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佶野(2)

    何聿秀指了指那报纸,拿起来又抖了抖,纸张被他抖得哗哗响,随即他松手一扔,报纸落在地上,他冷笑一声:你也说《宁报》是有年头的老报了,老报的传统原是搬弄是非不成?你这上头写的何生为了多谋钱财,竟请了画托来抬价又可否有证据证明呢?
    许绍清见他认定了死不承认,冷笑一声,何先生若是问我要证据,我这儿还真有一份。
    何聿秀顿了顿,蹙着眉,定定地看着许绍清。许绍清勾了勾唇,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对门口的人说:小陈,去把那几张照片拿过来。
    哎,好嘞。
    暗房里冲洗出来的相片还算清晰,虽然是在角落中拍的,但足以看出画中几人在做什么。许绍清自觉未将这照片放在报上,已经是顾虑着父亲给他留几分薄面了,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敢找上门的大吵大嚷,倒也是让他开了回眼。
    眼下居然还敢找他要证据
    许绍清将手中那只钢笔放下,不紧不慢地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又抬头看了眼他。何聿秀有双漂亮的眼,单看那眼,是极温润的,黑亮又有光彩,一点儿不像是会弄虚作假的人。可谁知道呢,这年月,多的是顶着张温顺的脸,做尽了恶心之事的人。
    何先生,若是真的有物证,您又作何解释呢?
    何聿秀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试图从他脸上看出这人是蠢还是坏。
    他昂了昂头,没干就是没干,今儿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捏造证据不成。
    话音甫落。
    聿秀
    是解知文的声音。
    那叫小陈的男孩儿拿了相片上来,后面紧跟着匆匆赶来的解知文,解知文来的莽撞,恰与小陈撞到了一起,小陈哎哟一声,手里的相片撒了一地。
    不好意思解知文头上带的软毡帽也落在了地上,他慌忙捡起来帽子,余光一瞥,便看见了那地上的照片,他动作一顿,问:这是什么?
    何聿秀大步走过,看了看解知文,将那照片捡起来一看,原本尽是怒气的脸上,显出了稍许怔愣。
    照片上共四个男人,他看了一眼,不信邪般揉了揉眼睛,整个人顿了顿,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照片上的人,有些不敢相信。
    许绍清也站起身,慢悠悠踱到他面前,何先生,这照片上的人,你可认识?
    何聿秀看着照片上那人,胸中那股子浊气上上下下,憋得脸都红了。
    他声音低下来,这这是
    许绍清见他支支吾吾,心里嗤笑一声,看来何先生是认识了?
    何聿秀张了张嘴,这不是你
    解知文恰时走了进来,擦了擦头上的汗,问:聿秀,怎么了,这是什么?
    何聿秀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看看许绍清又看看解知文,叹了口气,又大步走出了门。
    解知文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便见何聿秀又一声不吭又走了,他摸了摸脑袋,扭头看了眼神色无恙的许绍清,叹了口气忙追出去,聿秀,聿秀,你去哪儿?
    许绍清皱皱眉,看着这来的莽撞走的也仓促的两人,轻轻摇了摇头。
    自他接管《宁报》 以来两月,何聿秀并不是第一个来投诉他的人,却是头一个找上门来同他对质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脸面,竟还敢找过来,倒也算是勇气可嘉,换做是他,早早便要羞到地底下去了。
    他低下头来喝了口茶,轻叹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门打开着,他轻声道:小陈,去帮我把门关上,你也出去罢。
    哎,好嘞爷。
    许绍清站起身,推开窗户往外头看了一眼,便见那何聿秀从报社出去,左右张望了一番,最后往路口走去,何聿秀的身影看上去是有些清癯的,灰色夹袍,一头利落的短发,很直,没有一点弯曲的样子,许绍清见他弓着身上了黄包车,那黄包车夫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像是吆喝了一声,然后便拉起他走了。
    他对着窗户站了一会儿,揉了揉酸痛的肩,一转身,却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物件。
    一块儿珠花,想该是女人的发饰,但却像是被贴身带着久了,边边角角被磨得平平整整。
    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女人的物件做什么?
    他蹙着眉,捡起来,又推开窗户一瞧,便见那黄包车早便没了踪迹。
    恰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许绍清看看手里的东西,转身接了电话。
    一个低沉但又威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许绍清叹了口气。
    爸
    许缘竹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板上,他冷哼一声,余光瞥了瞥今早最新的报纸,还未说话便先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你还敢叫我爸,我看再过几天你就要爬到你老子头上来了。
    他又咳了两声,怒道:还不快给我滚回来,你看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另一处,何聿秀上了黄包车后,又说了个地名,车夫点头应了声便赶往目的地,何聿秀又看看手上的照片,脸色愈发难看。
    此次宁浦之行,真是诸多不快,先是来时便下着雨,他带过来的珍藏画稿有两幅不慎被雨浸湿了边角,待到干了之后留下了很明显的水渍。再是他有些洁癖,住宿的旅馆条件极差,洗澡都是问题。
    今早又同报社那疯子大吵一架。
    他阴着一张脸,暗骂一声,真是晦气的地方。
    天色阴阴沉沉,才停了没一会儿,又像是要下雨,等他赶到华阳画堂的时候,小雨淅淅沥沥又下了起来,他身上的灰色夹袍上已经落了不少的雨点子,头上也是,稍长的头发一缕一缕,显得有些狼狈。
    付了黄包车的钱,他抬头看了看华阳画堂挂的牌匾,抬脚便迈了进去。
    咦,何先生,您怎么这么早便来了。门口那人显然已经认识他了,一脸讶异地看着他头上身上的雨水,又瞅了瞅外面说:哟,外头这是下雨了,何先生快快进来,先喝杯热茶。
    何聿秀拂开他的手,有些冷硬道:程先鹤呢,叫他出来见我。
    那人愣了愣,紧接着点了点头,道:哎,好嘞,我这就进去通知一声。
    何先生!未待多时,里头来了人相迎,同样一身夹袍,约莫有四十几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先前派了手下的人去何先生住处找您,没想到何先生有事出门,还以为今日见不到您了,没想到您这就来了。
    何聿秀手里还攥着那照片,闻声将那照片砸到了他身上。
    我不来成么?我不来还不知道你们竟能干这样的事儿。
    照片落在地上,程先鹤先是一愣,旋即捡起照片一看,堆起笑脸,道:何先生好生大的火气,这是哪里来的照片?这里头的人,和我们华阳画堂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聿秀瞪着他,什么关系?《宁报》今早的报纸你可看了吧,这照片正是那报社的许绍清亲手给我的,上头的人就算大家都不认识,你也不可能不认识吧,你看这衣服,这体形,整个华阳画堂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这般打扮么?
    程先鹤闻声稍稍推了推眼镜,抬眼示意了一下门口那人,紧接着,那木门便静悄悄被合上了。
    何先生此言差矣,就算里头这人穿着和我极相似的衣服,怎就能笃定里头那人就一定是我呢?何先生说话可要当心,我们华阳画堂在宁浦不说第一,好歹也策过几场比较出名的展览,王叔明的子侄王陆屏先生亲自为我们画堂题字,正堂后头还挂着数位画家赠与本堂的画,作为嘉许我们工作的礼物,也不是程某自夸,华阳画堂在宁浦可是有口皆碑,何先生可不能这么污蔑我们。
    第三章
    何聿秀皱皱眉,他将那照片从程先鹤手中夺下,看了看里头那人,又看看程先鹤。即便照片中的程先鹤背对着镜头,可那背影同程先鹤至少有七分相似,怎会那么巧,在他华阳画堂的地盘还能有身形背影如此相仿的人不成?
    他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这画托,不是你请的?
    程先鹤不答,反道:《宁报》自许家小少爷打理之后,出过许多滑稽之事,何先生初来乍到不清楚,程某久居宁浦却也是见怪不怪了,何先生何至于为了它如此动怒,与其因一篇不实文章而发怒,倒不如看看其他人的评论文章,要知道,宁浦可不止他《宁报》一份报纸,要是果真因为一篇文章坏了你我之间的情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说罢,他手轻轻一挥,几份报纸被递到了他手里,程先鹤接过来,递给他道:想必先生听过王陆生先生的名讳吧,王先生可是王陆屏的胞弟,写得一手好文章,在画儿上有着自己的见地,他可鲜少这么夸人,今儿王先生便在这报上写了长文万分赞许何先生的画,一是这王陆生先生着实欣赏您的画,二是我们华阳画堂还同王先生有些关系在。有了王先生为您的画美誉,何先生的画在宁浦也必然不会被小看,只是昨天您未能同王陆生先生见一面,实在是遗憾。
    何聿秀掀开那报纸只看了一眼,便觉面上发热,绘事一门,能者颇多,妙者甚少。何聿秀之兰竹,乃文与可去后独一,吾辈纵日夜求索,亦难得其神韵竟将他和文同作比,这帽子直接给他戴到了天上,实在叫他羞赧。
    他看了两行,觉得脑袋有些隐隐发痛,你以为他顿了顿,叹口气,将那报纸还给程先鹤,长叹了一声说:得得得,我也不看了,你既然不承认那人是你,我也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转身要走,程先鹤拦住他道:何先生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哦对了,有一事我还未告知何先生呢,昨个儿一天何先生的作品拍了九件,共拍得一千二百银洋,根据咱们事先定好的条款,您六我们四,何先生拢共净得七百八十块银洋呢,恭喜何先生,这才昨个儿头一天,画作便如此受欢迎。
    何聿秀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明白了他话中的意味,前因后果一搭,来龙去脉霎时对上了号儿,他哦了一声,冷笑道:想不到徐先生竟是这么个意思,我算是明白了,原是咱们事先定好的四六的分成程先生竟觉得少了,偏要使些手段多得些。但是,我要申明,我一向不喜欢这些旁门左道,这掺了水分的钱进了我口袋里,我心里也不舒坦。
    程先鹤脸色有些难看,何先生怎么能这么说,倒成了我们华阳画堂的不是了,要像您所说,您信不信您这画儿连如今这钱的一半都卖不出去。
    何聿秀脸色沉了下去,那程先生是承认这是你耍的手段了?
    程先鹤哼了一声,这程某可没有说,倒是何先生,卖画本就是图那点金银,您总是摆这副清高做派叫我很是难做啊。
    何聿秀万没想到这程先鹤不但做了这事死活不承认,还倒是怨起他来了,他着实有些动怒,看了眼那程先鹤,怒道:行了,看来程先生有意同何某过不去了,罢了罢了,这来路不正的钱我也不稀罕,你要便全拿去,这画展,老子不办了!
    他一摆手,看了程先鹤那张脸竟也觉得生厌,扭头便想走,结果被门口的人团团围住。
    让开!
    何聿秀厉声喝道,只觉自己是瞎了眼,竟被此人此人骗得团团转。
    他万万没想到这原先还彬彬有礼的程先鹤,此时会是这样一副做派。
    这是他头一次与华阳画堂合作,华阳画堂风评还算不错,此次若不是他们相邀,他万万不会来宁浦。
    怪不得从前那些在京都不甚出名,作品也不甚出众的画家从宁浦回去个个都趾高气扬,吹嘘自己的作品拍得多高的价钱,原是有人在里头搞鬼。
    眼前那群人丝毫不让,他正准备发怒,身后的程先鹤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何先生果真率直,不过这率直可当不了饭吃,作画好又如何?作画好可不如为人好,前几日请您同报社的朋友吃顿饭来往一番您不愿意,今儿何先生又出尔反尔,原定半月的展今日便提前结束,叫我们好一通忙活还白费功夫,那您出了这门儿,宁浦的各大书画展堂可不敢再和您合作办展了,何先生可要三思。
    何聿秀回头看那程先鹤,满目皆是震惊,片刻之后他冷笑一声:华阳画堂好大的威风,竟黑白颠倒指责起我来了,万没有想到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作品的,既然华阳画堂看不上何某,何某自也不稀罕和你们合作,下午我便找人来撤展!
    何聿秀犟得很,那股子娘胎里带出来的倔劲儿发于年少,这么些年也没能消泯,到了而立之年还是那股子少年意气,京都有流言传他脾性孤直,不易相处,传的倒也不全是谣。
    程先鹤见他一意孤行,冷笑一声,也顾不上脸色,抱着胸看着他,何生既如此瞧不上我们,我们自也不会腆着脸强留,只是何先生初来乍到便要搞得我们双方这么难看,怕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呸何聿秀啐了一声,转身伸攘了挡路的人,抬脚便走了出去。
    小雨细如丝,华阳画堂附近未有可乘回江馆的人力车,何聿秀兀自在雨中走了很久,走到街尽头的拐角处才发现有空闲的车。
    爷,上哪儿去啊爷?
    何聿秀抿着唇,在檐下有些呆愣地看着某处,眉头拧着,表情十分非常不好看。
    爷爷?
    恰时檐角的一滴雨滴到了何聿秀脸上,他抹了把脸,轻咳了两声,回过神来说:不好意思,去灵丘江馆吧。
    江馆临着灵丘,因此而得名,人力车停在江馆门口的时候,何聿秀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门口四处张望,那人手拿一个黑色带沿儿的软毡帽,神情有些紧张,像是在等人。何聿秀只消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是解知文。
    解知文扭头看见他,表情似是松了口气,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迎过来道:聿秀,你慌慌张张去哪儿了,我怎么寻你都寻不着,你初来乍到,四处走动倒也要记得知会我一声,省的我担心。
    何聿秀看着解知文,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抱歉,害你担心了。
    说罢,他匆匆进屋,解知文也跟着一道去了房间,怎么了,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何聿秀上了楼,推开门,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雨水,就着屋内的早上洗脸剩下的水洗了把脸,擦了擦,道:去了华阳画堂。
    他扭头看着解知文,自嘲般笑了笑,我要是将事情原委说与你听,你恐怕要吓一跳。
    解知文将手中那帽子放在桌上,看了看他,怎么,是画展的事儿?
    何聿秀为两人倒了杯茶,一杯递给解知文,另一杯自己仰头喝空,有些冷的茶,味道有些涩,他一五一十告诉解知文,解知文愣了,那你今天下午便去撤展?
    嗯。
    解知文闻声愕然,顿了顿,道:可宁浦不比京都,华阳画堂好歹是宁浦数一数二的卖画的地方,而且程先鹤人脉极广,你又初来乍到,正如程先鹤所言,你同华阳画堂撕破了脸,以后在宁浦在别的地方卖画,是很难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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