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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臣环伺 作者:御景天

    染了一层惊异,秦王的双手在狐裘毯下光裸的身子上游移,触手都是淡淡凉意,身下铺的羊绒毯,身上盖的裘狐,似乎没有给躺在身边的人带来一丝暖意。秦王手臂一收,把萧纵拉往怀中,历经一番酣战后,萧纵全身早就是被抽榨干了,疲惫乏力透遍四肢百骸,挣扎不能,靠在了一副宽厚胸膛上。

    秦王拥住萧纵,将狐裘裹紧了紧,毯下长腿也缠上萧纵修长的下身。

    萧纵本来并不做推拒,但秦王腿缠上来的刹那,胯间蛰伏的某处也抵上身,两人清理过但仍然有些黏腻感的肢体交缠,他身子本能地一弹,便想挣动。

    “不要怕。”秦王吻住萧纵耳后,声音含混在喉咙里,“你身子太凉了。”双臂微微收了收,把萧纵圈得更紧了些。他原本便是有意拥人在怀,只是思量着萧纵被他折腾够呛,再被缚着不舒坦,才作罢。

    肌肤相贴处传来丝丝薄凉,秦王腰身微微轻翻,把怀中身子压在了身下,火热的身躯覆得更紧密,他看着双眸轻合的萧纵,“我……重不重?”

    萧纵在清醒过来,最初的一阵羞愤之后,已经沉静了下来。

    强行之事,非他所愿,他又何需自怨自艾。羞耻难堪,于事何补?只怕是给人多添几分舒坦惬意罢了。

    只是……

    萧纵略略掀了掀眼皮,露出些许眸光,稍是苍白的面色上一抹怔忪的冷淡。

    只是,现在算什么?

    阵阵暖意自紧贴的结实肌理上传来,带着薄茧的手掌在他的腰间或轻或重缓缓揉捏抚按。

    萧纵微睁着眼,目光平静淡然,看着微俯在他上方黑暗中轮廓隐约,只有一双狭长的眼异常清晰的面容。

    他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对他做了这种事,即便之前已经有过……轻狎之举,他也没想真会如此。

    可在迫了他之后,温言软语,小心伺候,这又算什么。

    “跟我说说话。”秦王低头埋在萧纵颈间。

    萧纵听着耳边低缓的呼吸,默然多时,喉咙有些干涩:“你煞费苦心布局,算计楚王胁迫朕,让朕低头,所图的就是朕的身子么?”

    秦王的唇正贴在萧纵肩头轻吻,闻言,滞了滞,下一瞬继续埋首在光滑的肩上吮吸,却是逐渐带上了力道的吮吸轻咬,唇齿过处一片湿漉泽渍。

    “你所图……”

    秦王从他颈间抬头,撑起身,俯视一脸淡漠之色的萧纵,眉峰紧皱,“十四,你一定要如此煞风景么?”呼吸一阵深沉,顿了片刻,微微薄怒敛去,秦王暗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不是说了么,没有家国天下,只有你我。”

    萧纵却忍不住暗自轻嗤了一声。

    没有家国天下。

    没有家国天下,就可以对他做这种事了么。

    没有家国天下……

    从来就有家国天下,从他尽扫强敌威震西北夺下秦王王爵,从他即位坐视天下开始,江山和天下就铺在脚下,横在心中。“没有”这两个字,才是真的不可能有。

    十四年,情势骤变,时局把过往里的那个少年缔造成了眼前的强臣悍王,太多事情就不复当初。

    早在大明殿上,臣面君,他心下已有分寸,却依然震惊于御阶之下睇上来三尺青锋一样的一眼。太……陌生了,除了陌生还是陌生。隔了太多年,倔强绝望的少年已磨砺出了一身的嚣悍锋锐,脱胎换骨,枭雄之姿,记忆忽然远的像一场陈年旧梦,变得不真实。

    京师几个月来,互不相识,争锋相对,虚以委蛇,揣度应对。他固然是在防备忌惮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携着王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试探掂量忖度着他。

    他们或许都记住了那些过往,只是都不会轻信,更不会深信。

    没有家国天下,如何能没有,哪一处不是家国天下。

    而今,楚王起兵……

    萧纵伸出一手抵在了秦王又将压下来的胸膛上,忽然觉得眼前的情形无比荒唐,疲惫又有些清冷道:“朕要回宫。”

    秦王在他上方,没有动,“今晚宿下来,十四。”低低地,清晰地,并没有任何情绪,一字一字道。

    萧纵默了片刻,淡淡道,“不要那样叫朕。”声音轻缓,没有一丝起伏。

    秦王两手撑在他颈侧,维持着俯视的姿势许久,低沉的呼吸声似乎渐渐重了起来。同样是一副身子,同样隐约在黑暗中晦涩不明的面容,没有丝毫粗暴的举动,比之片刻之前,萧纵此时却感觉到了阵阵袭向他的压迫之感。

    秦王抽手握住萧纵推抵在胸上的手腕,压向床褥,缓缓倾身而下,“臣当然,图皇上的身子。”低头,张口便含住了萧纵胸前早就被蹂躏得狼藉的茱萸。

    火辣辣的疼痛让萧纵闷哼了一声,手抓上秦王的长发。秦王辗转唇舌吮吸噬咬,很快听到萧纵压抑的呼吸急促起来。

    “臣喜欢皇上在臣身下喘息。”

    秦王吐出口中发颤的茱萸,抬起头,看着绷着面孔的萧纵,唇角微微扬了扬,声音低醇却蓦地有些冷峭,“皇上想杀了我么?”

    “楚王还等着臣去平,臣现在与皇上可是站在同一条船上。”

    这是在警告他,给他施压么?

    算准了他不能现在跟他翻脸,不敢动他,不得不用他,不得不仰仗他,而有恃无恐。

    第四十四章

    深秋的凌晨,寒意丝丝入骨,星月俱无,皇城尚在沉睡,万籁皆静,已经不是更深夜浓,四下里却仍是黑漆漆,巍巍宫墙在黑暗中影影绰绰。萧纵的车驾从偏门进皇宫的时候,将近卯时,是快早朝的时刻。

    车驾驶至内宫,萧纵下了车,吩咐迎上来恭候的内侍王容传旨大明殿,今日罢朝,转身便去了清泉宫。从清泉宫里出来,径自往寝宫,上了龙榻沾上枕头就合眼。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寝殿中只一处角落里几盏铜枝烛台燃着几星灯火,光线黯淡,内殿里有些昏黄。

    萧纵微睁着眼在床榻里躺了片刻,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长。自从登基为帝,每日卯时未至便起身准备上朝,三更半夜才躺到榻上,仍不得不思量琢磨这个王那个臣,以为还没睡着却又该起了。萧纵抚了抚额,他似乎真的有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深长的一觉了。

    王容等一干内侍进来服侍完洗漱,奉上华贵帝服伺候更衣,萧纵挥了挥手,随手在月白丝缎内袍外披了一袭玄黑缎面外袍就下床出往外殿。“传膳。”

    宫婢们已经端着晚膳在外候着,就等天子传召,听了传令,鱼贯入殿,待天子近侍总管也就是王容拿银针在每一道珍馐琼汤糕点中戳过一遍,无不妥,才麻利布菜。

    萧纵坐到桌边,王容跟往常一样奉上一杯云雾淡茶,萧纵接过轻啜了几口,举筷子不紧不慢用膳。

    昨天一天直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此时腹中正当饥饿,但又不知是否饿得过了,一桌佳肴萧纵分明想吃,入口却有些不对味,一块松仁鲈鱼直从嘴里一直腥到胃里。萧纵压着胃中隐隐的翻涌,挑着几个平日顺口的菜点和着汤水不紧不慢进膳,约摸差不多饱了,才布巾拭了嘴,令撤走吃食。

    撤膳后,萧纵着王容把今日朝臣们呈递上来的折子都取到寝宫中来。王容应令,不多时便领着几个小太监抱来了几摞奏折,呈于圣驾,“皇上,今儿折子不多。”

    萧纵披着外袍坐到了桌案后。

    长睡一天,不是他想要逃避什么,他也不可能真的逃开什么避去什么,他只是要沉淀一些东西,放开一些事情,收拾混乱,平复冷静。

    时局和处境已不容他丝毫喘息松懈,江山前途未卜……已经发生了的事便就是发生了,不论是将要威胁大周命脉的叛乱战火,还是折了他尊严的床第之迫,都是……无从改变,再多翻覆,不过撕耗心神,无意亦无益。

    沉静下来,该他顾及的,当下之重,只在平楚乱。

    萧纵翻着堆叠的奏本卷轴,从中挑出了几份放在手边,展开其中一道卷轴示阅。王容躬身在一旁随侍,奉上茶水,“皇上,入夜有些阴冷,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萧纵接过杯子,目光却一直落在面前的卷轴上没移开。这是韩溯呈上来的一份草诏。

    与楚王交战,他少不得要向天下下诏,诏令诸侯与他共对司马庸。原来韩溯瞬息应对,绸缪先行,已经连诏书都替他拟上来了。

    翻开手边另一份奏折,也是韩溯上的,王容在旁禀告,这个折子是韩溯今日日铺之时进宫,因着他尚在睡,临时写下了。萧纵阅完,合上静坐了片刻。有人能尽心为他设想,替他顾虑那些他疏漏的地方,忠于他,扶持着他,便是他的幸。

    第二日一早,萧纵临朝。

    登上御座,俯视朝堂,当下势态如何,已无需他再多忖度,深潭之水,表面看不见波纹,底下暗潮涌动,随时触发。

    司马贤的死讯,便将是这个触发的开始,是天下战乱的引子。

    此事,他还没有正式向外昭告,楚王那厢大约儿子刚死,立刻举反旗难免招世人揣度,自伤声誉,需要装个不知情的样子,回旋几天,也还没有向天下哭诉儿子死在京师。

    萧纵看着御阶之下,殿中安静异常,朝臣们端身垂目,气氛隐约有些惶惶不安。

    瞥眼朝文臣班列里几个空出来的位置看了看,刑部两个官员外加吏部一个侍郎,图谋危害社稷,昨日已经被秘押进天牢听候他处置。

    司马贤身亡的风声,这大明殿中一众朝臣,大约不少人已有所揣测。

    他本就无意拖压隐瞒此事,也不可能瞒得住,既然楚王迟早是拿此向天下做文章,污他不仁,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目光扫过殿中文武一圈,萧纵高坐御座,俊雅面容平静冷肃,缓缓向底下众臣开口,声音沉定而冷然:“楚王二公子前日已经被其父暗布在身侧的死士刺杀,身死于竹湘院内,朕甚痛之。楚王在外,自恃自诩仁义,实则冷酷毒辣,弑子而欲图谋天下,丧人伦,祸及苍生,不仁不义,天下共愤。”

    这一席话,萧纵并没有掺进多少愤怒或者激昂之情,甚至少有情绪,他只是平缓沉静地道出口,但荡在殿中,却掷地有声。

    司马贤当真命亡,单这一道消息足以在大殿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更不必提萧纵直指是楚王杀了自己的公子。

    众臣被天子的几句话震在朝列里惊疑惶然,想要炸窝,可抬眼瞅了瞅端坐上首的萧纵,却无人当真第一个踏出列发言。

    本就安静的朝堂一瞬间似乎更沉寂了几分,片刻之后,才隐隐叠起阵阵私语之声。

    萧纵看着底下,众臣在班列里骚动交首,反应各异,有震惊,有疑虑,不可置信,也有满面激愤。各种声音窃窃碎乱。

    只稍顿片刻,萧纵便再度发话,他意不在取信朝臣,他只要下了这朝堂,朝臣去替他取信天下,他也不想听谁站出来抒表见解,他只宣布一个决定。

    “楚王居心叵测,阴狠不仁,图谋不轨。朕为天下,发兵诛之。”

    低缓的声音蕴着上位者的威严和坚决荡在大明殿高挑的殿宇,殿内骚动骤然而止。众人抬眼见高位上的天颜,天子玄色帝服塑身,广袖扶着御座扶手,冕旒轻晃,面容俊雅,形貌与之往常并无多大不同,只是似乎浑身都沉着一股压人的冷静,一眼扫下来,目光平静,却让人无法开口。

    萧纵扫过一殿安静的朝堂,接着宣告,秦王拓跋锋将率军出征与骠骑将军任不悔一同征讨楚王,振皇威朝纲。明日辰时,皇城外设高台,他将拜秦王为帅,界时百官,人人到场,朝服观礼,替秦王出战送行。

    战火将燃,对手是楚王,人心浮动,在天下面前仗秦王为盾,这将是安定人心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殿内一众朝臣闻天子言,前番的震惊未退,这番震惊再起,毕竟,就在前天秦王还在东行馆里等同囚犯。

    众人震惊之余,免不了面面相觑。只韩溯,立身在班列里,平静的面孔忽然面无表情。

    萧纵并不以众臣的失措为意,他既然先发制人,心中自有几番谋筹,今日这殿堂上只他发令,众臣只需洗耳。睇了一眼下阶候立的王容,萧纵转眼看向三公列席中的韩溯,见韩溯虚垂着眼睑,微微顿了一顿,即道,“太傅,替朕宣读楚王的讨伐诏。”

    阶下韩溯默了一刹,掀起眼,对上来的目光让萧纵心下瞬间莫名一怔。

    “臣遵旨。”

    王容端举着一卷绣着双龙盘绕的明黄卷轴,下阶呈到韩溯面前。韩溯接过,踱出班列至殿中央,朝上首帝座躬了躬身,转身面朝金殿殿门,对着左右分列的文臣武将,昂身展开锦帛卷轴。

    正是他昨日拟定上呈的草诏,一字未改。

    韩溯展着帝诏,静默了片刻,长声宣道:

    “自古家国纲维天下,人伦大义御世之大防,君臣有义,父子有亲,此国之大幸,民之大善。”

    ……

    “朕始闻楚王仁义厚德,名盖四方。奈何皮美骨恶,毒辣心肠,欺世盗名,弑子而意图天下,丧父子人伦,废君臣纲常,祸乱苍生,失人道,失臣道,天厌其德而必弃之。”

    ……

    韩溯平缓的声音从明朗沉稳渐作疾言斥责,大明殿中众人噤声端立,一片安静中铿锵余音荡绕高挑殿宇,最终归于开阔浑厚。

    “朕临御天下,恶楚王德,怒楚王行,今颁旨削其王爵,收其封地,发兵讨之。卿等朕之良臣,忠岂忘心?共朕诛佞臣,以振伦理纲常,还天道大义于苍生。”

    韩溯宣罢,收拢诏书呈交给躬身上来的王容,退回朝列,大殿上许久之后似乎仍然回荡着锵锵混音。

    萧纵俯视着一殿的安静,这张讨伐诏文即日将下至大周全境。

    今日登朝,他先行昭告楚王恶行,宣战讨逆,占舆论先机,后以秦王拜帅稳人心,再下此诏,树王师义举,正出师之名,号召各方之力逐逆王,坚征讨之决心。

    楚王失先机,诸侯王的威胁也将被削至最弱。

    萧纵扶着龙座,目光沉静,淡扫过众臣一遍,下了最后一道旨意。他下令将刑部侍郎崔明掌律令吴越及吏部侍郎李裕押于菜市枭首示众。

    昨天下午韩溯进宫临时给他写的那道折子中言道,这三人勾结楚王已久,受其安排,密谋在京师之中造谣生事,替楚王举兵走先锋。

    斩此三人示天下,算他给伐楚张弓射了第一支箭,也是对朝中有亲楚王者发的警告震慑。

    如果韩溯不够周密远虑,他在寝宫沉睡自省的时候,崔明等人会有机会把司马贤的死讯先他一步从皇城市井流传出去。

    如果韩溯没有当机立断,以御赐金鞭调裴掣禁军秘密羁捕三人,封锁尚未四散的流言,眼下京师舆论会不可收拾,他会丧失先发制人的机会,变成隐瞒楚王公子死讯的心虚事态,有多少张嘴都难挽回补救。

    旦夕之间,他的先机,是韩溯替他抢来的。

    昨天晚上看到待他示阅的草诏时,他感叹韩溯的筹谋迅速,更感叹此诏,是讨逆,而非勤王。原来韩溯料定他要先发制人。

    他与韩溯竟如此默契。

    讨伐诏犀利逼人,文人的笔有时候会抵上千军万马。

    乱世登基,也许他算是不幸。

    有人尽心为他设想,想他所想,替他顾虑全局,补救疏漏,忠于他,扶持着他,绝对是他的幸。

    萧纵转眼瞥向下首公卿席列,见韩溯的目光正直直地凝在他身上,像深潭沉水平静而莫测,与他视线相接,却并没有回避的意思。

    晚上,三更天的时候,萧纵的寝宫仍然亮着烛火,烛光在连排窗纸上投下一片昏黄。

    萧纵坐在桌案后,半倚着靠椅,姿态略有些松散,早朝时隐隐逼人的凌厉之气已经褪了去。他手中持着一卷书卷,眼睑微垂,目光落在书卷上,书卷却多时不曾翻过一页,淡然的面色在火光下透着些许朦胧,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有些时候,不知道在出神想些什么。

    王容微垂着头,站在一旁,巴巴瞅着,瞅了片刻,悄悄近前,把主子滑落在座上的一袭银亮水貂皮大氅重新披在主子肩头,又悄悄退开一旁,继续巴巴候着,片刻开始发愣。

    他的主子,现在的样子跟今天白天上朝的时候……很不一样。主子此时只着了一件高领子素白绸内袍,黑缎面外袍敞着衣襟,水貂大氅搭在肩上,不知道是因为这一身行头还是因为烛火的关系,龙颜有点苍白淡着面色凝神的样子看起来和白天特别不同。王容傻愣愣地发呆,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现在韩太傅在这里,主子这种样子,太傅会不会也跟白天在大殿上一样,那样看着主子?王容呆呆地回想,今天早朝时,主子坐在御座上跟平日完全不同,虽然平静但却静得逼人,连他都能感觉到那股冷静之下沉沉地压力,朝上的众位大臣都不怎么敢往御座上瞅,只有韩太傅,站在御阶之下,视线毫不避讳凝在主子身上。王容觉得,那个时候太傅在朝列中静静地站着,神色平静,看主子的目光也很平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平静融合在一处,太傅看起来好不平静。

    在一旁发愣着一通胡思乱想,王容甩了甩头,朝殿中滴漏看了看,轻声对仍然握着书卷不知在想什么的主子道:“皇上,夜深了,明日一早您还要出城主事秦王的封帅仪式,早些歇了吧。”

    萧纵轻轻怔了一怔,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时辰,揉了揉额,放下手中书卷,从座上起身。

    王容忙上前扶住他一边手臂,“皇上,奴才扶着您。”

    自昨天凌晨主子从宫外回来,脸色就一直有些白,不怎么好看,似乎有哪里不舒服,走路的时候都比平常慢些,有些小心翼翼的,今天下朝往重阳宫的时候,主子急走了几步,身子竟突然不稳,晃了一晃,吓了他一跳,王容觉得主子从小不把小伤小病看在眼里的习惯实在有些不好,憋了许久,道:“皇上是否身子哪里不爽快,要否奴才找太医给您瞧瞧。”

    萧纵面色本能地僵了僵,“朕无恙。”甩开了小太监的扶持,往内殿去。

    第四十五章

    秦王的授封仪式设在距离皇城几里外开阔的一处空地,萧纵命人在空地上连夜搭建起了拜将台。

    几千工匠军士赶夜急建,时间虽仓促,拜将台仍造得极为雄伟有势,粗实巨木层层构筑,几乎与矗立在不远处,大周朝皇城如同万仞一般恢弘的城垣在同一高处。

    四下寂寂,飒飒秋风干冽疾劲。

    萧纵昂身站在高台上,极目天际,红日破晓东升,一片并不刺眼的日晖自天地交接处放洒,驱散深秋晨间薄淡的霭气,拜将台前开阔的地域,一展数十里,长沙伏地,尽目金红。

    独站高处,劲风撩动萧纵绣着金龙的玄色帝服,冕旒轻晃,晨曦衬着高挑的身姿,帝王的雍容与庄严浑然天成,慑人心魄。

    微微垂眼向下俯视,百余阶一丈长的木阶在他视线中延伸。台阶两侧,两百礼仪官身着长礼服,顺着阶梯,躬身静立,身后林立的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台阶的尽头,高台脚下,文武众臣朝服塑身,沿着阶梯的去向,端正分列左右两旁,空出中间一条笔直的宽道,众臣身后,是数千布着整齐方阵的禁军,仗剑直立。

    大周朝自开国,历战无数,封帅拜将无以为计,从来不曾有过如此隆重庄严的排场。

    一片静肃之中,除了猎猎风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淡淡扫过高台底下肃穆的阵仗,萧纵抬眼望向稍远处。

    几里开外,正对百官空出来的那条宽道,列阵排布着黑压压一片军容整肃的军阵,黑色的骏马,马上军士黑色衣袍外束着暗色寒甲,身姿挺拔,正是秦王的一千狻腾营近卫。萧纵在高处远望,可以清晰地看见军士们整齐斜背在肩上的箭筒里箭矢白色的翎羽,寒铁甲衣和一柄柄长枪泛着一片凛冽的锋芒,蒸腾着骁悍戾气,一展玄色缎面王旗,金色猛兽张牙咆哮。所有这一切,如同一团玄色的火,在薄薄的晨曦中燃烧出一道骇人的风景。

    军阵前方,一骑黑骏,一人跨马而立。相隔甚远,面目不辨,萧纵却似乎仍能在那掩盖不住的气势下,感觉到一双淡色瞳仁中锋利如剑的锐意。

    片刻凝目远眺,萧纵转而俯瞰全场,神色之间默然庄重,他今日于皇都之下封帅讨逆,如此兴师动众,稳固人心在一,把秦王率王师伐楚的消息以据实有力不容置疑的方式最快传递至举国境内,威慑诸侯为二,第三却是,他迫不得已开战,燃战火,必定有人马革裹尸,不管秦王心中是做着什么打算替他出征,天下皆为他子民,对为他征战的将士,西北军也罢,直属于他的皇军也罢,他都要在天下面前示一份敬意。

    “秦王授封!”时辰已到,主事的礼官在高台阶梯上长声宣召。

    远处黑甲军阵前,凌于众人的黑骑在传召声之后静立了片刻,缓缓前行。百官班列前,黑骑一声长嘶,马背上凛然身影翻身下地,穿过文武,踏阶登台。

    萧纵看着拾阶朝他而来的身影,背着日光晨色的形容随着每一个台阶的登踏逐渐清晰。冷峻的面容,嚣憾的身姿,锋芒如剑,如同数月前大明殿上觐见,划破晨曦,扎入他眼中。

    秦王登上高台,微微侧首,朝身后台下一瞥,步履骁健,至萧纵面前,王服袍摆轻翻,屈膝而跪,“臣,叩见吾皇。”声音低醇浑厚,一如既往。

    萧纵自躬身上前的侍者手中取过玄铁打造,盘踞着伏虎的帅印。那日他从行馆回宫,秦王向他提了出战要求,其一,供应西北军所需全部粮饷,其二,便是拜他为帅。第一个要求,无可厚非,第二个要求,他也毫不犹豫应承。大军出征,总需一个统帅,秦王就是自己不提,他出于种种考量也会把帅印授给他。何况他很清楚,如此决措于他有益,对秦王却并无太大实际意义,就像即便他封任不悔为讨伐元帅,真正指挥得动西北军的只有秦王一样,除了正面应对楚王,秦王便是掌着帅印,也调不动任不悔手下一兵一卒。

    这些事,秦王心中该是有谱。

    他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向他要一样对自己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

    萧纵垂眼,看着军士朝臣万千双眼睛注视下,单膝跪在他脚边的男人,宽厚的肩背即使俯着身依旧紧绷凛然,低垂面目,不见神色,长发束冠,一丝不苟,华贵玄色的王服蟒袍,宽大的下摆铺于身后,随风轻翻,俯跪的身躯岿然不动,一身的锋锐似乎被敛起。如此默然低头,俯首为臣,就好像横亘于他们之间的那些忌惮防备忖度威胁和不敬、犯上,都不曾存在。

    放眼高台之下,百官军列端肃仰望。

    萧纵微微吸了口气,“楚王不仁,有违天道,天下共逐。秦王,朕授你帅印,封征南元帅,统帅王师,发兵南地,替朕讨伐逆贼。”微微踏前一小步,将帅印交在一双大掌中,萧纵接着道:“朕的安危,天下安危,托付秦王与众将士,望秦王,莫要负朕厚望。”

    “臣当勉力剿贼。”低醇浑厚的声音续着萧纵未散的话尾,听不出什么情绪,秦王起身,魁伟的身形乍然遮挡萧纵视线,狭长的眼微闪,掀起眸中惯有的一抹犀利,如若斧凿的面孔,精湛逼人。

    咫尺之内,萧纵微微怔了怔。

    一旁侍者奉上酒盏,萧纵抬手举了酒,“朕愿王师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秦王一手握着杯,看着萧纵许久,仰头喝下送行酒。他喝得不快,在萧纵面前只一步处站着,仰起脖子的时候,露出紧束的王服领子下,脖颈上几乎挨着颈脉蜿蜒向下,那道泛白狰狞的疤痕。

    “看什么?”秦王甩了酒杯,瞥了瞥萧纵的目光,“怎么?担心了?”他神色未动,依旧平静而冷峻,只唇角似乎微微扬了扬。

    萧纵冷淡地瞥开眼,“秦王,你该启程了。”

    “皇上不送臣一程么?”秦王开口的同时伸手一把抓住了萧纵袖袍下的手。萧纵微微一愣,刚要抽开,秦王已经侧转过身与他并肩而立。

    高台之上,面朝底下万千臣众,秦王牵抬起萧纵的手,声音低沉含在喉间却不容拒绝,“皇上,送我一程。”

    广袖之下,带着薄茧的大掌抓握得极紧,萧纵眉头微微皱了皱,面色有些发硬,但众目睽睽,却不便挣脱,所幸……袖摆遮掩,乾坤都盖在底下,倒不至于人前失仪。

    拾着台阶,萧纵不知道算是牵着人还是被人牵着,穿过百人礼仪仪仗,下拜将台,他面色略显寡淡,外人所见,却正是天子天威之色,手引出征大将,一派君臣同心振奋士气的端肃之态。

    高台下左右分列百官,禁军军阵布后。萧纵与秦王并肩下了台,淡着面色走出没几步,袖子下握着他手的大掌这时忽然松了松,然后,他感觉手背上干硬的触感摩挲了几下,接着,有力的手指在他掌心里缓缓刮划摩动起来。

    实在是,太放肆了!

    萧纵面无表情,眼角余光下意识斜了斜,只瞥见身侧秦王坚毅深刻的侧脸,神色惯常冷峻,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掌中摩挲却一直没停,萧纵屏着一口气,默然片刻,不动声色反手一把握住了秦王那只略是粗糙的大掌,脚下步子提快,径直引着人到了秦王那匹通体乌黑个头彪壮的坐骑前。

    微微一使力,脱开手,萧纵声音微沉,“情势紧急,兵贵神速,秦王早些启程,朕在京师等你的捷报。”

    秦王面色微微凛了凛,下一瞬,唇角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诮,百官随在几步开外,他侧身站在马前看了萧纵片刻,狭长的眼中不见一丝情绪,翻身上马,“皇上放心,臣定诛司马庸。”

    张扬的锐意和嚣悍之势似乎在跨上马背的一霎那间从秦王的鬓角王袍中四散开来,他持缰在马上,逆着日光的面容模糊不辨,萧纵却能清晰感觉到居高睇下来的视线中惯有的锋利。

    秦王未再发一言,调转马头,策马直接驰上了驿道,稍远处整肃列阵的狻腾营亲卫见势,缓缓驱动胯下坐骑,马蹄刨起厚土上阵阵尘籽,须臾间隔开彼此距离,追随在驿道上疾速远去的骁健单骑之后奔腾起来,蹄声轰鸣,呼啸雄壮,卷起漫天沙尘。

    萧纵站在臣众前,直到飞扬的尘土在极目处消失。

    当日握着那道八百里加急送到手中意图难辨的觐见表,他曾想他如论如何不会放秦王走。那是于家国、于人、于己,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现在,他以最隆重干脆的方式送秦王出京,没有指派任何监军或者随护与其同行,也没有打算在他身边安插暗线。

    秦王出京之后,是直接赴蜀州去跟任不悔汇合,还是领着一千亲卫回西北,他带着天子诏书,哪一条路都是畅通无阻。

    他并不太顾虑秦王选择走哪一条路。

    他也不想深究他的不顾虑,是否多少关乎着他对那个男人的信或是不信。

    秦王既然自己选择向他讨封受帅,他就不担心他会返回秦地不出兵。何况,天子建台拜将,举国皆知,倘若秦王出尔反尔,不管他日他与楚王谁胜谁负,局势如何烽涌迭起,秦王都逃不了大义之下,受天下群起而逐之。

    那个男人也许是他卧榻之侧最大的威胁,但这一场战役,他却是站在了他的身旁。或许如他自己所言,他跟司马庸迟早一战。

    只是,一战之后,会当如何?

    秦王出了鞘的兵锋又将止于何处?

    ……不得而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算纵虎归山,也不知道这次纵虎之后,他日还能不能再有契机,让他至少牵制得住那个男人……太多不知,可前方的局势却不容他踌躇不前。

    广袖之下,手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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