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流浪者 > 流浪者
错误举报

-by石录(38)

    这几天大家都是带病上岗,高考这玩意儿简直就像一种瘟疫,每一个考生都是病原体,从父母到老师再到整个社会,一个没落下的全部中了招。
    方队长正在电话里和领导扯皮,那位领导不知道是从哪儿空降调过来的行政人才,屁事不懂天天就知道同志们再加把劲,之前在龙安公大的函授班学了俩月,听说闻海也是龙安公大毕业的之后,立刻屈尊降贵地用校友的身份和他相互问候,殊不知公大内部自成一套鄙视链,而闻海就是传说中根正苗红、世家出身、热门专业、成绩优异的鄙视链顶端。
    听见闻师弟这声称呼,同是龙安公大毕业的柴凡文表情简直惨不忍睹,结果等认亲的这把火也烧到自己身上时总算忍不住了,用给对方亲戚拜年的语气把这位领导的校友身份从里到外损了个遍用的都是他们本校土著才懂的黑话,那位师兄听了还点头直乐。
    看见进来的两人,方队长挥了下手让他们先坐,电话里的师兄还在放屁:你们这个工作还是没有到位啊,人手是问题吗?只要有效率,一切都不是问题,刑事侦查,人数不是最重要的
    柴凡文小声接了一句:那可不嘛,人都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胆子大,全年无薪还没假。
    闻海看了眼表,那边再扯十几分钟的淡,自己就挤不到考场门口了,无奈道:那位到底在龙安学的什么,上的是政管院的函授班吧?
    政管院公安管理专业出身的柴凡文保持微笑:不,我问过了,是你们侦查院的,课程是刑事侦查。闻师兄,荣幸吗?贵院真是人才辈出啊。
    等方队长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的俩孙子已经为了维护各自学院的尊严打起来了,他糟心地咳嗽一声,问道:你俩都什么事?
    柴凡文打不过闻海,被一脚从沙发上踹得弹了起来,拿着文件夹蹿到方队长身后:这有个文件,蚊子说他签字不行,得您过目。
    方队长扫了前两行,点头道:嗯,我记得这个案子,先放这儿吧,我看看材料有没有问题闻海,你什么事?
    闻海迟疑片刻:我今天想请个假,我弟弟今天高考结束,想在家陪陪他,我那边的案件基本都结了,还有两份报告,明天就能写完。
    你弟弟?方队长和闻泽峰是同学,大概知道闻海家的情况,有点奇怪闻海怎么凭空多出个弟弟,但别人的家事也不好多问,只说道:好,你这几年没请过假,我还担心劳动局找我麻烦先等会儿,你把这堆材料帮我捎给经侦那边,让他们的人赶紧把账目查清楚。
    闻海:嗯,谢谢您了。
    方队长刚准备起身,放在手边的手机嗡嗡作响,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叹着气把屏幕翻转过去,眼神里多了点说不出的意味。
    柴凡文是个人精,了然地笑了声:嫂子啊,吵架了?
    这不这几天都没回过家,还把什么结婚纪念日给忘了唉,你们说纪念那玩意儿干吗?
    好歹爱情入土为安了,每年过个忌日也没什么错。柴凡文摊手往旁边一指,哪儿像某些人,连个暴尸街头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这两人心有灵犀地统一战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正盯着地板发呆的闻海,那位无辜地眨了几下眼,说道:看我干什么?
    海海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哥哥不忍看你孤独终老啊。柴凡文痛心疾首。
    闻海:你前几天相亲成功了?
    刚脱单的前单身狗得意洋洋,笑而不语。
    坚持俩月再来和我说话。闻海面不改色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柴凡文:你大爷的!
    方队长乐呵呵地看着两人斗嘴,笑着笑着突然倒抽一口气,猛地咳嗽了几声,抬起头看两人都盯着自己,无奈地说:上年纪了,一熬夜免疫力就歇菜。
    柴凡文安慰:您还懂得免疫力,可见还不算太老。
    方队长:我谢谢您了我那文件到底放哪儿了?
    他说着撑起身子朝书柜走了过去,不过几步的路,第一步刚迈出去他就冷汗直流,膝盖一软,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被离他比较近的柴凡文一把接住,面色痛苦地粗喘着。
    闻海脸色大变,惊恐极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倏然恢复了冷静,急忙问道:您药放在哪儿?有速效救心丸吗?柴哥你先把人放平!方队!方孟浩!别闭眼!
    柴凡文原本还有几分无措,跟着闻海也镇定下来,用力掐着方队长的人中,抬头对闻海说道:我学过急救,这边我来,你赶紧去就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很快,可没急性心梗的发作快,方队长平时一直不注意自己的心脏问题,之前的药吃完了忙着也没去买,这几天过度劳累突然病发,就算抢救及时,可情况依旧凶险。柴凡文和闻海都跟着上了救护车,坐在手术室的门口,两人等救护车时轮换着做心肺复苏,现在手都是抖的。
    方队长的老婆来了,披头散发,眼神散乱,抓着领她进来的刑警尖声叫着:他怎么了?!你告诉我他怎么了?!
    等在手术室前的两人连忙迎了上去,柴凡文刚和护士交谈过,犹豫道:水秀姐,方队长的情况
    水秀彻底发了疯,声嘶力竭地哭叫:老方老方方孟浩方孟浩,她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朝尖锐的墙角撞了过去。
    一直站在墙边垂头沉默的闻海飞身过去把人抓住,他不敢用力,只是箍着水秀瘦骨嶙峋的手腕,徒劳地张了下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被连番刺激的水秀骤然找到了目标,目露凶光地扼住闻海的脖子,用尽全力把他的头撞向了墙角,尖叫着:就是你们害死他的!
    她瘫倒在地上,边笑边哭,一会儿说老方说他今晚就回来吃饭,一会儿说就是你们害死老方的,一会儿又说老方你醒醒,我不和你吵架了,她颠三倒四地说着,哭声越来越弱,泪却越来越多。
    闻海被那一下撞得眼前发黑,他早年的伤病始终没好彻底,激越的耳鸣和灭顶的头疼瞬间让他后背出了层细密的冷汗,某一瞬间,当年爆炸的声再度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喉间泛出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
    抬手止住了想过来扶他的护士,闻海直起身站姿端正,冷声道:都看我干什么,先把嫂子安顿好。
    几个女警和护士哆哆嗦嗦扶起水秀,把人搀进了护士站的办公室,柴凡文跟了过去,却又站在了门口,回头不知所措看着闻海。
    方队要我交的那份文件我忘在他办公桌上了,小丰,你先回去,交给经侦队,让他们尽快把账目查清。唐清,你和小丰一起回去,我和柴哥在这里守着,今明两天的日常工作如果上面来不及安排,就由你先负责。转眼间,闻海竟然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眼前混乱的一切,小张,小胡,你们也跟着唐哥回去,队里缺人手,不能都在这里待着。贤杰,小科,你们俩留下,贤杰先把嫂子安排好,联系上她娘家人,还有方队长的孩子算了,先不要联系,等嫂子神志清醒让她联系,小科跟着护士去办手续,方队的证件都在他钱夹里。
    走廊越走越空,到最后又只剩下闻海和柴凡文两人,一个坐在走廊右边,一个坐在走廊左边。又过了一会,柴凡文被一通市局领导的电话叫走了,走前重重地捏了下闻海的肩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说。
    独自等在那里的闻海还在给市局领导和刑侦队打电话,询问情况的、安排工作的、热情关心的、纯粹找事的,他都挨个回应着,耳鸣还在,有时候他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只能凭着身份乱猜,还都猜对了。
    每做完一件事,每打完一个电话,他抬头都能看见站在值班台后面的护士用困惑又惊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小丫头二十出头的学生模样,估计是来修实习学分的,还没见过太多生死。
    或者她见过,但没见过对待死亡如此无动于衷的人。
    他也会死吧?闻海盯着那块牌子,就和当年的齐建一样,突然倒下,然后再也没有起来。
    人都是会死的。每个人都知道,不代表每个人都能接受,生死二字,写完了就是一辈子。
    柏云旗打了电话过来,声音很轻快,完全不像在这种日子被放了鸽子的模样,他问闻海:闻哥,今晚回来吃饭吗?
    闻海头疼欲裂地撑着额头,声音也很平静: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冰箱里有菜。
    好,我自己随便吃点就行了,您不用操心我。柏云旗像是察觉出了什么,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案子都还好吗?您现在在单位?
    嗯,在办公室。
    那您忙吧。
    尖锐的耳鸣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将那根紧绷的神经骤然斩断,闻海脱口而出道:小旗,你
    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柏云旗:嗯,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闻海失笑于刚刚那几秒的冲动,强行把话头掰了过去:你今天早点休息,以后就解放了。
    短暂的沉默后,柏云旗也笑了声:是啊,以后就解放了。
    好。闻海声音微微颤抖,手指也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你挂了吧。
    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闻海微微后仰,神情漠然打量着还亮着手术中的手术室,眼神无关悲喜,心里也没有生死。
    指示灯忽明忽闪了几下,红色的灯牌依然亮着,像团熊熊燃烧的火。
    第50章 飞蛾
    很长一段时间里, 闻海的父母都觉得闻海有什么先天性生理障碍。小孩最讨人喜欢的年纪,他看见长辈们都不说话,不笑, 把自己缩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别的孩子这样还会自己和玩具玩,但他就是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地发呆。
    燕婉刚开始以为他有自闭症,后来发现了,闻海是在躲闻泽峰不躲不行,闻泽峰轻易不见闻海, 一见就得把人揍得皮开肉绽, 她想拦也拦不住当然了, 她自己也轻易不见闻海,见也是匆匆一面,来不及关心, 更来不及打骂。
    你不喜欢爸爸吗?燕婉问他。
    闻海发育得早, 六岁的小孩窜出了八岁的身高, 电视里放着家喻户晓的动画片, 他头也不抬地把手里从齐建家里拿的枪械杂志翻了一页, 反问:他喜欢我吗?
    燕婉哑口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常年游走于工作室和各个秀场, 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不知什么时候闻海已经成了这幅模样,长得既不像自己也不像闻泽峰,是一个全新的人血缘真是个说不清的东西。
    爸爸今天回来,您们两个不用管我, 我去齐建叔叔家。闻海懂事地收起杂志, 从沙发上跳下来, 还有,我现在上小学了,您下次别再走错了。
    门轻轻一响,燕婉无所适从地把目光投向自己带回来的袋子,那里面装的是她给闻海带的衣服,可惜看身量都小了。
    齐建是齐军的哥哥,大了闻泽峰和齐军两人五岁,也是警察,和他弟一样,把晚婚晚育贯彻得十分到位,有个纠纠缠缠的女朋友,两人分分合合快十年,最后还是一刀两断了。日常爱好是玩枪战游戏和玩闻海,玩得花样繁多,不亦乐乎。
    齐军顶了个干爸的名头光占便宜不干事,齐建三十好几的人了臭不要脸一直逼闻海叫自己齐大哥,却又把闻海当自己亲儿子养,有次他捏着闻海的脸,大笑道:儿子,长大以后当警察吧,子承父业,老牛逼了,还能摸真枪!
    闻海正在摆弄一把玩具枪,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就当警察。
    齐建表情一僵,干笑道:你这话可别给你家里说,闻老爷子非抽死我,咱不当警察,咱以后读书出国赚大钱,这活不是人干的。
    您不是人吗?
    快不是了。齐建苦着脸,再加班你爸爸我就得死办公桌前面了。
    齐建因为急性心梗猝死在办公室的几年后,闻海学会了一个词叫一语成谶,有些话还真不能乱说。
    闻海记得那盏指示灯,它灭了,里面出来一个医生,叹气道:我们尽力了,但抢救不及时,错过了最佳时间请您们节哀。
    现在也是同样的场景,灯灭了,走出来一个人,只是面露喜色:这次真是谢谢你们的及时抢救,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方队长的弟弟也赶了过来,听见这一句后松了口气,整个人垮掉一样蹲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他转头看着还愣愣站在那里的闻海,连声道:谢谢您了,真是太谢谢您了,您是我哥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都谢谢您!
    闻海听不清他说什么,他机械麻木地动作着,把办好的住院手续交给方队长的弟弟,确认了一遍水秀的情况,和柴凡文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借口告辞,把方队长留给他的家人,冷静又漠然,像一台精密而冰凉的金属仪器。
    等到他终于恢复自己的意识时,面前已经摆了两个空的白酒瓶,医院对面的小酒馆买的都是劣质白酒,唯一能放心的就是工业酒精中毒后一定能得到及时抢救。他沉默地坐在窗边的位置,不远处是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服务员,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什么神经病。
    唉都是命啊。老板可能是看惯了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奉劝着:生死有命,你这样糟蹋自己,走的人也不安心啊。
    闻海空腹饮酒,那盏指示灯点起的火烧进了他的胃里,他疼得满头冷汗,却只是疼着,面无表情地继续喝酒,一杯一杯,每一杯都像把开膛破肚的刀。
    已经快十点了,医院门口还是车来车往,有几辆像灵车,可下来的都是人,人也不像人,面黄肌瘦,病骨支离,一天一天熬日子等死
    手机响了,是齐军,看来也是听说了方队长的事。闻海接通电话,没等对方说话,先说道:人没事,抢救过来了。
    我知道。齐军的声音难得带着正经的急切,你在哪儿?
    你他妈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闻海低头看见手边菜单的封面,在医院对面的湘味小厨。
    电话挂断不到两分钟,齐军就裹着一身暑气大步走了进来,看见闻海面前的空酒瓶,皱着眉说:想酒精中毒你直接找我要,自己花什么钱?
    恋耽美