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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嗔怨 作者:冉尔

    第14节

    “咳,张公公。”他搁下手中的茶碗,讳莫如深,“有些东西凡人见不得,会折寿的。”

    司无正微微蹙眉,搞不明白清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则趁张公公不注意,向司无正使了个眼色。

    “折寿?”张公公果然忌讳,“这可怎么使得。”

    他们说话间,司无正已经走到了门后,把黏在门上的纸人撕下来,悄悄藏于怀中。

    “哎,张公公在宫中这么些年,博学多才,肯定对驱鬼之术有所耳闻。”清未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滔滔不绝地编故事,“虽说是帮着活人驱鬼,可到底有损y德。”

    “是了,是了……”

    “不过张公公执意要看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司无正突然开口,此时他已站在老太监的身后,神神秘秘地挥了挥手。

    正午的光景,炽热的阳光透过纸窗直直地钉在司无正的身上,张公公逆光眯起眼睛,死活看不清他的神情,加之先前已有清未的话作为铺垫,吓得双腿发软,还没来得及找借口溜走,只觉一阵y风拂面,恍惚间什么黑色的东西从司无正的衣袖滑落,沾地成人,在老太监惊恐的目光里缓缓转身——竟然是个没有脸的纸人!

    张公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两眼一黑,当着他们的面晕过去了。

    纸人呆愣愣地站着,他的五官因为画的时间久的缘故,墨迹淡去,又是白日,所以双眼并没有红光闪烁,看上去倒真的像是没有脸,也难怪会吓着老太监。

    “这样就倒了?”司无正踢了踢地上的人,无趣地走回清未身边,“叫人把他抬走吧。”

    裴之远闻言,推开门叫了几个小太监进屋。

    “你们几个听着,张公公是天气热中暑气晕倒的。”此时司无正已经将纸人收回袖中,“若是哪个出去说漏了嘴,让别人知道张公公不是因为中暑晕倒的,那就是不要命了!”

    大理寺出来的,就算不会断案,也会恐吓,今日清未总算是见识到了,也颇为理解为何城中老百姓对待大理寺官员的态度如此之差。简直就是活该。但有时这样的态度对待一部分人的确有效用,几个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连拖带拽地带走了张公公,天下白瞅准时机跟出去,站在偏殿的门槛上仰起头叫:“咯咯哒!”好像在赶人走的事情上它也出了一份力似的。

    倒是纸人站在屋内一动不动,清未走过去碰它的手臂,它还缩了缩手。

    “这是……在生气?”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生气我们出宫的时候没有带上它?”

    “不过是个纸人。”司无正哪里有清未的顾虑,抬手就把纸人扯到身边,二话不说,竟给直接揉成了可以塞进衣袖的纸片,“哪里有什么想法?”

    裴之远看得咋舌,也惊叹于司无正的举动,要知道纸人可是老门房亲自留下的,那日这个纸人还将双生鬼束缚得动弹不得,可这样厉害的纸人在司无正面前竟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足以判断出司无正本身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或许死而复生的“龙脉”天生与众不同。

    不过这些事都只是小cha曲,午后有太监来通报,说是皇上请他们前往德妃娘娘的寝殿一叙,态度颇为诚惶诚恐,显然张公公提前说了些什么。

    司无正有心试探:“你们张公公呢?”

    “张公公……张公公身子不适,实在是无法伺候二位大人。”小太监吓得满头是汗,“不过他老人家吩咐过我,说您二位是皇上专门请来的,不可怠慢,要我好生伺候着。”

    正说着,远处扭来个花枝招展的宫女,人还没到跟前,话就飘了过来:“要伺候也是我伺候!”

    第五十七章 井妖(17)

    这么说话的还能是谁?一听就是附身在宫女身上的荀大义。

    前来接他们的小太监面色僵了片刻,搞不清楚宫女和司无正他们的关系,眼瞧着似乎不单单是个下人,就默不作声地让到一边,没多嘴。

    荀大义耀武扬威地凑到清未身前,殷勤地拿袖子扇风:“公子,热吗?”

    清未憋笑憋得难受,绕到司无正身边轻咳:“你跟着就行了,不需要伺候。”

    “那多不好……”荀大义讪讪地缩回手,杵在裴之远身侧时不时地拿眼睛瞥他,但这样的目光实在引人遐想,倒像是小宫女对清未有意思似的,司无正第一个看不下去。

    “再看,就像对待纸人那样对待你。”司无正悄声威胁,“把你一个人留在皇宫里。”

    荀大义大惊:“那我岂不是只能做女人了?”言罢,慌慌张张地躲在裴之远身后,再也不敢造次。

    如此一来去德妃娘娘寝宫的路上很是安稳,他们也没再遇见其他人,宫城里的太监宫女大都行色匆匆,若是遥遥看见,眨眼间也不见了。

    倒是天气原因,竟有微弱的蝉鸣从不知道那座宫殿里飘出来。

    “唉,又到夏天了。”带路的小太监兀自感慨。

    清未竖起耳朵听,蝉声是他感知夏天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司无正也闲下来听。

    宫中岁月悠长,他们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小道上,心中图生悲凉之感,这条路通向荣华富贵,也通向孤独寂寞,来还是去都没有回头路,走错一步就是一辈子的事,奈何路上的人进多出少,就算真的要出来,也赔上太多,甚至于身家性命。

    “二位大人,就是这儿了。”小太监终于停下脚步,推开斑驳的门。

    门上的红漆掉了大半,宫殿早已无昔日德妃还在时的风光,且火灾过后就一直荒废,他们踏进门,入眼皆是断垣残壁,连座完整的房子都找不到。

    清未对司无正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所以不甚放心地偷瞄,见司无正神情还算正常才勉勉强强安心,而那个小太监显然因为之前有人死在这里,心生畏惧,每走一步都要四处打量,偶尔踩到草枝还会小声惊叫。

    “皇上呢?”司无正在院中的古井边站定,气定神闲地往井中望。

    小太监在院子中转悠了一圈,急得满头是汗:“皇上该在这儿啊!”

    司无正闻言笑了笑,撩起衣摆坐在井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当差的?”

    “回大人的话,奴才刚进宫两个月。”

    怪不得,进宫两个月的新人好骗,所以张公公才把这份苦差事交给他。

    “那就别找了,皇上不可能亲自来这儿的。”司无正抬手把小太监招到身边,“你被骗了,人家都嫌弃这宫里闹鬼不敢来,也是怕和前几天的小太监一样,被鬼弄死在井边。”

    一番话说得人心惊胆战,小太监更是听得两股战战,望着黑黝黝的井口吓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走吧。”司无正推了他一把,“这里没你的事儿了,真撞了鬼多你一个还碍事。”

    小太监听了这话,感激得差点落下泪来,跪在司无正脚边感恩戴德,然后缩着脖子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清未难得见司无正这般好心,不免疑惑:“放人走不像是你的作风。”

    “你以为我会如何?”司无正转头对着他笑,“故意吓唬他,装神弄鬼把人赶走?”

    清未被猜中了心思,略有些难堪,抱着天下白绕到井的另一侧转移话题:“可有什么发现?”

    “尚未。”司无正叹了口气,把纸人从衣袖里放出来,“大白天能有什么事儿?”

    纸人飘飘悠悠落在井边,并未变大。

    “怪了。”司无正拿指尖戳了戳它的头,纸人不情不愿地化成人形,悬浮在半空中不动了。

    清未说:“我觉得它还在为我们抛下它出宫生气。”话音刚落,纸人就飘到他身后,委屈巴巴地点头。

    那张惨白的脸上带着生硬的笑意,但纸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被抛弃的委屈感,连司无正都被感染,实在说不出调侃的话,干脆低头继续观察起古井。这井已经快干涸了,深邃的井道里折s,he出零星的日光,水生的杂草依附着井壁,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就开始生长,如今已经蔓延到了井中最后一点水中。

    司无正往井里扔了颗小石子,清脆的入水声回荡在荒芜的院子中,清未也弯腰,但他看的却不是井底,而是井边干涸的血迹,那是前两日死在院中的小太监留下的。

    按照张公公先前的描述,小太监是头朝下趴在井边死去的,死时身边没有任何人,进来寻找的老太监们也没有随意挪动尸体,而是大呼小叫地吸引来了护卫,所以现在井口是什么模样,那日小太监被搬走的时候就该是什么样。

    “你说是人为还是鬼作祟?”司无正也注意到了清未的视线,伸手摸了一点血迹伸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清未纳闷起来:“你怎么会想到是人为?”

    毕竟不论是张公公的描述还是如今宫中四起的谣言,从未有人想到会是人为,也难怪他提出这样的问题。

    “鬼怪杀人……根本没人怀疑,反而有些奇怪了。”司无正的理由很是牵强,“世间的人多于鬼,人心更比鬼怪复杂,我在大理寺的时间不算短,实在不习惯把所有的案子都和鬼怪联系在一起,况且我们还没见到那些被赶出宫的太监,相当于错失了与证人面对面的机会。”

    “我们又在靠谣言断案了。”司无正蹙眉道,“况且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们一进宫,那些老太监就被赶走了。”

    “可那是因为皇上担心宫中闹鬼的流言扩散,搞得人心惶惶才出此下策,合情合理。”清未犹豫着说,“难不成这小太监的死还有隐情?”

    “不好说。”司无正起身向废弃的宫殿走去,瞧模样是想进去看看。

    清未觉得烧垮的宫殿处处透着诡异,生怕司无正出事,连忙跟上去,而后纸人以及附身的二鬼也紧随其上,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德妃娘娘生前的寝殿。

    唯一不肯进去的竟然是天下白,一向胆大包天的公ji扑腾到寝殿门前的架子上,任凭清未怎么哄,都不肯下来,司无正正好不想带着它,干脆利落地拽住清未的手,直接推门进去,而扑面而来的尘埃差点将他们二人惊回去。

    按理说德妃娘娘生前算是圣眷优渥,死后却落到这种境地,连曾经居住过的寝殿都无人打扫,可见皇帝所谓的恩宠也不过如此。司无正边走,边挥手掸去屋檐上倒挂下来的蜘蛛网,清未从殿中残余的摆设中依稀可以辨出当年德妃还在时宫中的一应摆设,与贤妃娘娘不同,德妃应该不喜奢侈,没被烧焦的烛台上并不像贤妃宫中,全部涂了金粉。

    司无正走到寝殿的床榻边,把蒙灰的床帐轻轻拉开,继而取出皇帝前夜特地让张公公送来的玉佩,将之放在了床头。只是玉佩沾床的刹那,四下里忽然y风大起,半开的残破宫门“砰”得一声关上,把门外的天下白吓得咯咯直叫。

    清未感受到了不属于人间的冷意,也看见了德妃娘娘的冤魂凭空出现在床边。

    她厌弃地盯着寓意白头偕老的玉佩,直言:“摔了它。”

    司无正并不诧异于德妃的出现,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只捏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神游天外:“丢了又如何,什么也改变不了,他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德妃显然不这么想,就算明知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她依旧抬起手臂,于是那枚玉佩随着狂风跌碎在床头,四分五裂,仿佛是德妃和皇帝曾经的感情,如今也已走到了尽头。

    “我们此次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问。”司无正终于回过神,转身面对德妃,耐心地将从张公公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德妃冷笑不已,立在原地道:“你们怀疑人是我杀的?”

    “我与他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他?”

    清未眼见德妃娘娘要生气,连忙出声劝阻:“娘娘,我们并不是怀疑您杀了人。”他一开口,德妃的注意力就从司无正的身上转移,冰冷的视线滑落到清未身上,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我……”清未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我觉得德妃娘娘不会杀人。”

    德妃闻言,撩起眼皮,轻哼:“何出此言?”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跌落,清未的思绪飞快运转,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这个小太监是新进宫的,您……您离开已有多年,万万不可能与一个太监有什么冤仇,所以……”话音刚落,德妃已经飘到了清未身前,y寒的气息顺着他的脚踝盘旋而上,或许是死而复生的缘故,他比常人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鬼怪的气息。

    可德妃并没有生气,反而欢喜地注视着他:“原来他喜欢的就是你。”

    第五十八章 井妖(18)

    清未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慌乱地瞥了司无正一眼,见这人含笑地望着自己,干脆豁出去:“德妃娘娘,我……”

    门外天下白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荀大义骂骂咧咧地卷起衣袖,觉得这ji搅乱了屋内的一派和谐,但是天下白的打鸣声越来越凄惨,期间还掺杂了类似架子倾倒的声音,清未始觉异样,与司无正对视一眼,一同跑出门去,刚推开一条门缝,公ji的脑袋就拱进来,撅着屁股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院中一片凌乱,满地ji毛,天下白扎在清未的怀里颤颤巍巍地打鸣,一只翅膀怪异地耷拉着,似乎是断了。清未忙不迭地伸手扶住ji翅膀,手一松,天下白的翅膀就软绵绵地耷拉下来,还真的断了。

    “有人来过。”司无正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指着地上的脚印,说,“还和天下白打了一架。”

    光荣负伤的天下白仰着头,没受伤的那只翅膀神气活现地扑棱。

    “这回你明白我为什么说小太监的死很可能是人为了吧?”司无正难得温柔地摸了摸ji脑袋,“连我们来这里探查都有人跟踪,更不必说之前……”说到这儿,顿了顿,“但愿当初我们潜入贤妃宫中的事无人知晓。”

    清未捧着ji,焦急地在院中走来走去,他踩着ji毛,也看见了几个杂乱的脚印,刚刚院中应该只有一个人,而且逃走时极为慌乱,慌不择路地连偏殿的门都被撞歪了。

    “在宫中想要知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的,除了皇帝,还会有谁?”他说,“司无正,难道是陛下派的人?”

    司无正站在井边蹙眉沉思:“若是陛下想要监视我们,为何不派个武功更好的侍卫?”

    “先不谈方才逃走之人武功如何,单看他惊到天下白就慌乱成这样,我能断定他的功夫不行,平时也没有监视过什么人,甚至很可能只是个小太监。”

    起风了,ji毛在风中晃晃悠悠地飘,天下白的小脑袋追随着自己的毛,头仰起来一点又低下去,最后失落地叫了几声。

    “没事儿。”清未扶着天下白的翅膀,蹲在地上找到一根小木棍,试着用布条将公ji的翅膀固定住。

    有灵性的ji就是不一样,任凭清未怎么折腾,它都乖乖地趴着,小爪子在地上抠出几个坑,委屈地把脑袋搁在他的手背上。荀大义也蹲在清末身旁帮忙,万分内疚之前错怪了天下白,可惜天下白亲近的唯有清未罢了,附身宫女的荀大义被白白啄了两三下,终于放弃接近公ji的念头,转而跑去和裴之远说话。裴之远与他们都不同,这个自诩半个鬼差的鬼魂悬浮在院子正中央,拼命感知气息,然而得出的结论与司无正一样,刚刚院中的是个活人。

    司无正将荒废的宫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德妃娘娘从出事起就没了踪影,似乎跟着偷听之人离开了原先的宫殿。此时天边燃起火红的夕阳,夜晚即将来临,每逢这时,所有人的心就提了起来,时刻提防着暗处,唯恐一个不留神就有恶鬼扑出来害人。可如今他们遇到的唯有德妃娘娘一个冤魂而已,而德妃又没有杀人的理由和动机,贤妃宫中的事反倒更没有头绪了。

    荀大义开玩笑:“说不定再死一个人,我们才会有新的发现。”

    “住嘴。”裴之远闻言,瞪着厉鬼轻呵,“你这种想法和害人有何区别?”

    鬼差痛心疾首:“你本来就是背负冤孽的厉鬼,再起杀念,日后去了y曹地府我看坠入十八层地狱都是轻的。”

    此话对荀大义最管用,厉鬼当即站在裴之远身后表明态度:“裴大人,我就是随口一说,绝没有害人的意思。”言罢,举起一只手发誓,“若我当真起了害人的念头,就要我……”

    荀大义的话被一旁的司无正打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种毒誓你是个活人说说也就罢了,可你现在死都死了,还附身在别人的身体里,说了有什么意义?”

    厉鬼细想觉得有理,扯了扯身上粉色的衣裙,嘀咕:“反正我就是没有害人的想法。”

    如今不管有没有害人的想法都不重要了,他们几个人聚在院中商量接下来该如何。

    清未与司无正难得想法一致,都决定留在德妃的宫中守株待兔,而裴之远自然没有异议,只有荀大义因为畏惧德妃身上的怨气以及其他厉鬼,畏畏缩缩地想要往门外跑。

    “你要是害怕,就回偏殿吧。”清未看着荀大义哆哆嗦嗦的样子暗觉好笑,“我们可保证不了晚上会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起了坏心思,故意道:“你可曾看过志怪书册?里面说每到午夜子时,就有各式各样的鬼魂出来索命,或是吞噬法力不强的小鬼……你瞧那口枯井,说不准晚上就有鬼魂会从里面爬出来。”

    荀大义被清未吓得一愣一愣的,扯着裴之远的衣袖一副要往对方怀里钻的模样,只是他现在r_ou_身是宫女,裴之远如何肯亲近,厉鬼自然是靠近一点,就被推开一点。

    “男女授受不亲。”裴之远忍无可忍。

    “我只是附身到宫女身上而已。”荀大义管不了那么多,厉鬼寄身于人,受活人的洋气影响,本身也没什么法力,如果清未说的事情真的发生,荀大义保不准就要灰飞烟灭了。

    “行了,你也别吓他。”司无正将清未拉进屋,趁二鬼未跟来前,俯身耳语,“你怎么也这样了?”

    他答:“总看你们吓唬荀大义,我也试试。”

    “感觉如何?”

    清未笑得停不下来:“不错,总算理解你为何喜欢吓唬人了。”

    “我不是喜欢……”司无正不满地辩解。

    可惜清未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吓唬荀大义这件事情上了,他走到桌边,费力地搬开小半截烧焦的房梁,又勉强掸去桌椅上的灰,招呼一行人坐下歇息。四人各坐方桌一面,纸人立在紧闭的房门口,断了半边翅膀的天下白原先在清未的椅子下面蹲着,后来忍不住拖着断翅拱他的小腿,于是清未就将它抱上了桌。

    烧毁的窗户上糊着残破的白色窗纸,血色的夕阳宛如新鲜的血液顺着窗框缓缓而下,一阵风吹过,窗户在风中哗啦啦地响,像是深宫里的纺机,每走一步都发出磨牙般的声响。满是破洞的天花板上落下几簇灰,砖瓦的缝隙间透出细细一线青灰色的天,转瞬就融进乌黑的夜色。

    屋内没有蜡烛,全靠窗外的弦月照明,裴之远低声询问是否该燃起些许鬼火。

    荀大义闻言,浑身一抖,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奈何在座的他谁也说不过,只得乖乖地伸手,等到司无正点头应允后,委屈巴巴地抬起手,鼓着腮帮子硬是从指间逼出零星的火苗。这些绿莹莹的鬼火飞到空荡荡的烛台上充当火苗,屋内总算亮了些,氛围也更恐怖了些。

    斑驳的墙面上映出四道摇曳的影子,或高或低,都因为烛火聚拢在一起。荀大义缩着脖子非要把脑袋搁在裴之远的肩头,说这样才有安全感,而裴之远浑身僵硬,连表情都很严肃,显然不习惯和女人相处,尤其是被厉鬼附身的女人。

    “想什么呢?”清未见司无正一直不说话,伸手过去晃晃,“想得这么入神。”

    “我在想那个太监为何会死。”司无正回过神,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一个毫无身世背景的太监被人杀害,只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情,也就是说德妃娘娘的寝宫里有我们还没有发现的秘密。”

    “什么?”清未没有想到这一层,乍一听颇为诧异,“一个已经烧毁的寝殿中,能有什么秘密?”

    “司大人……”荀大义从牙缝里挤出一丝惊喘。

    司无正没有在意,依旧与他说话:“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小太监会被杀死的原因了。”

    清未刚欲回答,衣袖忽然被荀大义拉住,厉鬼哭得梨花带雨,因为附身在宫女身上,倒真的有几分羸弱的滋味。

    荀大义哽咽道:“公子啊……”言罢见他要开口,竟慌乱地摇头,清未这才发现荀大义虽在哭,却刻意压低了声音,极力隐忍着内心的恐惧。

    紧接着司无正也发现了异样,抿唇去看荀大义,桌上另外三人的目光全汇聚在厉鬼哭花的脸上,这鬼却一言不发,只抬手往墙上的影子上指。

    因为屋内鬼火的缘故,光线极暗,连带着墙上的影子也模糊不清,可再模糊不清,清未也察觉到了异样,原本挤作一团的四道人影中,突兀地多了一道,就仿佛四个人围着桌子端坐,神不知鬼不觉间,第五个人出现在了他们某一个人的身后。

    问题是,这个多出来的人影,到底站在谁的身后呢?

    清未的脊背上瞬间滑落下冷汗,连回头的欲望都没有了。

    第五十九章 井妖(19)

    人影纹丝不动地钉在墙上,甚至不随鬼火摇曳。

    荀大义含含糊糊的抽泣声在夜晚格外渗人,清未的手臂起了一层ji皮疙瘩,与司无正对视片刻,同时回头,但是他们身后皆是空无一人。鬼火在y风中愈发黯淡,裴之远并不怕鬼,所以连头也不回,只是眉头紧锁,盯着捂着脸的宫女一言不发,就在清未与司无正转头的刹那,桌上的公ji与门口的纸人同时扑向荀大义。

    “啊!”女人的惨叫刺破了寂静的夜,荀大义叫完呆立当场,木讷地瞧着肩头陡然多出的手,面无血色。

    天下白啄的正是这只青灰色的手。

    仿佛从浓稠的夜色中凭空生长而出,从清未的角度看,荀大义后面并没有人,他甚至能直接看见宫女身后残破的书架,可这只手就这么抓住了厉鬼的肩,瘦骨嶙峋的五根手指伴随着骨骼交错的轻响逐渐收紧。

    “天下白!”清未心里一紧,刚欲伸手把公ji抱回来,司无正就先他一步,直接起身拽住了宫女肩头的手,只那么狠狠一扯,一道青灰色的人影便从荀大义身后被扯了出来,“砰”得一声砸在落了ji毛的地面上。

    竟是个满身是血的太监。

    “地缚灵?”裴之远定睛一看,颇为震惊。

    清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掩面询问:“何为地缚灵?”

    “死在y气重的地方的人,如果死得冤枉,很有可能成为地缚灵。”司无正蹲在太监身边,一边解释,一边捏着他的下巴瞧满是鲜血的脸,语气淡漠,“你是前几天死在井口的太监吗?”

    地缚灵惊恐地注视着他们,不明白活人为什么不怕鬼。

    “应该就是他。”司无正得不到回应并不在意,松手任由可怜的小太监爬到桌子底下,“七窍流血,符合张公公的描述。”

    听到“张公公”三个字,地缚灵的脸上涌起怨毒,但很快又转变为惊恐,抱着椅子腿瑟瑟发抖。

    此刻荀大义已经冷静下来,想到吓唬自己的竟然是连厉鬼都算不上的地缚灵,面上无光,忍不住低头对着小太监喊:“你有毛病?”

    小太监吓得愈发不敢说话,到底做鬼的经验不足,比不得老油条的荀大义。

    倒是裴之远在一旁冷冷地提醒:“他站在你身后,就是选择了你。”

    “什么?”荀大义听得一头雾水。

    “地缚灵的确不算什么厉害的鬼怪,但他们会选择活人为自己完成愿望。”裴之远说,“荀大义,你如今附身在宫女身上,而小太监又选择了宫女,也就是选择了你。”

    “啊?”荀大义听得目瞪口呆,低头扯了扯身上粉色的衣裙,终是反应过来,低低地咒骂一声,继而也蹲在桌下,不耐烦地扯住地缚灵的手臂,“你有什么愿望,快些说,别耽误我的时间。”

    小太监乍一抬头,借着幽暗的鬼火瞥见面色惨白的女人,试探地问:“你也是鬼吗?”

    “废话。”荀大义说完,又改口,“我不是。”

    地缚灵被呛得半晌都说不出话,低头揉了揉渗出鲜血的眼睛,道:“我……我想要张公公偿命。”

    此话一出,屋内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司无正给了荀大义一个眼神,厉鬼心领神会,将地缚灵从桌下拽出来,拉到桌边坐下,耐着性子问:“为什么要张公公偿命呢?”

    生怕地缚灵不肯说实话,荀大义扯出一堆大道理:“既然你选择我来完成心愿,那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小太监略一思索,坦然点头:“因为我就是被张公公害死的。”

    “那日我腹中剧痛,躲进德妃娘娘的寝殿解手,却不料竟撞见了从殿中仓惶逃出的张公公,张公公生怕我将他半夜出现在德妃娘娘宫中的事情说出去,诱骗我吃下毒药,还模仿我的声音和院外的几位公公说话。”地缚灵说到激动处,口鼻里溢出越来越多的黑血,“可恨那些公公并不熟悉我,所以竟一直没觉察出异样,可惜事后他们有心想查清事情的真相,也被那个老太监赶出了宫,实在是有心无力。”

    清未听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始末,诧异之情溢于言表,张公公不止一次与他们接触过,行为举止完全不像是会杀人的。

    司无正的反应比他平静很多:“久居深宫之人,手上不可能没沾过血。”

    清未觉得这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可他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

    “就因为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杀起人来才更加肆无忌惮。”司无正坐在桌边,盯着地缚灵看了会儿,“你有没有看见张公公半夜在这儿做什么?”

    话虽如此,可清未依旧无法接受张公公的事实,然而屋里似乎只有他在纠结这件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太监说的事情上。

    小太监说:“我进入寝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张公公又没有点灯,但我隐约听见了女人的声音,所以我想,和张公公在这里碰面的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荀大义色眯眯地笑起来,“难道你撞破了宫中对食的事儿?”

    宫中的宫人在皇城里待得久了也会寂寞,所以自古就有太监和宫女对食的传统。

    司无正不等地缚灵回答,就摇头否认了荀大义的看法:“宫中对食之事历朝历代都不少,就连皇上知道了也只是一笑了之,最多提醒几句莫要大张旗鼓坏了规矩,传出去惹人非议罢了,张公公在陛下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怎么会为了这么小的事情杀人?”

    “难不成……”电光火石间,清未脑海里跳出一个想法,“难不成张公公见的并不是寻常宫女,而是宫中的妃嫔。”

    宫中女子除了侍女与女官,地位高些的就是各宫妃嫔,也只有与她们见面,张公公需要偷偷摸摸地躲在甚少有人问津的德妃宫中,如此说来,这个听上去骇人听闻的猜测竟是最有可能接近事实真相的了。

    “有可能!”小太监忽然一蹦三尺高,“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当时我服下毒药弥留之际,似乎听见张公公喊了声‘娘娘’。”

    “你确定?”司无正再三与小太监确认,“你若是记错了,谁也帮不了你。”

    “我确定。”地缚灵焦急道,“我要是因为骗你们找不到凶手,到时候无法转世轮回的是我自己,我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

    话已至此,司无正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们四个坐在桌边互相对视片刻,眼神皆有不可置信之意。这桩案子原先只涉及贤妃,后来牵扯到多年前被火烧死的德妃,最终竟是连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都涉及其中,这是不是意味着,整件事的幕后推手就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然而在没有搞清楚张公公和谁见面以前,答案无从知晓。

    残破的窗户突然被吹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沙粒吹得清未睁不开眼,他恍惚间瞥见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心里暗道,该是德妃娘娘回来了。

    “我追着那个逃出去的人影一路到了贤妃的寝殿。”果然是德妃娘娘回来了,“可今日皇上留宿她宫中,我受龙气阻拦,无法进入殿内。”

    “是个太监吗?”司无正行了礼,语气松缓下来。

    “穿着夜行衣,我看不出来是不是太监,但那人身手并不好,一路跌跌撞撞,生怕被追上,还跌了好几个跟头。”

    司无正闻言,确定了先前的推断:“应该就是个太监,被主子派人偷听我们的谈话。”

    清未向德妃娘娘行了一礼,顾忌着或生或死,她都是司无正的母妃,所以相处时难免带了几分羞怯:“我觉得……皇上让我们来宫中驱鬼的事,知晓其中详情的人并不多,除了张公公,很可能只有受宠的贤妃略知一二了。”

    德妃一听他开口,视线就转了过来,与司无正很是相像,她的眼睛里总是含着笑意,哪怕只有半边脸完好,姿色相较当年依旧不减分毫。

    清未和德妃的视线轻轻一触,略有些慌乱地低头。

    “好孩子,你说得不错。”德妃欢喜他,笑着挥了挥手,余光刚巧瞥见缩在桌边的地缚灵,神情陡然一变。

    “你……你你……”一直在试图减小存在感的地缚灵结结巴巴地跪在地上行礼,“德妃娘娘……”

    “瞧你的年纪不该是认识我的,怎么会知道我是德妃?”

    太监不敢抬头,颤声答:“奴才……奴才虽然入宫时间短,但是死之前也晓得这是娘娘您的寝殿,如今遇上了,自然不会蠢到认不出您的地步。”

    德妃眯起眼睛,撩起半边头发,露出被火烧毁的半张脸:“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于是半张烧伤的脸与七窍流血的面孔对在了一起,小太监眼里的惊惧浓得化为血泪溢出来,但硬是咬着牙没叫,比起遇事大惊小怪的荀大义,心态似乎更强些。

    “嗯。”德妃满意地放下头发,随口说,“不错,你就留在这儿吧。”

    她半张脸笑得温婉异常:“你刚刚若是叫了,我就要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遁入轮回。”

    第六十章 井妖(20)

    小太监没想到自己的坚持竟救了自己一命,顿时瘫坐在地上扯着荀大义的裙摆大口喘息,而荀大义虽嫌弃地缚灵,但顾念身上背负着突如其来的愿望,再嫌弃也得帮忙。

    这时司无正忽然把清未扯到一旁,欲言又止。

    “你若是想说德妃娘娘的事,大可不必。”他握了握司无正的手,安抚道,“我已经知道了。”

    司无正的眼睛微微睁大:“你……知道了?”

    清未点头,犹豫着措辞:“一开始只是猜测,从你很久以前深夜入宫那时起我就有了模糊的推论,只是这回见到德妃娘娘以后更确定罢了。”

    司无正的指尖摸起来微微发凉,他说完,仰起头,见这人似乎甚是慌乱,忍不住笑着宽慰:“我还没怪你,你怎么就这幅神情了?”

    他说:“还记得我曾经问你的那些问题吗?我问你,‘你’还是不是‘你’。”

    “你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所以我不怪你。”

    “真的?”司无正不可置信地扣住清未的肩膀,“我是个借尸还魂的皇子,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真相从司无正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些晃神:“要说完全不介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我认识的是借尸还魂后的你,与之前的六皇子或者真正的‘司无正’无关。”

    借尸还魂,听起来就让人胆寒,情不自禁地生出疏离之意,连清未也不能避免,可他转念一想,自己与司无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具r_ou_身里的魂魄就是六皇子,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他们说话间,宫墙外突然传来人声,是巡夜的侍卫经过,司无正拉着清未蹑手蹑脚地来到墙根下,只听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地催促同伴快些走,因为宫中疯传德妃宫中闹鬼,继而是几个不信邪地呵斥不要妄谈鬼神之说,吵吵嚷嚷,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司无正给了清未一个眼神,意思是这样的争吵无时不刻都在发生,他也无声地笑起来,觉得有意思。

    “快走,快走!”最后带队的侍从等不及了,“若是耽误了贤妃娘娘的大事,到时候挨罚的可是你们自己!”

    司无正和清未闻言,皆是一惊。

    墙外又是一阵嘈杂,沉闷的拖拽声随风翻过了高墙,是侍从们在拖东西。

    “贤妃娘娘可亲口说了,只要你们把这些袋子都拖走,每人赏银五十两。”领头之人熟稔地抛出诱饵,听起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你们要是再磨蹭,我就禀明张公公让他换人,想拿银子的兄弟可不少,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千万别妄想我还会把这种美差交给你们。”

    “老大,这些袋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怪沉的。”有人小声抱怨。

    “贤妃娘娘的东西,你们有胆子看?”领队咒骂几句,“再多嘴,小心你们的脑袋!”

    至此宫墙外再无人声,麻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仿佛是呜咽的风,眨眼间消散。司无正终是起身,按住清未的肩,示意他不要动,自己则撑着墙一跃而起,探头去看宫墙外的景象。清未站在司无正身后焦急地等待,片刻未听到只言片语不免忧心,忍不住拉了拉司无正的裤子,刚巧附身在宫女身上的荀大义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瞧见这番场景,掩面笑得暧昧。

    他哪里有心情管厉鬼,拼命挥手示意对方屋外有人。好在荀大义理解了,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回屋,趴在门缝上激动地往外瞧。

    “不行,夜里太黑,不点灯笼,墙边的宫灯都熄了,我只能模糊地看清他们背着麻袋,但是麻袋里的东西实在是分辨不出来。”司无正从墙头跳了下来,不甘心地往寝殿外走,“待我跟上去悄悄。”

    既然司无正要跟,清未自然不会放任他独自去,一番小声的争执过后,两人一道从残破的院门走了出去。寝殿外宫灯都不曾有一盏,显然是在德妃去世后,宫殿再也无人打理的缘故,所以他们只能借着月光跟上那些远走的侍从。

    “没有灯火也好。”清未苦中作乐,“我们跟紧点他们也发现不了。”

    司无正轻轻点头,拉着他在墙根下小心翼翼地行走,倒与他们第一次进宫时跟着太监的情景颇为相似,都是在这样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与司无正二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去接近残酷的真相。

    浓稠的夜色被月光撕裂,清未走走停停,偶尔连侍从衣服上的配饰都能看清,有时却觉得已经跟丢了,好在风里时不时传来些许沉重的喘息,想来麻袋里的东西重量不轻,要不然不会连宫中的侍从都搬得颇为吃力。

    “你说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清未忍不住问。

    司无正思忖片刻,没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只道:“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先跟上去再说吧。”

    “这条路通向哪里?”清未咽下追问的欲望,“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荒凉?”

    话音刚落,前面的侍从们拐了个弯,突然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清未赶忙猫腰跑过去,原来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路口,那些侍从拐上小道以后又进了一扇半掩的门,他抬腿就想往门里走,但步子还没踩实就被司无正拉回来。

    “现在不能进去。”司无正无奈地说,“这独门独户的屋子必定只有一扇门,你现在进去了,岂不是刚好和放下麻袋的侍卫撞个正着?”

    清未闻言吓了一跳,背脊上也渗出冷汗,暗道好险,连忙和司无正守在拐角处。夜越来越深了,重物坠地的闷响接二连三地响起,该是侍从将麻袋扔在了地上。

    “不错,不错。”领头的侍从很快从门内走出来,一边飞快地往回走,一边招呼剩下的侍卫,“你们磨蹭什么呢?回去晚了可没有银子拿。”

    门内立刻冲出好几个笑容满面的侍卫,笑嘻嘻地追上领队,七嘴八舌地问何时还有这般好的差事。

    “你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啊!”领头的侍从不耐地走,步履匆匆,也不知在急些什么,清未和司无正躲在宫灯后的y影里愣是没被发现,“我之所以私下里给你们办这件差事,一来呢,是你们平时孝敬我的银子不少,二来是觉得你们嘴巴严,不会出去乱说。”

    几个侍从心领神会:“大人说得是,小的们保证守口如瓶,今晚的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是啊,今晚我们在屋内睡觉,根本没有出来过。”

    侍从听得很是满意,带着人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走。”搬麻袋的侍卫前脚刚走,司无正后脚就带着清未欺身钻进门,入眼即是堆积成山的麻袋,扑面而来的还有阵阵恶臭。

    “果然不出我所料。”司无正脸色y沉,拦着清未不让他靠近,“这些麻袋里,怕不都是……”

    门外冷不丁又传来脚步声。

    “不好!”司无正浑身紧绷,咬牙抱着清未就地一滚,在脚步声靠近门口时,堪堪滚进房屋半开的门,只是屋内恶臭更浓,熏得人无法呼吸,清未刚想开口,嘴巴就被牢牢捂住,顿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脚步声拖拖踏踏,不像是习武之人,且进屋以后绕着麻袋走了两圈,门缝外闪过几角青灰色的衣衫。

    有人谄媚道:“公公您瞧,都送来了,一个不少。”

    清未忍不住抬起头,想看看屋外来的到底是不是张公公,但是他的脑袋被司无正按了回去。

    “公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

    “屋里还有多少?”又尖又细的声音,赫然就是领他们入宫的张公公。

    另一人毕恭毕敬地答:“数目都清点在册,公公要是想看,我这就……”

    “免了,也不嫌晦气。”张公公y阳怪气地轻哼,“数目对就成,若是日后让我知道你在数目上作假,定要禀明贤妃,让娘娘好好治你的罪。”且边说边往屋外走,就在清未松了一口气的档口,张公公突然转身,“罢了,还是要看一眼,免得贤妃娘娘问起来,我不好交差。”

    说着,竟抬腿向着屋内来了。

    司无正几乎在张公公回身的同时扯住清未的腰带,把他打横抱起,不管三七二十一,踩着堆积如山的麻袋奋力跳上房梁,刚一站稳,屋门就被推开了。

    凄清的月光散乱满地,张公公掩面站在屋前,厌弃之情溢于言表,而他身后跟着一个瞧不清长相的宫人,想来也是个太监。

    司无正抱着清未一动也不动地躲在房梁之上,眼看着额角挂下一行冷汗,他连忙咬牙贴过去,用脸颊蹭了,稍有缓神,就瞧见屋中一口麻袋松了口,露出五根干枯腐朽的手指。他差点尖叫出声,终于明白满屋的恶臭源于何处,好在司无正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了清未的嘴,屋门也刚巧被张公公关上。

    “这……”他惊恐得浑身发抖,“屋里难道都是……”

    “不错,我觉得贤妃宫中死去的那些宫人,应该都在这里了。”司无正的嗓音略有些干涩,“我方才数了数,起码有二三十口麻袋。”

    同时意味着屋内堆着二三十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第六十一章 井妖(21)

    清未想到这样的场景,忍不住扑到房门边干呕,又见屋外也堆着山似的麻袋,再也忍不住,拽着司无正的手腕,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门外。

    月色凄凉似水,在石板路上漾出一片波光粼粼。

    “回去吧。”清未再也不想看身后的惨状,踩着月光往回走,“原来宫中的死人真与贤妃娘娘脱不开干系。”

    司无正怕他难受,并未逗留,先回了德妃的寝殿,说了尸首的事,再提议要带清未回偏殿歇息。

    “这里虽安静,到底不是休息的地方。”德妃略一思索便答允了,“你先前描述的那间屋子我会去瞧瞧,若是有什么发现,咱们再从长计议。”

    荀大义和裴之远也跟着他们回了偏殿,就剩可怜兮兮的地缚灵哪儿也去不了,倒正好留下陪着德妃。

    清未一路都未说话,回到寝殿以后,连灌了三杯水,双手撑着桌子一言不发,司无正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先把床铺铺好,又脱了外袍将烛台端到床头。

    “不早了。”司无正拨了拨灯芯,“明日张公公怕是要来,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

    他又喝了碗茶,轻咳着走到床边,可一闭目想到的就是那只从麻袋中伸出来的腐朽五指,顿时冷汗涔涔,连衣服被司无正脱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惨白着脸攥住对方的领口。

    “那些人当真是贤妃娘娘杀的吗?”

    司无正的手顺着清未的头发轻柔地抚摸:“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些人的死必定与贤妃逃不开干系。”

    他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想起原先的猜测以及为贤妃辩解的话,深觉不甘,于是扯着司无正的衣衫无论如何也不愿闭目睡去,反正睡不睡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于是干脆靠在床头攥着拳头叹息。司无正却困乏得厉害,到底是r_ou_体凡胎,硬撑着呓语:“嫂嫂,你若觉得不可思议,倒不如想想贤妃没有子嗣为何还能在宫中专宠这么多年,就算她母家在前朝得势,也不可能顺风顺水成这样……”司无正说到最后,声音实在是含糊,清未俯身听了半晌也没听清,倒是耳朵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你到底睡没睡着?”他气结。

    可是床里侧的司无正呼吸平稳,瞧模样是睡着了,清未没了法子,只能自己揉着耳朵生闷气,继而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一切,登时四肢发冷,忍不住掀开被子钻进了司无正的怀里,这人的手臂竟然缠上来,牢牢地搂住他的腰,任凭清未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开。

    罢了,反正司无正一直这幅德行,清未无声地叹息,把脸贴在对方温热的颈窝里合上了双眼。

    第二日先来拜访他们的果然是张公公。

    清未睡得不踏实,听见屋外的人声立刻醒了。

    是附身在宫女身上的荀大义在和张公公讲话:“哟,什么风把公公您给吹来了?”话音刚落,就是几声高亢的公ji打鸣声,难为天下白翅膀断了还这么ji,ng神抖擞。

    荀大义平时说话的语气并没有这般尖酸刻薄,只是此时大家都已知晓张公公暗地里帮贤妃娘娘做伤天害理的事儿,所以态度自然怪异。

    张公公顾及屋内的司无正和清未,不敢怠慢了宫女,就算被荀大义故意嘲讽也没有生气,依旧温和地说:“劳烦通传一声,就说是皇上派老奴来的。”

    清未听着张公公尖细的嗓音冷笑连连,刚欲起身,就被司无正拦住了。

    “你要做什么?”

    他咬唇披衣服:“将他赶走。”

    “你赶走他又有何用?”司无正好笑地捏了一下清未的后颈,“就算是他协助贤妃杀人,我们也不能现在就表现出异样。”

    司无正起身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我刚才在想,他请我们入宫,一方面是圣上的确担心母妃的冤魂索命,另一方面很可能是他自己的考量。”

    “张公公在皇帝身边多年,论起亲疏远近,怕是连很多嫔妃都远远不及他,这回的案子说不准是他算准了皇上会请我们来,才顺水推舟,将所有宫人的死推在母妃身上。”

    “一箭双雕,既保全了自己与贤妃,也可以将宫中发生的怪事儿全推给德妃。”清未越想越气,“皇上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屋外的荀大义还在和张公公周旋,混杂着公ji喋喋不休的鸣叫,司无正望着清未笑了笑,将手指竖到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走到窗边笑着说:“张公公来了?”

    “哎呦,您起来了?”张公公巴巴地凑上来,笑得满脸褶子。

    “嗯,劳烦您再等等,刚起。”司无正的态度比荀大义好多了,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妥,甚至比往日还要温和几分,“我招呼宫女给你倒杯茶歇歇。”

    被点名的荀大义心不甘情不愿地去烧水,他们说话间,天下白蹦上了窗台,趁着司无正关窗的档口,挤进了屋。

    ——咯咯哒!

    公ji转着黑眼珠子寻找清未的身影,刚一看见,立刻冲过去,一只翅膀飞快地扇,另一只翅膀还是耷拉着,跑起来笨拙无比,随时都可能会栽倒。他不忍心看着ji在屋内“刨土”,走过去把天下白抱起来放在桌上,蹙眉解开它翅膀上的布条。

    “这可如何是好。”清未忧心忡忡,“ji翅膀断了还能接回去吗?”

    “我可不知道。”司无正好笑地盯着桌上乖顺的公ji,想要伸手过去摸一摸,结果指尖立刻被狠狠地啄了一下,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断就断吧,反正死不了。”

    清未心知司无正在怄气,并不接话,开口让裴之远在屋外寻了根小木棍送进屋,然后想方设法将天下白的ji翅膀固定住了。

    “见了张公公,我们要说些什么?”

    “我们昨夜待在德妃寝宫的事情肯定要说。”司无正捏着眉心思索,“毕竟是张公公喊小太监让我们去的,不过倒是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做些文章,谁让他骗我们说皇帝召见来着?”

    清未揣着手在屋里踱步:“然后呢?我们得从张公公嘴里撬出点有用的消息,要不然德妃娘娘就真的要替贤妃背负骂名了。”

    “急不得。”话虽如此,司无正说话时手却攥成了拳,“张公公在宫中多年,老j,i,an巨猾,连我也没看出他有问题,倒不如先从贤妃下手。”

    “贤妃娘娘?”

    “不错,等会儿我会面见圣上,以贤妃邪气入体为由劝皇上让我们住进贤妃寝殿。”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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