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佶野(8)

    你说得对。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他的背影显得颇为落寞,但那腰杆挺得是很直的。外头起了一阵极轻的风,不过是稍稍吹过袖子,撩过发梢,却激的他心里也泛起一丝凉意。
    次日,各大报纸上都纷纷报道了王家昨天那场雅集,王陆生作为顶有名的书画评论家,定是要给哥哥捧场的,于是又是好一番吹捧,赞那易元吉的画,赞那王陆屏何等境界。除此以外,他们昨日那场闹剧,也被那些小报当作名人轶事报道出来,起了个哗众取宠的名字,叫何王之争,那撰文的人极擅春秋笔法,将他写成了傲慢无礼故意找茬之人,而王陆屏的形象在他笔下,便描绘的如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度过了他这一难之后,终于到达了圣地。
    解知文闻声而来,手里攥着一份报纸,敲响了他家的门。
    何聿秀几天没见他,见他神色又憔悴了几分,还没等解知文开口问他,他便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解知文进了屋,何聿秀为他倒了茶,他尝了一口,又放下,苦笑道:看来咱们兄弟俩过得都不怎么样。
    何聿秀见他带着那报纸而来,知道他定是在报上看到了自己的消息担心才过来的,安慰他道: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是被那程先鹤又摆了一道,出了点丑罢了。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解知文长叹了口气,唉还不是家里父母非要给我安排什么劳什子相亲,还请了媒婆来督办这事儿,那媒婆倒是勤,天天往我家里跑,缠着我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想没课的时候抽时间来看看你,每每都被那媒婆缠的脱不开身。
    何聿秀坐下,眼里含笑,打趣他:怎么,我是四处漂泊惯了,不愿被男女之事束缚,知文你百般拒绝是为的那般?
    解知文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说:现在这个年月,哪里还兴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娶
    何聿秀兴趣上来了,凑过去问:要娶什么?
    解知文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说:我要娶,定是要娶个真心相爱的姑娘的。
    何聿秀忍不住逗他,那知文是有看中的姑娘了?
    解知文面皮薄,闻声已经有些脸热了,摇摇头道:聿秀,你又说些什么,我哪里有什么看中的姑娘。
    何聿秀觉得好玩儿,嘴角勾起一抹笑,脸都红了,还说没有?
    解知文知道他是有意逗趣自己,只是笑了笑,将话题扯开,还说我呢,你倒是宁浦的名人了,三天两头的上报纸,我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竟是先从报纸上知道你的消息的。
    何聿秀为自己倒了杯茶,无奈地叹口气,什么名人,怕是臭名昭著还差不多。
    解知文安慰了他两句,又陪他喝了会儿茶,何聿秀面对着解知文,是无需隐瞒什么的,两人都知根知底,是多年的好友。遇到难处还有这么一个好友来看望自己,倒也是十分宽慰人了。
    解知文和他闲聊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问道。
    那婆婆,将那房契交给你了吗?
    第十一章
    何聿秀一拍脑袋,我竟将这件事儿给忘得干净,这两日在这里住的舒坦了,竟忘了还有这回事。
    解知文看他样子便知那婆婆还没有将房契交给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那日她不是说改日就让人给送过来么,怎么这过去好几日了,还没有送过来?
    何聿秀点点头,是啊,兴许是她忙她小女儿的事给忘了,我不着急。
    解知文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你还真是除了画画,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你就不怕那婆子是骗你的?
    何聿秀笑了笑,又喝了口茶,怎么,我还能叫一个七八十的婆婆骗了去?未免太小看我了。知文,你信我,我看人很准的。
    解知文心稍稍放下来一点儿,还未等他坐定,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这个点儿,是谁啊?
    何聿秀坐着不动,许又是那来求画的,我真是不愿意去回他们了,你去帮我开门吧,随便托个由头说我不在就行。
    解知文应声去帮他开了门,却见门外果然站了个生人,那人带着顶帽子,穿着身轻便的风衣,见了他有些讶异。
    请问找谁?
    他抬头看了看那门牌号,问道:这里住的不是李婆婆吗?
    解知文闻声,准备好的托词全都咽回了肚子里,你是?
    哦,你好,我是陈安东,这里的房东。
    解知文的眼不由得睁大了些,房东?
    房东?何聿秀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这房子,不是那位婆婆的吗?
    那叫陈安东的人神色也有些讶异:当然不是,这是我租给李婆婆的。
    这意思是陈安东将这房子租给了李婆婆,李婆婆又把这房子卖给了何聿秀。
    何聿秀不由得抬头看了眼解知文,只见解知文皱了皱眉,看向那陈安东,问道:那李婆婆也说这房子是她的,你既说你是这儿的房东,可有何证据?
    陈安东也是万万没想到,只是日子到了来催一回房租,没成想竟然发现自家房子里早便换了人。
    他挠了挠头,这证据哦对了,这房契还在我手上呢,这是我们祖上的房子,前两年我因工作原因长居四川,将这房子租了出去,今年开春没多久那租客不租了,恰好这李婆婆来找房子,我这才租给了那李婆婆,你们难道是那李婆婆的亲戚?
    何聿秀呆看向解知文,自己方才还放下大话说自己看人很准,那婆婆绝不可能骗他,眼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陈安东打了个措手不及。
    解知文叹了口气,道:谁有她那样的亲戚,兴许是倒了八辈子霉。
    细将那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陈安东也是大吃一惊,一千块?那李婆婆在我这住了两月,平时做些小买卖,我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我看她年岁大,每月只收她十块的租金,结果她竟将我这房子转手卖给了你们。
    解知文叹口气,看了眼何聿秀,怪我,我在这宁浦也算是住了许久了,自以为也算是熟悉这里,还想着你住在这儿多少有个照应,没想到竟叫你折在这儿了。
    何聿秀看了眼他,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又赖到自己头上了。
    那陈安东也是颇觉尴尬,他轻咳了两声,道:二位,知道你们也是被骗,但这房子终归是我祖上的房子,陈某只想着租出个一时半日的,可卖是不可能卖出去的,二位您看
    何聿秀沉着张脸,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人要是倒起霉来,喝水都能咬破嘴,放屁也能砸到脚后跟,何聿秀如今真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先是遇到了程先鹤这等心术不正之人,再是昨天王陆屏家里那一遭,如今买处房子也能叫几十岁的老太给耍的团团转。想他活了三十年,从未为了生计发过愁,眼下却被这吃住的俗事牵绊住了。
    他不由得有些焦虑,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思索着对策。
    片刻之后,他起身,朝着那陈安东笑了笑,道:我自然是不会麻烦陈先生的,只是请再宽限几日,我找好了房子便搬出去。
    那陈安东还以为要好一番纠缠,没想到这人还挺好说话,因此不由得放下心来,这个自然是可以的。他思量了一会儿,笑道:我听先生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北方来的吧。
    何聿秀点了点头,是,京都来的。
    那先生是有久居宁浦的打算吗?
    何聿秀愣了愣,他这些时日在宁浦过得着实不算痛快,要不是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他早早便走了,怎会还在宁浦买了这处房子。原想着,那江馆住的实在不舒服,安顿下来也好,就当换个环境待些时日,有个自己的房子也方便,可眼下又遭了这么一出,他实在没有久留的打算了。听见陈安东这么问,他摇摇头,道:没有,只是闲住些时日,过段时间就回去。
    那陈安东神色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办多了,说实在话,经了这李婆婆一出,这房子我也是不太敢租了,不过我看二位面善,要是找不到地方住,我在宁浦还有些人脉可以帮着您看看,反正是短住,好找的。
    这人倒也算是个热心肠的,此时此刻,何聿秀见到不将自己往那泥沟里拽的人,就已经是十分感激了。
    送走了那陈安东,解知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聿秀,你的好运是全都留在京都了么,怎么一来到宁浦坏事不断。
    何聿秀喝了口冷茶,只觉得这茶凉心也凉。
    他苦笑了声,没了初来乍到那股子神气,样子落魄得紧,谁说不是呢。
    解知文看他垂头丧脑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叹口气,道:别想了,兄弟请你去杏花楼吃酒,来不来。
    何聿秀不说话。
    杏花楼明日开张,晚上请了陆小蝶来唱歌,你确定不来。
    何聿秀心里一动,抬头看他,果真?
    解知文含着笑看他,原来是要陆小蝶来请你才请得动么,非得搬出陆小蝶才舍得看我一眼。
    何聿秀被他逗的笑了一笑,好啊你,如今竟也学坏了,竟然敢拿我逗趣了。得,明晚谁不去谁是那小狗。
    被解知文这么一闹,心里好歹是舒坦了一会儿。然而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竟又充斥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何先生倒是没穿西装,难道就融入这里了吗?
    脑子里忽然闪过许绍清说的这句话,他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头一回地觉得有些迷茫。他学画多年,图的不过是一方清净,原以为画画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事,可没想到这杆子笔后头,竟也有许多污事。叫他眼睁睁看着做个睁眼瞎,他是做不到的。可他说的话,在这宁浦非但没什么力量,反倒处处被讥嘲。
    真是窝囊。
    他带着一肚子的气睡觉,不知何时才睡着,梦里也睡不安稳,只觉得摇摇晃晃,如在水中。
    第二天一早上,他有些疲倦,索性报纸也不看了,匆匆吃了个早饭。闲来无事又突然想起之前自己陈在箱子里的画还未拿出来透透风,忙拿了出来,以免它受潮。收拾好一切之后,他在家待也待不住,只觉得烦闷,于是又收拾了收拾,准备去灵丘写生。
    然而更窘迫的是,何聿秀发现自己的纸不够了。他翻遍了浑身上下,终于意识到,他如今非但是吃住成问题,命根子都要保不住了。
    正是发愁之际,又听到有人来敲门。
    何聿秀听见敲门声心便提了起来,自他搬来这里,每次一有人敲门,多半是没什么好事等着他的。
    他拖着稍显沉重的步子去开了门,看见来人,却是吃了一惊。
    许社长,您怎么来了。
    许缘竹脸上带着笑,他轻咳了两声,脸上带着些病态,何聿秀忙将他迎进来。
    叨扰了,我这两日心里总惦记着何先生,想着之前在王府何先生遭了那委屈,昨日那事又见报了,心里定是十分不好受,这才托人四下打听,冒昧前来,没有打扰到何先生吧。
    何聿秀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这两日倒是没什么事干,倒是许社长,报社业务繁重,怎么还往我这边跑呢。
    许缘竹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中的拐杖放在一旁,笑了笑,道:何先生这么说可是见外了,我家那浑小子虽然浑了些,但好歹也能帮我分担一些工作,见见何先生的时间也是有的。
    许缘竹的眼睛四处打量着这屋子,见他屋子里挂着的画,又是一番惊叹,何先生画画的确和寻常人不一样,瞧这副画儿,以前只知道何先生花鸟画的好,没想到却是个全才,这工笔人物也画的很好啊。
    何聿秀笑了笑,许社长每每见到我都这般夸赞,倒是说得我不好意思了。
    许缘竹摇了摇头,许某又不是说胡话,要我说,那王陆屏的画也不过如此,要不是他那兄弟王陆生写得几篇好文章,将他夸得天花乱坠,炒高了他的画价,这宁浦的画家这样多,他的水平怕都挤不进一流里去。
    何聿秀兴致来了,那许社长以为,宁浦的画家,谁画的好呢?
    许缘竹神秘一笑,何先生可知那沈醉生?
    沈醉生?
    何聿秀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许缘竹作一幅惋惜之态,有些激动地说:唉何先生竟也不知道,可惜啊可惜,那是个画画极好的人,我头一回是在裱画店里见到他的画,笔墨功夫上极周到,到了现在我还未见宁浦的画家有能出其右的,只是命薄啊,七八岁没了父母,由他嫂嫂带大,长大了被送到那裱画店当学徒,闲余的时候画画,也不图能以此为业,就是自娱罢了。好不容易靠着裱画攒了钱娶了妻子,谁知那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一命呜呼了,他心灰意冷,没两日也跟着去了。
    我收了他十多幅画,同他也算是君子之交了,想着他画的如此好,以后定能有一番成就,谁知他就这么去了。
    何聿秀没成想这人的遭遇竟如此凄惨,也不由得唏嘘道: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倒是来来去去,生来不易,死的简单。
    作者有话说:
    日常求留言呀
    第十二章
    不过,听许缘竹那么一说,他倒是对这位叫沈醉生的画家有了颇浓的兴趣。
    这位沈醉生画的当真这么好?
    我还能骗何先生不成?好与不好,何先生看看便知道了。今日时候还早,何先生要不要去家中坐坐,赏赏画儿?
    何聿秀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于是他笑了笑,既然许社长诚心相邀,聿秀便去开开眼。
    黑色的洋车在巷口停着,何聿秀乘着许缘竹的车,一路驶向许缘竹的家。
    倒是顶好的一套花园洋房,台阶处栽了几株竹子,何聿秀见了笑了笑,许社长真是格外喜欢竹子啊。
    许缘竹也跟着笑了笑,偶尔爱画两笔,栽几株看着也舒服。不过那郑燮栽竹子栽的是风骨,我一个做生意的,栽到这处反倒是附庸风雅了。
    何聿秀闻声摇摇头,许社长何必如此自谦,您是真心爱画的,我看得出来。
    许缘竹被夸的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更浓,越发看着这何聿秀顺眼,以为知音。
    他将何聿秀引到书房,何聿秀一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与其说这是书房,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展室,墙上挂了许多幅书画,屋内有一张长桌,几把椅子,墙边里面有几个不大不小的透明玻璃边柜,上头也铺陈了小幅画作。何聿秀一进来倒是不急着看那沈醉生的画了,而是将那墙上挂着的,边柜上摆着的,全都看了一遍。
    这些,都是您平时收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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