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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嘘菊(15)

    胡言乱语!一旁的窦晏海见她越说越吓人,当即出声斥责。
    杜舒兰被他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说:是、是外头在这么传,我不过学舌罢了。她看看老夫人,又看看窦大爷,见两人都是面色铁青,忙紧闭了嘴不再说话,只拿眼睛觑着身边的男人。
    窦晏章和她一同得到的消息,表现得比她沉稳许多,接了她的话沉声说:舒兰此言也并非耸人听闻。这几家的郎君娘子都是忽然得了急病去世的,且症状一般无二,确实,像是瘟病。
    若是瘟病,岂会不传染他人?连着没了好几个,早该蔓延开来了。窦晏海仍是不信。
    老夫人将手握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攥紧了,沉吟片刻,说:宁可信其有啊,不管是瘟病,还是旁的什么病症,咱们先闭了宅子,小心谨慎为上。
    老夫人的这道命令一下,府中众人自那一日起就小心遵守着,鲜少有人外出,除了家里几位爷都有官职在身,不得不照常上朝,连经常不着家的窦二郎都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
    初十这一日,窦家大爷终于带回消息来,说是太医已经找出了病症的源头,居然是宫里赐下的一批御药出了问题。凡宫中用药皆会经过几道查检,并记录在案,而这一批毒药材不知为何躲过了筛查,混入了正常药材之中。
    圣上听闻此消息后勃然大怒,凡经手了这一批药材的太医都掉了脑袋。
    姜九娘在宫中马场受到了惊吓,皇后曾特意赐下安神的汤药以示安抚,就害她因此送了命。梁家四娘和蒋家大郎则是在闫家高棚坍塌一事上受了伤,二人的姐姐同在后宫为妃,听说弟妹受伤,也往母家送了药材。因服药剂量和个人体质不同,症状也轻重不一,发作的时间也有先有后。
    苏音站在老夫人身侧听到大爷带回的这些消息,不由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老夫人很少见苏音如此惊慌,扭头看向她。
    苏音喃喃说:郡主殿下似乎也用了宫里的药。
    有公主长住在府中,宫中御药自然源源不断。这次郡主受了轻伤,公主作为母亲难得关切了一回,也往荷枝院送了不少宫里才有的药材,听说还亲自带去了住在外祖钱家的善娘子那边。
    第24章 一份解药 善兰琼满眼是泪的看着他,他
    午后,窦瑜是被佰娘唤醒的。屋子里被熏得暖烘烘的,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从屋外的严冬中醒来,自骨缝间往外渗着湿冷的寒气。眼皮沉重,听到耳边有人连唤了三四声,才勉力掀开。
    老夫人和四奶奶来看您了。佰娘的一双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嗓子也哑了,用力将窦瑜托扶起身,想喂她好歹吃些东西。可窦瑜精神不济,也全无胃口。
    她早上用过了一碗清粥后就一直在沉睡,接连几日皆是如此。此刻面色如纸,唯独颧骨处浮着一抹淡淡的不自然的潮红。自梦中醒来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身的冷汗,衣衫微潮,只觉得连手指都是沉重的,难以抬起。
    佰娘这两天急得嘴边都起了燎泡,一边给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哽咽道:这可怎么办!一日比一日严重了
    这几天宫里的太医来了三四波,都是摇着头离开的,一帖帖药喝下去,人却一日日虚弱下来。老夫人像是又苍老了好几岁,坐在床边,轻轻搓着窦瑜的手背,流着泪反复说:可得好起来啊,可得好起来啊!
    她最宠爱的幼子年纪轻轻就因意外离世了,只留下女儿窦琦和窦瑜,她这一把年纪,竟也一个都留不住吗?
    阿琦死了好几年,阿瑜如今又中了毒。白发人几度送黑发人,当真如拿刀剜她的心一般痛。
    祖母,您别哭了。窦瑜与祖母的手交握着,视线越过她的肩头,在四婶娘身上定了一瞬,又移开,然后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
    老夫人的心一紧,竟看懂了她的期盼,转头急声问下人:长公主呢?
    下人埋头回道:长公主去钱家了。说是、说是善家那个小娘子,也中了同样的毒。
    糊涂!老夫人另一只手握作拳,敲在床沿上叱骂了一句,简直不配做人的亲娘!
    自己的孩子就要死了,她却在外面心疼别人家的孩子!老太太面上浮起厉色,见到手边团着的虚弱可怜的孙女,又慢慢转为哀伤。
    窦瑜闭了闭眼睛,又有些困倦了,小声说:祖母,我累了,好想睡觉。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忍泪道:睡吧。但晚上也要起来吃东西,知道吗?
    窦瑜轻轻点了点头,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窦老夫人回房后才得知,徐月已经回到了府上,还将善兰琼一并带回来了,就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着。她当即就派人去将徐月喊来,可三催四请都见不到她的人,最后撂下狠话,说她再不来,就将善兰琼撵出府,送回钱家去。徐月这才泪水涟涟地来了。
    整个人虚弱至极,还要侍女搀扶。
    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做的!窦老夫人刚一见她,就将手重重拍在扶手上,气得面色发红。
    善娘子是病了,可你的亲生女儿也病了!
    徐月在一旁坐下,眼下青黑极重,漠然缓缓道:兰琼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养病,我不安心。善兰琼的症状较之窦瑜还要更重一些,如今连说话都不能了,徐月的魂儿都没了半个,全凭执念吊着一口气。
    窦老夫人以手指她,颤抖着说:你真是魔怔了!那人是上辈子欠的孽债不成?
    徐月先是默默不言,忽而又落泪,您就当是我欠的债吧!拿我的命去抵,我也甘愿!
    老夫人!老夫人!
    外头忽然传来窦府下人的声音,苏音快步迎到门边,一把挑起帘子,就见那大喊大叫的下人气都还未喘匀,比划着大声说:是胡大人来了!
    他话音未落,胡王升已经大步穿过庭院,向花厅走来。
    窦老夫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老夫人!胡王升才迈过门槛,甚至来不及注意到徐月也坐在厅中,便有些急迫地开口,寻到解药了!
    徐月从椅子上起身,赤红着眼,几步快走上前,紧紧握住了胡王升的胳膊,攀玉!你说什么?
    胡王升展开手心,露出手中紧紧握了一路的纸包。他侧首看着徐月,因来得急胸口仍微微起伏着,道:有了这解药,阿瑜就有救了。
    徐月身形一凝,忙从他手中将纸包夺过。
    胡王升以为她爱女心切,也未阻拦。看着她颤抖着将纸包打开,里面放了一小枚仅指腹大小的靛蓝色凝固药粉。
    怎么、怎么才这么点?徐月喃喃道。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窦家,胡王升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嘴边带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淡淡笑意:虽然看起来少,也足够一人使用了,兑水给阿瑜服下便可解毒。
    徐月却道:不够的怎么够!她仰起脸,再派人去拿!这么一点点怎么够解毒!
    胡王升疑惑地皱了下眉,放松的神情渐渐从脸上消失,为难道:去取药的人受了重伤,且来回一趟即便快马加鞭也要足足三日有余。阿瑜已经拖上好些天了,不能再等了。长公主可是不放心这药?我来之前已经让大夫瞧过了,药粉绝对没有问题。
    老夫人又是放心又是焦急,也在催促着:是啊,快送去给阿瑜服下,她的症状日日都在加重,确实不能再等了。
    徐月攥紧了纸包,愣在原地。
    胡王升见她脚下不动,心中浮起焦躁来,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如此犹豫,耽搁救治阿瑜的时间。
    徐月却望向他,低低说:攀玉,你随我出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四下里寂静一片,佰娘失神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泪已经流干了。听到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反应慢了一瞬,还以为是侍女进来了。
    可一抬头却不由惊讶地站起身,抹了一把泪,疑惑道:胡大人?她回手将床帐轻轻掩了一下,将帐子后沉睡的窦瑜遮住。
    又委婉请他离开:您怎么直接进来了,这、于礼不合。
    院子里的人想必是不敢拦他,佰娘却不愿意让他靠近。
    佰娘对胡王升意见颇大。从前他失忆,流落通州,是自家娘子花钱将他买来的,不然他怕是早就被打死了。但他身份高贵,恢复的记忆便不认账了,可是将她家娘子害苦了。
    两人竟这样对峙了一会儿。
    你先出去吧。胡王升声音微凉,淡得听不出情绪。
    佰娘只当没听见,仍不肯改口,请他立即离开:我家娘子云英未嫁,您怎能直接进到娘子卧房来,快快出去吧,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胡王升充耳未闻一般,又走近了两步。
    佰娘抬起脸直视他,一脸严肃地死守在帐子前。
    佰娘,你先出去吧。
    帐子后面传来窦瑜异常虚弱的声音。
    娘子
    出去吧。窦瑜轻声重复了一遍。
    茜红色的帐子将床内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的。佰娘退出屋子关门的声音钝钝地响起,胡王升才如刚回神一般,发觉自己居然进到窦瑜的卧房里来了,还固执地站在她床边,撵走了她的下仆。
    心中有些茫然。
    他应当是高兴的。因为长公主告诉他,阿琦还活着。
    可他真的高兴吗?
    他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撩开了床帐,看到她虚弱地躺在一团被子里。自她中毒起,不过数日就又瘦了一大圈,脸色愈白,便显得头发更乌。解毒的法子用了不知多少,只不过是延缓了毒发。这样烈性的毒,早晚能夺去她的性命。
    或许今晚,或许明日,总归是撑不了多久的。
    窦瑜掀起眼皮,倦倦地看着他。见他木然地站在自己床边,扯了扯嘴角,道:你是知道我要死了,特意来看我么?
    她难得对他好脾气,语气并未夹带什么讽刺的意味,谈及死时情绪也很平稳,似乎接受了这个结局。
    之前在闫家马场,他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时,她对他也就不那么讨厌了。当时想着,桥归桥,路归路,往后只做陌生人就好。她可以平静待他,他也终于解脱了。
    坐下吧。窦瑜甚至朝他笑了笑,十五我还可以这么叫你么?
    胡王升在床边坐下,视线落在她搁在床边的手上。
    手腕细细的,不堪一折。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
    要是你,不带我回奉都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苦恼于被我纠缠。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越来越轻,我也不会死在这里。
    胡王升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离她的手更近了一寸,却还是没再继续靠近,低声说:你再撑几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这样没有把握就轻易许诺,并不是他的性格,可他还是说了。他在心中默默嘲讽自己满嘴空话。
    若她知道,她本来能活,但他却没有选择救她,一定会怪自己吧。他眼睁睁看着善兰琼喝下了那份解药。
    善兰琼满眼是泪地看着他,他本该高兴,心里却在发慌。
    第25章 怒气 若非从前是至交好友,若非他受伤
    胡王升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他面上虽木然,心里却像是有鼓在敲击不停,咚咚咚震得他手心发麻。滋味复杂至极。
    那应该是愧疚。他心中浮起一些别的念头,但还来不及分辨就飞快消散了。
    窦瑜感觉到自己眼前时不时发黑,像是随时都会再次沉入梦中。床沿边坐着的人,她过去那么喜欢,也是唯一喜欢过的,但却没能留下太多好的记忆。
    她不再看他,盯着头顶的床帐喃喃自语着:不知道祖父有没有收到我报平安的信。若是人有灵魂,她一定要飘回通州去,不要困在奉都这座牢笼里。
    这几日昏沉沉入睡时,常能梦到祖父。她很想他,但梦里总是不能靠近,她很怀念在通州时陪在祖父身边的日子。
    窦瑜不知道还能麻烦谁来帮自己达成心愿,只好将请求说给旁边的人:如果我死了,可不可以劳烦你把我的骨灰送去通州,交给我的祖父。我不喜欢奉都城,让我回通州罢。她嗓音静静的,像一根小小的软刺,扎进他的心间。
    好。胡王升顿了一下,一口答应下来。
    他终于还是慢慢靠近了窦瑜的手,与她冰凉的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忍不住想将她的手握进自己手中,给她哪怕一点点温暖。
    窦瑜却吃力地将手移开了一些,与他错开。
    他只轻碰了下她柔软的指腹,下一刻就摸了个空,指尖一颤,整个人恍惚了片刻。
    窦瑜懒懒地合着眼,声音飘忽得像是呓语:你走吧。我累了。
    胡王升缓缓从床边起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最后看了一眼她闭着眼安静的样子,她过去总是吵闹,禁足后被放出来,就性情大变了。不过上次宫苑骑马时她还那么鲜活,他克制自己不去看,以为全然没放在心上,但此刻却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画面。
    从床边到屋门口这短短的一段路他走得很慢,推门出来时,见佰娘一直在门外守着,看着他的眼中依旧带着深深的提防。有檐上的碎雪被夜风卷下来,吹落在了他的脸上和脖子上,檐下的红色灯笼还是除夕时挂上的。
    他抬头去看,眼底一片空茫。
    红色的暗光摇摇曳曳地落进他眼中。
    这个新年,还没过去啊。
    佰娘快步与他擦身而过,又在他身后重重将屋门合上了。
    他独自一人走下台阶,顶着寒风走出院子。
    胡大人!
    他一踏出院门就看到了长公主的侍女秋芝。
    秋芝之前是追着他出来的,见他进了荷枝院只好折返回去。可善兰琼喝了药之后一直在流泪,她就又回到荷枝院门口苦等着,冻得身体一直在打摆子。胡王升在里面呆得太久了,她越等越觉得奇怪,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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