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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嘉年——左篱(100)

    奕其实知道司马先生是要说什么。郭奕说道,先生几次见到奕,都欲言又止,不过是想问,为什么自父亲去世,奕从未有一刻难过。
    原因很简单,因为
    他笑眯起的双眸仍是像极了他父亲。
    父亲根本没有去世,奕又有什么可难过的?
    第118章 第118章
    日过中隅,天色正好。
    明公,郭家老宅的偏院里,郭嘉趴在放在院子里的软榻上,晒着太阳,懒懒的问道,什么时候我们回许都啊?
    曹操正坐在他身边,翻看着许都和邺城送来的情报,闻言,他放下竹简,转头看向人笑问道:当初奉孝不是动辄就说要远离纷争,回乡隐居吗?怎么现下有了机会,又这么快便想要回去了?
    唔,这理由不是显而易见吗?
    郭嘉轻叹一声,用胳膊将半边身体撑起。他满眸潋滟的向着曹操轻勾勾手指,曹操低笑一声,俯身而下,等待听到意料之中的情话呢喃。
    因为啊嘉想文若了。
    果不其然看到了曹操陡然黑掉的面庞,郭嘉哈哈大笑,身上的倦意一扫而空。他坐起身,从曹操腿上随手拿过一卷竹简,翻开扫了几眼,突然了然:
    原来,明公还在等。
    虽然知晓郭嘉是在开玩笑,但想到郭嘉方才用那低转喑哑说着思念别人的话,曹操还是觉得莫名的不爽。
    然而对曹操所思所想了如指掌的郭嘉,现在仿佛毫不知情般,没听到曹操的回答也并不在意,继续翻看着几卷新拿来的竹简:二公子、四公子、小公子、献帝、伏后,或许还有令君。与方才那声文若不同,此时郭嘉口中令君的敬称,陡然疏离冰凉了许多,
    奉孝,终于,曹操开了口,孤只是想知道他们的选择,并不会现在做什么。
    这个嘉当然知道。郭嘉道。他将已经看完的竹简卷起,一卷一卷放回原处,嘉相信,明公想要的答案,定会如期而至的。无论是他们的选择,还是明公的选择。
    那么,便等蝉鸣声弱,天地萧瑟时,嘉再与明公回许都去重逢故人。
    突然,郭嘉往曹操侧脸贴了一下,在曹操反应过来前,留下了个短不可察的吻:
    给明公翻了的醋坛子赔罪。
    然而料事如神的郭嘉却不知道,这蜻蜓点水,对于如今的曹操早已是食不知味。
    既是赔罪,如何赔,赔多少,理应都由醋坛翻了的那个人来定。
    片刻之后
    呵,孟德真是,为老不尊,衣冠禽兽。
    不敢当。操与奉孝,彼此彼此。
    阳翟的岁月静好飘不进暗流涌动的许都。卷在这权力的中央旋涡中的人们,仍旧是各个暗怀心思,居心叵测。
    周不疑推开门走进屋中时,曹冲正坐在榻上一边看着书,一边按照书上所说,把弄着他那些奇巧物器。他太过专心致志,以至于连周不疑的到来都未察觉。
    午后的日光透过轩窗洒下,曹冲带着稚气的面庞白皙红润,毫无一分大病初愈的虚弱与苍白。
    除了不知在何处暗中看着整盘局势的曹丞相和周不疑,以及真正为曹冲诊断过得华佗和曹冲本人,这世上怕是再无其他人知晓,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人饮过那碗茶。
    换言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人得过绞肠痧。
    哪怕在不会有任何性命危险的情况下,曹操也不会让他最宠爱的小儿子承受这份绞腹之痛。也是因此,周不疑才肯听曹操的安排,为此局推波助澜。
    孰是孰非,孰输孰赢,他身处局外,并无所谓。可曹冲毕竟不同,倘若他并不甘居于此,想再进一步
    咦,不疑你来了啊,来,坐。
    看到曹冲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到来,瞬间绽放的笑容,周不疑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丢开心中的那些阴诈权谋,他走到曹冲塌边坐下,听人兴高采烈地给自己介绍他新做出的这些奇巧。
    罢了。阿冲本就非喜好权术的人,既然他无心,自己又何苦以为他好的名义强迫他去做那些他不喜欢的事情呢?
    放下了最后一分犹豫,周不疑顿时轻松了许多,与曹冲的说笑讨论也实心了起来。钻研机巧,谈笑浮生,曹冲如果想要的仅是这一隅的岁月静好,于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等等!
    这一局,阿冲假装患上绞肠痧是诱饵,汉室是猎物,却并非最重要的那个。曹操真正想要看得,是曹丕曹植以及他们身边谋士面对此事的反应,来判断他们的用心和才能,作为将来立嗣的依据。他之前一直以为,真正被推入局中步步维艰的只有曹丕与曹植身边的人,可若是刚刚他没有放下那份犹豫,还想要借此为曹冲谋求嗣子之位
    他以为自己身处局外。可或许,当他听从曹操命令的一刻,就已落入局中。
    这便是权倾朝野的曹丞相的城府心术吗?
    用心之深,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纵使已陷入局中,知晓了自己的处境,尚且为时不晚。最可悲的莫过于,以为自己是全局的操纵者,自作聪明,羊入虎口,浑然不觉。
    楠木制成的梳篦将乌丝一丝不苟的拢起,雕成九尾西凤状的步摇插在高耸起的发髻之前,暗红色的珠子垂下,为她被黛粉精致勾起的眼角更添一分皇室才堪佩的威严。她坐在珠帘之后,身上穿着三四层的衣服,最外层是一件赤墨相间的华袍,长长的衣摆上,金丝绣成的神凤展翼而舞。
    只有大汉皇后之尊才可着此华服,这象征着的是天地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可实际上,即便身着着厚厚的衣衫下,她不得不将双手紧攥,才堪堪抑制住由心口蔓延向四肢的冰冷。
    曹?入宫见过曹节之后是五日,曹节到她这边辞行归家又是一日,整整六日过去,丞相府却没有一丝动静,一切平静的就仿佛曹冲从来没有患过绞肠痧一样。
    曹丕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茶叶有问题,否则曹?就不会入宫,曹节也不会突然辞行。而且,那一日她将所有的太医都宣进宫,如此大张旗鼓,也不可能让曹丕毫无疑心。
    她不怕曹丕查出什么,或者说,她本就期待着曹丕查出什么,然后如上次曹操一般不顾君臣礼法闯入宫中。曹丕的城府远比不上曹操。现在,赤壁大败,曹操又不在许都,无论是许都的汉室老臣还是得宠新贵,都已蠢蠢欲动,不愿再听命于曹氏。到时,只要曹丕一入宫,她让父亲安排于宫城外的士兵便可瓮中捉鳖。
    可是到今日,什么动静都没有。
    陛下驾到!
    殿外内侍尖细的声音将伏后从沉思中唤回。她刚要站起身,刘协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示意她不必多礼。今日刘协没有着绣龙赤袍,仅是随意穿了身锦袍,显得儒雅随和。他坐到伏后的身边,挥手让殿中内侍都退下,而后道:
    方才我正在听令君授课,所以来晚了些。面对与自己相伴多年荣辱与共的结发妻子,刘协素来仅以你我而非君臣相对。他似乎感受到了伏后身上的冰冷,担忧道,怎么了?可是病了?
    陛下。缓缓将隐在袖下的手松开,伏后神色严肃,那件事既然曹丕不肯入瓮,不如我们先发制人。城北、城南七成的军队都已经换成了随我父亲多年的亲
    阿寿,刘协出声打断了她。他摇摇头,不必再继续了。
    陛下这是何意?伏后美眸间划过一丝惑色。随即,她似乎了然了什么,莞尔一笑将刘协的手拉住,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这回安排的人都是父亲多年的亲信,各个城门,要道,都已安排妥当。绝不会像董承一般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阿寿,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说出的话如刀子般割得喉咙生痛,无论已经走到了哪一步,从此刻起,停手吧。
    白玉杯摔到地上,砸的粉碎。
    无暇顾及那只被她不小心碰掉的玉杯,伏后紧紧抓着刘协的手,不可置信道:陛下这是何意?!
    权谋争斗,纷纷扰扰,永无宁日。刘协苦笑着摇头,阿寿,停下吧,我已经,累了。
    伏后柳眉紧蹙,声音凄厉:那陛下可还记得您惨死在董卓手中的皇兄?!当初为陛下东归献出生命的老臣?!可还记得因陛下而惨死的董妃?!还有她肚中的孩子!那是陛下您第一个骨肉!她抓着刘协的衣襟,眸中流出丝丝悲色,阿协,我知道这很痛苦,但你不能累,不能放弃。我这就给父亲送信,只需要再坚持一段时间,不,三天,三天以后,汉室
    就算我们能成功,又如何?刘协痛苦的半阖起双眼,褪去了昔日一身的帝王傲色,就算曹操现在不知所踪,哪怕他是已经死了,我们控制了许都,又能如何?邺城的守军还有三十万,挥师南下,许都根本不堪一击。
    然而,刘协的话并未让伏后有一丝惧色。她眸含寒光,声音决然:
    且不说攻打皇都与造反无异,有西北骑兵虎视眈眈,他们根本不敢出兵。若是,他们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到这皇宫,臣妾就脱簪去裳,亲着戎袍,为陛下执剑!
    从嫁给陛下,成为汉室皇后的那一天,孤就誓与汉室共存亡!
    朕不需要!刘协终于忍不住高声道,朕已经失去了董妃失去了一个孩子!已经让这许都风声鹤唳血流成河!朕不想再失去你了!
    阿寿说着说着,刘协渐渐又平静了下来。他尚且年轻的面容上却尽是沧桑之色,方才令君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再问一遍你。
    若一位君主,做不到匡扶社稷,做不到平定天下,做不到护佑苍生。上不得天意,下无闻民声,纵权力在手,普天之下,莫敢不从,他还算是一位帝王吗?
    可这本不是陛下的错。伏后急道,天下生灵涂炭,本非因陛下而起
    那现在,朕就更不能让天下再为朕多流一滴血。
    刘协慢慢但不容反抗的将伏后紧握着他的手掰开。他缓缓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国舅那边朕会与他说,今日以后,除了宫中之事,其他的事皇后就不必再费心了。阴阳有分,乾坤各责,朝政之事,与后宫无关。
    伏后不可置信的看着刘协的背影几秒,这才反应过来,怒吼道:刘协!她的愤怒之中仿佛带着哭腔,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懦夫?!
    刘协脚步一顿,停了几秒,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缓缓走出了殿。在他离开大殿后,殿门被侍卫阖起,将苍穹之上的残阳与血色一并阻隔在外。
    第119章 第119章
    没有一人跟着,刘协漫无目的的走着,锦袍被残阳洒了一身血色。没有繁重的华服的束缚,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日光的温度。这种在黑夜前苟延残喘的夕阳,即便仍旧璀璨耀眼,却没有任何的暖意,正如他所
    在的汉宫,即便再雄伟气派,也不过是徒有其表。
    刚才,他骗了伏寿,骗了他本以为在这世上唯一不会欺骗的人。
    一个时辰前,荀??胨?氖诳危?驳萌允亲笫洗呵?却不再是鲁隐公之弑,而是郑庄公伐弟。
    庄公为钓者,叔段为鱼。
    曹操为钓者,汉帝为鱼。
    郑公好谋,然以叔段之德之才,若非郑公防于未然,郑国必将更因二子之争生灵涂炭。最后,纵使叔段以不弟之道成为郑国国君,臣冒昧问陛下:若一位君主,做不到匡扶社稷,做不到平定天下,做不到护佑苍生。上不得天意,下无闻民声,纵权力在手,普天之下,莫敢不从,他还算是一位帝王吗?
    他回答了荀??裁矗克?丫?遣黄鹄戳恕k?患堑茫?谲??低暾舛位爸?螅?撬?氯蟮捻?又械挠?镂从锏奶嵝延氩蝗獭?br
    那一刻,他彻骨冰凉。他知道,伏寿与伏完所有的谋划,都已经暴露了。
    不知处于何方的郑公,正等着叔段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而后以此为借口,将叔段一网打尽。处于夹缝之中的荀芨?跣?闹挥姓馄?锏奶崾荆?约吧砦?甲佣跃?魑奚?娜摆伞?br
    刘协真的怕了。他不是怕丢了这条早该交出去的性命,而是怕再让他深爱的人为他而死。他不甘心,不甘心让绵延百年的汉祚亡于他之手;可他终于同样不忍心,不忍心再让其他人为他而流血。
    所以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祈祷曹操会看在一切尚未发生的面子上,放过伏家。
    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个皇帝
    行至无人处,他靠着冰冷的宫墙,嘲讽的自言自语道。
    当初董卓废了兄长,选择了他,虽然痛恨董卓的残暴,但被新立为皇帝的他却同样认为,比起温柔到近乎懦弱的兄长,他更适合成为一位帝王,复兴汉室。可现在,他却和兄长一样,开始心软,开始不忍再失去任何已经得到的东西。
    可世间的残酷就是,如果想要得到一物,必须要舍弃另一仍旧深爱之物。两难割舍,当断不断,便是英雄豪杰所嘲的妇人之仁。
    陛下?
    身边突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似水出谷,清澈动听。刘协连忙收起面上的彷徨,抬头望去,落入眼中的是一身着淡粉色襦裙的少女。她生的极为美貌,一双凤眸与曹操有几分相似,却并不让人觉得威严,反而十分狡黠灵动。见到刘协望过来,她才想起自己的失礼,连忙弯下膝给刘协行礼。
    刘协与她在伏后的宫中见过几次,认得她是曹操的女儿曹节。
    不必多礼。刘协尽量放柔声音来掩盖住内心的波澜,你是进宫来见阿寿的吗?朕刚从她宫中出来,她身体突然不适,太医让她好好休养。可能近期你都见不到她了。
    曹节莞尔一笑,礼数周道的回答道:启禀陛下,臣女并非来拜会皇后殿下。只是昨日离?m时,不小心落了些东西,所以禀报了皇后殿下。在得到殿下允许后,今日来宫中取,不会叨扰到殿下。
    她顿了顿,狡黠的眸子好奇而又谨慎的打量了刘协几眼,
    恕臣女冒昧,陛下可是有心事?若是不嫌臣女见识浅薄,或许陛下可以说给臣女听。又停了几秒,她道,臣女不会告诉任何人,请陛下放心。
    可即便曹节声音再真诚,单单因为她姓曹这一点,刘协就不可能对她敞开心扉。但若平心而论,因为这一次事件,刘协对曹节的印象也没有对其他曹家人那么恶劣。
    心中微动,他不禁开口:朕确有一惑,想请教曹小姐。那日小姐与令姐谈话时,为何要坚持那茶叶是你亲自派人寻来的。话一出口,他又意识到什么,附道,朕并非有意偷听你们姐妹的交谈。只是那日令姐入宫,朕刚好去中宫与皇后有要事相商。在路过花园时,偶尔听到了一二。
    陛下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谈偷听二字。曹节温声回答道。她的神情依旧那般真诚,以至于刘协再以恶意揣度也难以将她的话当作讽刺,说来惭愧,当臣女知晓家中幼弟因为臣女送回府的茶叶身染重疾时,霎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那一刻,臣女只想到,是臣女之过才害得幼弟蒙受病疾折磨,所以笨嘴拙腮,只知道说那茶叶是臣女的,全然没有想到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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