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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1)

    两人心照不宣都未提及昨夜傍晚的事,她们在林子闲逛一圈后,出了林子,在林口处遇见了苦禅法师,对方手捻佛珠,脸上是惯常温和慈穆的浅笑,像是在此等许久的样子。
    苦禅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打量,须臾后收回视线,念出一句诗词,君子如玉,佳人似月,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傅沛白虽没读过几年书,但这话她大抵还是能听明白的,是说一对男女般配的意思。
    苦禅法师显然是误会了她和十七的关系,她连忙解释:法师,你误......她话未说完,苦禅便又接着道:傅施主,还有这位女施主,眼下正好赶上济粥日,二位可愿同本寺弟子一起下山,去樊城内施粥布善?
    傅沛白解释的话梗在喉中,不上不下,最后还是咽了下去,说道:能帮上贵寺一二,晚辈自是愿意的,只是十七姑娘身为女子,身单力薄且不便抛头露面,晚辈一人前去即可。
    十七却道:不用,我随你同去。
    那你将面纱戴上。
    十七嘴角微微上扬,她从怀里摸出一方轻薄的面纱戴好后便随傅沛白和苦禅法师下山去了。
    三人刚出山门,便遇上下山的施队伍,一众老老少少的僧人各个手挑两大桶热气腾腾的粥,步履稳健的往山下走去。
    年纪最小的瞧着不过六七岁,双手费力的提着跟一半身子差不多大的粥桶,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线穿着的粥碗,走得十分艰难,傅沛白赶紧走过去,弯腰伸手,小师父,我来吧。
    那小僧长得虎头虎脑,面貌灵动稚气,瞧着该是才入门不久,他也不忸怩,将粥桶递给了傅沛白,有模有样的道:多谢施主。一笑,便露出了两侧清晰的虎牙来。
    傅沛白笑着接过,觉得这小僧可爱得紧,不打紧,小师父,将碗也给我吧。
    十七走上前来,我来吧。随即接过小僧手中的一串粥碗。
    傅沛白回以一个道谢的笑容,三人并作一列,往山下的城中走去。
    小师父,你今年多大啦?
    小僧背着手,挺着小胸脯,像是在模仿寺内那些老成持重的僧人,一板一眼的道:小僧今年已是髫年了。
    八岁了啊,身子骨瞧着却是比同龄男孩小了不少,傅沛白想着,又问:那不知如何称呼小师父?
    小僧法号净空。
    原是净空小师父,幸会幸会,在下傅沛白。
    小僧点点头,而后又和傅沛白闲聊着一些有的没的,一大一小,相去十几岁的年龄,有模有样的客气寒暄着,场面瞧着有些滑稽。
    十七在旁安静的听着,嘴角是怎么也掩藏不下去的温柔笑意。
    长长的运粥队伍从山上下来,到达了山脚下的一座繁华城池,樊城。
    这是中部较大的一座城,连同天南地北各个方向,是中原一个重要的中转驿城,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这也是促成了这座城异常繁盛的原因。
    傅沛白一行人到达城内时,正值日暮时分,街上人声鼎沸,青白石板整整齐齐铺叠在城中主道上,所占甚广,能容八马并驾齐驱,沿街两侧是富丽堂华的亭台楼阁,雕栏玉砌,所遇之行人各个华冠丽服,光鲜亮丽。
    这大大超出了傅沛白的想象,饶是皇城根下,繁华似景也不过如此了。
    她一时有些困惑,街道干净整洁,人人锦衣玉带,哪里有需要施粥救济的乞丐流民呢?
    苦禅瞧出了她面上的疑惑,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傅施主勿急。
    般若寺的施粥队伍直直穿过城东,继续往城南走,一路上精致富贵的房屋建筑逐渐变少,地上的青石板路也渐渐破碎,越往南走,便越是如此。
    直到一块石筑的牌坊出现在众人眼前,施粥队伍才停了下来,僧人们开始有条不紊的搭建桌子。
    傅沛白盯着牌坊上的三个大字,难民巷,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神色凝重起来。
    她放下粥桶,越过一众僧人,往牌坊那边走去,直至走到那牌坊之下,眼前再无旁人遮挡,难民巷的全貌才跃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怔住了,眉宇间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眼前的难民巷与其说是一条巷子倒不如说是一片难民区。
    一大片矮小的木屋错落的分布在城南这犄角旮旯,东侧筑了一堵高高的石墙,以此来隔绝城东城南。
    以牌坊为界,这边还是勉强算得上平坦的石板路,但那边就是完完全全的泥石路,因着下过雨,现下泥土都变得泥泞,水坑四布,坑坑洼洼的,地上四散着生活垃圾,由于天气炎热都变得腐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整座难民巷透露出一种压抑的死寂感,小木屋都没有窗户,不过一人高的屋顶之上晾晒着五花八门的粗布麻衣,贴着各式补丁,那木门也仅仅是用几块木板东拼西凑起来的,用一根麻绳从里间套住,就算关上门了。
    牌坊这边,众僧人忙忙碌碌的筹备着施粥,难民巷内,却是一片寂静。
    傅沛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东边是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人间仙境,而仅仅一墙之隔,却是人间炼狱。
    傅施主定是没见过这般景象吧?苦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来,声音平缓却透露着哀悯。
    傅沛白喉间发紧,不曾,我途径数城,大多繁华灿烂,其中也不乏边陲小镇,但也都自给自足,安逸自得,为何这里的百姓却活得如此艰难?
    傅施主年纪尚轻,历练不足,殊不知这般苦难才是乱世常态,每一个你所看到的城池或多或少都有这么一个安置流民的地方。
    平元初年,三藩之乱,战火绵延不绝,致使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平元五年,江东渠水泛洪,淹没千里耕地,数十万百姓不得已南迁,平元十年,边塞爆发战争,三十万壮丁充军,战争持续了三年,战死者不计其数。
    每逢灾祸,朝廷的赈灾银拨至民间,只余一层,官商勾结,利欲熏心,他们只想联手榨干百姓们最后一滴血,以谋私利,无人真的在意贫苦百姓的死活。
    苦禅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傅施主,你可知道,而今天下风雨飘摇,江湖庙堂俱是一片乱象,大厦将倾,乱世已至。
    傅沛白涩然地摇头,心里涌动着悲怆之感。
    当今陛下晚年昏聩,任用宦官,依附外戚,朝廷早已腐朽不堪,近一年来,陛下更是听取奸臣谗言,频频向边塞增兵,妄想打造出一支百万雄兵,一举吞并西域诸国,边塞而今的形势已是如箭在弦,一旦开战,战事短则数月,长则数年,需要国库的大力支持,钱从哪来?
    自然唯有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苛政重赋下,多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啊。
    傅沛白蹙眉沉声道:难道朝廷上下就当真无一清白正直的好官了吗?
    苦禅摇了摇头,目光飘渺的盯着难民巷中的破败景象,即便是有,也早被奸臣赶尽杀绝抑或是驱逐出权力中心了,而今的朝堂便是一块朽木,无可救药,唯有祈盼皇位更迭时,下一位皇帝是一名开明贤德的仁君。
    不过依着而今几方势力的皇储之争来看,皆都是无才无德之辈,一丘之貉,谁坐上那龙座都终结不了这乱世。
    傅沛白喉头微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除却家逢巨变时的魔教之乱,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里,偏安一隅,活在一个如世外桃源般的村子,让她误以为这外边的世界也如怀柳村一般,人人都生活得美满自足,直到现在看到这满目疮然的一幕,她才意识到,现在的世道已经是民生凋敝,水深火热了。
    法师,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法子改变现在的世道吗?
    苦禅侧头看向傅沛白,深邃的瞳孔定定地看着她,傅施主也算初入江湖一年有余了,该是听过登陵秘宝吧?
    傅沛白颔首,略有耳闻。
    唯有一心系苍生,胸怀天下的仁义之辈探此秘宝,凭此力量,颠覆王权,方可还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傅沛白大惊失色,苦禅这番话可是犯了大忌讳,若是传入有心人耳朵,兴许是要掉脑袋的。
    她紧张的瞧了眼四下,压低声音道:法师慎言,此举虽然算是一个法子,但却难以实现,这登陵图流传了近百年,真假尚未可知,遑论探此宝藏。
    苦禅突然意味深沉地笑了一下,信誓旦旦道:登陵秘宝定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第81章 众生苦
    苦禅这句话说得郑重其事,傅沛白疑惑他为何如此笃定,正要开口询问,身后便响起一道嚣张的男子声音。
    都让开,你们这些秃驴,怎么没一点眼力劲,没看到我来了吗?一名腰挎大刀官兵打扮的男子面带不耐地拨开众人走到了牌坊下。
    他对着众僧人便是一阵抱怨,你们总来这么早做甚?爷都还没睡醒,下次记得晚点来,算了,兴许也没下次了,这难民巷都快拆了。
    他嘟囔着说完,手里拿起一面小铜锣敲响,冲着难民巷嚷嚷:都出来了,吃饭了吃饭了。语调轻快欢愉,像是在吆喝牲畜喂食一般。
    随着锣声响起,方才还鸦雀无声的难民巷内,那一间间小木屋突然涌出大量的人来,男女老少都有,身形消瘦,面容干枯,皆都是破布褴褛,蓬头垢面,一个个推搡着,拥挤着,争先抢后地往施粥这边的桌子跑来,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无序。
    慢点,慢点,都有都有。
    别抢!排队,一个个来!
    放心,都有,大家别抢!
    发粥的僧侣不时高声喊着,却是不起任何作用,一排长桌前,挤满了乞丐打扮的流民,而他们身后还在不停推搡着,一个个伸长了手,面露渴望的精光,去争夺那一碗碗清汤寡水的白粥。
    僧侣打粥的速度赶不上他们伸手来抢的速度,一大桶白粥很快见底,僧人又搬来另一桶一碗碗的盛着。
    傅沛白早被流民的人潮冲到一旁去了,她身上干净的衣物被撞出了灰黑色的污渍,脸上方才也不知道是被谁推了一把,一侧脸颊沾有两处黑黢黢的指印。
    可她没有顾忌周身的狼狈,只是呆怔的站在一旁,看着难民们争抢白粥,那白粥于她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食物,于他们来说却好似人间美味,救命稻草。
    苦禅已经见过无数次这般的景象,却还是面露不忍,目光悲哀,一墙之隔,便是天堂地狱之别。
    傅施主,看到了吗?这便是苦难的人世间。
    傅沛白心中大恸,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攥紧了拳。
    这时十七走到她身侧来,默默地将一块干净的方帕递给她,轻声道:擦擦。
    多谢。傅沛白接过帕子,却是没用,而是抬腿走向了桌边。
    她方才便已看到,这拥挤着争抢白粥的流民中,不乏小孩,最大的瞧着不过十来岁,小一点的才四五岁,还不到那些人的大腿高,怎么可能抢得过他们。
    而此时那人群中便有个小人被挤到了人群边缘,那孩子一身破衣烂衫,黑黢黢的挂在身上,赤着的一双脚肮脏不堪,指甲满是黑泥。
    这小人像是不服输似的,一个劲的往人群里钻,可那抢粥的人挤得密不透风,他哪里钻得进去,只能徒劳地用两只黑瘦的胳膊去扒拉别人的大腿,可时不时又被人群中伸出来的手给推走,他丝毫不气馁,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傅沛白大步走过去,一只手轻轻攥住了那小孩的胳膊,那只胳膊在她手下轻飘飘的,没一点肉,好似只有一层皮挂在骨头上,她感觉稍微一使力便能轻易折断它。
    小孩被人攥住了,立马扭过头来,使劲抽了抽胳膊,发现抽不出来,便瑟缩着身子,十分警惕地盯着傅沛白,像是一只戒备的小兽。
    傅沛白这才看清小孩的脸,有些意外,小孩的脸虽然又脏又黑,但五官依稀瞧得出来是个小姑娘,眼睛黑亮,若是洗净了想必也是眉清目秀的一个孩子。
    怕吓着她,傅沛白扬起嘴角微笑,温声道:别去同他们抢了,我替你盛一碗来。
    那小姑娘犹疑地点了点头,傅沛白才松了手,起身走到打粥处,说明缘由后,盛了满满一碗白粥走回这边,蹲下身去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后却并不着急喝,而是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转身准备回难民巷里。
    傅沛白有些诧异,叫住她:小姑娘,你怎的不喝?
    小女孩停下脚步,怯生生地开口:我端回去给阿娘喝,你放心,我会还你们碗的。说罢,她便转身向难民巷深处走去了。
    傅沛白盯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泥泞中,心里愈发沉重,她抬腿准备跟上去,刚迈出一步,一把大刀便横亘在胸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拦路的人正是方才敲锣的官兵。
    他喝道:你做什么?不知道不能随便进难民巷吗?谁知道会不会染上一些不干不净的毛病给带出来。
    傅沛白睨着他,忍下心中的不悦,用着商榷的语气道:我就进去看看,稍后便出来,劳烦官爷行个方便。
    官兵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冷声拒绝:官府明文规定,难民巷里的人不准擅自离开,城内百姓,也不准进入难民巷。
    傅沛白皱眉,看向苦禅,苦禅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心知还能用什么办法让这官兵松口,怀里妥帖放着的那几张巨额银票便是最好的通行令,但她内心抗拒这样做,一想到自己要虚伪作笑,去讨好奉承这小人,即便是逢场作戏,也着实反感得很。
    她正是苦恼之际,身边侧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位官爷,烦您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吧,就一会,很快便出来,不会叫人得知的,也不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您看,是否能行个方便?
    十七的声音轻柔,面覆轻纱却遮不住剪水双瞳,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没人经得住美人这么温柔似水的请求,那官兵自然也受不住,他挡在傅沛白胸前的手当即便收回两寸,眼冒精光地盯着十七,吞了吞口水,连连道:既然姑娘都这般请求在下了,那自然是可以的,你们去吧,速去速回,我就在这等着姑娘。
    傅沛白睨了一眼官兵,她原本来是不想带十七进去的,但眼下把十七留在这里才不安全。
    她轻轻握住十七的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身后,大半的身子挡住了那官兵投来的目光。
    走吧。说着,她松开手去,一脚踏入了难民巷烂泥淤滑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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