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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8节

    韩容扶着石柱喘了喘,也顾不得抬袖拭汗,就道:“崔宫主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说是这次端午夏祭需得万般慎重,有、有贵人要来!几个管事都已过去了。您也快些去吧。就在清乐殿的正堂。”

    第36章 36情微澜(五)

    王大就这么被风风火火地叫走了。倒把叶昕对端午夏祭的兴致给引了出来。

    他跟着李二、朱三和石四一块儿进了食舍的侧堂, 瞄了眼更漏,见时候尚早, 便问话最多的李二:“李师傅,端午夏祭是什么?”

    “嗯?”李二给自己倒了碗山泉水, 听到叶昕的问题,反问他:“你们家乡,不过端午节吗?”

    “过的。过的。我家乡在小地方。没寿春这等繁华。端午过得也随意的很。”叶昕心想我家可远了去了,肯定和这古代异时空不一样,但他嘴上还是解释道:“我就想听听,观中的端午夏祭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一提到它, 几位师傅都如此严肃?”

    “你要这么问, 我们这边的端午节那还真有些不同。”李二斜斜靠在侧堂的矮几旁, 支起一条瘦长腿,端起茶盏将山泉水饮尽, 满足地叹了一声, 拉开长篇大论的架势:

    “端午夏祭是玄元观一年中极为重要的一大祭礼,是将重五驱邪与夏耕祭祀连着一起做的。五月是恶月,气候炎热潮shi,毒虫出没, 百病滋生。玄元观每年到了五月就会在各处悬上菖蒲, 点燃艾香。又因与夏耕紧接, 要祭伏羲、神农和黄帝。重五事关百姓康健与农耕要务, 故而无论是官府还是平民皆极为看重, 便有了每年端午观中必会举办大型祭祀来为天下祈福的仪式, 合称为‘端午夏祭’。”

    朱三在一旁笑呵呵地补充道:“每年到了三月末,观中便会为此祭忙起来了。咱们清乐宫既要负责礼器、礼乐,又要负责祭祀期间的一应膳食点心,是最忙的一宫。”

    “方才容儿不是说这次端午夏祭有贵人要来?既然如此,我看今岁,我们得比去岁还忙。”李二往席子上直接一躺:“不行。不聊了,我得抓紧时间睡会儿。”

    叶昕点了点头,心想难怪最近几日见到不少杂役在清乐宫各处奔走,忙着清理打扫。

    石四的眉头微微一皱,扫了眼在旁边听得聚ji,ng会神的叶昕,担心他以后身体可能会吃不消。

    叶昕对此心中难免有些期待。他还是第一次在古代过这样的节日,光是听这几个师傅说的,都能想象其当日会有多隆重。

    在现代的城市中,端午节当天他们店里忙得要命,都忙着包粽子卖呢。他只能在晚上通过电视新闻看两眼龙舟赛,然后下了工,和店里的师傅们围在一起吃两个粽子就算是过了端午节了。

    古代人因为科技限制的原因,农业生产力与现代相去甚远。因此对于自然的敬畏和崇拜是现代人无法比的,这也导致各类祭祀都备受重视,可以说是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举国推崇。

    叶昕想着再过不久就能亲眼见到这种大型的祭祀古礼,甚至还能参与其中,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

    “那除了清乐宫之外,其他宫呢?会不会也很忙?”叶昕见李二睡着了,便转过头轻声去问身边坐着歇息的石四。

    石四道:“无上宫也忙。他们要负责提前制作各类驱邪除虫的散剂,还要准备菖蒲和制作艾香。接着是三清宫,要熟记当日的祭词,还要抄写祭祀时用的经文,事情也不轻省。紫微宫倒是还好,但紫微宫的弟子要负责祭祀前后清查各类香客的名单和观中的安全……”

    这么说来,那可真是哪一宫都不轻松了,都得跟着忙得团团转。楚灵均身为宫主,比他弟子肯定只会更忙。难怪白日都几乎看不见楚灵均,原来道士们的日子也没他以前想象的轻松。

    叶昕听着听着,思想就开了小岔。

    想起楚灵均,他又想到之前借用他的净室洗澡,他好像还没和他给他回礼表示感谢。

    这可不妥……人家和他非亲非故的,却连洗澡都替他c,ao上了心,他要是再不上点心,那可真成没心没肺了。

    别的自己也不会,只有做糕点的一手绝活能拿出来做回礼了。

    叶昕思索着晚上该给楚灵均做点什么好吃的,心底期待着没多久又能见到他了。

    楚灵均的身份太过高邈,又与他一样都是男子。

    叶昕并不认为楚灵均会是个喜欢同性的人,所以他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帅道长能够回应自己的心意这件事完全就没啥过多的奢望。

    只要能经常见到他,偶尔和他说说话、聊聊天,能时不时地关心他一下,叶昕就很知足。

    当不了情侣,总能当个爱豆来崇拜不是?

    今晚要做的点心食材比较繁琐,所以叶昕从申时便开始着手准备。其余几个师傅都在干活,也没人有ji,ng力去关注他具体都在做些什么。

    况且几位师傅虽然对叶昕正在准备的材料的用途心痒难耐,但也都知道这种手艺若是得不到本人允许,绝对不能去窥探。像他们这类手艺人,对技艺的求取都是极为慎重及礼敬的。偷师若被发现,以后就别想在这行干了。

    叶昕乐得无人打扰,于是放开手脚,一顿敲敲打打,又请韩容从观中的杂役家属那边收了一点牛油和牛奶。

    因着要悄悄给楚灵均做独食,叶昕便跟李二换了班,今晚还由他来值夜。等到众人都下工了,叶昕这才将好不容易弄出来的食材一一摆上台面。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点心终于制作完成。

    韩容守在面点房门口,用叶昕早就准备好的糖心蒸饼和蝴蝶卷打发掉几批来讨要夜宵的小道士。

    此时已过戌时中,几乎没什么人过来了。韩容便依着门栏打起了瞌睡,他的活计不比几位师傅轻省。虽没有一直守着案台制作面点,可是搬柴烧水刷锅跑腿什么的都是他在做。

    劳作一整天,实在辛苦。正趁无人之际沉入梦乡的少年,不曾想却被一阵油煎的谷香味儿给强行熏醒了。

    他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只是凭着本能抽了抽鼻子,嘟囔道:“什么味道?好香啊!”

    叶昕拿着汗巾擦脸,一抬头,瞧见韩容眼睛都没睁开,就抻着脖子往他这边闻,那懵懂迷糊的模样格外惹人疼。

    叶昕一个心软,咬了咬牙,将做好的八个点心用箸夹了两个递给这半大小子,道:“呐。辛苦你帮我跑腿和烧柴了,这是给你的。拿回去和你弟弟悄悄吃吧。仔细别给其他人瞧见。”

    韩容一个激灵,瞌睡虫立马跑了个ji,ng光,彻底清醒过来,赶忙小跑到叶昕跟前,憨厚的嘿嘿笑了两声:“谢谢五师傅!”

    少年人总是会贪吃一些,也更单纯。韩容没和叶昕客气,反而一脸兴奋地接过叶昕手里的盘子,又取过一块干净的白布盖在上面,这才将它小心地放入一个食盒中。

    闭眼稀罕地闻了闻其中钻出的不可抵挡的香气,再次和叶昕道了谢,韩容便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叶昕看那小子乐颠颠地跑走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找出一个珍贵的青瓷盘,将剩余的几个点心也整齐地码放其中。

    皱着眉来回绕着那瓷盘走了走,依然不太满意。其实按照色彩搭配来说,他做的这种点心配白瓷盘那是最好看的。但很无奈,在这时空里,他还没见过白瓷。

    在陆诚家的时候,别提白瓷了,就连瓷他都没见过。陆家用的都是陶制的物器。而在回香楼,那些瓷碟虽ji,ng致,但也仅止于青瓷。

    眼下没办法,能在玄元观找到瓷器,就已经算奢侈品了吧。所以现在他也只能将就着用青瓷。

    叶昕咂咂嘴,摸着下巴又瞧了瞧。行吧……用青瓷也凑合了。叶昕在其他方面没什么讲究,只是在本专业领域会变得特别挑剔。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凡一个出色的匠人,对其所塑造的艺术品,哪怕只是边边角角的毫厘瑕疵,都会像是眼中藏了根刺似的无法容忍。

    而对于叶昕来说,他所做出的点心就是他手中的艺术品。就算是用来盛放的器物,他也十分在意其外形和颜色与点心的搭配。这大概是每个手艺人对于其专业的执着本能了。因为挑剔,才会ji,ng益求ji,ng。

    况且这份“艺术品”,是要送给他人生中初次动心的人。那就更要讲究了。

    ——因为将那人放在心上,才会想要给他世间最美好的。

    夜阑人静,一轮银白如练的弯月堪堪爬过树梢。

    叶昕来到楚灵均的玉衡阁时,楚灵均正在回信。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叶昕进了屋,见侧堂书房的灯火明煌,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无妨。”楚灵均未穿道袍,只着素白中衣,但头顶的道髻还未散开,显然还没到安歇的时候。“不知叶师傅这么晚来是否有事?”

    楚灵均没将叶昕拦在门外,而是请他进了屋后才这么问他。叶昕对此感到很愉快,这说明楚灵均还是挺乐意自己来找他的吧。

    “昨r,i你借我净室,我也没什么好谢你的。就做了点心,送给你当宵夜吧。”叶昕将食盒放到正堂里侧的矮几上。

    打开盖子,摸了摸盘底。温度正好,不至于烫口。

    楚灵均原本不太饿,但叶昕一将那盘子从食盒里捧出来,一股淡而醇的香气便随之飘入鼻端。

    见到眼前的青瓷盘里这一只只金黄饱满的点心ji,ng巧可爱,楚灵均倒是被勾起了兴致:“叶师傅,这是?”

    叶昕笑盈盈的从食盒里取了箸,亲手递给他:“是班戟。我家乡的一种点心。”

    叶昕略显亲昵的动作在楚灵均心上划过一道浅浅的波澜。

    他微一颔首,接过箸,夹起其中一只凑到嘴边,先闻了闻,只觉醇香扑鼻,混着淡淡的油香味的点心勾得人食欲大增。遂轻轻咬了一口,那点心一入口中,顿感外皮薄而酥脆,内里口感绵软,甘醇浓郁的ru香和恰到好处的甜味瞬时在口中漫溢开来。

    将口中的食物细品后吞咽下去。楚灵均有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饶是他早些年在皇宫中吃过不少稀奇又美味的好东西,此时这点心的馥郁香醇的口感和味道依然震撼人心。

    用完一只,楚灵均望向面前之人,眼神颇为复杂。这道点心很明是通过油煎法而制成。而其中用了牛ru、ji蛋、牛油和一种他以前从未尝过的软性食材。能够将火候把握的如此之准,能够将食材搭配的如此之妙,这可不是一、两日的训练就可达到的水准。

    楚灵均现在已经很肯定,叶昕定然有着经年累月的面点制作手艺。

    所以,叶昕不会是郑潇……不会是郭师叔的师弟了。医术本就难学,叶昕如果把大把时间用来学习面点手艺,是绝不可能再有ji,ng力和时间去钻研医术的。

    那他到底是谁?难道真是王太妃派来的细作?楚灵均眸光一沉,心中有股难以言明的失落。望向叶昕的眼眸,幽深冷漠了几分。“叶师傅,是何时开始学这门手艺的?”

    第37章 37情微澜(六)

    楚灵均的眼神透出一丝冰冷:“叶师傅, 是何时开始学这门手艺的?”

    “呃……”敏感地察觉到他态度忽然变了, 叶昕抿了抿嘴, 在心底挣扎片刻后, 决定说实话。他不想对自己喜欢的人有所欺骗。“从小就开始学了。”

    楚灵均下一个问题紧随而来:“师传何人?”

    叶昕老实说道:“家传的手艺。”

    “祖辈可曾入世家或酒楼为厨?”

    叶昕凝神想了想,回忆起养父说年轻那阵子为了开拓视野, 也曾在星级宾馆里做过点心师傅, 于是点了点头, 说:“有的。阿父之前在酒楼里做过一阵, 后来攒够钱,就自己单独开了糕点铺子。”

    楚灵均听了,面沉如水。

    这世道,除了山野小村里的食舍, 否则只要是在郡县中开的酒楼, 无一不是世家豪族的产业。没有家族或官府的庇护,酒楼根本就不可能顺利地经营下去。别说是应付当地的地痞,光是面对官府的各种苛捐杂税就得够呛。

    如此推断, 叶昕的祖辈定然是与士族或世家们有些关联的。而王太妃所属的乐阳王氏则是大汉朝中数一数二的豪族。

    叶昕的背景,果然不简单……

    叶昕可不知道短短一瞬间,楚灵均的心思转了一个大弯。只是见他一脸寒霜,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莫非是楚灵均不喜欢吃含有牛奶的东西?那他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叶昕有些慌张的眨了眨眼。无论是什么原因,他能感觉到楚灵均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以前没追过人, 也不知道怎么去与楚灵均交流化解他的不满。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哄人。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撤了!总比呆着继续碍人眼的好。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安歇吧。”叶昕说。

    哪想到自己这种逃避的态度, 让楚灵均的眉头皱得更深。叶昕一看他这种反应, 觉得十分难堪, 心里就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沉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也不等楚灵均的回应,叶昕拎起食盒就匆匆离开了。“我、我先走了。”

    直到听到木门合起的声响,楚灵均才从那股没来由生出的y郁情绪中回过神来。他静静坐了片刻,忽的发现,以前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像叶昕这样影响他的心情。不管面对谁,他都不曾失过礼数。

    可方才自己对叶昕不理不睬,甚至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情,分明是极为失礼的。更让他惊讶的是,方才他所有的反应,都是出于下意识的,未加刻意修饰,不经意间就那样做了。

    此刻冷静下来,楚灵均倏然发现自己的思绪陷入一种奇怪的误区。

    其实如果不将叶昕的身世与郭师叔那件事联系到一起来看,叶昕也就是个背景极为普通的人。只是眼下这种特殊时候,再加之叶昕惊人的美貌和手艺,还出现在寿春,这不得不迫使他多虑。

    楚灵均有些坐立难安,他盘起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调息打坐,借此来平息自己内心的焦躁。

    此时,他终于明白,叶昕与己而言,已不是萍水相逢的友人。他对自己的影响,远比自己预想的大。带有个人情感的判断极易出错。目前定论为时尚早,还是应该多观察再做打算才是。

    今日对他如此失礼,不知今后他又会如何想自己?也许应该做些补偿才好……

    更深露重,紫微宫中,各怀心思的两人皆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五师傅,五师傅?”

    “嗯?”一连叫了好几声,叶昕才将散乱的思绪扯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韩容歉然的再次说道:“我弟昨晚吃了你做的班戟,非说要当面谢谢你,还不让我跟过去。你、你能在哺食之前,抽空见见他吗?”

    本来五师傅是很好说话的,但显然他今日心事重重,手上的活计做着做着就停下来了。眼睛发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韩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五师傅是否能应了小弟的约。

    “好啊。是那位叫韩岳的族弟吗?”叶昕无所谓的点点头。

    韩容听他答得爽快,不禁松了口气,可见他脸上眉间盘了几许往日没有的愁绪,又忍不住关心他:“五师傅,你今日怎么了?有何难处,尽可以和我说。大事我帮不了,但跑个腿之类的小事,不在话下。”

    石四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韩容问他,正在揉面的手便停了一瞬。

    叶昕本来想和韩容打听一下楚灵均的脾气。可一想,又觉得不妥。韩容是清乐宫面点房的小学徒,与楚灵均接触不多,问他很可能问不到什么。只会让韩容担心自己而已。“没事,昨晚没睡好,今日有些困倦。”叶昕笑着摇摇头,让他别担心。

    韩容乖巧的点头,不再多问,到一旁去整理灶器去了。叶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容儿。我记得你那位族弟,是紫微宫的弟子?”

    韩容道:“是啊。”

    “他来玄元观多久了?”叶昕脸上恢复了一点神采,又问道。

    韩容想了想,说:“也近一年了。”

    “一年啊。那不是在学道经吗?头一年他就能入紫微宫?”

    “观主说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故而他一入观,就进了紫微宫拜楚宫主为师。往常也学经文,但不学炼丹和医术,多出来的时间就只跟着楚宫主练剑。”

    叶昕一听,心中亮起一点希望。他原本想找人打听一下楚灵均的为人,毕竟两人相交不深,他对他的性子不甚了解,也就无法摸清他的脾气。

    一开始他想去问柳不尘。但刚入观时,他已经问了不少关于楚灵均的事,现在再去问,恐怕柳不尘会多心。这回能找到楚灵均其他弟子相问,那是再好不过。

    遂与韩容又说了几句,便专心于手中的活计了。

    下工后,叶昕赶在哺食前,到达韩岳相约的一处小亭之前。这小亭位于紫微宫西侧偏僻一隅,人迹稀少。

    叶昕去了之后,只见一位小小少年立在亭中,身量虽不高,但身姿笔挺,一眼望去,如傲然挺拔于山巅的嫩松,很是神气。

    叶昕站在远处望了他一会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楚灵均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这么神气昂然的呢?愣神片刻,脑补了那个画面。叶昕赶紧摇了摇头提醒自己要理智。自己真是中毒不浅啊!

    “是韩岳小兄弟吗?”叶昕走上前去,主动与他打招呼。

    少年抬起头,皮肤微黑,相貌很是英气,一双漆黑的眼眸清亮有神。见到叶昕,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顿了片刻才说:“是。劳烦叶师傅来此赴约。”

    叶昕见他一脸正气,于是友善的笑答道:“不客气。”看来不像是要给他找麻烦的。

    少年毫不扭捏做作,直接向叶昕弯腰拱手行了一礼,严肃道:“多谢叶师傅时常送我与我兄长点心。”

    叶昕小小惊讶了一下,心想这孩子可真是说话直奔主题,直来直去的一点儿弯都不绕。这么耿直,倒是怪讨人喜欢的。遂摆了摆手,笑道:“不用。你兄长平日也帮了我不少忙。再说,我做那些点心也是顺手就给你们做了一份。千万别这么客气。”

    韩岳发现叶昕果真如他兄长说的一样,性子很随和。遂抿起薄唇,似乎下定了决心,忽的单膝跪下,抱拳慎重求道:“韩岳求叶师傅,收我兄长为徒。”

    叶昕被他突兀的请求吓了一跳,但一想这年纪的孩子本身就心思比较单纯,这少年也不像是会拐弯抹角玩客套的人,迟疑半晌,便问他:“你怎么会想到替你兄长来求我?他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韩岳诚恳地说:“兄长早有此意,只是他性子素来柔软温吞,担心叶师傅瞧不上他。”

    叶昕心下了然。古代要是拜个师父,那就是一辈子的大事。恩师如父,所传的技艺事关男儿一生的前程,甚至是一家人未来的希望。

    叶昕刚来玄元观不久,韩容如此顾虑没和他提起也是可以理解,这足以说明韩容把此事看得有多重。

    “你又怎么会想到让我收他为徒的?”这孩子瞧着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说话虽然直白不懂委婉,但想得倒是挺远。像韩容这种父母早亡无所依靠的年轻人,拜师学门专门的手艺的确是条明路。

    “我吃了叶师傅送的两次点心,就知道您的手艺罕有人能比得了。兄长若是能拜你为师,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学剑。”小小的少年年纪不大,却很能c,ao心。可见他对韩容的感情有多深。

    叶昕是养子,从小也没个兄弟姐妹,因此对韩岳与韩容之间的手足之情十分感动。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也行。那我直接和他说吧。行了拜师礼,我便开始教他手艺。”

    韩岳没想到叶昕这么容易就能应下,而且还是自己这个小孩向他求来的,怔了好一会儿。他感到难以置信,眼睛瞪得溜圆:“此话、当真?叶师傅、叶师傅技艺非凡,真能收我兄长为徒?”表兄韩容从小孤独,在族里备受歧视。若不是自己是此代族长的嫡出,处处维护他,韩容此时还不知道在哪儿落魄呢。

    更何况,韩容字认得不多,论面点的手艺,也是一点基础都没有,身子骨也弱,可以说是一无是处。跟随自己来了玄元观后,名义上是学徒,但师傅们就只给他做杂活。他完全没想到叶昕居然能收这样的兄长为徒。

    “为什么不能?”叶昕反问道。韩容为人踏实忠厚,性子也慢,做事虽然比较瞻前顾后,但是胜在很稳,正好符合手艺人的基本素质。

    如果他是个性格很浮躁的人,叶昕是肯定不会收他的。

    不能静心,怎么可能有耐心做出美味的佳品?怎么可能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琢磨手法和味道的不同,揣测体会细微差异之间带来任何口感的变化?“你兄长性子挺好的,适合这门手艺。”

    叶师傅,是个善良的人。他不以家世去衡量他人,只看人的本质。兄长能拜他为师,真是天大的福气!韩岳的眼眶微微红了,见叶昕并没说笑,顿时改单膝为双膝而跪,竟生生给叶昕磕了个响头。“多谢叶师傅成全!”

    叶昕也不矫情,坦然受他一拜,才笑眯眯地扶他起来。“好的。我是答应了。所以,作为你兄长的未来师父,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应该也认真回答一下?”

    韩岳肃然道:“叶师傅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莫不是想要收高额的拜师礼?如此一想,韩岳心中的激动平复了几分。这也是情理之中,叶师傅手艺这么好,拜师礼一定价格不菲。

    叶昕心虚地挠了挠鬓角,眼神飘忽地问:“你师父……”

    韩岳抬眼疑惑地望着他。话题转得太快,他一时有些懵。我师父?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扯到我师父去了?

    “你师父,呃……也就是楚宫主,私底下是不是经常生气啊?脾气很火爆?或者是小心眼儿喜欢闷头赌气?”真是不了解那位帅道长啊,宁可多问问,也要摸透脾气才好。叶昕硬着头皮,把楚灵均可能生气的根本原因都问了一遍。

    韩岳的眼睛都有点直了:“……”这都是哪跟哪儿啊?囧。

    一阵山风吹过,摇得树叶沙沙作响,为这暮春傍晚平添几许寂寥。

    叶昕走在回房的路上,想起韩岳的话,头疼不已。“我师父涵养极好,瞧着虽严肃,却从来不会轻易动怒。”想起那少年不乐意自己说他师父不好,叶昕顿时有点灰溜溜地缩了下脖子。呃……小人之心,小人之心了。我真该死。

    那他为什么昨晚生我的气啊……不至于我做给他的点心他吃不惯就生气吧。

    一路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回到房门口,还差几步之遥,柳不尘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叶师傅。”

    叶昕看见他,歪了歪头:“柳道长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上次柳不尘过来,是替楚灵均传话让他去他净室沐浴的。难道这次又来?叶昕心中的小灯泡瞬间亮了,有点小期待。

    柳不尘笑着点头道:“的确有事。师父让我来告诉叶师傅一声,说明日会派人给您房中送个浴桶。叶师傅以后沐浴,就不用再去浴房或他的净室了。”

    叶昕心中猛地一沉,刚才还有点兴奋的心情顿时荡到谷底,心底说不出的难过。他好像彻底把人给得罪了啊……人家都不想见到他了。

    叶昕没谈过恋爱,也就不知道失恋的滋味如何。然而此时,他觉得他知道了。那是无穷无尽的苦,从心底一直苦到嘴里。

    望着屋前的绿树荫浓和盛放的鲜花,他只觉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黯然失色。

    第38章 38情微澜(七)

    清乐宫的面点房中, “咚咚笃笃”的声响此起彼伏。几位师傅手上不停, 如往常一般忙碌。今日哺食的主食是髓饼, 鑊中的汤水正咕咕冒着气泡, 浓郁的猪骨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散在房中各处。

    王大在一盆面粉中加入清水,将其搅匀, 见面粉已凝结成团, 便下了力气一顿揉搓。没揉几下, 听李二在一旁问道:“王管事, 昨日崔宫主喊你过去。都吩咐了些什么?可曾透露过,是哪位贵人要来?”

    “嘿!就你爱打听。本想今日下工再与各位说,不过你既然问了,我说了也无妨。”王大将面狠狠揉了两下, 停后换了口气, 接着道:“这次有贵人要来参加端午夏祭,且扬州各处的大小道观也会派道者前来,故而场面会比去年更大些。崔宫主要我们尝试做几种新品, 给贵客和几位观主们当日做待客小食之用。至于来的会是什么人,你们猜猜会有谁来?

    李二一听,兴奋道:“王族肯定是要来的。还有刺史大人和县令定然也会来。”

    朱三在一旁补充道:“这二位每年端午夏祭不都来吗?我听说九江郡王最近在寿春, 他应当也会来吧?”

    听到九江郡王的名字,发了半天呆的叶昕不由地瑟缩一下, 总算有反应了。但他一想, 那小鬼来就来呗。他就只是呆在点心房里做事的小厨子, 应该没那么寸, 会遇见他吧?那小鬼总不至于跑来点心房这种地方找茬不是?好歹也是个郡王,礼节分寸肯定是要守的。如此一琢磨,叶昕便将此事丢开了,继续一边干活一边走神。

    这两日,平常总是乐呵呵的叶昕脸上没了笑模样,失魂落魄的。石四憋不住想要问他究竟是怎么了,又担心涉及他的私密事,众位师傅都在场,他也无法与自己说些什么。只得忍下疑问,低头干活,想着等下了工在问他是否遇见什么难处了。

    王大见关子卖得差不多,这才乐呵呵地骄傲说道:“咱们玄元观啊,这回是要长脸了!崔宫主说,这次端午夏祭,陛下会来!”

    李二瞪直了眼,抽了口气,吃惊道:“真、真的?!”

    “骗你干嘛?这事哪能胡说?”王大洋洋得意道:“我记得上次陛下来,还是在他登基那年。眼见已过去三年,这次又来,委实叫人激动!”

    朱三喜得一张胖脸都快笑没了:“那我们可要好好表现!”说罢一顿,又犯难道:“那……咱们、咱们肯定不能再做普通的糕点吧。这多丢面子啊。”

    王大喜滋滋的扫他一眼,手上更下了几分力气合面:“要是早一两个月,我也犯愁。但是如今嘛……”他瞄了一眼角落有些心不在焉的那位美人,故意咳了一声,“如今我可不怕。我们有叶五师傅在啊!是吧,五师傅?”

    “呃,是。是的。”被老大当场点了名,叶昕就算心头再烦闷,也不得不打起ji,ng神,强扯起嘴角,笑了两声:“新品不在话下。就交给我吧。保准你们没见过,到时候我教给诸位,咱们一起做。”

    李二眼睛瞬时亮了。叶五这回也是豁出去了,居然肯把自己的拿手活儿教授同行。这种大方,明显是不想藏私了。叶昕这话一出,不光是李二脸上放光,连其他几人都被震得一愣。看来,这叶师傅是真的没什么抢功的私心呐。他们算是遇见好人了!

    叶昕不知几人的小心思,对他来说,教几人做两样他们没见过的点心,根本就不是大事。他没打算在这边呆多长时间,也无所谓挣不挣功一说,因此也就无所顾忌。

    原本他还因为对楚灵均心动想着要不要以后就干脆留在这里定居了,就算不能和楚灵均在一起,那也能时常见到他。

    可经过昨日,他的心思又被动摇了。如果自己惹得那人厌弃,那肯定是躲得远远的不招他烦才好吧……

    就这么恍恍惚惚的用过哺食。趁着其他两位师傅已经下工回家,石四顾虑片刻,才向叶昕问道:“叶五,你怎么了?瞧着似有为难,不妨与我说说?”

    叶昕原本就不是内向孤僻的性格。他一口气从昨天憋到今天,正愁无处可泄,遇见有人关心自己,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出去散散心。石师傅今晚可有空?能否陪我下山去逛逛?”

    情爱之事说出来没什么意义,别人也帮不了他。叶昕是个务实的人,与其浪费口舌瞎叨叨,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纾解一下情绪才最实际。他来玄元观也有些时间了,应该下山去探望一下陆家,教教徒弟手艺了。

    两人都是单身狗,制面的案台又挨在一起,石四对叶昕来说,比其他两位已有家室的师傅要熟悉一些。相邀起来便没什么顾虑。

    石四在玄元观无甚亲朋,叶昕来得时日不长,却觉两人相处十分投缘自在。既然他主动开口相邀,石四想也不想便答应道:“好。”

    为了赶时间在当日来回,叶昕与石四选择从南琼山的前山走。前山虽陡峭难行,但胜在总路程短,比需绕行的后山统共能节省一个多时辰。

    可惜山中乔木参天蔽日,叶昕与石四从玄元观出发的时候天色已渐暗。这会儿被树木一遮,更是昏暗的连路都看不清。

    两人出发还没到小半个时辰,叶昕便因踩着一颗滚落在阶梯上的山石而崴伤了脚踝。也罢,这回是哪里也甭想去了。还是乖乖打道回府吧。

    两人慢吞吞地往回走。石四走在叶昕身旁,搀着他的胳膊,陪他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上挪。

    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山道旁的枝桠将夕阳遮了个七七八八,石四在昏沉的暮色中看不清叶昕的脸,但从他袖子上透出的shi热感触,石四便知道他脚痛难忍,正在硬撑。

    “如此下去不行。你切莫再强撑,否则会伤了筋骨。”石四扶着叶昕站稳,跨上一级台阶,蹲下身来,“来,我背你。”

    叶昕望了望身前宽阔的脊背,有些犹豫。“这,能行吗?离观还有不少路呢,这样太麻烦你了。会累着你的。”

    石四稳稳地半蹲着,摇头道:“没事。若是累了,我会停下歇息。脚伤要紧。你若伤得重了,到端午祭时恢复不了,那时候我们才惨呢。”

    叶昕一想也是。现在可不是瞎客气的时候。于是小心地往石四背上一趴,任他背着自己攀山道回观。

    本以为石四攀不了多久就得停下来歇脚,没想到他背上背着自己,还能走得四平八稳。叶昕听他匀速的呼吸声,都知道他完全没有逞强。

    脚踝不在承受压力,痛感渐轻。胸前传来阵阵的温暖,叶昕随着他的步伐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了小一刻功夫,叶昕被一阵凉凉的山风吹醒,抬头一瞧,居然已经进了玄元观的青灵门了。石四正背着他穿过一片开阔的石台。石台周围没有树木遮挡,故而风大了些。

    “已经到了?”叶昕觉得石四是真的很有力气,身体健朗,不由惊奇地问他。这段路就算不背着人走,自己也会走得气喘吁吁。更别提石四一路还背着他这个百来斤重的人。“石大哥,你平时有练身子骨吗?”

    石四吐了口气,轻松道:“没有特意去练过。每日呆在面点房揉面合面,也是很耗费力气的。”

    叶昕想了想,觉得很对。每天每位师傅都要一个人做近两百号人的主食,要是体力不好,根本撑不住。“真厉害啊。是不是我跟着你们,过个把月的,也能这么强壮?”叶昕羡慕不已。

    “每人长处不同。我们羯人,本身就比汉人要身强体壮。你别勉强自己。万一累坏了,可划不来。”石四听叶昕赞美自己,心情很好,语气便比以往温柔。他低低的说着话,叶昕能感觉到他背部传来轻微的震动。

    叶昕昨晚心情不好,便没怎么睡好。白天又一直在想楚灵均送他浴桶来暗示他疏远他的事,更是耗费不少心神。此时在石四背上小睡了片刻,四周花香四溢,晚风凉爽,又与他闲聊着,叶昕内心的郁闷便减去几分,脸上也有了一点笑容。

    眼见还有百来步就能到自己房前,叶昕本想与石四聊聊端午夏祭的事。忽的余光一扫,瞧见自己房前立着一人。

    那人逆光而立,脸被y影遮去大半,但见他身姿挺拔如松,八风不动地站着,叶昕的心便止不住地狂跳起来。“楚宫主?”

    石四步子快,没片刻便走到近前,叶昕见楚灵均的脸色有些y沉,心里有点怕他。瞄了他两眼,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盯着他看,紧张道:“你、你找我有事吗?”

    楚灵均嘴唇动了动,眼光在叶昕和石四身上扫了一圈,露出担忧地神色,问道:“叶师傅,你这是?”

    石四说:“他……”话还没说出口,叶昕立刻抢着道:“哦!我与石大哥方才下山了一趟,体力不够上不来了,他便背我上来。楚宫主找我有事吗?”才走了没几步就把脚崴了是件挺丢人的事,叶昕可不想让楚灵均知道。男人的面子是大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撒谎作祟,讲完这句话,叶昕忽然觉得周围的气压低了不少。

    第39章 39情微澜(八)

    心中酸涩之意顿起, 楚灵均面色沉沉,不答反问道:“叶师傅,好雅兴。这么晚了竟还要下山。”说罢, 愣了一瞬。为何竟会对叶昕说出这种话?这般讽刺的言语, 当真失礼。

    匆匆扫了两人一眼, 他立时垂下眼帘, 掩去眸中的尴尬,缓了语气, 道:“无甚要事, 只是过来看看你。”

    “谢谢。我、我挺好的。”叶昕听出楚灵均不高兴,就更不敢和他随意说话了。但同时心里也感到很委屈。之前你明明还生我的气, 给我脸色看,现在怎么又来找我?

    叶昕的心情别扭极了,想和楚灵均多说说话, 却也有点怨他前几天无缘无故疏远自己。这么忽冷忽热的, 弄得他也跟着提心吊胆, 终日彷徨不安。

    两人相顾无言地对视片刻,气氛很迷, 石四也跟着紧张起来。

    楚灵均的心底一阵强过一阵的酸涩直往上涌, 生怕再次失仪出口伤人,便道:“时辰不早,两位请早些安歇。”说完也不看两人, 略一颔首便大步离开了。

    叶昕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原本微微燃起希望的心火再次黯淡下去。

    房外夜色低沉, 房中灯火煌煌。玉衡阁内的侧堂书房,几本书被翻开几页,寂静无声地卧在桌案之上。

    本应在静心细读的主人,此时正在房中来回镀步。

    亲眼见到那人与他人亲昵的相谈说笑,楚灵均心头的酸涩搅得他心神难安。闭上双眸,脑中全是方才的场景。似乎现在那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牵动他的心。只要面对那人,自己就变得不再是平常的自己。

    平日最能静心修心的经书,他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自顾烦闷片刻,楚灵均忽而忆起上巳节时,叶昕还曾与陆诚扛着挑担上山去卖点心。那时身扛挑担他都能上山,没道理此刻他身无负重,却反而会累得要别人背回来。除非……除非他身体有恙!

    暗自懊恼自己如此粗心,竟因为吃醋而忽略了那人错漏百出的说辞。楚灵均思及此,再也无法留在自己房中了。他一把拉开房门,大步朝那人房间走去。

    屋内两盏油灯的灯芯微微摇曳,石四拿挑子拨了拨灯芯,光线便明亮不少。

    叶昕坐在床边,用一支胡凳将那只受伤的脚支起,挽起裤腿退下足衣,见到脚踝处又红又肿,不禁抽了口冷气。

    “居然肿得这般厉害。”石四蹲下身,盯着那只脚踝,一脸地担忧后悔。“早知如此,刚回程时就应背着你了。”

    叶昕略动了动那只脚,疼得他一声轻嘶。“石大哥,劳烦帮我把墙角那盆凉水端过来。”

    山中夜晚清凉,用打来的山泉水冷敷便能消肿。

    “好。”石四应了一声,刚要起身,房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石四过去将门打开,愣了一瞬:“楚宫主?”

    “石师傅。”楚灵均一进房门,一眼便看见叶昕那红肿的脚踝,当即快步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说罢,伸手探了探他的伤处。叶昕疼得额头浮起一层细汗。

    “为何方才不告诉我?”楚灵均的声音低沉温柔,语气中又是责怪又是关怀,那种亲昵的口气听得叶昕和石四两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叶昕,前两日刚被楚灵均的冷漠冻伤,今日他忽然对自己这么关心,简直受宠若惊。这魔性的温柔,根本就是要他的命。他快被他醉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叶昕甚至在没出息地想,若是脚伤再重些就好了。

    半晌,石四回了神,快步走去墙角,将悬于木架上的布帕和旁边那盆凉水端了过来。刚想蹲下身将布帕浸shi,却听楚灵均道:“石师傅,劳烦请去无上宫一趟,取瓶复筋活血膏和一些细棉来。”

    石四未作他想,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了。

    玄元观所有宫主皆通晓各类道术,包括医术在内。楚灵均本身又是习武弄剑之人,于跌打损伤的医治更是ji,ng通。此时他如此吩咐,石四自然是听他的。

    然而走出房门没多远,石四脚下倏地一顿。他这一走,那帮叶五冷敷伤处这事又该是谁来做?

    石四一走,楚灵均便轻轻捏了捏叶昕的脚踝,“我如此碰你,疼吗?这疼可能忍?”

    叶昕眉头一拧,略微抽了口气:“疼。但可以忍。”

    楚灵均一手从下托起他的脚踝,另一手捏着他脚掌,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一边用手小心地往左右各掰了两下,刚想问他感觉如何。只听叶昕重重倒了口冷气,脸色煞白:“好疼!”

    楚灵均抬起头,语气极轻柔,望着叶昕的眸光深邃至极,仿佛能将人给吸进去。“忍一忍,我摸摸你骨头,看看是否伤了?”

    “好。你尽管摸。我能忍住。”叶昕咬住下唇,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楚灵均双眉深锁,下手极为小心,生怕会使叶昕吃不必要的苦头。“如何?我这般力道,你能否吃得住?”

    叶昕双手握成拳,支撑在身体两侧。满头是汗,声音有些颤抖:“嗯……还行。不算特别疼。”

    楚灵均放下心来,缓缓吁了口气,刚才他好像比叶昕还紧张。“只是略微扭伤了脚筋,未伤及骨头。将养几日,便能下地行走了。只是两个月之内,都不能跑跳,更不能攀爬山道。”

    楚灵均不再碰伤处,叶昕的痛感便消去了大半。正想松口气和楚灵均道谢,哪知却听到他那番说辞,这下可顾不得高兴了,当即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啊?那岂不是要在山上呆很久了?”

    楚灵均望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那万一我有要事需下山该怎么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这期间有了田斌的下落,他肯定是要去找他的。叶昕顿时愁眉苦脸。

    一听叶昕话中有离开的意思,楚灵均心底顿时泛起一阵疼痛。他发现,哪怕他只是短暂的离开,自己也想随时知道他要去哪里。

    凝神望着他苦恼的样子,楚灵均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他想把叶昕留在身边。稳了稳心神,他一手运气扶在叶昕受伤的脚踝处帮他缓解伤痛,一边定定地望着叶昕的眼睛,安慰道:“莫要忧心。我陪你去。”

    叶昕听楚灵均说的话,呆了好一阵子,脸上慢慢地爬上了两朵火烧云。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今日的楚灵均对他如此不同呢?无论是他的行为还是他的言辞和语气,都像极对密友才会有的态度。

    叶昕咽了咽口水,紧张极了。楚灵均望着他的眼神太过于幽深莫测,看得他心底就跟被猫爪子挠着似的痒:“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将前几天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彻底抛在脑后,叶昕现在只想知道楚灵均对自己究竟是什么看法。

    楚灵均眼底泛起笑意,身体略微前倾,薄唇微动,说道:“你因我而来,我自是要对你负责。”嗓音温润,神态亲切,使得叶昕的心砰砰然的加速了跳动。

    心脏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叶昕正要捂住胸口缓口气,楚灵均动人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叶师傅,可有‘字’?”

    “字?”叶昕疑惑地望着他。“什么字?”

    “叶是你的姓,昕乃是名。那字呢?”楚灵均耐心解释道。

    “哦!你说的是名字的‘字’。”叶昕还没意识到楚灵均为何要问他的“字”。他是另一个时空的人,那里已经不流行取字。但他不想让楚灵均失望,略一思索,想起以前养父曾找人给自己算过生辰八字,说他是命中缺木,便临时给自己取了一个。“有。叫子林。”

    楚灵均凝思片刻,浅笑道:“子林。‘子’为有学识之人,‘林’为繁茂。看来帮你取这‘字’的人,对你寄予厚望。”

    叶昕心虚地想着“你想太多了”,但嘴上却说:“是吗?你解的也很好啊。”说完,还对楚灵均笑了笑,眼睛微弯,卧蚕处无心之间泄出一缕风流韵致。

    楚灵均的耳朵尖微微有些发红,轻咳一声,星眸一晃,眼波流转间,那股不加掩藏的温柔在荧煌灯火下极为动人心魄。叶昕被他看得连脚疼都淡忘了。

    “今后,你可以不用唤我楚宫主。”楚灵均道。

    嗯?什么意思呢?连人都不让叫了?叶昕心里一紧,眸光中透出一丝委屈。

    “子林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楚大哥’。”楚灵均低声道。

    “……!”叶昕本就微微发红的脸,此时腾地红透了。

    听说在古代,唤字而不唤名是表示关系亲近之意?!

    第40章 40情微澜(九)

    空气中仿佛飘满不知名的甜香味时, 门外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楚宫主,复筋活血膏和细棉取来了。”石四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多谢。”楚灵均蹲在叶昕身旁, 回首对他颔首道谢时, 神色已如常。

    石四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这位在玄元观中身份比观主还要高的“太傅”,见他对自己如此礼遇客气,不由紧张地摆了摆手。“不用。叶、叶五的脚伤得重吗?”

    “还好。方才多谢石师傅将他背回来。”楚灵均再次理所当然的致谢。

    石四脑子有些发懵,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只得略微局促地说道:“楚宫主当真无需如此客气。”

    “天色不早。石师傅若有要事,自去忙便是。”楚灵均抬眸望了眼门外黯淡的天际, “这里有我。”

    石四懵懵然地看了看楚灵均托在叶昕脚下的那只手。“哦。那我先回去了。告辞。”

    直到回到自己房中,与他同房的另几位在大厨房做事的厨工问他为何晚归,石四便将叶昕受伤的事概括着说了。

    见那几位厨工出门去了浴房,石四才猛地想起来。不对啊!楚宫主为何要替叶五谢谢自己?

    叶五本就与自己共事,自己照顾他也是理所应当。

    楚宫主并非叶五的兄长亲戚或恩师,那他又是以何身份来代叶昕向自己道谢的?这两人的关系, 竟然如此亲密吗?!

    楚灵均从叶昕处回到自己的玉衡阁时,柳不尘正候在玉衡阁门口。他带回了郭师叔祖最近的消息。

    “青岩师兄说郭师叔祖岁初曾在扬州出现。”柳不尘道。

    “嗯。此事你需告知其他几位在山下的师兄, 请他们尽全力盯紧。”楚灵均想了想, 又问:“可曾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

    “暂时还未发现。”

    “行事务必小心。如有可疑之人,速速来报。”

    “是,徒儿明白。”

    两人很快便谈完正事。柳不尘本想离开, 但见楚灵均双眉微蹙, 眉眼之间似有隐忧。还不待细想, 楚灵均再次开口道:“你这几日若不下山,便替我多看顾子林吧。”

    “子林?”柳不尘不解,子林又是谁?

    “就是叶昕。”楚灵均将眼神移往他处。“他方才扭伤了脚踝。为师白日太忙,怕抽不出空来顾及他。”

    柳不尘了然。原来叶师傅的“字”是“子林”。竟连称呼都改了。没想到两人已走得这般近了。

    话题转到私事上,柳不尘的少年心性便起来了,笑着与楚灵均说起无关痛痒的琐事。“师父。您当初请叶师傅来玄元观。可真是来对了。”

    楚灵均冷肃的嘴角有一丝松动:“此话怎讲。”

    “师兄弟们都很喜欢吃他做得点心。如今晚课之后,只要是叶师傅当值,各宫跑去面点房讨点心的弟子愈加多了。”柳不尘弯弯的眉毛动了动,眸光清亮。“叶师傅长得好,手艺也好。私下里也有不少人会时常提起他。”

    一丝困惑在楚灵均眸中一闪而逝。他沉思半晌,忽然道:“不尘。昨r,i你曾和为师提及,近来清乐宫在安排发放夏衣之事?”

    “呃……是。”好端端的,怎地突然说起这个?柳不尘问道:“师父,可有何吩咐?”

    楚灵均垂下眼帘,浓黑的眼睫遮去眸中的一抹幽深。“确有一事。”

    没过几日便要到立夏了。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好在南琼山植被茂密,玄元观建于此深山之中,虽已入夏,气候依然凉爽。即便如此,也到了大家该换下厚重冬衣的时候了。

    叶昕被柳不尘盯着,在自己房内安安分分地将养了好几日,今日终于可以恢复“自由身”去面点房上工。一大早起来,他感觉整个人都像换了层皮似的。从里到外,有股说不出的舒坦。

    喜滋滋地干了大半天的活儿,临到将要下工时,王大就告诉他,今日玄元观分发夏衣,让他下了工就赶紧到清乐殿去领新衣裳。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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