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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万死陛下万受——俞夙汐(36)

    越凌抚了抚额:吾自信你!然你身侧之人,吾却不敢轻信!
    南宫霁心内霎一凉,俯身拜倒。
    越凌愕然:吾也不欲无端猜忌,然这主谋毕竟是你府中之人。。。
    南宫霁抬眸正视那人:周淮安牵扯此事,吾自担不察之罪!然吾以性命担保,无论其因何为此,却定然与我南宫氏无关!蜀中自向大梁称臣之日起,便立誓只侍一主,素无贰心!
    越凌轻叹一声,扶起他:你总忧我疑你,然我又何尝不。。。罢了,当下之局势,本就微妙,好在昨夜之事,尚未外传,因而暂还不至祸及你。顿了顿,又道:据周淮安招供,此事乃他一人所为,然昭明以为,此中尚有隐情。。。
    听闻淮安竟已认罪,南宫霁心内便一沉,道:他可有供出此举之目的?
    越凌道:道是你素来薄待了他,欲一泄仇愤!
    南宫霁闭目摇头。
    越凌迟疑道:你也以为此事另有内情?
    南宫霁暗自一叹:他说不欲猜忌,然此刻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试探!或许诚如他所言,时局所迫,若换做自己,恐也与他当下一般用心罢!既如此,便不如孤注一掷,索性将事弄个清楚明白!否则,还恐他这疑心病长久难消。遂道:如此看来,周淮安当下已抱必死之心,因而不肯供出真相。想他入我蜀王宫数十载,若尚念旧日恩情,自不愿害我无辜受累,因此或当我面愿吐露一二也不定!若陛下信我,可否让我亲去问一问他?
    越凌沉吟片刻,点头应允。
    内侍省监室内,周淮安闭目盘坐地上,单衣上血迹斑斑,看来已受过刑。听闻动静睁眼,见是家主,瞬时与之前淡然无畏之状判若两人!匍匐至南宫霁跟前,哭道:连累了郎君,万死难抵其罪!
    终究主仆一场,南宫霁心中难免酸楚,然思及当下,又不由恨从心起,道:你若还有丝毫念及吾,便不能为此!
    淮安哭伏在地,久久不起。
    南宫霁见状,想他固然是有难言之隐,然总算还不曾忘本,便道:如今因你此举,朝廷已然疑心我南宫氏勾结羌桀,意图谋反!
    淮安情急,跪行至昭明脚下,道:此事确系我一人所为,全不干我家郎君之事,更与蜀王无丝毫干系!
    昭明道:刺驾大罪,若说你一人所为,孰人肯信?
    淮安急道:那二人实非为刺驾而去,而是。。。他心知即便再咬定是自己挟私刺主,也已无用,因而一时陷入几难境地。
    南宫霁见时机已成熟,便道:你若还念旧日恩情,愿抵其过,便将实情道来!
    淮安闭目似踌躇。许久,长叹一声:如今为了蜀王与郎君之清名,吾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日已西沉,南宫霁回到府上,心猿意马。淮安的招供,远比他原先任一猜想皆要离奇此祸起,竟缘于一子虚乌有之人!
    宝华阁,南宫霁许久未尝踏足之地,当下看去,虽是一切如旧,可惜人心早已生变!亦或,人心始终如是,只他从未识清罢了。
    闺中女子正专心女红,或是长久困于内室之故,面上显缺血色。郎君忽至,仆妇们不及外迎,略显局促。惟朝云淡然,起身福了一福。前后月余,她已清减不少,看去身形飘忽,然此却唤不起南宫霁的丝毫恻怜!孰知这副柔弱娇躯下,竟藏着似海心机!
    身旁之人一声轻咳,意在提醒。南宫霁挥手遣退下人,道了句请便,乃转身踱去一边。
    昭明道:此本郎君家事,洒家今日前来,惟求一个真相,也好回宫复旨!且说吾本外人,娘子恐避直言,因而还请郎君代为一问,吾自一旁洗耳恭听。
    南宫霁闻言,自知此乃越凌留他的一分薄面,心内不禁淡生一丝感激。
    朝云当下看去满腹狐疑。南宫霁本不欲与她相对,然官家施与的情面,不容推却,况且,此事若交由外人讯问,也着实有失体面!遂沉吟片刻,便开门见山道:淮安因密谋刺杀一案,已被收监待罪,据其招供,汝才是幕后主使,可有此事?
    朝云显是一惊,然只片刻又镇定如初,似于此事早有预见,却也不急辩白,转眼望向窗外,微微出神。
    自午后起,天色便起生变,乌云压日,闷热难耐,看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无凭无据,郎君却也任由他人污我清白?语气波澜不惊,看来她已料定并无把柄在外。
    汝之算计确是缜密,拿自己的体己打点此事,也是煞费苦心,可惜此却正是败笔!刺客身上搜出的钱物,皆有我南宫府的印记,如今人赃俱获,却还容你置辩?你房中丫鬟仆妇,吾只需逐一拷问,想必也能得出究竟!
    朝云闻言,面色突变,看去是始料未及,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咬唇不语。
    南宫霁料她已然信之,心内却尤觉不齿:妄言诈供!他南宫霁竟也须为此!且眼前人尚是他的结发之妻!然而为大局计,他已不能顾全小节。
    陆朝云纵然狠辣悍妒,然到底久居深闺,不谙世情,又作奸心虚,自是易受蒙惑!实则莫说他府上钱物何来甚么记号,便是有,依周淮安的缜密,怎会轻易教此显而易见之把柄落于他人之手?!
    须臾,闻她一声重叹,狠狠将帕子掷于地上,凄笑道:罢,此事系我所为,郎君欲如何处置?想必伤了郎君心上之人,此刻是恨不得将妾身诛而后快罢?
    非她所料,南宫霁面色平淡:你如何使周淮安听命于你?
    似带三分讥嘲,又有七分不甘,朝云冷笑:周淮安极是谨慎,着实不易摆布!自唐氏贱婢一事,他已始疑我,幸得我先发制人,知他家中虽无旁亲,却尚余一妹,遂教兄长纳其入府,以为把柄要挟之。不想周淮安此人看去不近人情,却视妹如宝,果真为我所摆布!因而妾身倒也甚惑,郎君是以何法教他罔顾亲情,猝然倒戈?
    南宫霁看着眼前狠厉毕露、近乎疯癫的女子,实难与当年揽菊亭下曼妙温婉、知书达理的佳人混作一谈!数载夫妻,当初的情深意笃,果真已一去不复返。。。
    一桩谋刺大案,真相却出人所料:竟是因闺中争妒而起!因窥知郎君置外宅,朝云自以为金屋藏娇无疑,急妒之下,命淮安雇凶杀之!然刺客于悠然居外窥探多日,却未尝见得女子身影!直至那日,见家主到来,便以为那妾侍定然现身!因而前往行刺,不料失手遭擒。
    朝云所说与周淮安的供词并无大出入。南宫霁转向昭明:贱内已招供,王押班可还有话要问?
    昭明摇了摇头,原本不露声色的面上,此刻也似显了几丝唏嘘。
    朝云已失心智,且哭又笑,说甚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又道:郎君无心!
    南宫霁心内对之厌恶已极,自无从理会,当下怫然而去!
    昭明第二日一早再度登门,与南宫霁闭门私谈了片刻。翌日,张令其前去监中探了回淮安。回来禀称其自知罪不可恕,已然万念俱灰,只是难放下那唯一的亲妹,遂斗胆求郎君保她无恙。念在他多年侍主忠谨,南宫霁应下了此事。
    数日后,周淮安暴毙狱中。
    处暑过后,入夜略带三分寒意。
    南宫霁独于庭中小酌,却是酒入愁肠,万千情绪,无从言说。
    已过戌时,庭中万籁俱寂,只闻花丛草间偶尔一两声虫鸣,尤显冷清。
    令其轻声道:郎君还是早些歇息罢。
    微酣之人未尝答言,一手撑头,不知是正细思,还是已然瞌睡。
    正欲再问,却闻那人似呓语般忽而吟道: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令其一怔,旋即似体味到甚,笑道:郎君是念起仲秋了么?然今日方才廿八,离十五尚有时日呢!
    那人迷离一笑:倒是,吾已忘了日子了!
    令其垂眸略一斟酌,幽幽道:郎君忘了日子倒也无碍,然有件事,却是忘不得!
    南宫霁面色微凝,冷道:吾忘了何事?
    令其语气平稳:郎君心内甚明白,既然难免之事,何苦不早下决断?见他不置可否,便又进一步:官家虽言此乃郎君家事,便由郎君自行处置,然郎君至今。。。可尚未对上有所交待,是否不妥?
    一声脆响,杯盏破裂之声回荡于静谧如水的院中,远远听去亦教人心悸!
    汝等皆逼我,果真要我手刃法妻,汝等才合意么?
    陆朝云所为,南宫霁自是恨极,然而夫妻数载,果真要拿她严惩,终归不忍。只是令其所言,又何尝有错?刺驾大罪,历来诸多波及,此回惟拿周淮安一人抵罪,已是天恩大开,天子纵然宽仁,却也未言不再深究,因而,陆氏实是不能轻纵!
    再是为难,若当断不断,自留其患!南宫霁心知此理。
    八月初,因陆氏无子,又生性妒悍,遂教废遣蜀中!后送入庵中静修。
    第67章 试探
    八月,羌桀大军初始强攻渭州,大梁初战不利,朝中众情惶惶!
    九月,渭州知州上官存御敌不利遭罢,官家力排众议,纳陕西经略使杜允之之谏,以镇戎军通判张放新知渭州。
    张放一介儒生,却胆识过人,满腹韬略!每战必亲登城楼督之。羌桀军数回攻城皆无功而退,伤亡甚重,战局一时有所扭转。
    十一月,西北现恶寒,且伴狂风。张放以为时机已至,夜趁风势突袭羌桀大营,敌军无备,措手不及,此役大胜!羌桀主拓跋温连夜狼狈逃窜。
    经此一回,羌桀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只得暂退回其境,伺机再动。
    且说此间一波未平,却又忽闻北疆生变:靳国月前秘往南境增兵数万,似有乘火打劫之意!
    西关大捷,大梁君臣尚未及庆幸,闻听此讯,又惊乱作一团。当下派使前去欲一探靳帝口风,却无功而返。实则靳国在他自家地上屯兵,并无可指摘,且之后也并未现何异动,因而大梁暂且也只得暗中整饬边备,以防不测。
    纵然时局千般不定,人心难安,然至新旦,自还需庆贺一番。
    此番靳国遣御弟兴王赫留重旦贺年,礼节如旧,看去并无丝毫交恶之象!只是临行,却提出一不情之请,乃是奉旨要索取梁天子御像一幅!一时满朝哗然,皆以为不合礼,因是由宰相吕谘出面婉言回拒,兴王只得悻悻而去。
    转过年去,朝中又为羌桀是伐是抚重起争议!
    实则当初羌桀败退,便有夏之望、张放等人请乘胜追击,然陕西经略安抚使杜允之以为狄人多诡计,而梁军战备不足,若冒然深入,恐是不利!正所谓穷寇莫追,谨慎为宜,未尝允许。之后夏之望上疏奏称,羌桀前仗大败,已伤元气,大梁应速结大军,反守为攻!
    此事经朝中合议,尚未得果,羌桀却再度称臣乞和!如此一来,众议便有所动。此间自不乏极力反对之声:杜允之自西关八百里加急上疏,历数羌桀巧诈之前例,劝上万不能轻信戎狄乞和之言!其下西关诸臣将自也是一片附和之声。
    越凌一时不置可否。吕谘便道:羌桀固然不能轻信,然若当下许和,或还能得一时太平,然若不许,便须有必胜之把握,不然,主战之人,还恐遗罪千古!此言,对越凌无异于当头棒喝!
    越凌沉吟良久,却道:三五日安宁何足惜?朕所欲乃旷日持久之太平!只不过这刚愎之名,相公可愿与朕一道担之?!
    是夜,悠然居内。
    南宫霁轻凝眉:吕公如何说?
    越凌执杯一笑:当初王遂有言,历数满朝上下,惟吕谘敢冒大不讳,非常之时,愿挺身替朕分担骂名!此言,如今吾是信了。
    大计已定,越凌如今倒是放下了一干愁绪忧思,开怀畅饮,当下已现了三分醉意,乃道:西伐羌桀,虽朝中赞成者寥寥,然得吕谘在前附议,便足矣。吾当下所虑,一则靳人恐借机发难!于此,当下只能希冀赫留宗旻尚未忘我当初旧恩!再则便是我发兵羌桀,若能得速捷,他便不敢妄动!而另一虑,便是。。。话到此戛然而止,只望着对坐之人淡淡一笑。
    南宫霁自会意,他所要的,无非是蜀中效忠!只是此二字说来轻易,却也分上下之等:奉主不二是效忠,马首是瞻也是效忠!却不知他要的是哪一样?!思来前者自好说,至于后者。。。南宫霁却着实不敢轻诺!因是略一沉吟,乃道:吾自与你同心,而蜀中无论何时只奉一主!
    越凌一笑,不知有否领会他言中之规避,倒是未尝再逼进。
    许久未尝独处,南宫霁今夜自是打定主意要留他下来。越凌虽是醉了,却轻易不肯应允,乃是欲拒还迎,到底还搬出前番遇刺之事激他。
    南宫霁一笑,拉他到庭中,拿了块砚台掷将出去,但闻落处一声闷响,地上似裂开条缝,又是一声模糊的轻响之后,院内重归寂静。
    越凌以为自己眼花,然仔细瞧去,地上着实是平整如常,并不见裂缝,只是砚台果真已寻不着了!
    正狐疑,恰褚老汉闻声出来观望。
    南宫霁笑道:褚翁不必惊慌,今夜只是试一试你这机关罢了!
    老汉笑道:这手艺闲置多年,恐是生疏了,二位官人见笑。言罢回身拉下垂于檐下暗处的绳子。
    越凌此回看真了:方才砚台落下之处缓缓裂开一缝,又渐扩张开,现出足可容纳两人的深洞!
    南宫霁抚掌道:如今这院中可是机关密布,贼人便是进得来,却也难出得去。
    越凌望了眼那褚老汉,心中顿生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来头?
    据南宫霁所言,这老汉年少时师从名家,可惜当初轻妄,正经木工活未尝精通,却偏喜些旁门左道,遁甲之术,因而潦倒残生。
    越凌笑道:原是如此!
    只言未落,已教那人揽入怀中:当下该问的也问了,良宵苦短,可莫虚度!
    想来此话不假,良宵苦短,更难得一处相偎,实不知过了今夕,下回再得这般闲适相对又是何时了。
    感慨之余,越凌却想起先前所听得的传言,心内忽起不平,道:良宵苦断是真,然汝何曾虚度?素闻你府中佳人如织,长夜笙歌,可有此事?
    原是玩笑话,却不料恰触及他人痛处。
    南宫霁一时脸色晦暗下,转回桌前,自斟了一杯,且饮且沉吟。半晌,才是幽幽道:臣身侧早已众叛亲离,官家难道忘了么?言间,抬头凝视眼前之人:陆朝云是他亲下旨要处置的,然而时过境迁,他难道已不记得了?亦或,当初他仅是随口一言,却教自己当了真?若这般,倒着实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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