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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爬墙那些年——芳菲袭予(26)

    邵景珩不敢否认:彼时彼境,出京远走确是我唯一的出路,然我绝不会置你于不顾!我只想先令事平息,待那幕后主使放松警惕,或会露马脚,彼时我道出内情,你才能信。一顿,似惋惜:而我所猜也不错,嘉王其后一再向郭偕套问内情,想必就是怕传假讯一事败露,然可惜,郭偕彼时也仅是疑心,未获证据不敢道出心中所猜,终是误了时机。
    静默间,窗上的身影渐渐隐去。少时踌躇后,邵景珩转身迈步。
    内室的门未关,那人坐在案前若有所思。
    邵景珩尽量放轻脚步。
    你离京北来,就不怕我事后反悔,将你所为公告朝野,发兵讨逆?案前人抬头,却是盯着窗牖,面无波澜。
    邵景珩驻足:彼时我已无退路,与其身陷他人布下的局中进退维谷,我自愿相信你,不会因一时意气而舍大局,拿数万条人命儿戏!况且如愿引过彼者目光,声调愈缓:我想来,你若静下,也当细忖前事,一旦察觉蹊跷,我便还有辩驳之机。
    闻者轻垂眼帘,一言讽誉难辨:看来,你是如愿了。
    这般说,你确曾起过疑心?邵景珩跨前一步。
    嗤了声,穆昀祈显然以为此问多余:郭偕都能察觉此间蹊跷,你以为我会全然无知?瑶华宫纵火,显是要置我于死地,加之净妃之死,意在离间我与邵氏,此,果真仅是邵后几个心腹为泄愤而出的复仇之举?自不尽然!弑君的目的,若非复仇,便为夺位,若是后者,则主使者何人,当一目了然。只彼时我令皇城司彻查无果,且他素来故作良善,加之事出不久又遇刺,此一应,皆削弱了我对他的猜忌(自也因他是我唯一的手足,无端加罪,难平外议),且复忖来,若说那些宫人为报主恩擅自为此似也能通,甚至低头扶额,眉间的不屑悄自转化成苦意:我尚曾疑心过金芙
    邵景珩眉心紧了紧,眼中一重意味闪过,欲言又止。
    穆昀祈却显然知他所想,口气略颓唐:我知你要说,既存疑心,为何不多些防范?轻易离京,岂非与他可趁之机?
    邵景珩摇头:此事,只能怪高士举太过狡诈,行事滴水不漏,又有药人助纣为虐,以寻常人力实难遏制其势。且随着金丹出炉、死士人数日益增多,嘉王与高士举已然不存耐心,遂才出刺驾之举,意在强取皇位!如此忖来,倒还幸在阴差阳错,你来到兴州,否则当早陷险境!
    那你可知,仰进椅中,穆昀祈依旧一手覆面,他监国,实也是我之意。我北来前,曾密旨留与两府,若我遇不测,便令嘉王监国。
    眸中诧色划过,邵景珩似未尝会意,惘然无言。
    微微直身,穆昀祈目光扫过怔呆之人,额角一跳,不知为何,才平复不久的心绪竟又复生波澜,作恶的心思呼之欲出,铺陈在脸错综成一副作衅报复相,眉梢斜挑:你当日既出逼宫之举,我怎知你如今是何心思?且说万一我遇不测,他监国本就顺理成章!言罢看彼者面上只是轻添一重无奈意,未如意料恼羞,自却气急:怎么,未想到?实则你想不到之事可非此一桩!起身逼视之,语出清晰而缓慢,似怕他不能听清:当日你逼宫带来的那盏茶,我实则只饮了一口,其余皆泼桌下了!见他神色依旧,似棵朽木般风过不动,心中愈发愤懑,口气却轻慢:兵不厌诈,成王败寇!我还以为,谋略过人的邵相公对此早了然于心呢!
    双眉轻一波动,那人踱前,不怒反笑,所言与前却是风马牛不相及:我记得幼时在宫中,一回因寅澈纠缠,我未能及时赴陛下之约,陛下隔日便在书堂大发雷霆,当众数来几事,以证臣之愚钝。
    面色露惑,穆昀祈显不知他用意何在。
    驻足书案前,邵景珩无奈:看来陛下自小的脾性,至今一点未变啊!
    你穆昀祈怒视之,却无力反驳。
    绕过书案,来者几乎与他贴身,区区片刻,眸中的温色已被黠光取代:陛下若欲激怒我,那便已如愿了。刻意压低的声音意味难言,似威胁,又似蛊惑。
    被那双全然无害的目光盯视,方才口出狂言者竟有些露怯,微微侧目:拥兵自重,你才是始作俑者,我之所为,问心无愧!口气虽冷,却已抖落了满目衅意。
    眼角余光扫过那只落在双鱼抱莲镇纸上的手,邵景珩面不改色,又跨前半步,双手握住彼者那副瘦腰往己一侧拉来,至衣襟相贴。
    前事已矣,回头是岸。暖风入耳,令失神之人瑟缩了下。恰到好处的停顿后:你我皆是。语调和缓,心意坚定。
    烛火明灭,将两条依偎的人影无声映在侧墙上。镇纸上的手渐是无力,缓缓滑落,回到身侧,又在不觉间攀上彼者腰背。
    暖意蹭侧颊而下,流连过耳垂,缱绻于脖颈。微微扭头,由那股暖热气息透过微开的衣领深入,穆昀祈忽而有些眩晕,脚步不稳,微微一晃,乍时的景物颠转后,足已离地。微一错愕,闭目任之。
    月落三更,云随风寂。
    又是一个山间静夜。
    邵景珩照例在五更天醒来,小心侧身,却见枕边人也睁开了眼。
    既都醒了,穆昀祈索性撑坐起身,半倚床头:我细忖过了,事到如今,我须尽快回京!
    并不意外,邵景珩伸手替他理着倾泻在枕上的长发:我会调出三千人马先行,替你开道。
    不成!穆昀祈断然回绝,药人凶悍,且说当下尚不知他又新募得多少死士,轻率冒进,无异于草菅人命!
    邵景珩蹙眉:如今自兴州入京的各处道路当已遍布药人死士,若不派军清道,你如何能归?
    眸光下垂,穆昀祈轻吐两字:借道。
    借道?邵景珩凝眉一忖,顿露讶色:你是说
    穆昀祈颔首:绕路猷国,自东入境,直下晏京!
    这邵景珩难为赞同:不成,此计存太多不定数!且不说猷国大局未稳,霍兰昆仍有在西南作乱的可能,但若嘉王与高士举也想到此,彼时严守东境,你岂非白费心机?
    但终究值得一试!穆昀祈坚持己见:此是霍阑显报我前恩之时,他会全力助我!若是忧心边境设伏,此际正值年下,我可扮作猷国南下朝贺的使臣入境。
    邵景珩依旧摇头:霍兰昆负隅顽抗,霍阑显如今忙于应付内患,恐难分心,即便退一步,霍阑显诚意践诺,但也只能护送你至边境,后若有万一,谁能护你?
    穆昀祈一笑,竟显豪迈:博弈岂能奢望万全?但利弊权衡间,择一成算高者践行而已。
    邵景珩勃然变色:你欲拿性命一赌,却以为我会赞同??
    但此计胜算最高!穆昀祈不惊不怒,反之,往后仰了仰,一臂枕头作不经心:既你以为此计不可,我又不愿引发干戈,那便只能遂他所愿,我禅位退避了。睥睨彼者一眼,口气轻浮:我倒无碍,隐匿深山,落个自在,且他本也姓穆,如此百年后,我也不至无颜面对先祖列宗。倒是你叹了气:手握兵权割据一方,他心胸可远不及我,登位后之首要,不定便是发兵讨逆!遂你还须好作防备。
    邵景珩握拳。
    那人笑得玩世不恭:要不这般,你也索性舍了兵权,解甲归山,无事随我植梅养鹤,就此清酒淡茶,闲度余年,如何?
    半晌静寂。
    邵景珩低头,盯着他残留嘴角的一抹坏笑,无奈感慨:你确曾有过此打算,是么?遂你即便知他或参与谋逆,却依旧许他监国。
    穆昀祈闭目,露了几许倦意。
    只你未尝想到,他生性如此暴戾,邵景珩言下:竟为夺位而罔顾大局,一意挑动兵祸,滥杀无辜,甚连亲生子女都不能容下!
    极轻的,穆昀祈叹了声。
    俯身向前,邵景珩拨开他额前碎发,在那白皙光滑处落一吻,正色:无论如何,我决不许你独自犯险!他则微微抬头,对着那张恬淡似山间静雪的脸,眸中缓起一重光彩,炽热坚定,令人想到阳春瞳日。即听他一字一句:
    你若回京,我唯你马首是瞻,拨乱匡正,固君江山;你若隐避,我为你负甲植梅,深山隐室,雪月在御,静好此生。
    良久无声,穆昀祈似又睡去了。替他盖好被子,邵景珩悄然起身。
    穆昀祈再醒来时,天已微亮,起身穿好衣裳,便见那人拎着水壶进门,似有话要说。
    怎了?不知京中又有何坏讯,穆昀祈心倏一提。
    是荀渺,邵景珩言简意赅:我派出的人已寻到他。
    唯恐坏讯自他口中先出,穆昀祈忙急开口:如何?跨前一步,目光轻颤:是生是死??
    第32章
    晨曦入户。
    榻上人忽而颤动了下,似梦中受惊。郭偕忙以手背覆上其人额头,试了片刻,轻舒一气:烧已退,当无大碍了。
    门外传来两声轻叩,来的是曾无化。当前探过尚昏睡之人,听闻之已见好,自也欣慰,便谓郭偕:官家与邵相公已在设厅,将军随时可去。
    郭偕谢过:我这就言未落,却闻榻上一声极轻的呻|吟。
    二人急转目光,见榻上人双目依旧闭着,眉心却似遇了梦魇般紧蹙,嘴唇翕动不止,不时发出轻微碎裂的呻|吟声。
    阿渺,阿渺!郭偕俯身轻唤。
    周身一颤,伴着阵短促的咳嗽,荀渺终是睁眼,目光却呆滞。
    阿渺,是我!去被中捉住他手,郭偕语气尽量放缓,你已脱险,平安无事了。
    眨了眨眼,那双呆滞的眸子总似有了些许知觉,目光缓慢聚焦在对面满怀关切的脸上,嘴唇轻一启合:阿偕声音嘶哑,停顿片刻,昏黯的眸光忽一亮,声高且急,又唤一声:阿偕!便仰头向上,然只抬起半寸又无力倒回。
    是我!你无事了。暖色一哂,郭偕紧紧握着他手,却难再出一言喉间已哽涩。
    盛着温水的茶杯送到手边。郭偕抬眸向上投去感激一瞥,便扶起荀渺喂水。曾无化则先行一步,去与他二人唤早膳。
    静歇片刻,荀渺终是安定下来,却无法直视面前人一眼相望,只余无语凝噎。好在不多时早膳送来,暂破僵局。
    郭偕默自但用心替那人梳洗过,便将一小碗粥、几样点心置于托盘中,拿到榻前。
    几样吃食皆是荀渺平日所喜,只病了两日,当下并无胃口,但还是端起粥碗勉强啜着,眸光轻移,扫过那张消瘦苍白的脸,心忽似被针尖戳了下,拈起块糖糕送到其人嘴边:阿偕,吃!音里透着稚气,口气亦似孩童执拗。
    一怔,不知游移何处的目光倏然回笼,聚在那块白润丰盈的糖糕上。郭偕喉头又是一紧,一言不发猛将那副瘦削的身子紧拥入怀!与此同时,眼眸一热,一滴润湿扑簌而下,不偏不倚,落进彼者半开的衣领中。
    少顷无声。
    阿偕,你哭了?荀渺抱着小心。
    胡说!
    但
    我五岁之后便未哭过!
    可
    不许告诉旁人!
    好!
    早膳在略微怪异的气氛中用罢。郭偕在桌前收拾食盒,等一阵来送药的小厮将之取走。
    阿偕。隔了许久再开口,荀渺口气已自若。
    转回身来,那人目光温润。
    那夜之事,是我自作主张,你无须多思。直起腰背,荀渺目光坚定:若我是你,彼时彼境,亦会不加迟疑离去!因你身负重任,见到官家前不可有失。
    郭偕垂眸,掩饰所想。
    我所知的郭偕,绝非庸人自扰之辈!那人继自,当日即便是你引去那干人令我逃走,然凭我的身手,加之夜色深沉,难辨方向,却存几线生机?遂我此举,不过是利弊权衡后,为顾全大局而作的取舍!换做是你,难道不会与我一般抉择?
    目光一动,郭偕点头:我会!却又犹豫,然
    被那人打断:你若以为此一事上对不住我,自有补救之法!看他露惑,言者一笑,你今后,凡事皆由我,便算弥补前失。
    面色茫然,郭偕似未会意。
    怎的,不愿?荀渺撇撇嘴,音色酸苦:尚对嘉王余情未了?
    知他此言是打趣,郭偕依旧难掩讪色,踱前与他对面坐下,拉过那只露在被外微凉的手,音色诚恳:若是合情合理,自然由你。
    那是你说的,到时莫装失忆!一抹得意色闪过眼角,荀渺踌躇满志。
    相似的笑意浮显眼中,郭偕扶他躺回:我此刻要去见官家,你可有事须我代禀?
    挠挠侧脸,荀渺有些沮丧:我被抓去这些天,半点消息都未探听到,之前的事,官家都已知晓一沉吟,轻露赧色:除非,他想知道我是如何自那干药人手中逃脱的
    此言倒提醒了郭偕,便问:昨日那三个药人的尸首在当夜马车停下不远处的河中被寻到,你可知出了何事?
    什么?他等竟死了?!荀渺闻讯一怔,摇头:我并不知出了何事难不成是自相残杀?
    郭偕目光微沉:三人身上皆无伤痕,绝非互斗,倒似溺毙。一顿,那条河已然结冰,三人落进冰窟中便似未能上来。
    河眸光一闪,荀渺点头:对!这般说,我倒想起,那夜天色太暗,我看不清道路,加之身后药人已将追上,一时情急,竟策马冲进河中,掉入冰窟,好在离岸尚近,水才及胸,不过我半身已冻麻木,且听案上马蹄声已至,一时不敢动弹。此后那三人似也驻马不及冲下了河,我原以为他等必要来抓我,然怪的是,只见不远处人影晃动,马嘶不断,却无人向我靠拢。我回过神来,拼力爬出冰窟上了岸,跌跌撞撞逃走。因不识路,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至天亮才见到人迹,彼时我已昏昏沉沉,未及问路便晕过去,醒来已在此。凝眉一踌躇,当下仔细回忖,彼时在水中,我隐约听见了极怪的声响,像人垂死发出的哀嚎,但因力竭而闷在喉中,极其低沉,我尚以为是远处野兽在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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