我才是。”

    秦渡懵了,身体不断地冷战,哆哆嗦嗦地拉下叶峥的手,转身用力抓着她的肩膀,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什么生理缺陷!你这么健康这么聪明,哪里来的生理缺陷!”

    “别哭,昭昭,别哭。”

    关于这件事,叶峥原本从未想过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秦渡。如今刚刚说完她也就后悔了,心里又酸又痛,温柔地给秦渡抹眼泪,“早知道我就不说了,我从小就知道,没事的,没事的,别哭了。”

    秦渡紧紧抱住她,一想到叶峥从小就知道这么残酷的事实,哭得更凶了。

    “都怪你,我好不容易决定不哭了,我哭得累死了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叶峥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都怪我,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秦渡心里憋屈极了,恨恨地咬了叶峥的肩膀一口。

    “为什么现在才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叶峥吃痛,心里却希望她能咬得更重,要咬得留下永远不可消除的印记才好。

    “你已经对我很好了啊,我很幸福了。真的,非常幸福。”

    秦渡的心疼得话都说不清了,就只是拼命地摇头。

    “不够的,一点都不够的……”

    就算已经失去,她至少还被疼了十五年,如今虽然悲伤,可那十五年里的安乐也不是假的。而叶峥呢,她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拥有过啊。

    叶峥笑了,摸摸秦渡的后脑勺。

    “好了,你要真想对我好的话,先把牙刷了,再乖乖吃饭,行吗?我可答应了你奶奶要把你哄好的。”

    秦渡把头从她肩膀上挪开,勾着叶峥的脖子泪眼婆娑的,终于听话。

    “行。”

    吃完了饭,秦渡还乖乖地把碗洗了,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顺着叶峥的意思去院子里坐着。

    院子里的香樟树是秦渡出生那年秦格种下的,当时秦格抱着女儿去紫金山上看萤火虫,到那儿天还没黑,正好有一截山路在修木栈道,得把边上碍事的树苗给挖了。秦格看着不落忍,就问那工人这树苗能不能给他,他带回去种,别让它死了。工人也爽快,找了个袋子把树苗装好就交给了秦格。

    这一种就种了十五年,和秦渡一样大,像是秦格的另一个孩子,每年夏天生虫子了,秦格还自己搭梯子上去捉。捉下来的虫叫毛辣子,绿绿肥肥的,秦渡就拿它去吓巷子里的其他小孩儿,一举奠定自己老巷一霸的地位。

    现在秦渡看着这棵香樟,眼圈又红了。夏天的风拂过她尚未消肿的脸颊,带起一阵微微的刺痛。

    “叶峥,我好想我爸爸。”

    叶峥握着她的手:“别想了,都会好起来的。”

    “还好有你,不然我可能现在还闷在被子里自怨自艾。”

    秦渡把头埋进叶峥的肩窝,颤动的睫毛刮着叶峥的脖颈,痒到了骨子里。

    “谢谢你,叶峥。谢谢你。”

    叶峥叹气。仰望着头顶的香樟树叶,捏捏她的后颈,又爱又恨地轻轻念了一声傻瓜。

    秦渡太累了,靠在叶峥怀里,没多久又睡着了。

    秦家老太太回来以后,叶峥就和她一起把秦渡送回了房里。之后就是她们祖孙之间的事了,叶峥在的话,她们反而不好交心,况且叶家奶奶的身体也需要叶峥照顾。照顾完秦渡这个小的,也该回去看看家里那个老的了。

    但等叶峥迈进自家远门,看见院里那两个陌生的身影,像被雷电击中一般,立时怔在原地。

    这么多年,他们没有寄回来任何一张照片,但叶峥知道他们是谁。

    那是血液里的羁绊,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联系。

    那是她的父母。

    叶峥笑了,多可笑。

    秦渡失去了一个父母,她就从天而降了一个父母。这玩意还他妈是守恒的。

    ☆、第30章 chapter30

    叶臻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这个小院了,一花一木却都和从前别无二致。海棠,冬青,文竹,看得出来还是当初那一株,只是长势更好,也更精神。

    叶韵之也是一样,再来到这个第一次见到叶臻的地方,心情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叫出叶臻哥哥的那一刹那。那种仿佛心脏骤停的悸动,永远只有面前的这个人能给。

    他们是爱对方的,他们也只爱对方。两个自私的人在一起,总是祸害无穷。

    听到叶峥的脚步声,叶臻回头,细边眼镜后面,他的眼神平淡至极。

    “我听说你刚刚在对门,我们就在这里等了。”

    “是吗。”看到那张脸,叶峥的眼神和父亲如出一辙,没有任何波动。

    “那真是耽误你们时间了。”

    叶臻还真的看了看腕上的表,眉头微皱。

    “确实耽误了会儿。”

    叶韵之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袖子,示意他温和一些。

    相比叶臻,叶韵之对叶峥还算有点感情,从她给叶峥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和她爱的男人那么相像。但那也仅止于此了,她所有的爱都给了丈夫。在她那里,除了生命和名字,其他的,叶峥什么也得不到。

    “叶峥,你和我们走吧。去法国。”叶臻拍拍太太的手,生平第一次叫出女儿的名字,出口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叶峥想都没想,直截了当三个字。

    “我不去。”

    叶臻似乎预料到她的抗拒,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可能有一些误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叶峥冷笑。

    “你也误会了,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

    因为还未出生就被打上“可能会有生理缺陷”的标签,叶臻对这个女儿从来没有任何期待。但现在看着她四肢健全头脑正常,叶臻觉得,这么多年的投资好像也不算白费。

    “你奶奶把你照顾得很好,你现在很健康,我很高兴。”

    叶峥望着他那张根本丝毫看不出高兴的脸,忍住作呕的冲动。

    “谢谢。谢谢你们当初没要我,所以我才这么努力地长,长成现在这副正常人的样子,就为了不让你们瞧不起。”

    “叶峥,你恋爱了吗?”

    叶韵之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开口。

    叶峥顿住,将眼神移到母亲身上,上下嘴唇一碰说了句。

    “你有病吗?”

    叶韵之脸色变了变。她从小就是大家庭里的闺秀,人生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嫁给了叶臻。但这个大胆的决定也没有做错,如今她也是名流圈里人人艳羡的叶太太,没有人会这样冒犯她。即使她这个问题问得确实莫名其妙。

    叶臻看着太太泛白的脸色,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还像当初那个文静青涩的妹妹似的,连这么个黄毛丫头都招架不了。

    “如果你没有恋爱,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走。”叶臻推推眼镜,自然而然地把妻子的问接过来。“你的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以后你怎么生活?”

    几句话而已,叶峥已经发现了母亲的软弱,真要谈点问题,那还是得和叶臻谈。

    “不用你操心,我能照顾我奶奶,也有朋友会帮我。”

    “你朋友,对门那个邻居吗?他们怎么帮你,会把你当做自家人照顾吗?”叶臻不屑。

    他不屑,叶峥更不屑。在这一点上,两父女倒是有种讽刺的默契。

    “和你们不一样,我们中国人邻里关系很好,是你们想象不到理解不了的好。”

    “如果他们不会把我当做自家人照顾,你们就更不会了。我对你们,没有哪怕一点点信任。”

    叶峥不是嘴硬,也不是怄气,这就是她的真心话。这对男女法律上是她的父母,但对叶峥而言,他们也只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冰冷。

    “你奶奶进医院了,肝癌晚期。”叶臻干脆地抛出最后的手段,一击毙命。

    这件事,叶家老太太是不让他告诉叶峥的。她的本意是让儿子把叶峥带走,自己留在国内治病,能治好最好,治不好,叶家总还有些旁系的兄弟姐妹,后事也不用他们操心。等叶峥知道了,那也木已成舟,总好过耽误她的前程,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过世。老太太的一番苦心叶臻本来不想违逆,毕竟那是他的母亲。但叶峥的态度惹恼了他,不把她所有的退路掐断,要带她走还得再费一番周折。

    叶臻讨厌浪费时间,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直截了当地伤害叶峥。

    “你胡说八道!叶臻你是人吗,那是你妈!你居然这么诅咒你妈!”

    叶峥根本不信,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肝癌呢,明明说是老毛病,明明身体已经好起来了!

    “你冷静一点好吗。”叶臻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到底有一些失望。看她之前那么伶牙俐齿的,还以为她很像自己,原来不过是强装而已。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来,是她联系的我们,是她让我们来接你。”

    “别骗我了,我不会信的。”叶峥死死盯住他,“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和你们走。”

    “你太不理智了。”

    叶臻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儿果然还是有缺陷的,完全忘了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儿而已。缺席了她的成长,把她当做自己身边的那些生意人,甚至是自己的下属,自以为是地拿成人的标准去要求她,叶臻却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过分。

    他能做好一个董事,能做好一个丈夫,但他做不好一个父亲。

    “我要带你走有很多种方法,没有必要拿我的母亲开玩笑。况且,哪怕我会骗你,医生总不会骗你,医疗报告总不会骗你,你奶奶总不会骗你。你敢和我去医院吗?”

    他每说一句,叶峥的勇气就矮下去一截,等他说完,叶峥浑身都僵了。

    “……好,我跟你去。”

    这一去,叶峥就再没能好好的回来。她也住进了医院,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之类都由秦渡给她送过去。被这样的生死大事一冲,秦渡再也顾不上自家的秘密,每天在医院忙前忙后。叶臻夫妇不了解国内的医疗手续,秦渡就让叶峥在病床前陪着伺候着,办手续等化验单拿药之类的琐事就全交给了她。两个十五岁都还没到的女孩儿,就这么撑起了两个小小的家。

    三十五天,在医院待了三十五天,叶奶奶走了。

    叶臻不愿设灵堂,他们西式的观念不兴那套。但叶峥坚持,所以叶奶奶临走前,她们还是回了家。在自己的老床上,叶奶奶握着叶峥的手咽了气。

    七十多岁,算不上喜丧。但叶峥没有哭。

    秦渡和秦老太太正式来的时候,就看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穿一身黑跪在火盆边,垂着眼给每一个来祭拜的人磕头。

    把悲痛的秦老太太送回家安顿好,秦渡跪在叶峥的身边,陪着她一起磕。

    她说,我也是奶奶的孙女。

    守灵的夜里,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伤心人遇上伤心人。烛火忽明忽暗,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再难分割。

    秦渡说你睡一会儿吧,我替你守。

    叶峥摇头。

    秦渡望着火盆,看焰头低下去了又添上一张纸钱。

    “等葬礼办完,你是不是要走了。”

    叶峥不说话。

    静了好久好久,秦渡才等到她开口。

    “我要走了,你怎么办。”

    “嗯,可能……会很寂寞吧。”秦渡抿着唇,声音轻轻的,叶峥的眼神投过来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

    “但应该还可以忍受。”

    “哦。”叶峥的头又垂下去,“那就好。”

    秦渡看着她的侧脸,在火光里染上一层蒙蒙的雾。

    “你会忘记我吗。”

    叶峥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想忘记你,一点都不想,但是忘不掉你又看不到你,我会受不了的。可是要我忘记你,我又舍不得。

    “你明白吗,秦渡。我不知道。”

    “我明白。”秦渡看着她眸子里闪着的泪光,搂着她的脖子,闭上眼亲了叶峥的额头。

    “我明白,我不会再问了。”

    这是叶峥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夏夜,她靠在秦渡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放声大哭。

    为了已经失去的亲人,为了即将失去的挚友,也为了未知的将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31章 chapter31

    叶峥走了。

    秦渡躺在床上,看着手里那两份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发怔。

    今天早上送来的时候,邮递员还恭喜她,能和邻居一起读这么好的高中,以后也有人作伴了。又问她对门人呢,怎么敲门没人应。

    秦渡说,你给我吧,她们都不在了。

    再过两天就是她十五岁的生日。之前还和秦格商量要怎么过呢,要把叶峥捎上,还有叶奶奶也捎上,两家人一起拍个照片什么的。

    现在一个暑假还没过完,秦格不在了,叶奶奶不在了,叶峥也不在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祖宗诚不欺我。

    累了这么多天,心里早就不难受了。就是钝钝的,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很无力。秦渡把通知书搁在自己额头上,开始想叶峥。

    她到底知不知道叶峥的心意,谁也说不准。但她对叶峥的情谊是真的,她们是同一根藤上生的花朵,是彼此的亲人。只不过那都是从前了,现在两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什么都不是了。

    生日那天,段戟来了。买了蛋糕和礼物,还给秦老太太带了些保健品。

    秦渡打开蛋糕,是她从前跟秦格说过喜欢的那一款。米分红色的爱心形,内里是香草味的冰激凌,边上还有一圈巧克力做的小兔子。当时她跟秦格说,她喜欢巧克力,叶峥喜欢香草,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当初最好的选择,放在现在不过是鸡肋而已。不动声色给段戟切了一块,秦渡把礼物推了回去。

    “段老师,谢谢你能来,谢谢你的蛋糕,但是礼物就算了,我不能收。”

    段戟观察着她的脸色,伸出一根手指将礼物盒又轻轻推给她,欲言又止。

    “这不是我买的。”

    没有段戟想象中的惊讶和激动,秦渡淡淡地哦了一声,把盒子收起来,不说话了。

    段戟自问见过的世面只多不少,泰山崩于前一样能面不改色。但是此刻,面对这样的秦渡,他如坐针毡。

    本来他怕秦渡追问秦格下落,但如今秦渡不追问了,段戟一样觉得尴尬。好像他们这些大人合伙欺负了她,但她已经逆来顺受。这副已经认命了的模样,不仅没让段戟心安,反而让他无地自容。

    “快开学了吧,紧张吗?”

    “不紧张。”秦渡对他没有抗拒,问什么答什么,只是答案总是机械又冷硬,再没了一点儿以前的机灵劲儿。

    段戟不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他也不懂怎样才能真正宽慰到秦渡。秦格没有把自己的下落和打算告诉他,但他猜得到。可这能和秦渡说么?

    “段老师,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却是秦渡先抬头,望进段戟的眼睛里,“如果是我爸爸托你照顾我的话,如果你还能和他联系上的话,你就跟他说,我过得很好,已经习惯了。”

    她的眼神太清了,没有阴郁没有怨恨,却也没有任何一丝温情。

    “好。”段戟想也不想就回答。他不管这话是不是个陷阱,不管是不是他答应就表示他真的还能联系上秦格,他只是不想再看秦渡那样的眼神。

    “谢谢段老师。”

    段戟到底还是想多了。得到答复,秦渡就移开了目光,刚拿起蛋糕刀又被段戟拦下了。

    “刚刚你切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拦。蜡烛还没吹呢。”

    段戟那块还没动,他又把它放回去,勉强拼回一个完整的心形。拉秦老太太坐上桌,又把灯给关了。

    “好了,许愿吧。”

    秦渡看他忙前忙后,特别难以形容的一种滋味。她从前觉得段戟比秦格斯文太多稳重太多,她还和叶峥说过觉得段戟对她而言比秦格还亲。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希望眼前的人是段戟。

    有的人只适合仰望,有的人才是依靠。

    秦渡闭着眼,认真地许了一个愿望。然后吹熄了蜡烛。

    “生日快乐,秦渡。”段戟说。

    秦老太太也摸摸秦渡软软的头发:“乖乖,许的什么愿?”

    秦渡笑了,她说。

    “我希望一睁眼能见到我爸爸,但是没实现。哈哈。”

    说完这句又哭了,她说。

    “我再也不想许愿了。”

    段戟沉默。刚刚还说自己过得很好,已经习惯了,这是已经习惯了的模样吗?如果这就是已经习惯了,那她不习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就是猜得到秦格的苦衷,段戟也不禁感叹他的狠心和决绝。

    那是秦渡过得最苦涩的一个生日,蛋糕被切了一刀后就再没有人动过,来的时候什么样,扔进垃圾桶的时候还什么样,只是冰激凌化了,淹没了巧克力小兔子。精心包装的礼物没有人拆,也没有人说那是谁准备的,秦渡把它丢进了书柜里,像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三年后,秦渡高中毕业,和孙阮一起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以前,秦老太太过世。

    无病无灾,睡着的时候走的。

    葬礼按照南京的风俗重丧厚丧,干净体面,由秦渡一手操办,而段戟一直陪着她。送骨灰上山的时候,秦渡不知是在和段戟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她说:

    “我奶奶那么健康那么硬朗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我怀里的一个小盒子呢?”

    段戟无言以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只有一声叹息。

    葬礼办了七天,包括停灵火化入葬设祭。整整七天,秦渡每天只睡三个小时,还是分时段睡的,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没有等到秦格。

    这本是秦渡允许自己存有的唯一一丝侥幸。她始终觉得,不管秦格是为了什么事情消失,老太太的葬礼他总会来的。但是没有。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秦渡终于彻底放弃。同时,因为亲人离世和希望破灭,压抑太久的她终于患上了中度抑郁,每天要靠吃药调节情绪。

    老房子也搬空了,她要彻底搬去北京。

    孙阮来帮她收拾东西,看见书柜里留着的那个孤零零的礼物盒,偷偷给她塞进了行李箱。

    秦渡最后确认一遍的时候看见了,本来想丢掉,孙阮却极力劝她打开看看。

    “我不敢说你看了以后会怎么样,但就这样丢了,我觉得你一定会后悔的。”

    秦渡看着那个盒子,始终不敢拆。从前光亮的包装纸都已经沧桑不少,像她的心一样,灰蒙蒙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拆。”孙阮说。

    秦渡点点头,把盒子递给她,自己转过身去。

    孙阮打开以后,脸色变了变,郑重地走到秦渡面前:“我觉得你还是自己看看比较好。”

    秦渡的手一直在抖,孙阮就直接给她放在腿上。

    盒子里很乱,有照片,也有一张张泛黄的画纸。

    秦渡一张一张打开看,都是她幼儿园的时候画的画。

    画的蓝天碧水,白云小马,还有爸爸妈妈。

    这些东西,秦格都给她保存着。

    除了这些,还有出生记录、百天记录、满月记录和每年生日都有的一张纪念照。十五岁的那一张上,右下角的冲印时间显示的是2005年6月17日,就是他走的那一天。照片上的秦渡还在睡,秦格一身军装,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女儿的睡颜,眼睛里亮亮的,分不清是不是泪。

    秦渡如果知道那天早上之后就会失去他,那一瞬间她怎么都会醒的,再困都会醒的。

    之前的每张照片反面都会有秦格的字,比如女儿一岁了或者女儿今天喊爸爸了,很多琐碎的细节,和秦格本人一样啰嗦。而这一张,秦渡看之前先把孙阮支出去了,她觉得不管这一张后面写了什么,自己都会忍不住要哭。

    哭了又要别人来哄,秦渡自己都觉得烦。

    孙阮很善解人意,怕她情绪不稳,给她拿来了水和药就顺从地出去了。秦渡做好了心理准备,把手里的照片翻过来,。

    和其他任何一张都不一样,这一张很简单,笔迹更是仓促,像是在情急之下写下的,最后一个字甚至糊成一片。

    “宝宝,盒子里有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爸爸不在了,会有人把钱打给你。”

    “宝宝,爸爸永远爱你。”

    秦渡对自己的判断很准确,她又哭了。那么多年心里的猜想终于被验证,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打开这个盒子,不能早一点放过自己。

    秦渡一边擦眼泪,一边在盒子里翻找,找到那张卡以后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找到最近的一家银行查询余额。输密码的手不停颤抖,秦渡咬着唇,恨自己为什么不把药吃了再出来。还好孙阮不放心她跟到这里,看她凌乱的模样,孙阮赶紧掏出随身带的水和药喂给她。

    “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

    “阮阮,你帮我查一下,这个卡里有没有钱……密码……密码是我的生……我的生日……”秦渡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孙阮什么也不问,立刻输了密码。

    直到看到余额为0的那一刹那,秦渡急促的心跳才终于平复,浑身的力气都没了,缓缓地滑到地上,捂着脸啜泣。

    “到底怎么了?”孙阮赶紧把卡拔了,把人扶起来,“别哭别哭,如果你钱用完了可以先用我的……”

    秦渡却一把抱住她。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阮阮,这个卡里没有钱,说明我爸爸还活着……”

    秦渡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她好像已经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知道自己是高兴的,这些年里,自从秦格失踪,她就没有这么高兴过。这些年里,她没有任何关于秦格的消息,如今至少能确定他的生死,秦渡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孙阮看着她这副模样揪心得要命,她不知道秦渡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叶峥走了之后,秦渡就性情大变,现在甚至还患上抑郁症。孙阮只能抱着她不停哄,看她回家以后亢奋地收拾好一切,恨不得立刻就出发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担忧。

    “秦渡,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高兴啊!我特别高兴。”秦渡搂着一个布娃娃,笑得天真无邪。

    那是秦渡在南京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那是2008年。

    ☆、第32章 chapter32

    七年后,瑞典哈苏摄影中心。

    “我很高兴,叶。我觉得你配得上这个奖项,它属于你。”

    哈苏国际摄影奖是一项国际摄影界重要的摄影赛事,今年有十名摄影师从近三千参赛者中脱颖而出,其中就包括叶峥。作为g(新锐摄影)的代表,她的作品将被收入哈苏的2015年度画册中。

    “谢谢你,lyle。”叶峥接过奖杯,给了这位亦师亦友的法国摄影家一个拥抱。

    lyle看着叶峥淡淡的笑容,挑了挑眉。叶刚刚入行时,因为外貌的关系大家都叫她“那个东方美人”,而现在,大家却都更愿意叫她“那个中国的天才”。

    但无论哪种叫法,叶都欣然接受。或许外界的评论对她而言只是消遣,她总是那么冷静又有魅力,用作品征服一切。

    “仪式结束后你有什么计划吗?留在瑞典玩几天,或者直接回法国?”

    叶峥理了理自己的短发,对着lyle摇摇手指,神采飞扬。

    “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回家。”

    翌日清晨,瑞典arnda机场。

    陆玖好不容易连上wifi,给叶峥发了个视频请求还被拒接,无奈地东张西望。

    短信也没法发,他就是来接个人,这边下飞机捎上叶峥就准备再上飞机的,当然也没那时间和心思还去办张瑞典的电话卡,只好还跟之前在国内似的发邮件。

    “叶峥你在哪儿呢,我到了啊,5号国际客运楼。”

    没一分钟回信就来了。

    “我的航班改晚上了,你先出来,我在车里等你。”

    得,这姑奶奶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陆玖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坐国际航班也跟出门买菜似的,就拎了个手提包,钱也没换,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得听她摆布么。

    陆玖高考没考好,只上了个三流大学,但凭着人机灵会来事,毕业两年多也成了职业经纪人,在文娱圈里摸爬打滚,当年那点八卦神经都被磨得粗粝得很,听说什么都见怪不怪了,也觉得很没意思。所以听说叶峥要回国成立摄影工作室,就立刻辞了职要来做她的个人助理。帮她谈谈投资和宣传什么的,顺带着可能还要顾一顾这个,感情生活。

    初中毕业以后,因为不同校,他和秦渡的往来也渐渐淡了。现在也就是点赞之交的关系,就是点赞之交都有点牵强,因为一直是陆玖给秦渡赞,秦渡……秦渡的微博是不是本人在用还不一定,反正是没给陆玖赞过。

    但至少还在同一个国家,陆玖对秦渡的了解,肯定还是要比叶峥多太多了。所以如果要帮她们牵线,陆玖还是有点把握的。毕竟现在的他,无论人脉还是手段都再不是当年可比。

    于是收到叶峥发来的车牌号,陆玖揣起手机,就干劲十足地奔着他的boss去了。

    咚咚咚——

    陆玖敲敲叶峥的车窗。

    “老板,有什么吩咐?”

    叶峥调下窗户抬眼一看,他果然长高了,白白净净的,脸庞也比从前瘦,穿着打扮更是挺拔得体,就是以叶峥如今见多了混血帅哥的挑剔眼光来看,也还是算帅气的。硬要说什么不足,那就是国际航班太累,睡得衬衫都皱了。

    “会开车吗?”叶峥问。

    “会啊!但是国内的驾照,这儿的鬼子认不?”

    叶峥摆手,解开安全带把驾驶位让给他。

    “会开就行了,我们晚上都走了,没那么巧这么一会儿就被警察抓到。”

    陆玖点点头,乖乖地坐了进去,又侧头看看叶峥,眼神复杂。到底是太久没见,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陆玖也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了,干他们那一行就得交际能力强,但面对叶峥,面对这样一位老友,他那些拉近关系的手段和技巧好像都没法使,好像怎么使都不合适。

    “看什么?”

    陆玖撇嘴:“我发现你真的变化好大。”

    从前的黑长直变成深蓝色的短发,黑色的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锁骨处白皙又优美,再仔细看看,好像左耳有耳洞,右耳没有。

    “哪变了?”叶峥点了一支烟,自顾自开始吞吐。“嗯,确实,我好久没说中文,腔调都变了。这样,你先给我来两句南京话吧,让我找找乡音。”

    “南京话?我也不太会说了,现在都一口京腔,不伦不类的。”陆玖推开叶峥递烟的手,“我不抽,不好那个。”

    “哦。”叶峥把烟盒收起来,“那你说我哪变了。”

    “说不上来,气质变了。用现在的话说叫挺高冷的。”陆玖手把着方向盘,看着叶峥在反光镜里的眉眼,怕她没听懂又补充道,“就是高贵冷艳的简称。”

    “好词坏词啊。”叶峥笑了,夹着烟的手就放那儿,半天不吸,任烟灰掉在脚垫上。

    “好词,夸你牛逼呢。”陆玖看不下去,把她的烟夺过来摁了,“不抽别浪费,车里都给你弄脏了。”

    叶峥倒挺不在乎:“没事,租的车,还的时候多给点钱就行了。我们走吧,在这挡人家道了。”

    “行啊,我都等半天了。”陆玖笑眯眯的,一副任劳任怨的劳工样。“咱们去哪儿啊,老板。”

    “这地方我也不熟,导航开了,你给我去一个卖东西的地方吧,我要买点纪念品。”叶峥把座椅放平往后一躺,懒懒散散的。

    陆玖回头,看她眼睛都快闭上了,还非得明知故问一下。

    “给谁买啊?”

    叶峥瞟他一眼:“给你买。”

    “真给我买?不带骗人的啊。”陆玖坏笑。

    “快开车吧你,废话啰嗦的。”

    到了地方,陆玖把叶峥叫醒,两人一起选礼物。

    “敢情您就是为买东西改航班的啊。”陆玖推着车跟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淡,“头等舱是不是也得收改签费?”

    叶峥一边挑一边回答他:“之前那是你定的,国际航班那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你不累么,晚上吃了饭再走。”

    “哦。”陆玖明白了,看看人家这老板当的,多会体恤下属。

    “那你给我买一个这个吧。”

    “什么?”叶峥看他手指的方向,是一个瑞典特有的达拉木马。

    “哦这个啊,因为当年瑞典人主要靠伐木养活家庭,所以这一般是经常不在家的父亲就地取材做给孩子的礼物,你多大人了还要玩这个。”

    话刚出口,叶峥仿佛是怔了一下,停下脚步,还是伸手将那个木马拿下来放进车里。

    “哎你不是说大人不玩这个吗?!”陆玖看她脸色变来变去的,不明所以。

    “这给秦渡买的。”叶峥从他手里把购物车接过来,自顾自推着往前走。

    陆玖牙都酸了,什么啊,自己刚说大人不玩这个的。还有没有点原则了?还有没有点必须坚持的信念了?

    心里吐槽得不行,人还是照样得跟上去。挑挑拣拣地买好了礼物,陆玖负责把这些拎上车。

    “老板,你这光礼物就买这么多,行李要超重的噢!”

    叶峥帮他提着一个袋子,漫不经心。

    “我没行李。”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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