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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万死陛下万受——俞夙汐(37)

    越凌恍然忆起前事,眉心一蹙,却已无计挽回,一时无言。
    遥闻外间梆子数声,南宫霁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已然空了。暗自一叹:良宵苦短,何苦枉费在些无足挂齿之事上!起身,揽起那于窗前枯立了许久之人:晚了,歇罢!
    第68章 横祸
    又是一年燕子来时,春堪好。
    沿小径而行,日光融暖,和风怡人,远看桃李争妍,蜂舞蝶绕,颇是动人。
    令其一面挥袖驱散蜂蝶,一面道:官家可已多时未尝召郎君游园了,想来是近来有何好事!
    南宫霁一笑置之,张令其这厮现下话是越来越多了,却也越来越无顾忌,竟连天子的心意也敢妄自揣测!不过,他所言倒也有理,越凌既有兴致游园,看来多半是西关形势大好!
    趁赏花间隙,南宫霁打听了番西关战局。
    不出所料,梁军凉州初战得捷,而原先已教羌桀收服的吐蕃亦乘势起兵反扑,羌桀在河湟以东所驻本就非精锐,且兵力分散,以至吐蕃大军势如破竹,看来收复河湟指日可待!
    吐蕃此刻起事,自是为大梁所驱使!为伐羌桀,大梁实已笼络吐蕃许久,且依杜允之之谏,授吐蕃赞普乌灵狄南宁远大将军、邈川大首领,以促其效忠!
    南宫霁闻此,心中欣喜之余,倒也略微安心:若战局照此而下,倒不至再牵动他蜀中。
    但说天有不测风云,二人游园才一阵,天色却忽而起变,雨云覆日,扑面春风也似瞬间掺上了凉意,游兴正浓的二人不得不悻悻而归。途经后廷,遇内侍奉皇后之命将御驾搬去了坤宁殿。
    南宫霁独自回到前殿静候,百无聊赖之际,却想起张令其也尚未回来,心内便升起些不安,心道这厮千万莫一时大意,教人拿了把柄!然转念,又觉自己多心:他本就是宫中之人,便趁此访旧探故,又何足怪?应是不足教人起疑!
    又过去大约半盏茶功夫,忽闻旨宣他坤宁殿觐见!心中不由一震。
    一入殿中,南宫霁便知方才并非多虑:张令其与映秋已当殿跪着,而一旁侍立的宋美人如今已是宋昭容,虽只一瞥,却能瞧出面上的焦惶!
    暗自定了定神,来时他已将前后事细思量过,此刻尚怀侥幸,心道只要林后未得实据,单只凭拿住两个私会的下人而徒生揣测,倒尚可一辩!
    林后面色原是阴沉,见了南宫霁入内,眼内却忽而浮显几丝难为人察觉的自得。
    大殿正中,越凌凝眉端坐,看去正心烦。
    王昭明领旨御前审问此事。张令其与映秋虽惶恐,却到底理智尚存,咬定今日只是偶遇,且当时仅闲话而已!南宫霁与宋昭容自也极力否认知情。却不料林后当场发难,命左右上前搜身!令其闻之,一抹惊色自眼底跃起!南宫霁看得分明,脸色亦随之一变。
    当下,二人身上各搜出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内中皆是碎银,粗掂来也有一二十两之多!
    南宫霁蹙了蹙眉,看来此事有些难圆其说。
    实则此才是今日令其与映秋二人相见的目的:历来这扇铺盈利之分成,皆由令其送入宫中交与知春或映秋!而令其素携现银入宫,为防过分招眼,每回多不过一二十两,且分处藏着,不料今日还是撞在了刀口上!
    皇后冷笑:听闻这二人近来时常私会,鬼鬼祟祟传递何物,看来,便是此了!一忖,又道:素来听闻宋昭容宫中用度不宽,难道是。。。言间横去一眼剐过宋昭容。
    昭容似是震颤了一下,却无言以对。
    映秋护主心切,急忙辩称此乃自己托令其带出的私物典当所得,并与昭容无关。
    林后嗤道:汝主已然捉襟见肘,婢子却还有私物可拿去典当?简直一派胡言!
    映秋情急,索性道:婢子不受清苦,大胆仗着会些画扇手艺,偶画些扇面送去市上换钱物,然怕娘子责怪,此事全是瞒着我家娘子的!此话半真半假,然正是此,才不易现破绽。
    林后原是一心要将此事牵去宋昭容身上,继而若能殃及南宫霁,自是更好!然此刻听了映秋一番辩陈,竟是无懈可击。
    昭明稍一斟酌,转向林后:如此,圣人(1)看,是否着人去会宁殿一查究竟?
    林后冷哼一声,转身朝宫婢使了个眼色,宫婢会意,将方才自二人身上搜出的钱袋倾倒过来,瞬时银钱洒落一地,末了竟掉出一张叠小的信笺!
    众人皆怔住,惟映秋先行醒悟过,急道:此物并非婢子所有,此中定有蹊跷!
    林后当下倒是一改急躁,未尝动怒,且命将信笺转交昭明。
    审了半日未有眉目,官家已显烦倦。昭明偏在此刻迟疑。林后索性将信索过,瞧了一眼,嘴角顿为扬起,嗤道:好一曲《庆金枝》!一面交与宫人,命念出。
    但闻:
    寒暮桂魄藏。朔风卷、影黄黄。寒潭涟起叹无常。酒醒又思量。看残红尽飞连廊,婉转恨、渐成伤。长门隔世两茫茫。静坐叹凄惶。
    映秋一怔,旋即呼道:此为污蔑!
    林后叱了声贱婢,乃命宫人将另一钱袋也打开细查。
    果不其然,又得一笺,再命念来,依旧是曲《庆金枝》,曰:
    西风倏卷帘。倚流素、但凭栏。瑶华深处影孤眠。忍对五更寒?雨露缱绻巫山晓,但回首、翠华残。梦魂已断锦绡间,枕上妒双鸳。
    林后拍案厉叱:恬不知耻!
    昭容大惊,指着映秋,满眼不可置信,惶恐之下,已语不成调。
    映秋连呼冤枉。
    林后怒道:人赃俱获,贱婢还敢狡辩!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是本位栽赃你不成?
    昭容情急,不待映秋再申辩,慌忙跪下请罪,只言自己管束不严。
    南宫霁见状心下不禁叹息:昭容软弱,如此一来,映秋与张令其的罪名恐再难洗脱!只是林后苦费心机布下此局,目的恐还不仅在于此!揉了揉眉心,望向御座上阴翳覆面,一言不发之人,思来今日,全身而退恐已是奢望。暗自一番斟酌:张令其跟自己多年,当下也是因自己受累,若要任之自生自灭,于心难忍!况且此事终也不会因他二人获罪而了结,与其坐等灾降,不如犯险一辩,或还能留一线生机。
    主意既定,南宫霁便请陈情。
    越凌心内实则正为难,林后一番明示暗讽,任谁皆能听出弦外之音!思来当下旁观者心中,孰人不存疑?因是南宫霁此刻请自陈,倒是时机,若他之言果真能释众人之惑,自是好事!遂命他道来。
    南宫霁只道出两处疑点:其一,这两词虽说粗浅,然以令其腹中点墨,却还难为;其二,若那二人间果真存私情,令其时常出入宫中,二人亦可时常私会,缘何还犯险传信,果真只为附庸风雅?但依常情来看,此实是画蛇添足之举!
    令其闻言,亦起喊冤。
    林后当下却是出奇平和,道:如此说来,倒也有理!只话锋一转,却道:本位倒险忘了,这二奴本就是为人所遣使!
    话一出口,四座皆惊。宋昭容更是脸色煞白,险要瘫倒。
    南宫霁心知,此刻林后才是将心底之言托出了,好在早有所见,倒还从容,道:无凭无据,圣人还须慎言。
    越凌也不能再听任之,道:若无凭据,汝不当胡乱揣测!
    林后道:臣妾是否妄言,还待事情水落石出才知!所谓百密一疏,这信笺上,可还留有所书之人的私印呢!言罢看向昭明:王押班方才瞧过此信,可知此印留名何人?
    昭明只得如实禀道:南宫明初!明初乃南宫世子之字!
    南宫霁俯身拜倒:陛下明鉴,区区一枚印章,孰人皆可伪造,并不能引为实据,且说来,明知此事见不得人,为何还要留名?可见此实是栽赃之举!此虽只是臆断,然林后虽苦费心机,拿出的凭据却也难令人信服!因而,南宫霁出此言,仅为一博:便赌越凌信他!
    官家一沉吟,问昭明:汝以为此事该如何断?
    昭明思忖片刻,答曰:按说这印章等物皆可伪造是不错,只惟笔迹却是假不得!遂当下,惟有以笔迹辨真伪了。
    越凌颔首。
    昭明继而道:宋昭容的笔迹,寻来她宫中宫人一辨即可,而南宫世子。。。
    越凌道:呈上来!
    区区数十字,越凌却是细流连了好一阵,面色逐渐转阴:这字迹,真真切切是南宫霁的!或说,是连他自己亦难辨真伪!而另一笺上的笔迹,不消说,正是宋昭容的!
    当下,南宫霁心内怎是一个悔字了得:素来只以为林后骄纵却无城府,不料正是这番大意,才留与人可乘之机!再则,若他一早便与越凌多些推心置腹,将那扇子之事如实告知,或也不至此!只是此刻再提独对面陈,越凌正是怒急,如何还能应?
    旨意命他回府待罪!南宫霁只得接下,一面惶然苦叹。
    私通后妃,罪可论诛!然此事尚有处不明,且涉罪者身份不同寻常,因而昭容宋氏暂且禁足会宁殿,张令其与映秋收监候审,南宫霁则于府中待罪。
    虽说当前,私通一罪看去未有定论,尚存一线生机,然南宫霁却心如明镜,知翻案已难如登天!
    当下张令其不在身侧,宫里他原是无所指望,幸得禹弼在外尚有所结交,多日奔走周旋,然此事到底牵涉天子家丑,一时并无眉目,南宫霁自是愈发焦灼。
    作者有话要说:
    (1)圣人:宫中对皇后的称呼。
    两曲《庆金枝》,很多年前无聊写的,翻出来废物利用。。。我是有多节约??
    第69章 思归
    春暮,入夜已深,万籁俱寂,惟有不眠之人孤立中庭,无言遥祭故人。前时蜀中传来消息:陆朝云回蜀后,已于年初没了!
    薄雾霏微,香烟袅袅,似又朦胧见得娇俏女子独立花丛,回眸间,但笑:盼君共揽菊,郎君何时归?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七载夫妻,终成诀离,怨从何生,恨由何起,惟各自心知罢。
    风过去,心不静,浅沉吟:
    更深风止春幡住,人面知何处?落红无计恁阑珊,犹见故园明月、笼清庵。
    昔亭下枕花阴醉,闻子规声碎。而今魂上恨离天,不堪再当月下、忆初年!
    燃烧的笺纸缓缓飞落,没于早已冷去的灰烬中。缘已尽,情不堪,惟余此意,愿能慰斯人在天之灵。
    远处早鹊两三声,晨曦已现,这等安谧日子,却不知还余几何?
    天色微亮,禹弼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郎君如今,也是时当为后计做打算了!
    抬眸间,见一抹褐色闪过,便闻鹃啼数声。
    禹弼似有所动,叹道: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郎君入梁已七载,难道不思归?
    听者一震,望天不语。
    禹弼进而道:殿下乃蜀中世子,怎可久居他人域下?更何况,二王子如今已长成,于情于理,也该替兄长分忧!
    南宫霁面色一滞:二弟?怎可。。。
    禹弼放眼西望,面色沉重:为全大局,殿下不可显优柔!当下历经羌桀之离间,加之周淮安一案,天子的猜忌,已是日甚一日!殿下若再不设法脱身,时局恐愈发于我不利。
    一抹苦笑浮上嘴角,南宫霁喟然一叹:越凌对自己的猜忌,原早已人尽皆知!自羌桀离间事起,他虽口称不疑,却一再遣使入蜀,实为探听;周淮安一案,他以退为进,实则步步紧逼;到如今,他更是连辩驳的余地都不留与自己!思来怎不教人寒心?
    只是说起后计,南宫霁不禁蹙眉:眼前之困未解,却言后计,先生不觉无稽?
    禹弼摇头:郎君福泽深厚,自可逢凶化吉!
    南宫霁一怔:先生是听说了甚?
    禹弼捋须:郎君无须多虑,但静观其变即可。
    南宫霁自以为此乃宽慰之词,却岂料不出数日,此言竟果真应验了!
    这日,王昭明亲自登门,称前案已查明:所谓以词传情一事,实乃子虚乌有!
    南宫霁欣慰之余,心内却犹不平,问道:既如此,当初又是何人欲加陷害?
    昭明一沉吟,答曰:此事,尚正细查。顿了顿,又劝道:郎君既已自清,还是置身事外为好,万莫执拗!
    禹弼见状,适时岔开话,问起张令其。
    昭明答曰令其与映秋传递私物与银钱是实,此举已越宫规,当受些薄惩,然顶多也就三五日,自能得释回府。
    昭明既去,南宫霁一时凝眉不语。
    禹弼知其不悦,然当说的话,自还要说!遂道:事既已了,郎君可还莫忘择时入宫谢恩!
    南宫霁拂袖:谢甚么恩?
    禹弼正色道:郎君莫任性,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语中自带教人不得不从的威厉。
    亦师亦父,竭忠尽智!为护少主,苏禹弼这些年,可谓费尽心力,因而南宫霁,素来是由心敬之!方才之言,不过是一泄对越凌的怨怼,实则禹弼之言,他终还是会听从。
    只是当下,南宫霁心中尚存一惑,如今事已过,想来禹弼也无须讳言,便道:先生前番便言此困可解,究竟有何玄机?
    禹弼笑道:此事,合当谢一人!
    南宫霁奇道:何人?
    禹弼道:吕谘吕相公!
    南宫霁一时不敢信:吕谘素来与他无交情,当初还曾力主驱他出京,当下却如何肯为他言?
    禹弼道:好在吾私下与吕府素存走动,只是吾此求,吕公当初未尝肯轻允,因而才未先行告知郎君,免得多生枝节。
    南宫霁疑惑道:此事牵涉天子家丑,凭吕公之谨,缘何甘冒此大不讳?
    禹弼捋须但笑:郎君难道忘了,吕公前回是因何罢相?
    南宫霁稍一忖,恍然道:如此说来,吕谘此回,实是为报那一箭之仇?!
    禹弼颔首:吾自知悉此案背后,皇后或是主谋,便料想吕公应不会袖手旁观。
    南宫霁心中犹觉不定,道:然而仅凭他吕谘,果真能撼动中宫?
    禹弼道:此便难说了,吕公虽不乏手段,然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又是先帝遗旨所立,绝非轻易可憾;且言之,此案所涉本是天子家私,今上若为颜面而护短,也是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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