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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厌辞(36)

    极短的寸头,五官长开些,不见少年气,线条多出几分张扬的乖戾感。
    脖颈下方,有段从暖黄色到冷白色的过渡,个高腿长,纯黑工装裤裤脚束进马丁靴,干净利落的打扮。
    那双眼睛透着难驯的桀骜,在灯光浸润下柔和些,仿佛藏匿进无数的深情。
    埋在记忆深处的轮廓逐渐清晰,与现实一一重合上,心头的不真实感却在不断加重。
    像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不到五秒,她被惊醒。
    其实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他的事情,七零八碎的声音加起来,只能得到一个含糊的信息:高考那年,他发挥稳定,以文科状元的身份考进B大,却在大二因故辍学。
    后来没多久,又传来他去当兵的消息。
    为什么要辍学?
    又为什么要去当兵?
    这些细节,她一概不知。也可能是她本能地选择了逃避,硬生生掐断对他的好奇心。
    即便如此,最开始的那两年,她还是会时不时在脑海里设想他们重逢的场景,这些场景各不相同,但从未料到会像今天这般,在警察局再见。
    他英气逼人,而她潦草狼狈。
    可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手足无措、脸红耳热的少女。
    时间会削弱她的爱意,同样也坚固了她身上不近人情的保护壳。
    她平静地与他进行长达十余秒的对视,那声好久不久在他半蹲下身子后,卡在咽喉。
    周遭环境很吵,他的声音落在耳侧,清晰又干净。
    疼不疼?
    省去一切或繁赘或简略的寒暄,语气与唤她名字时大相径庭。
    那一刻,乔司月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鼓噪声。
    第38章 38 溜溜回来了
    林屿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恍惚间又想起多年前的她, 皮肤白净细腻,发色偏黄。
    不知道是不是光影问题,现在好像黑了些, 人依旧瘦,针织毛衣裹在身上,勾勒出纤薄的线条,露出的腕骨嶙峋。从他的角度, 恰好能看见皓白脖颈下方两道平直细瘦的锁骨。
    不待她回答,他起身往回走, 流程还没走完?
    老赵没看出他的不耐烦, 随口敷衍了句:快了你走开些, 别挡着光了。
    林屿肆往旁边挪了些距离,眼尾垂落,瞥见纸上处理结果那栏, 眼神又凉了几分。
    冷不丁听见一声嗤笑,老赵抬起头,林屿肆下巴朝乔司月的方向一点,声音泛着冷意,把人姑娘伤成这副样子,警告一下完事了?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老赵又气又笑, 小姑娘要和解,我还能把刀架在人脖子上逼人家不成?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眼睛在两人间打转,等会,你俩真认识啊?
    林屿肆没回答,催促道:快点, 我得带她去医院。
    这句话恰好被乔司月听到,林屿肆有所预感地偏过头,直勾勾地盯住她眼睛看了半分钟。
    白炽灯管发出微弱的嗡声,身前人影幢幢。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最后还是乔司月先错开目光。
    老赵眼观鼻鼻观心,察觉到横蹿在空气里的汹涌暗潮,对林屿肆挥手,行了,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带人去医院,这伤可耽误不得。
    林屿肆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回去,还是以半蹲的姿势:我车停在门口,上来我背你去那。
    乔司月听得有些懵。
    她刚才有答应要和他一起去医院?
    见她不动,林屿肆换了个方向,一手环住她肩膀,另一条手臂穿过腘窝,动作一气呵成,却避开了她的伤口。
    众目睽睽下,将人抱出派出所。
    乔司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车,等车启动才回过神,试着动了动手腕,应该没伤到骨头,只是被蹭破了几块皮,没必要再去医院。
    林屿肆哼笑一声,应该?
    行,不去医院。林屿肆停车,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在屏幕上划动几下,加个微信,把地址发给我,我送你回去。
    半分钟后手机响了声,林屿肆退出二维码界面,新弹出的对话框上的昵称是几个字母:later。
    头像也简单,一只花白小猫,眼睛圆溜溜的。
    你养的猫?
    乔司月大脑卡壳几秒,反应过来后摇头:室友养的。
    林屿肆哦一声,点开她发来的定位,意味不明地抛出两个字,酒店?
    一时拿捏不准他的态度,乔司月囫囵嗯了声。
    林屿肆单手扶住方向盘,打了四分之一圈,来杭城出差?
    不是,以苏悦柠那态度,显然是不想再见到陆钊,乔司月只好含糊其辞,有朋友住在那。
    什么朋友?
    记忆里他很少有这种刨根问底的时候,乔司月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的五官如初见时那般深邃,挺直的鼻梁削下半边阴影,半张脸被车顶灯垂落的橙黄色光束浸润,神色晦暗难辨。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林屿肆耐心罕见的充沛,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等待对方的回答。
    乔司月掩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实话实说:女朋友。
    两秒后,补充道:女性朋友。
    林屿肆笑意兜不住了,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我就是随口一问,又没别的意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乔司月:
    往主路开了段距离,林屿肆找到人行道旁的空车位停下,在这等我会。
    你去哪?
    这一声听上去有些急迫,林屿肆脚步一顿,手掌撑在车顶,躬身看她。
    有道阴影覆盖在他脸上,衬得人深沉又冷漠,放心,我不会随便抛下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司月觉得这句话被他说得格外沉重。
    直到关门声响起,乔司月才往左边看去,在他回来前,又匆忙收回视线。
    塑料袋扒拉的声音闹了一阵,她的胳膊被人轻轻拉了过去。
    乔司月一怔,猛地收回手,偏头撞进他深沉的眸光里,心跳滞了滞,我自己来。
    你看得见伤口?
    她抿了抿唇,放弃挣扎。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乔司月眼皮一跳。
    愣神的空档,手腕再次被桎梏,林屿肆低垂着眉眼问: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动作细致又轻柔。
    乔司月沉默几秒,避重就轻道:画稿。
    林屿肆抬头飞快看她一眼,极低地嗯了声,不再追问,撕开创口贴,轻轻朝洁净消毒后的伤口一黏。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指尖还搭在她手臂上,忽然叫了声她名字,乔司月。
    乔司月凭着本能去寻他的脸,忽而又垂下眼皮。
    手肘上的伤没让她觉得疼,倒是他贴住她皮肤上的修长手指,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脏猛地颤了一下,脉搏跟着跳快几拍。
    不想让这些细枝末节出卖自己心底的行踪,她将手腕一挣,摆脱他的束缚。
    空气出现一霎的凝滞。
    乔司月,你知不知道林屿肆嘲讽般地勾起唇,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意思。
    似陷入一种僵持,两个人谁也不开口说话,二十分钟后,车在酒店门前停下。
    同一时刻,驾驶室的车窗降下,林屿肆关上车顶灯,单臂支在车门上,捏着眉心,形神俱疲。
    后面有车驶来,灯光照亮车前玻璃,他隐在黑暗中的轮廓变得清晰些,乔司月收回视线,解开安全带,今晚麻烦你了。
    正要下车,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乔司月,当初为什么没有填报北京的学校?
    他看过她填的高考意向表,所有学校都在北京,可她最后却去了距离北京一千多公里外的杭城。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乔司月一愣,心脏像被束上一圈绳索,末端系着石头,笔直地往下拉扯,四肢百骸被牵连,每一处都疼得难以忍受。
    她坐回去,靠在椅背上,好半会才说:我努力过的。
    见她含糊其辞,林屿肆也没追问到底,后面喇叭响了几声,他把车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又问:来杭城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没回去过。乔司月告诉自己只能到这了,但她最后还是没忍住,你呢?
    五年。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也只挤出没有营养的四个字,那挺久的。
    隐约听见他嗤了声,要真这么久,也不至于现在才遇到你。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乔司月微微晃神,但她没细想,打开车门终结慌乱的心跳。
    林屿肆目光跟随她的背影走了会,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启动发动机。
    他没开远,而是将车停在街边,倚在车门上抽了根烟。
    远处灯火稀疏,模模糊糊地融进眼底。
    他的记忆被带回九年前。
    那天他陪路迦蓝去了趟北城祭拜路霜。
    回程的路上,路迦蓝忽然来了句:你要是真喜欢,就明目张胆地去追,再畏畏缩缩的,小心人跑了。
    语气寻常,像在阐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对比起来,林屿肆的反应比她大些。
    他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又好像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接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茬。
    路迦蓝打开车窗,初秋的风燥热尚未退却,吹得她心脏有些麻。
    你随心所欲,只有在那女生面前是不一样的,处处周全妥帖,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喜欢她的。
    她闭了闭眼,把话挑明白说: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被人捧在手心宠着,至少你喜欢的女生不是这样。
    林屿肆侧头,目光降落她脸上,妆感略浓,遮住苍白的脸色。
    别不信啊,我这双火眼金睛看得明明白白。路迦蓝指着自己眼睛,勾唇笑说:她想要的是冒险,想要有一个人带她走出现在这种生活。
    林屿肆顿了下。
    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些。
    冗长的沉默后,林屿肆缓慢附身,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那个女生她
    分明是轻缓的声线,却炸得他耳膜生疼。
    他信了路迦蓝的话,也将那封出现在许岩手上的情书抛之脑后。
    可等他回到明港,得到的却是她转学的消息。
    乔家大门被锁上,铁栅栏里是空荡荡的庭院,生活气息被抹去,好像这一家人从未出现过。
    他没想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如果她真对自己没那方面的意思,他能理解。但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超出了普通同学的界限,不至于连声告别都不留下。
    可现实偏偏如此。
    几天后,叶晟兰从邮箱里翻出一封匿名信。确切来说,是一张纸。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祝我喜欢的你前程无忧,岁岁安好。
    乔司月的字迹特别好认,落笔重,笔锋苍劲,不像女生写的。
    这是什么意思?林屿肆愣住了。
    叶晟兰夺过纸片,啧了声:肆儿,咱就说,你妈这么浪漫的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愣头青?
    他愣住。
    谢师宴前一天,他从盛薇口中得知她的去向,买了当天最早的车票去南城。
    但她不在,开门的是她的母亲。
    大二那年,他又一次去她的学校找她,却看见她和许岩并肩走在路上,怀里抱着一束花,嘴角勾勒的弧度清晰。
    她很少笑,可那会的笑容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的。
    看得他心口酸胀,第一次体会到落荒而逃的滋味。
    后来,他再也没去找过她。
    这么多年不见,他以为她会过得很好不,应该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她必须过得好,又或者觉得他们两个人,总有一个得过得好。
    现在看来不过如此,用半斤八两形容他们再贴切不过。
    以前的她还会脸红,会因他突然的靠近手足无措,也会为了保护朋友据理力争。看上去温温吞吞的性子,实际上比谁都大胆,确实如路迦蓝说的那样,她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说白了就是她想叛逆,想有个人陪她一起冒险。
    不像现在,活得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手机响了声。
    宋霖发来一段语音:【哥,我反思了下,祸是我闯出来的,不能让你这无辜的车主担责。】
    林屿肆电话拨去,不耐烦地打断:说重点。
    宋霖幽幽叹气,你这听不懂人话的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的意思是,我女神那边还是我去协商好了。
    林屿肆正要回,远远看见一道细瘦身影从酒店门口拐出,走路姿势有些跛。
    他将车停在路边,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等距离拉近,终于看清她的侧脸,眉心拧起。
    忙着,先不说了。林屿肆直接掐断电话。
    宋霖:
    她走得很慢,林屿肆跟着放慢脚步,看着她穿梭在茫茫夜色中,最后走进一家便利店。
    他在街口停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指腹意外被锋利的边角划了下,掏出看,是一颗陈皮糖。
    他把烟放回去,撕开糖纸,抛进嘴里,囫囵搅动一番。
    真他妈酸。
    杭城三月的夜晚气温骤降,便利店开着空调,白雾覆在玻璃上,外面的一切都看得朦朦胧胧。
    乔司月眼前浮现出他的脸,深邃的眼窝,瞳仁漆黑,专注地与自己对视着。
    脸好像瘦了些,线条变得更加冷硬,不见恣意的少年意气,只有成熟稳重的男子气概。
    她的心不受控地打了下鼓,开始回忆今晚发生的点点滴滴。
    先是出其不意的重逢,然后莫名其妙地被要去微信。
    还有什么?
    她把进度条倒回一开始,仔细复盘着他的一言一行和自己的回答。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画稿。
    来杭城出差?
    不是,有朋友住酒店。
    来杭城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没回去过。
    他是真厉害,三言两语套出她现在的生活。
    她也是真没出息,他问什么就答什么,简简单单几句话把自己底细全交代了。
    对他,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防备心。
    乔司月戳着丸子,沉沉吐出一口气,苏悦柠的电话进来。
    临时接到通知,要去出个外景,最近几天就不住酒店了。房间我没退,你继续住。
    乔司月回了个好,悦柠。
    电话那头有了几秒的停顿,苏悦柠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你忙你的,路上注意安全,我会想你的。
    知道了背景音嘈杂,笑声有些含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腻歪了,都不像你了。
    乔司月笑了笑,将电话掐断。
    实在没什么胃口,关东煮剩了大半,乔司月点开微信,发现那多出几条点赞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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